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分兩房
賈敏剛進榮慶堂, 便見一道黑影箭矢一樣沖過去。
小蘿提着裙子氣急敗壞:“牡丹,快回來。”一轉頭見了賈敏, 才連忙請安:“老太太。”
琥珀替賈敏換過外頭的大衣裳,上了熱茶,放好手爐腳爐後, 便習慣性的退了下去。
近來老太太總是只要鴛鴦一個人在跟前伺候, 她們剩下的人守好門就行了。
之前鹦鹉還有不服, 想要在老太太跟前多表現表現,後來就被罰成了二等丫鬟。多出來一兩銀子的份例老太太也沒有補人, 直接給了琥珀,說是賞她能幹。
琥珀冥思苦想, 覺得她能幹的地方大概就在于看門看的好,于是越發勵精圖治,繼續揚長避短。
鴛鴦遞上五六頁紙來:“這都是二太太這些日子一筆筆放出去的銀子賬目,加起來也有四萬兩了。”
賈敏不由挑眉:“做着這些事,吃齋念佛又有什麽用。”
這重利債放出去, 常有逼得人家破人亡之禍事。要說是那些賭鬼潑皮之流, 借了這款子因此喪命也算是為民除害,可許多平民之家只是為了給兒女治病救命,亦或是一時糊塗被人誘騙了借了筆銀子,然後因此喪命的也不在少數,可以說是件損陰鸷的事情。
賈敏冷笑道:“真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 我也沒轍。”
鴛鴦将賬目放在桌上:“按照本朝律法,這個數目足以流放了。”
賈敏搖頭:“不會的。榮國府在八議之列。”
八議制度,從漢唐時期流傳下來,正是說有八類人一般不處以死刑,甚至流放以下的罪名都可以直接減一等。
如榮國府這種立過戰功的勳貴人家正在八議之中。只要不是謀逆等大罪,都可以酌情減免罪名。
鴛鴦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賈敏直接連八議都扯了出來,看來她是認真思考過什麽罪名可以直接弄死王夫人的。
賈敏低頭喝了一口熱茶,壓了壓胸口的戾氣,這才問道:“叫人盯着琏兒媳婦,這些日子她沒再做這些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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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搖頭:“沒有,琏二奶奶将從前的票子都燒盡了。尤其是這幾個月琏二奶奶都在養胎,更不敢做這些事,生怕報應了孩子。”
賈敏微微冷笑:報應嗎?她跟林如海又何曾做過惡事,甚至林家每年冬日都會開粥棚給無家可歸的人施粥,這善行又何曾有一點福澤到女兒身上?
“包攬訴訟的事兒呢?”
鴛鴦笑了笑:“您當日抓了鐵檻寺的那個老尼姑來,好懸沒有直接打死,二奶奶吓得臉都白了,從此後哪裏敢攬事。”
賈敏在将家事交到鳳姐兒手裏前,深知鳳姐兒雖然能幹聰明,但為人有兩個極大的缺點,一個是貪,另一個就是愛彰顯能為,容易被人的奉承迷花了眼睛。
于是特意将從前在鐵檻寺花言巧語哄鳳姐兒包攬訴訟的老尼姑捆了來,當着鳳姐兒發落了。
更發話從此後不許這些尼姑婆子上家裏亂走,誰要上香添油的,自己在屋裏拜拜菩薩,也算心到神知了。
賈敏垂目:“這些先留着吧,等等外面的動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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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進了臘月。
這日黛玉從院子中折了一支梅花插了瓶送到母親這來,正巧見賈敏戴了玳瑁花鏡正在看莊頭上送來的年底賬目。
賈敏擡頭對女兒笑:“來的正好,你也看看,也好知道一個莊子能産出多少東西。如今你手裏的田地大半都是江南的水田,只有一個京郊的莊子和一百畝坡地,産出都有限。我正想看着給你添補幾個莊子。”
黛玉坐下來,解了外頭的大毛黑灰鼠裏的裘皮大褂子,脖頸間圍着的黑狐毛領,越發顯得巴掌大小的一張秀面。
賈敏笑着撫了撫她的鬓發,心中默算,轉過年去,黛玉就十四歲了。到時候再搬出去住一年,及笄禮後估計就要入宮去了,想想真是不舍。
黛玉低頭看着滿紙的獐子、狍子、豬、羊的頭數和銀霜炭、柴炭的斤數,及米面糧食折合的銀子。
她心中算的很快:“八個莊子,除了府中留用的外,其餘折合共五千兩有餘,母親,說明今年是個好年份呢。”
賈敏滿意的點頭:“是了,若趕上災年,說不得只得一半。”
黛玉嘆道:“母親,這府裏一年到頭進項大約一萬兩,可出去的卻不止這些。”賈代善還在的時候無所謂,這些莊子收成和他的俸祿一樣,都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他位高權重,自然有別的來錢法子。
鹽務,開礦,邊貿,海運,這些國家經手的大生意才是真正來錢的,當時賈代善在的時候,都不必出份子,就有人主動送上來利潤,只求他在天子跟前說句話。
現在賈家已經沒了這個進項,卻還照以往鋪張,自然漸漸耗盡內囊。
賈敏卻不在意:“娘只管你,這府裏的公賬由着琏兒夫婦頭疼去吧。”陪着黛玉看了當日自己嫁妝裏莊子的賬目,賈敏就笑道:“莊頭還送了兩頭活鹿來,說是給府裏的公子小姐賞玩,你喜歡就叫人牽過來你玩。”
黛玉笑道:“娘,很不用,牡丹現在見了什麽都想撲。”
與此同時榮禧堂內。
鳳姐兒月份越大,面色反而越紅潤鮮豔,整個人看着氣色極好。
她手裏正拿着一份跟賈母手裏相同的單子,跟邢夫人絮絮叨叨:“太太,我留了些尖兒貨給太太走親戚呢。這熊掌總共八對,鹿筋二十斤,我都特意早早取了些來,孝敬老爺太太。”
邢夫人嫁過來好多年,每年過年都只能跟在二房後面撿剩下的,如今農奴翻身把歌唱,笑得眼睛都快找不着了。
“好,好,你自己才要留些好的吃用,把我們大房的嫡長孫好好生下來!寶玉自從入宮後,跟老太太也無甚機會親近,這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到時候老太太養着你這兒子,不過幾年就漫過寶玉去了。”
邢夫人正在高興頭上,陪房王善保家的很沒眼力見的走過來潑了一盆冷水。
她湊在邢夫人耳朵邊上低語一會子,邢夫人臉色就晴轉多雲轉暴風雨預警。
她一拍桌子:“王氏欺人太甚。”
鳳姐兒很快就搞明白了原委:榮國府每年只得兩石的禦田胭脂米,今兒都被王夫人提走了。說是王子騰夫人身子不爽,近來只用的下這胭脂米,別的都食不下咽。
邢夫人當場發飙:“她吃不下可以餓死啊。”
鳳姐兒:……
好在邢夫人及時想起了王子騰夫人還是王熙鳳的舅媽,沒有繼續罵下去,只是轉頭拉了王熙鳳尴尬道:“你別吃心,我主要不是咒你舅媽,都是王氏太氣人。”
鳳姐兒:明白了,咒我舅媽是次要的。
邢夫人怒道:“實在是一到年節下我就生氣,王氏每每送禮都走的是公賬,可旁人送進來的禮,那些好的就成了她的私房。鳳哥兒,她這摳的都是将來你跟琏兒的銀子。”
鳳姐兒難得露出了苦笑:“太太,我們二爺都知道,可沒法子。今年還算是阿彌陀佛省了宮裏那一抿子,否則每年過年送進宮給元春打點的錢就上千兩。”
邢夫人咬牙:“送了十年,上萬兩打了水漂!”她直接蹦出一句:“要是能分家就好了。”
王熙鳳唬的忙來勸她:“太太這話在我跟前說一句也就算了,可不要在老太太跟前露出來。”
“京中風俗,一貫是父母在無故不分家的。老太太聽了這話,豈不是覺得咱們大房在咒她老人家早死?好容易老太太現在開始扶持咱們大房,要是太太一時心直口快說了這話,叫二房逮住把柄,咱們可就是功虧一篑自毀長城了。”
鳳姐兒急的都開始說成語了,可見鄭重。
邢夫人說出口後,自己先怕了,這會子就怏怏道:“我也知道是癡心妄想罷了,以後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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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臘八家宴上,邢夫人和鳳姐兒聽到上首老祖宗說出“分家”二字時,當場驚住。
賈敏随手舀着碗裏的臘八粥:這種節日不得不跟榮國府的人坐在一起,叫她意興闌珊。若不是今日有正事要辦,她早就在榮慶堂內跟女兒一起喝粥過節了。
“母親,您身子康健,哪裏能談到分家之事!”賈政胡子顫抖的起身道。
賈赦眼睛放光。只是他底氣不足,生恐這是老祖宗出言試探他們兄弟的孝心,萬一他露出喜色,說不定就又會從榮禧堂裏被踢出去。
于是心中一萬個願意,口裏還得跟賈政一樣道:“母親這話是嫌棄兒子們了嗎?兒子們願意一直就近侍奉母親。”
王夫人邢夫人自然也連忙起身肅立。
連帶着李纨王熙鳳和四位姑娘都跟着站牆角,大氣兒都不敢喘。
賈敏神色淡淡的,似乎對碗裏的粥發生了濃厚的興趣,頭也不擡:“是啊,京中公侯府邸高門大戶,只要長輩還在的,哪怕下頭幾代人十幾房擠在一起,過得多不舒服,也是不肯無故分家的。”
賈赦賈政夫妻連忙應和,和到一半,賈敏手裏的碗就砸在了地上。
“可惜我榮國府家門不幸,如今再不分家,将來只好家破人亡了!”
衆子孫再站不住,嘩啦啦齊齊跪下,鳳姐兒挺着肚子也艱難的挪動着跪下,好在賈琏體貼的扶住她,又眼疾手快從座位上扯了個厚棉墊子來給她墊在膝下。
鳳姐兒心中暖和,對賈琏露出了甜蜜溫柔的笑意。
賈琏反手拍了拍妻子的手。
他倆并不緊張:雖不知老太太要發作誰,但他們倆這幾個月,一個忙着給黛玉建房子,一個忙着養胎和管家,那是大大的良民。
賈赦賈政慌得手腳沒處放,絞盡腦汁想自己最近有無過失。賈赦想起新收到房裏的兩個俏麗丫頭,那是賈珍送給他的禮物,而賈政則想起上回賈寶玉回家,自己又抽了他一頓的事兒。
心中惴惴不安的同時又覺得詫異:這點事兒也不至于導致家破人亡吧!
“鴛鴦。”
早已準備好的鴛鴦,遞上一沓子寫滿字的紙張。
旁人尚且懵懂,元春忽然心口狂跳,不由去看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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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屋中。
周眀薇托着腮看黛玉從一只內造花樣的瓷碗中舀了一勺粥喝下去,笑眯眯問道:“宮裏的臘八粥滋味就更好些嗎?”
宮中極重臘八節,甚至專門設了宮殿熬粥,更派一位親王親自監視。
能得宮中賞賜臘八粥的,也都是朝廷要員。當然擔着尊榮也要承受辛苦,寒冬時節,還得清晨觐見,碰響頭謝恩。
今年的臘八,除了皇帝賞賜大臣外,皇太後也賞了四家姑娘臘八粥,算是繼大長公主的探訪後,再次為皇子妃人選添上實錘。
比起大臣們的辛苦,黛玉等女兒家就幸運多了,并不需要明天起來大妝後去宮門口排着隊磕頭。
除此外,更有宮裏賞的兩盞八仙過海花燈供給賞玩。
辛泓承又通過自己的法子,送了黛玉一只五色琉璃精制的羊角燈,小巧玲珑正好可以挂在屋內。
黛玉喝了一口禦賜的粥,算是感戴聖恩後,就換了自家的:“送來時都上凍了,熱過一遍再好的粥也就不過如此了。”
确實,皇帝家熬得是大鍋粥,得足以分贈大臣,味道就是不如府中的精細可口。
葛嬷嬷卻一臉嚴肅認真的将粥分成了許多份,幾乎一個碗裏只有幾滴:“姑娘,這是天家的恩典,如今咱們跟着你是有福氣的,姑娘用過了我就将這恩典分下去了。”
墨染等大丫鬟首先領受,雲容就替小蘿留了一份:“等她回來用。”
正說着,只見小蘿伶俐地跑進來,滿臉都是吃瓜後的喜悅:“姑娘姑娘,榮禧堂裏已經鬧起來了。”
“老太太發作的時候并未避着人,榮禧堂內外許多丫鬟婆子都聽見了。我走的時候,連賴大管家等人都趕了去,說是要當場對賬呢。”
小蘿一路跑回來,凍得兩頰胭脂似的。
雲容連忙遞上一碗熱乎乎的紅棗茶,小蘿喝了繼續繪聲繪色道:“老太太當着衆人,就将二太太這些日子重利盤剝,包攬訴訟等事一一念了出來,二老爺聽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猛地擡手,手指頭都險些戳到二太太臉上,指了她呵斥了幾句。”
“賈大姑娘在旁哭勸也無用,何況她一個人想滅火,大太太和琏二奶奶卻想着煽風點火呢,倒将二太太從前管家時的錯漏又說了不少。氣的二老爺話都說不出來了,大老爺更是暴跳如雷,說二房一家子都是會說話的老鼠。”
周眀薇疑惑:“會說話的老鼠?”
黛玉一笑:“是碩鼠吧。”
小蘿點頭:“如今那裏可亂了套了。我還想繼續聽呢,賴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等管家娘子們就趕了來,将外頭的丫鬟婆子們都遣散了,我就只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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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蘿看不到的榮禧堂內部,此刻仍舊是風起雲湧。
賴大和林之孝等管家,是早收到風聲,知道老太太要整頓二房的,此時進來算賬的他們不過是個工具人。
于是把自己當成聾子瞎子,一個拿着筆,一個拿着算盤躲在一個角落霹靂吧啦的打算盤奮筆疾書,希望主子們的火不要燒到他們身上。
賈政臉上青白一片,眼裏也流下淚來:“母親,兒子無用,才叫她做出這等暴殄輕生,貪婪愚蠢的舉動來,給家裏惹了禍事!母親,兒子心裏着實悔恨!”
賈赦仿佛是被火燒着的猴子一般坐不住:“二弟,你一句悔恨就算了嗎!四萬兩銀子啊,難道就将這等上違國法,下忤長輩的婦人輕輕放過!”他指着邢夫人:“要是你大嫂做出這等事,我當場休了她!”
站着也中槍的邢夫人:……
賈政被賈赦堵得無話可說,他萬萬不能休妻啊,畢竟邢家那樣的破落戶跟位高權重的王家怎麽比!他一旦把王夫人休了,王子騰在接收一個被退還的親妹妹同時,自家的女兒在婆家的名聲地位肯定也要大受打擊。
王子騰能忍才怪,賈政哪裏敢惹他。
于是賈政只得替王夫人開脫:“她入我賈家之後,生育了兩兒一女,與大嫂的情況不同。”
賈赦不依不饒:“哼,邢氏雖然沒有養過子女,但也是給父親披麻戴孝過的,按理也在三不出。可她要做出這樣的惡事,該休還是得休!”
王熙鳳見兩人自顧自跑偏了,居然圍繞着休妻展開了争論,不由無語,挺身而出将話題拉回正軌:“老爺,太太,二老爺如何處置二太太,這都是他們二房的事情,當務之急還是分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11 22:28:06~2020-07-12 22:36: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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