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傳消息

九月初一。

恰逢各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之日。

雖說是各嫔妃的親眷, 但一入宮門, 自然要先給太後皇後這兩位內宮的主子請安, 然後才得以往妃嫔處探視。

壽安宮正殿,太後暫且未出,夫人們便都各自安靜坐了等候。

“大皇子的婚事已定, 恭喜周夫人了。”

開口說話的是本朝唯一一位健在的大長公主,太上皇的親妹, 皇上的姑姑, 身份尊貴與別人不同, 故而在壽安宮也開的了口。

周夫人忙起身應了兩句,臉上也都是笑。

前幾日聖旨已然下到周家,将周菱指給大皇子為正妃, 婚期就定在來年三月。雖說周家提前得了信兒,但板上釘釘的聖旨到府中,才算是歡喜落到了實處,就又是放鞭又是施粥, 足足熱鬧了三天。

京中各府也都頗為羨慕。

畢竟周家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 最出息的二房也只是遠在北疆駐守, 雖說是二品的将軍, 但讓京中這些勳貴來選,寧可在兵部當個四品的官,也不願去北疆吃苦,面對那些蠻人。

如今家裏倒是出了一位皇子妃,日後少說也是個親王妃, 要真有造化,說不得就是位皇後呢。

周夫人方落座,皇太後便緩步走出。

衆人請過安後,太後便問道:“安淑,方才你們說什麽呢?”安淑正是大長公主的封號。

“回皇嫂,方才我正賀周夫人家裏出了位皇子妃。”安淑大長公主并未起身,只是閑談笑語似的問道:“只是這大皇子的婚事定了,其餘幾位皇子呢?說來他們兄弟年歲也差不許多,若是一個個拖下去可就晚了。”

大長公主忍俊不禁:“前些日子,我見了皇後,她還數着手指着急呢。大皇子明年三月成婚,二皇子少不得要再推上半年一年的,三皇子自然如是——這樣推下去,輪到她膝下四皇子成婚,豈不是要拖到二十?皇帝的兒子拖成了個大齡無妻,這可不是笑話了?”

皇太後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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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嫁娶頗有隆重之風,別說貧寒人家,就連許多內囊用盡的勳貴之家,都有為着下不起聘禮或者出不起嫁妝,而拖延兒女婚事的,往往就淪為談資笑柄。

也就大長公主敢這樣打趣,也就皇太後敢跟着笑一笑。旁的夫人們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全當自己沒長耳朵。

“安淑,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麽還笑話孩子們?”太後仍舊是不緊不慢的語氣:“太上皇疼孫子,皇上也疼兒子,這婚事啊早都打算好了。”

不光大長公主凝神細聽,在座命婦們也紛紛豎起了耳朵。

皇太後開了尊口。

于是九月一日晨,從壽安宮出來的命婦們,都有些魂不守舍。

侍女扶着大長公主的手臂輕聲道:“太後娘娘方才是何意?居然這樣痛快的就将幾位皇子妃的人選透了出來。”

大長公主一笑:“還能有什麽,無非是借我的口說話,借這些人的眼睛耳朵作證罷了。林家姑娘年幼又尚在孝期,宮裏不好緊着明旨賜婚,但又不能這麽含糊着。事關皇子妃,滿京裏還有誰說話,比我這個皇帝的姑姑有分量?”

侍女忙奉承道:“是,是,只有您才有這份體面和尊貴。”

大長公主想了想:“上回賞花宴我正害眼疾,沒進宮來。那時聽人說起,太後帶着林家的姑娘,還覺得詫異。太後娘娘要什麽女孩在身前解悶沒有,怎麽偏偏帶了人家未出孝期的姑娘,原來是給四皇子相中的正妃。”

臨上馬車前,大長公主拍了拍侍女的手:“回去就叫長史官替我拟帖子送到榮國府去,我要親自去見見這位未來的四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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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

榮國府。

賈敏正拿着一本《女訓》,提問其中婦行之句。

問完才嘆了口氣:“這些勞什子,偏生還要字字皆通,文義詳熟,恨不得将女人按進模子裏,再照着賢良淑德的樣子倒出來。”

黛玉忍不住笑了,親手端上茶來,倚在賈敏身邊:“原來母親也不喜歡這些呀。”

十天前,賈敏接了宮中辛泓承傳出來的書信,驚愕莫名。

雖說她一萬個不想女兒進宮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但不幸中的萬幸,好在是正妃,不是去為人妾室。

但一想女兒若是入宮去,只怕就是一年見幾回的命數,就賈母這身體的歲數,說不定她跟女兒日後見面的機會,兩個巴掌就數的過來。

賈敏不由悲從中來。

又聽了周眀薇轉述黛玉的話,心情激蕩之下,便直接來到女兒跟前,将身份全然告知,母女相認。

黛玉想起自此番回京後,“外祖母”種種令她詫異的舉動,便如撥雲見日一般明白過來。

賈敏摟着女兒落淚:“玉兒,你不要怕。”

黛玉也跟着眼淚長流:“只要跟娘在一起,我就不怕。”

黛玉原以為,自打知道了母親借外祖母之軀回到自己身邊這樣的異事後,就沒有什麽事情能叫她再吃驚了。

但事實馬上就告訴她,人生需要驚訝的地方還很多。

“太上皇選了我做四皇子妃?”黛玉怔住了,一時腦海中空白一片,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皇太後簪在自己發邊的那朵玉樓點翠牡丹花。

賈敏握着女兒的手,眷眷愛憐道:“這些女四書,你讀過背過,将來能應付場面也就罷了。可別真傻乎乎的,就照着這些去做。好在你還要過兩年才會入宮,母親還能多教教你。”

黛玉靠在她身旁,在滿室寂靜中,聲音更顯得單弱:“母親,我見過皇後娘娘過得日子,一想要入宮,我就覺得寒津津的。”

賈敏輕輕順着她的脊背安撫道:“玉兒不怕,娘親會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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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薛姨媽對女兒道:“寶釵,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事關你的終身,娘聽你的。”她手邊放着一封王子騰夫人的信函。

“襄陽侯的第三子,雖說是個庶出,但聽說倒是個有本事的人,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等來年科舉下場,說不得就能得一個兩榜進士。再有家裏的扶持,未必沒有前程。”

薛姨媽将王子騰夫人的信看了好幾遍,幾乎可以背過:“況且生他的那位姨娘早早就去了,他也是養在襄陽侯夫人膝下的,雖說是庶子,但跟嫡母嫡兄都親近,也就是半個嫡子了。”

“這不,襄陽侯夫人在賞花宴上一眼瞧中了你,托了你舅母來說和呢。你舅母對這位宋家三少爺也是極口稱贊,說他人品相貌才具都沒的說。”

寶釵這才道:“媒人口中自然都是好話。”

薛姨媽一怔:“這可是你舅母,她難道能坑你?”

寶釵搖頭:“娘,我不是說舅母坑我,只是,只是要我嫁給一個庶子……娘,正所謂垂髫童生,舞勺秀才,束發舉人,舉人不難,可兩榜進士能有多少?他若真是才高八鬥,定準了能高中,又何必不等兩年?難道進士不比舉人說親容易?可見大約是不成的。”

薛姨媽忍不住嘆氣:“寶釵,我知道你心氣高。可是,可是寶玉自打做了伴讀,尤其是元春從宮裏回府後,你姨媽就少提起你跟寶玉的婚事了。我猜着她大約想以寶玉結親高門,好扶持他們二房。”

“偏生咱們又在榮國府住了這幾年,一時上哪裏再為你尋十全十美的人家呢?襄陽侯府如今頗為興旺,不是那等只守着爵位的破落戶。況且侯夫人又與你舅母交好,看她的面子,你的日子也不會難過……”

寶釵站起身來:“母親,再拖些日子吧。”她目光望向窗外:“畢竟宮裏皇子們的婚事還沒着落呢。”

薛姨媽越發愁苦:“寶釵,你這樣的品貌,跟着你舅母進賞花宴,連太後娘娘都另眼相看,格外問了你兩句話的。偏生你哥哥那個不争氣的孽障,犯了這樣的大錯——別說進宮為皇子妃嫔了,就算是做宮女,都得查驗親眷中有無犯事者。

你舅母不也說了嗎?入宮的事兒你就別想了,她帶着你去,只是為了叫京中諸位诰命見見你,定一門好親事。”

寶釵想起王子騰夫人略帶施舍的口吻,心裏就覺得憋悶。

好親事?原來舅母眼裏的好親事,就是侯府庶子,而且白身無官,只是個舉人!

寶釵不由咳嗽了兩聲,薛姨媽忙叫莺兒拿冷香丸來給她吃。

寶釵吃了藥:“娘,您答應我吧,咱們再等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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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正和元春算賬,皺着眉頭:“你瞧瞧這東跨院逼仄低矮的模樣,住着真是不舒心。”

元春勸道:“母親,大老爺大太太住得,咱們也住得。日子要往前看,來日且看寶玉的出息吧。”

王夫人也就提起兒子能高興些:“也是,琏兒這一生讀書科舉肯定是不成了,指望鳳丫頭肚子裏那個,還有十來年呢!”

母女倆正說着,忽見周瑞家的匆匆趕了來:“太太,大小姐,那邊舅太太差人送來的急信,說是宮裏傳出來的大事兒,如今整個京城各府都傳遍了!”

王夫人連忙接過來,讓元春讀給她聽。

誰知元春看了,只呆呆的不做聲,整個人像是傻了一般。

王夫人奪了來看,也跟着驚呆了。

信上寫了諸位皇子正妃的人選。

元春這才反應過來,淚珠成串的掉下來:“我明白了,我現在才明白!皇上明明說了封我做主位娘娘,為何又突然将我發還出宮,竟是為了她!”

元春抓着桌角的手青筋畢露:“那時候我還在明正宮做女官,不得走動,聽說了林妹妹進宮,也未曾見面,光知道皇後似乎挺喜歡她的,原來竟是挑中了她做四皇子妃!”

“母親,都是為了她!她是林姑媽的女兒,她要做皇子妃,我這個表姐又怎麽能做皇上的妃嫔!皇上想必是為了四皇子,這才将我送出宮的!”

元春哭的難以自抑:“我想了這麽久也想不通,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皇上才忽然改了主意,不肯冊封我,原來不是我錯了,不是我錯了啊母親!”

王夫人摟住了女兒,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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