第25章 禦前辯

果然,辛泓承叩首道:“請皇爺爺皇祖母,父皇母後聽我認罪。”

太上皇點頭道:“結交朝臣私收賄賂,承兒,這可不是小罪名,朕必須罰你,從此後你可都要改了。”

這話就有些重了。

宣合帝垂目:“父皇,承兒是兒子一手帶大的,有些孩子脾氣,回去定會好生教導。”

太上皇見此一笑:“你不用護着,朕難道會打罵自己親孫子?不過問問他緣由,孩子們改了就是好孩子。”

本朝抱孫不抱子,太上皇對兒子們嚴苛,對孫子們倒是一視同仁都比較寬和,日常也愛聽孫子們叫一聲親近的皇爺爺。

辛泓承乖順道:“回皇爺爺,五弟跟我們兄弟年齡差了幾年,如今剛上十歲。從前在王府不急着找伴讀,如今入了宮,皇子自然要有伴讀。可父皇日理萬機,我就想着替父皇分憂。”

他低低頭,拿出最佳演技來扮演有些羞赧知錯的孫子:“至于舉薦賈寶玉,孫兒是有私心,也得了賈家的禮。可也并不是随意選的人,賈寶玉出身榮國府,亦是勳貴嫡子,兒子不敢耽誤五弟。”

大皇子忍不住了,當即打斷他:“四弟睜眼說瞎話!賈寶玉功課差得很,師傅打了好多次手板子,這樣的人怎麽能不耽誤五弟!”

辛泓承等的就是他跳出來——大皇子脾氣急嗓門高,一貫如此。

平時還可以說是爽朗,可在安靜的禦前就有些突兀了。

辛泓承擺出驚訝臉:“大哥,皇爺爺皇祖母跟前,你怎可大聲咆哮?”

大皇子:……

二皇子低頭看自己腳尖,唇角露出一個笑容:果然是四弟。

辛泓承繼續對太上皇道:“皇爺爺,賈寶玉功課是不出衆,但旁的并無可挑剔,性情溫厚和善,秉性純良。孫兒說句實話,五弟的功課實在也不好,若找個極好的伴讀來,五弟豈不是更難過?還不如與賈寶玉說得來呢。”

他再叩首:“孫兒不敢欺瞞,皇爺爺是見過賈寶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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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子他無比慶幸賈寶玉是個繡花枕頭:外表好看真是沾光。況且賈寶玉在面對皇家權貴時,也是有禮有節的,比如北靜王就很誇他的出色。

太上皇想起當日五皇子帶賈寶玉來拜見,倒是個俊秀聰慧的孩子,于是也就對辛泓承的話點了頭。

畢竟他對賈寶玉更有些好感在裏面。

賈母曾說過,這些個兒孫,唯有賈寶玉像他爺爺賈代善。正因如此,太上皇見了賈寶玉,倒是想起舊日愛臣,頗為喜愛。

對辛泓承犯錯的不滿也就消了許多。

要是罰開後門的辛泓承,難道不罰走後門的賈家嗎?太上皇從頭到尾也沒想着狠罰四皇子。

如今他們還小呢,還能當個錯處理。以後出宮開府領了差事,臣子跟皇子之間的往來,說不得日日都有,罰也罰不過來。

故而太上皇也只又訓導了兩句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皇太後更是慈和道:“好孩子,起來吧,這個時節衣裳單薄別跪壞了。”

皇太後為太上皇繼後,出身高貴,膝下無所出,宮裏所有孩子跟她都沒有血緣關系,所以她倒是更一視同仁,不曾偏愛哪一個,對哪個都和和氣氣的。

太上皇也十分敬愛她。

她一開口,辛泓承立馬順杆子爬起來了。

大皇子眼睛都氣紅了,只是方才的發言後,被皇上瞪過,現在不敢說話。

倒是二皇子,臉上一點看不出失望,反而特別友愛的走來扶泓承,口中還道:“四弟,以後咱們可都改了啊,皇爺爺和父皇自然都知道你無非是個淘氣,但外人少不得誤會你結交武将,朋扇朝黨,在兄弟身邊放人拉攏。你白擔了這個惡名豈不是委屈?”

辛泓承:呵,高手在這裏。

大皇子他其實并不怎麽怨,無非就是傻乎乎被人當槍使了。真正的槍手在這裏等着一擊必中呢。

聽聽,一個賈寶玉,就成了結交武将,更是在旁的皇子身邊做手腳,這一項項大罪扣下來,就算今日無事,也在太上皇和皇上心裏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以後他哪怕他跟大臣正常來往,也可以翻出來當成罪名。

殺人誅心,不外如是。

于是辛泓承也就笑了:“有二哥體諒我呢,如果有人故意說我壞話壞我名聲,我可都推給二哥替我解決了。”

“畢竟我母後的母家昌遠侯府遠在兩廣,不比二哥的母家徐家如今就在京城,我管不到外面的人,二哥可以啊。從此後,我的名譽都靠着二哥!”

二皇子目光微微一沉。

在座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誰聽不出來這話的意思。

四皇子結交個賈家算什麽,說到底寧榮二府都是只有舊恩沒有實權的,四皇子頂多弄點錢財罷了。可二皇子不一樣,自從皇上登基,徐家就上京,這一兩個月來在京裏擺酒請客,這才是真的結交朝臣。

太上皇也明白,誰都不是聖人,眼見自家出了位皇妃皇子,自然要上趕着來經營奉承的。

大皇子二皇子母家都熱熱鬧鬧上京,有所籌謀也在所難免。

只是辛泓承這話一說,太上皇的氣就全消了:也是,這孩子誰都靠不住,只有自己,便是做錯了什麽,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好好教導就是了。

于是反倒溫和了一些:“承兒,你實話告訴皇爺爺,你弄這些鋪子做什麽?你是皇子,目光不當放在錢財上。”

辛泓承低頭:皇子算啥,皇上還缺錢呢。

這世上權財缺一不可,有權能壓人,有財才能用人。

辛泓承似乎是為難了一會兒,這才開口道:“原來在王府,習射學的馬虎,如今進了宮騎射師傅極好,可惜我的馬不過是普通的馬匹,這點小事也不願去求父皇……”

他似乎是羞愧的說不完此言,于是頓住。

只是言盡于此,諸位巨頭也就明白了。

大皇子二皇子要馬,都有母家給弄,三皇子病弱從來不習射的。辛泓承作為四皇子又是嫡出,若是馬匹不如兄長,肯定覺得丢人。

但他從前只是王府嫡子,入宮才半年肯定處處也要花錢,想來是沒有足夠的錢。

別說太上皇微微心軟了,皇上更是心裏又酸又苦。他果然将此事忘掉了,以小見大,這可憐的孩子受了多少苦啊,都是沒有娘的緣故。若鐘氏還在,昌遠侯府就是承恩公府,到時候自有人進京可以幫襯他。

哪裏至于今日這般,要一匹好馬都得自己想法子!

秦公公都不需要看,就知道皇上又開始思念鐘氏了。

而作為知道內情的人,秦公公很替大皇子二皇子捏一把汗。

兩位皇子并不知道,他們這一狀,告的居然是皇上!

皇太後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招了招手,語氣柔軟:“承兒過來,皇祖母送你一匹馬好不好?”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一個明裏咬牙一個暗中咬牙:這一局,辛泓承算是翻盤了。

沒娘怎麽了!辛泓承這些年幾乎是占走了整個爹呀!他們的委屈又有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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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諸位皇子散去後,太上皇留下了皇上。

太後也知情識趣的将皇後帶走了。

“賈家占了林家的財産,朕知道,你對他們家有些不滿。”太上皇開門見山。

皇上能生出辛泓承這種兒子,在做戲上那是半點不差的。何況他可是給一個鐵血帝王做了三十多年兒子,還能平平穩穩封王,最後更能撿個漏當皇上,水準可見一斑。

皇上露出些微惱意:“父皇既問起,兒子也就直說了。這事兒攤到哪一家勳貴頭上,倒都是這樣做的,不會将絕戶財全部交給朝廷。可賈家未免胃口大了些,一萬兩,父皇,榮國府給戶部就報了一萬兩!他們是當兒子傻嗎?”

太上皇一哂:“好了,朕知道,他們貪心了。可賈代善當年是救過朕性命的,些許錢財,朕不會治罪賈家。何況他們家子孫凋零,一個也不像賈代善,朕想賞賜官職都賞不下去,只是些許錢財,随他們去吧。”

皇上氣息一滞:“兒子知道了。”

顯然還是有些氣悶在的。

太上皇目光炯炯,一點不像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你初登基眼裏揉不得沙子。但要知道,做皇上其實就是做家翁,許多事要睜眼閉眼,給臣子們喘息的餘地。”

不癡不聾不做家翁。

皇上做思考狀半晌,然後才鄭重受教。

太上皇見此也就滿意了。

他回身摸了摸牆上挂着的寶劍——這是當年他出征時用的。他不由又想起了賈代善,想起了那些戎馬生涯。

太上皇嘆了口氣:“本來朕想着給他們家一些恩典,又聽甄貴太妃說了,他家有個女兒在後宮呆了十年了,還是太後身前的女官。朕看了看才貌也出衆,就想着給你做個嫔妃,也算給他們家體面。”

皇上對此事早有風聞,也不意外。

只聽太上皇繼續道:“不過如今賈寶玉進來做了伴讀,也算他們的體面。至于那賈家姑娘,你看着辦吧,喜歡就要,不喜歡就好好賞賜了送出去,叫她嫁人吧。”

這也算是太上皇的讓步了。

皇上連忙應下:“多謝父皇體諒,兒子知道了。”

太上皇想起方才的事情,又忍不住笑斥:“承兒那孩子真是叫你慣壞了,當面揭他二哥的短,一點不留情面。”

皇上也跟着笑了:“父皇不知道,那孩子跟朕都敢還嘴的,何況跟泓原這個哥哥”頓了頓:“何況是泓原欺負弟弟在先,說的話不中聽!”

太上皇指了指他:“也是你有些太偏心嫡子了,在王府也就罷了,如今做了皇子,對兒子們要不露偏頗,好生考量教導才是。”

未來,這裏面是要出個太子的。若偏愛尤甚,必然有兄弟阋牆之禍。

皇上不敢還嘴,點頭應了。

心裏卻很不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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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辛泓承停下揉了揉膝蓋。

大皇子虎虎生威瞪過他一眼後早就走遠了,唯有二皇子,等在一旁。

辛泓原生的身姿挺拔,面龐清俊,微微勾起的狐貍眼越發顯得眉目靈動。

“四弟,疼嗎?”他露出微笑。

辛泓承站直身子,也跟着笑了。

他生的像極了皇上,眉眼俊朗,眼瞳幽深狹長,盯着旁人像是一只初初長成的小豹子,帶上了十足的攻擊性。

“二哥,今日的事多謝了。”

這句謝意沒聽出來,倒是滿滿的威脅語氣。

二皇子充耳不聞,只是溫言笑道:“咱們自家兄弟,不用多說。我那裏有上好的藥酒,回頭叫人給你送去,塗塗膝蓋。今日的事,是哥哥們多話了,你別往心裏去。

我們呀,也是怕你走了歪路,來日見罪于父皇。叫朝臣揭破了只怕不好,不如咱們自家人說開。”

二皇子向來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要是大皇子,現在沒準還被他感動了。

辛泓承懶得再說,擺擺手:“藥酒你自己留着吧,你們肯定有用。”

饒是風雨不動的二皇子都不免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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