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辛苦事
王子騰夫人剛走, 薛姨媽就激動的把女兒叫出來開始商議。
寶釵見薛姨媽十分感激的樣子, 連忙勸道:“母親很不必這樣, 舅母也只是為了自家罷了。
“京中明眼人都知道,能争太子位的不過三位皇子,如今林妹妹是準定的四皇子妃,舅舅舅母自然要跟賈家老太太聯絡感情, 而我這邊不過是埋一條暗線, 來日若是……他們在二皇子跟前自然也有情分。”
薛姨媽被女兒的一盆冷水潑清醒了:“也是,從前你的婚事她可不這樣上心, 送來個襄陽侯府的庶子就開了恩似的。”
寶釵倒是看得很明白:“人情冷暖就是如此,薛家如今勢單力薄就是要求人。舅母從咱們這裏交換不到好處,若有好給咱們家,自然是施舍。”她唇角帶着略顯譏諷的笑容:“所以她犯不着為我費心。可如今我眼見有前程可去,将來說不得能換來好處, 舅母的臉色當然不同。”
要是鴛鴦或者周眀薇在,就能貢獻一句現世的名句:王子騰夫人這就是精準的做到了你是什麽貨色,我就是什麽臉色。
寶釵低頭用手指輕輕劃過桌面:“母親, 這事兒我會好好想一想, 到底該怎麽做。”
雖說成事在天, 可人不能只張着嘴等天上下米吃。
父親過世,她随着母親一路來京, 除了為着薛蟠避禍,自然也想要振興薛家家業,難道千裏迢迢來是為了嫁給一個襄陽侯府庶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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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 周眀薇不禁發問:“姑娘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黛玉聲音柔緩:“我瞧過四殿下的信,裏面細細說了明妃娘娘遞上的側妃人選,皇上和皇後娘娘又是怎麽敲定的流程。”
“方才寶姐姐所作所為實在矛盾,要說找我訴苦,可又什麽要求都不曾提出。打扮的又光鮮亮麗,莺兒說話更是句句帶刺叫人生氣。這樣矛盾的作為,是為着什麽?”
周眀薇發愣:“為了什麽?”
黛玉一笑,拉着她的手:“好在姐姐不用跟我進宮呢。聽娘親說,來日将姐姐和鴛鴦姐姐一起好好送出門,天下之大随你們逛去,我聽着都羨慕。”
如今周眀薇跟鴛鴦的身份黛玉都清楚,倒是辛泓承的人人都瞞着她——這樣的要緊事,應該兩個人自己說清楚,旁人不能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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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眀薇哈哈一笑:“這句我聽懂了,你這是拐着彎罵我傻呢!”
然後又追問:“那薛大姑娘這到底是幹嘛呢。說起來我也奇怪,姑娘在孝期,大長公主賜的蜀錦再好因顏色不合适都穿不得。可薛大姑娘就這麽一身蜀錦光彩奪目的跑了來,要說是炫耀還可,但訴苦實在是不合适。”
黛玉想起這兩年來跟寶釵的來往:“說起來,我們或許是天生不和吧。人人都誇寶姐姐和氣心善,可我偏覺得她故意妝模作樣。其實論起來,我也知道她讀書甚多才華出衆,在姊妹裏應該是與我最說得來的,可偏生我寧願跟二姐姐在一起,也不願意與她多說。”
周眀薇拍拍她的手背。
黛玉繼續道:“寶姐姐大概也能感覺到。再加上上次雲妹妹的事,她也該明白,我不喜歡她。”
“這會子這樣做,我倒覺得,她不是指望我幫忙,倒像是指望我在皇後娘娘跟前說她兩句不好似的。”
到這兒周眀薇也就明白過來,只是不解:“可是,可是已經晚了呀。”
黛玉點頭:“寶姐姐并不知道已經晚了。”
是啊,連皇子正妃都沒有完全過了明路,何況是側妃,不過是帝後心裏有數罷了。甚至明妃現在還在提心吊膽——楊皇後為了叫她多擔心兩天,将此事按着不說,準備等明妃求上門來再氣她。
黛玉語氣裏終于現出了從前常有的憂愁悵然。
如今她說話已經學的語氣溫文,不露情緒。這樣的悵然實在是很少有了:“真是令人心酸可憐。”
周眀薇詫異:“薛大姑娘都利用到姑娘頭上來了,你還覺得她可憐?”
黛玉搖頭:“哦,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為女子皆是可憐。”
可憐女子一生,飄若浮萍,無論怎麽掙命,好像都是無用,被人一口決斷。她與寶釵在婚事上沒有什麽不同,都是天子的一道聖旨,一點聖心。
黛玉側首微微一笑:“但她可憐她的,我為難我的,彼此兩不相幹就好。但她要為自己來算計我,我幹嘛還要憐她容她,這種事兒是蓮花臺上的觀音菩薩做的,我可做不來。反正我小性兒愛計較她們人人都是知道的,從前話裏話外不都是‘體諒’我身子弱脾氣差,‘讓’着我的性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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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自入宮去,而不必入宮的葛嬷嬷,回頭就去賈敏跟前,将今日清晨的事情說了一遍。
賈敏亦是轉瞬就想通了王家薛家的意思。
不免冷笑:“真不愧是王子騰的夫人,八面玲珑,兩邊讨巧做人。只是人這一生,也不能光想着占便宜不吃虧吧。”
賈家子孫無能,又與王家是姻親。
賈敏深知,賈代善過世後,太上皇便将京營節度使的位置給了王子騰,除了他自己的本身,自然也有四大家族,尤其是賈代善本人的體面在裏頭。
可現在風水輪流轉,換了皇上登基,王子騰又想踢開故舊去報新皇子嗣們的大腿,還一抱抱倆,是不是算盤打得太精明,把別人都當傻子了。
賈敏膝上蓋着一條烘的熱熱的軟毯,凝神想了想問道:“王子騰大概快要出京了吧。”
九省提督不是白幹的,老坐在京裏算怎麽回事,各省跑起來才行啊。
越是臨近年底,才越是要催督、稽緩,各處查驗。
賈敏記得,當日林如海還在時,曾與她說過,四大家族如今唯有王子騰權勢過人,又确實有才有識——倒不是他不想當着妻子說說舅兄們的好話,實在是賈赦賈政在仕途政績上頭讓他無話可說。
所以王子騰在京時,賈敏再想把二房踢出去,都得暫且忍耐,這種事一下子分不成的話,傷了臉面不說更是打草驚蛇。
鴛鴦細聲細氣道:“要不咱們去信問問四殿下。”
賈敏搖頭:如今她并不想多麻煩辛泓承,人的情分是有限的,譬如再好的親戚假如不知進退,總是給人添麻煩也會生出芥蒂來。
她忽然道:“這些年我懶怠出去會客,凡有帖子,除了四王八公的老親,一般都推了是不是?”
鴛鴦靈機一動:“老太太要重出江湖了?”
見賈敏點頭,不由笑道:“您這時候出門,真是再體面沒有了。自從林姑娘的喜事出來後,多少人家想請您去坐坐呢。”
夫人外交的場合,消息最為靈通。
賈敏颔首:也不單為此,王子騰不走頂多讓她忌憚,說到底分家是賈家的家事,何況王熙鳳也壓在大房,王子騰就是再心疼王夫人這個妹妹,也是有掣肘的。
這一出門,除了打聽王子騰的動向,賈敏還預備提早放一放準備分家的風聲。
雖說京中世家夫人多是管家理事教養兒女忙碌不堪,可到了老太太輩分的,多半都是兒媳管家自己享清福。既然清閑就生出無聊來,誰家有八卦新聞,這些老夫人們最是門清。估計賈敏這裏才露出一點二房行事不當的苗頭來,回頭滿京裏都會傳遍。
賈敏準備出山,會一會這批故人——再往前二十年,她跟在賈母身邊也都是見過這些人的,不過當時她們是長輩,現在卻可以平輩論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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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入宮,黛玉便處處覺得不同。
首先來引導的宮女太監便上了兩個檔次,再就是楊皇後帶着她拜見皇太後時,太上皇居然也在。
太上皇年近七十,對這麽個小女孩已然不必在意男女避嫌之說。
到底是嫡孫的正妃,太上皇也不會拿着這事置氣。
黛玉出身林家,又養在賈家,這兩家都是太上皇當年的親信肱股之臣,若非如此,就算辛泓承愛慕旁的姑娘,出身不堪,太上皇也不會拿正妃之位懲罰孫子的錯處——在這點上,比不管徐家勢弱,當即把徐氏女塞給二皇子的皇上公正許多。
此時太上皇親眼見黛玉舉止溫雅,言談有物,竟是滿腹詩書一顆慧心的樣子,就更是放心。
又與她說起當日欽點林如海為探花郎的舊事,不免感慨幾句。
太後在旁勸慰一番,對黛玉倒是跟從前一樣:“等明兒再來本宮這裏串珠花吧,剛得了兩盒好的翡翠珠子。”
之後太上皇曾拎了皇上問這樣的兒媳婦還有什麽不足,皇上當場表示父皇英明讓他撥亂反正,有醍醐灌頂之感。
太上皇見皇上最近确實“浪子回頭痛改前非”,對幾個兒子一視同仁起來,甚至将太常寺劉運之嫡女都給了二皇子做側妃,日常詢問上書房的師傅也各個兒子都問到。甚至還特意撥了個會認字的女官去教六皇子背三字經,太上皇也就放過了皇上。
至于心裏偏不偏心,太上皇就不管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心裏有個偏愛很正常,但做着皇上,做着父親,行為就要正。
将來孩子有沒有出息是一回事,你做父親的,不能先伸手幫扶一個,打壓另一個。
好在最近境內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點真龍運勢:今年北疆外夏日大旱,餓死了許多馬匹牛羊,草原上的部落各自休養都來不及,一反常年的居然沒有來打劫。
皇上很是省心,就繼續忙着屯兵戍邊,開墾荒地,倒是讓邊民們的生活有所起色。
太上皇見皇上在朝政上倒是明白,就當真漸漸放手了許多事,專心致志用管教孫子們來豐富退休生活。
辛泓承壓力山大:從前皇上一個人把嚴父慈母都包圓了,對他并不如何嚴格。可太上皇是軍伍出身的脾氣性格,那真是嚴父加上嚴祖父。
從那日考完策論後,太上皇就命內務府當即趕制出一支翠玉手柄的老竹做的細板子,但凡到上書房就拎着。
這一月餘,誰身上都少不得挨上兩下,太上皇不搞伴讀代為受罰這一套,該是誰的罰就落在誰身上。
當然伴讀犯了錯或者不上進也是一樣要打的。
最慘的就是賈寶玉:因為是賈代善的親孫子,太上皇在一衆伴讀裏總是格外關照他——具體體現在查他功課最多打他板子最多上,這也罷了,賈寶玉同學十日一回府,還要挨賈政的打。
偏生其餘四位皇子成婚有望,來日便可出了上書房領差事。可他陪讀的五皇子剛剛十一歲,算來他還有好幾年的打要挨。甚至可能因為分擔竹板的人少了,而均攤到更多的打。
賈寶玉吓破了膽,幾乎恨不得兌現了兒時的戲言,當場出家,再不必受這些零碎的折磨。見了太上皇比見了賈政還要畏懼,本來會背的書也吓得忘了五成。
搞得太上皇一顆火熱的心漸漸熄滅:他還想着将賈代善的餘情分給賈寶玉些,來日讓他做個官呢,可架不住他想做諸葛亮,賈寶玉卻向着劉禪的方向一路狂奔。太上皇再念舊心軟,也只能作罷。
還是自己的孫子們好啊,無論怎麽疾言厲色,壓榨打罵,都是一副一心向學矢志不渝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樣。
對此,辛泓承表示,沒辦法,誰叫家裏有皇位要繼承!
楊皇後原本見了黛玉就高興,現在又生出別樣的親近來。原本還顧忌着黛玉是外臣之女,許多不能說的話,現在全不用管,盡可以倒給黛玉,什麽後宮煩難事都說給她聽。
黛玉倒也用心聽着,與辛泓承信中所說相互映照來看。
“這是東北那邊新送來的小核桃。”楊皇後将一碟子核桃仁推向黛玉:“唉,承兒那孩子從皇上那替本宮求來的,難為他一番孝心。”
說着兒子的孝心,楊皇後還是愁眉苦臉,鄒女官在旁就笑:“林姑娘不知道,娘娘想做成琥珀核桃吃,叫四殿下給擋了回來。如今不管是禦膳房還是小廚房,都不敢接娘娘的話。這兩個月,我們份例裏的糖省了許多呢。”
糖在古代算是奢侈品,尤其是要做琥珀核桃仁的冰糖,更是要拿了條子特意去領。
楊皇後無奈:“咱們鳳儀宮又不是吃不起。”
靜素就推了推周眀薇:“娘娘,咱們這裏現站着一個好大夫呢,吳太醫當日都誇過這位周姑娘醫術的。你叫她說說,這糖是不是要少吃。”
周眀薇面對楊皇後期待的眼神一個頭兩個大。
不由想起當年在醫院實習的時候,許多家屬管不了病人,就全推給醫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大夫你把病情說的嚴重些一定讓他戒煙戒酒啊!
于是周眀薇鐵面無私點頭:“糖油都要少吃。”
楊皇後萎靡不振。
一時外面宮人報王中來了,楊皇後忙命宣,然後扭頭跟黛玉解釋:“是承兒身邊的貼身太監。”
王中進門後給楊皇後請過安,又對黛玉請安問好,雖然口稱還是林姑娘,但态度上已經升級為給皇子妃請安的态度了。
王中這會子來還真不是辛泓承有什麽話要說,畢竟辛泓承此時還在太上皇眼皮底下水深火熱呢,這是王中私下跑了來的。
除了正事,也有點私心,想提前在未來的女主子跟前混個臉熟。
他對皇後點頭哈腰:“娘娘,上回您賞的消腫祛瘀的膏子用完了,奴才請您再賜下些。”
楊皇後便命靜素去拿,然後心疼道:“太上皇又罰他們哥幾個了?這哪裏是看孫子讀書,分明是當年他老人家捉敵審賊的情形!皇上也忒狠心了,就這樣把兒子們扔下不管了?”
鄒女官及時為楊皇後剎車,阻止她從心疼兒子的正确思想轉向怨怼皇帝的危險行為。
黛玉低了低頭,覺得心裏微微一顫。
他信裏只說太上皇管教嚴格頗為辛苦,可不曾說總要挨打啊。
楊皇後又囑咐了許多話後才放了王中去,然後忽然轉頭拉着黛玉的手懇切道:“你放心,太上皇雖然狠一些,但手下極有分寸,絕不會破皮留疤,更不會傷到面容壞了相貌。”
這話一說,黛玉頓時臉通紅。
鄒女官等人都跟着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賈寶玉:放我出家吧,我家裏又沒有皇位要繼承,為什麽受苦的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