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年期
李纨與探春失魂落魄的走了。
說實話, 她們兩個人本都不是胡攪蠻纏牛皮糖似的人——李纨喪夫後如同枯木死灰,探春更是心氣頗高, 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遠走高飛建功立業。
這樣求人的事兒對她們來說本就為難。
今日李纨這些話,還是王夫人教的:“舍下點臉面怎麽了?要真跟着咱們搬出城外,難道你要蘭兒做一輩子種田的鄉下人?”
所以李纨今日才鼓足了勇氣來了。
叫鳳姐兒這樣毫不留情的點破後,李纨和探春皆是臉色蒼白,雙目含淚,跌跌撞撞轉身就走。
平兒都怕她們暈在這院裏說不清楚,連忙一路送了出去,還替王熙鳳描補了兩句。
黛玉這才從內室走出來,臉上也帶了一抹異色。
鳳姐兒已經帶好了自己的昭君套, 略帶苦笑:“林妹妹,還記得老祖宗之前怎麽形容我嗎?說我是個潑皮破落戶, 鳳辣子。不過對有的人, 就是不能客氣。不然就會有人吃準你愛惜羽毛這一點, 欺軟怕硬。”
“妹妹比我福氣好, 宮裏凡事有個上下尊卑, 不似這外頭, 各種親戚要應付——珠大嫂子這可不算難纏的。”
人人都說宮裏難待,鳳姐兒卻覺得不然。
侯門公府官宦人家, 嫡枝旁支無數, 要做管家媳婦就要會應付這些來歪纏的人,稍微軟弱寬縱一點,許多人就會像蚊子見了血一樣撲上來。
鳳姐兒觀黛玉頗為清傲, 未必應付得來各色外三路極品親戚。尤其是這些人嘴又壞,得了好處還罷,一次不順着他們,便會将人貶的格外不堪。
偏生很多又是長輩,還不能掃地出門。
黛玉又細心,哪裏受得了這些閑氣。
倒是宮裏,規矩體統最重,就算有撞木鐘的人來,也不敢擺着親戚長輩的架子陰陽怪氣的。
黛玉莞爾:“我是怕你連着生兩場大氣,萬一孩子也似你這般性子急跑出來怎麽辦。”
豐兒笑出聲來。
鳳姐兒就道:“林妹妹這張嘴,真是半點不饒人。”
平兒替黛玉穿上大氅,鳳姐兒要起身送,黛玉便按住鳳姐兒的手:“鳳姐姐不必了。明兒我收拾好送給香菱的東西,就給鳳姐姐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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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日,花朝節,也是黛玉的生辰。
清晨宮裏便送了賞賜出來,賈敏獨帶了女兒在二門外擺了香案,拜謝過太後、皇後的賞賜。
之後便是各親友之家紛紛送了禮來。賴大管家總覽,林之孝和吳新登在一旁協助造冊,來往逢迎。
因是花朝節,榮國府便提前剪了許多花紙,挂在樹枝上拟百花之态,內外好不熱鬧。
外頭的人熱鬧外頭的,賈敏這日将萬事都推了,只陪女兒在榮慶堂內呆着。她親手挑了一根長長的長壽面給女兒:“娘對你的期盼,只有平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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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的花朝節,黛玉十五歲的生辰,似乎與十四歲并無什麽不同,只是地點換成了韶景軒。
賈敏心情頗為傷感:“轉眼一年又過去了,你如今到了及笄之年,等夏日時也就出了三年孝期。”
女兒入宮的日子近在眼前,賈敏怎麽能不傷感。
黛玉挽着賈敏的臂膀,頭靠在母親肩上,輕聲道:“今春才辦三殿下的婚事呢,我總還有多半年可以陪伴娘。”
借着燈燭之光,黛玉細細打量母親,見她氣色與精神都頗好,就略放寬心笑道:“上回我進宮,周家姐姐還說,宮裏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刻板可怕。皇後娘娘性情爽朗,從不為難晚輩,而六宮裏其餘的娘娘別說苛待了,就算是見面都很少。”
她故意挑了周菱話裏的喜事說給賈敏聽:“每逢二六,都許椒房女眷進宮探望,今年過年,還特許她回家省親了呢。”
賈敏知道女兒是為了寬她的心,于是便順着笑了:“是啊,總還有再見的機會。”
因說起省親,賈敏不由想起元春和天仙寶境一般的大觀園。
此次過年,皇上特許六宮妃嫔回府省親,周家徐家都建了省親園林,只是都規模平平,并沒有大觀園這樣占地數頃,富貴風流珠寶乾坤的驚人景象。
怪不得皇上當日要抄賈家呢。
至于元春。
二房搬到京郊宅子快要一年了,起初還總是上門走動,後來便漸漸消了聲音。聽說元春的親事也定了,是荊州都督趙氏府上。
賈敏起初聽說時,便随口問道:“是趙都督第幾子?”
以王夫人的眼光,肯定是想要嫡長子的元妻之位。不過荊州都督的官職不小,正兒八經的正二品,若非續弦,只怕不肯為嫡長子聘其父為白身的女子。
因此,要不是嫡長房的繼室,要不就是下頭的幼子更或是庶子原配。
高門裏地位低的兒子,還是低戶中的嫡長子,向來是永恒的兩難問題。
鳳姐兒站在下頭,臉色有點古怪,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回老祖宗,是趙都督本人。”
賈敏:……
她還真沒猜到這個答案:主要是能做到都督的人,肯定是人到中年,至少也要四十歲了吧。
果然,經過鳳姐兒的講解,賈敏得知這位趙都督今年四十有六,前年長子已然大婚,現在府裏還有兩位嫡出的少爺,一位庶出的少爺五位庶出的姑娘終身未定。
鴛鴦在旁聽得咋舌不已:這後媽一當就是九個娃的呀。
饒是賈敏對元春沒有絲毫好感,但同為女子,心裏都不免升起感同身受的不滿:“怎麽挑了這樣一戶人家?”
鳳姐兒便道:“趙都督承諾,來日必在寶玉的仕途上鼎力相助。還有政二老爺,因是皇上禦口貶為白身,這幾年自然不好出仕,但等個三年五載的,說不準也有轉機,他也不會看着老丈人一直仕途寥落。并且早就說好了,元春一嫁過去,他立即為元春請正二品的诰命。這在荊州,就是頭一份的尊貴呢。”
賈敏便蹙眉:“趙家并非世代名門,趙都督既能平步青雲,自然是個有真本事的人物,他付出這樣多,總也有所求吧。”
鳳姐兒飛快的擡眼看了一眼賈敏,這才道:“老祖宗,這話我也不知真假,是嬸子聽了一耳朵閑話告訴我的。”
王子騰夫人這一年多來跟鳳姐兒越走越近,跟賈家大房也越見融洽。起碼邢夫人已經對她笑臉相迎,只記得她是鳳姐兒的嬸娘,幾乎都忘了她是王夫人的嫂子了。
“這位趙都督有一位庶姐嫁在了京中,偶爾見過元春一面,驚為天人——趙都督喪妻三年,在荊州地界,他想續弦,多少家都願意将女兒嫁給他。一直拖到現在,無非是他眼光高,既要女子賢德明理,能夠教養家中諸多兒女,又要妻子容色出衆,貌美如花,這才耽誤了下來。”
賈敏總覺得為貌娶妻,非宦海沉浮之人的城府脾氣。
不過二房的事兒已經與她無關,元春的禍福造化都只能看她自己了。要是她嫁到荊州後,有什麽不順心遂意的,想要借榮國府的勢,那也不能。
賈敏想起元春之事,也不過一瞬,随後就拍了拍女兒的手:“你早點睡,明兒還要入宮呢。聽說皇後娘娘自打過年後就鳳體違和,你入宮後一定要凡事小心,對待娘娘要親近,卻也要恭敬。”
那不僅是她未來的婆母,更是一國之母。
只她這兩年對黛玉的關切照料,她身子不适,黛玉就很願意在她榻前陪伴。
黛玉點頭:“娘放心吧。吳太醫說我的身子已經大好,原可以不再入宮改方子喝苦藥,換季的時候多加保養即可。只是聽聞娘娘病勢纏綿,心裏放心不下。”
賈敏也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況且娘娘才三十許人,将養些時日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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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撒花軟簾一動,賈琏走進屋來,見奶娘正抱了兒子在鳳姐兒跟前玩,就忙換了衣裳洗漱過後,也出來一并逗兒子。
“外頭還下雪呢?”
“還下呢,鹽粒子似的撲簌簌的。”賈琏透過窗上銀紅的紗,見外面燈光和雪都被染上紅霏霏的色澤,顯得柔亮喜慶,心裏也歡喜。
鳳姐兒見他高興,不免問道:“禮部的事兒都順手?瞧二爺興致不錯。”
年後賀尚書一紙公文,将賈琏禮部正六品主事的實缺落定。
“我也知道這個差事,看的誰的臉面。你放心,我定然用心去做。就算不能出彩,也不會像二老爺一般獲罪貶官,叫四殿下面上無光。”
鳳姐兒笑着舉了舉茶盞:“那我以茶代酒,給二爺道喜了。”
兒女雙全,夫妻和順,來日可盼,鳳姐兒覺得現在的日子當真是過得和和美美。
賈琏見她笑容滿面,不由調笑道:“琏二奶奶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出息。二房大姑娘可馬上就要做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了,而我才是個六品芝麻小官,你就心滿意足了?”
鳳姐兒輕輕一哼:“她過了門,後面的子女就排着隊等着嫁娶,一年一個都得八年才能完事兒,有的是她要操心的去處。我那好姑媽,口口聲聲疼女兒,這不也論斤稱了稱給賣了。”
賈琏叫人燙了一壺熱酒,再弄幾個小菜進來。
鳳姐兒見他談興頗高,就叫人把兒子抱走,繼續跟他說些家常話:“況且二房賠了整整十萬兩銀子:誰家有這個現錢?但誰又敢拔老虎的胡子,違背聖上的話。所以二太太當日很是折變了些家財,甚至動了她的嫁妝,才湊足了整十萬兩送到戶部。”
“這一兩年又少了在府裏當家撈油水的進項,整日坐吃山空。由不得二太太心焦,畢竟元春和寶玉兩人的婚嫁大事都未完,還有探春和賈環,這一筆筆的不都是銀子?”
賈琏喝了兩杯酒,有些不明白鳳姐兒的重點,但看她興致勃勃,就知道她肯定有話要說,于是捧場的一直問:然後呢?真的嗎?
果然鳳姐兒就願意告訴他:“然後,然後二太太又動起薛家的主意啦!她現在想讓寶玉娶寶釵呢。”
賈琏小小打了個哈欠:“這事兒二太太不一直想着嗎?”
“這次不一樣!從前薛姨媽剛住進府上,二太太有過這個意思,也拿這個吊着人家母女,後來寶玉做了伴讀,二太太的眼睛就高了,言辭含糊起來。這一拖拖了人家也有四五年了。”
“這回二太太終于下定了決心,上王家去托我嬸娘做貴人和媒人,要跟薛家正式議親。”
賈琏夾了一筷子凍粉裏脊絲吃了,忽然笑道:“肯定還有別的事兒,否則你不必特意拿出來說。”
鳳姐兒拍了拍手:“果然是二爺了解我——二太太好容易下定了決心,誰知道竟是薛家反了口,推辭起來。說是什麽和尚算了卦,說寶釵今年不能論婚事。”
賈琏一怔:在他心裏,賈寶玉跟薛寶釵的婚事,永遠是薛家上趕着榮國府。
就算現在二房從榮國府變成了賈府,可賈寶玉到底還是榮國公的嫡孫,是皇子的伴讀,論起來還是薛寶釵高攀了。
怎麽這會子竟是薛家猶豫起來。
賈琏眼珠子往上算了算賬,猶豫道:“林妹妹今日過十五的生辰,薛大妹妹是秋日的生日,還有半年就十八了!”
本朝女子不崇尚早嫁,但十八歲不議親可就是太晚了。
鳳姐兒遺憾:“對啊,所以你說古不古怪。偏生咱們現在跟薛家也淡的很,我打聽不出什麽。”
賈琏将一只粉彩小酒盅和一只珍藏的芙蓉玉瓷杯放在一起,然後伸手拿走了寶光玲珑的玉瓷杯:“這不明擺着嗎?不選這個,只因為還有更好的。”
鳳姐兒跟賈琏相視一笑:王夫人這些年拿着薛家當備選,誰成想薛家看賈寶玉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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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互為備胎的主角之一薛寶釵也正眉頭緊鎖。
薛姨媽嘆氣道:“什麽僧人說你今年不議親,借口到底牽強了些,要是來日宮裏傳出來信兒,跟今日一對景,這親戚竟是不必做了。”
去年三月,大皇子大婚,半年後二皇子大婚,婚後一個月側妃劉氏入宮。
薛家一直在等信兒。
先是說大婚後不宜立刻納側妃,等轉過年來吧。好容易過了年,偏生皇後又一直病着,沒有個嫡母抱病,庶子納妾的規矩,所以宮裏仍舊毫無動靜。
薛家左盼右盼,結果盼來了王夫人為寶玉的提親,兩兩傻眼。
寶釵也無法,她再有能為也左右不到宮裏去,只能等待。而等,有時候最是煎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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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母親後,黛玉獨自掌燈看信。
拆開信封,便見裏面滾出兩枚紅豔豔的小荔枝,她才詫異了一下冬日裏怎麽有這樣熟透了的荔枝,拿起來一看,才發現竟是紅色玉石雕刻的。
“這兩枚荔枝是六弟的禮。”辛泓承的信上如是寫到。
大約是生活安穩下來,又有三公主這個妹妹陪着一起學說話認字,六皇子比從前明白許多。
皇上皇後也不指望他讀書,所以他倒是能滿宮裏逛去。
上回逛到玉石坊,便讓匠人給他做了兩個荔枝。
這玉并不通透,算不上什麽上品,但雕成荔枝倒是逼真可愛,果蒂上還細心打了孔,可以用細金鏈子或者紅繩栓了帶在身上,亦或是穿起來做首飾也方便。
黛玉便用荷包将兩枚荔枝收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周末加更~感謝在2020-07-16 22:10:31~2020-07-17 22:47: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想看修羅場 20瓶;花花 10瓶;獨憐幽草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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