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正側妃

如果薛寶釵能像黛玉似的, 每兩月往宮中走一回,應該就能找到自己遲遲做不了二皇子側妃的另一個原因。

皇後病中不過是原因之一,而另一個只在宮闱內流傳的秘密則是:二皇子後院起火了。

其火勢之旺盛,讓辛泓承這個跟二皇子掐了兩年的人,都有些不忍心從這方面攻擊他。

此事從二皇子大婚起便有蹤跡可尋。

旁人都以為二皇子娶徐瑩,是真心實意要擡舉母家的身份, 只有部分知情人曉得,二皇子是怎麽遺憾錯過了甄家嫡女,被按頭娶了表妹的。

因而辛泓原對徐瑩冷淡如冰,甚至連文德宮中諸事也不交給妻子,仍舊擱在自己用熟了的宮女手裏。

徐瑩不過是面上的二皇子妃。在外面要跟二皇子扮演齊眉舉案,回到文德宮,在二皇子的授意下,人人都将她當做空氣對待。

這樣陰郁的新婚生活,确實容易把人逼瘋。

徐瑩對宮裏別人自然不敢發瘋, 于是一個月後進宮的劉側妃, 就成了她的出氣筒。

劉側妃之父太常寺少卿劉大人是個古板方正的人, 劉側妃肖似其父, 面容也活脫脫是個判官老爺似的相貌, 跟柔美搭不上邊。因此二皇子對這位側妃也并不喜歡, 索性跟對待徐瑩的策略一般将她束之高閣。

要是她得寵,沒準徐瑩還能收斂一二,一見這位劉側妃也毫無寵愛,徐瑩便準備将邪火都撒在她身上。

無奈這位劉側妃可不是吃素的。

劉大人是苦出身, 一步步科舉出仕,到這幾年才攢下些家財,至今家裏下人才十來個,算來劉側妃小時候過得還是凡事親力親為的平民百姓日子。

這個親力親為,并不是史家那種,姑娘們只需要做自己貼身衣物,打打絡子之類的針線活,飯菜仍舊有人送到屋裏的親力親為。

諸如劈柴挑水燒火做飯殺雞放牛,劉側妃小時候都跟在兄姐身後學着幹過而且還幹的很好。

這邊徐瑩剛訓斥一句,你不得奢靡要節儉,轉頭劉側妃就換上了粗布衣服在院中親自劈柴。

讓來串門的大皇子妃周菱撞了個正着,當即目瞪口呆,轉日滿宮裏都傳遍了。

徐瑩作為正妃就接收到了許多戳脊梁骨的目光,其中意思不外乎:瞧瞧你怎麽這麽不賢惠,将側妃逼成什麽樣了!居然親自劈柴擔水。

然而她消停了兩天後,又買通了文德宮的小廚房,讓他們日日給劉側妃處送冷飯。

徐瑩看的清楚,這位劉側妃可謂是窮的叮當響,那身劈柴的粗布衣服,皇宮裏根本找不出來,是這位親自帶進來的。她肯定沒多少錢去疏通小廚房,要是不來給自己低頭,就準備長年累月吃冷飯吧。

然而劉側妃在吃了兩天冷飯後,在自己屋門口搭了個竈。

徐瑩到底是官宦出身,并不認識竈,起初不知道這四四方方的東西是什麽,直到上頭架起了鐵鍋,柴火熏到她屋裏才弄明白了,人家劉側妃居然開始自己搭竈做飯了!

小廚房送過來的菜不是生冷嗎,沒關系回回鍋正好熱乎乎的吃。

徐瑩也是驚呆了。

這什麽人啊,哪裏來的大鐵鍋啊!

本朝确實重視女子的嫁妝,尤其是侯府高門,給女兒準備的嫁妝,除了田産鋪銀等硬通貨,另外大到床桌箱椅,小到衣裳釵環,甚至是臉盆梳子銀針絲線等零碎物件都齊備的很,就是做給夫家看:我們府上的姑娘嫁過去,吃穿用度哪怕是來日的壽衣都是我們自家出的,既然不吃用你們的,要臉的就不要苛待我們家女兒。

可那是嫁入尋常人家啊,似她們這等入宮的姑娘,哪怕是正妃也不可能擡幾十擡嫁妝進來,最多只能帶五六個箱籠,這樣珍貴的空間,裏面自然要放壓箱底的銀子和精貴的衣衫首飾這些能在宮裏撐門面的東西。

這劉側妃哪裏來的鍋啊!

難道她帶進宮來的四只箱子,裏面不是粗布衣服就是鐵鍋銅盆?

徐瑩驚呆的功夫,文德宮來了好幾批人。

畢竟這邊呼呼冒煙,宮裏最怕走水,就近的宮人太監都慌得跑進來:這可是文德宮,裏面住着的是皇子們,走水了他們的頭就得跟着搬家!

然而弄清楚事情真相後,各處宮女太監都繃着差點笑出來的臉皮溜走了。

這次的事件傳播範圍更廣,連太上皇和太後娘娘都聽說過了——甄貴太妃因甄然之事,對明妃很有些意見,此時把柄送到跟前來,連忙拿來講給太上皇聽。

本來太上皇這一年多一直訓孫子們,很少再斥責他的皇帝兒子了,但這次還是把帝後拎過來,責問一番。

看看你們夫妻倆,一個給老二挑的正妃私會皇子不說,還心性狹窄不容人;一個給老二挑的側妃,出身倒是夠高了,結果性情激烈,一點不肯吃屈,搞得宮裏烏煙瘴氣的,傳出去豈不是丢皇家的人。

皇上久違的被太上皇罵,轉臉就去找明妃和二皇子的晦氣。

明妃大怒:這娶了兩個什麽玩意兒啊,一個蠢一個莽,湊在一起專會給人丢臉!

皇後也以六宮之主的身份将明妃叫過去,劈頭蓋臉訓了一通,最後道:“你上回還說年後再替原兒納一位側妃,本宮看大可不必!如今他身邊就這兩個人都鬧成這樣,再來一個這還了得?皇上也說了,什麽時候他的內宅安穩了,什麽時候再納新人!”

明妃銜恨!

于是年前寶釵的事兒就這麽耽擱下來。

原本明妃想趁着過年懇求一下皇上,偏生皇後過年後病了,明妃立刻閉門不出,生怕惹麻煩。

辛泓承在信裏将這些事告訴黛玉,并不是為了看辛泓原的笑話,或者說主要目的不是這個。

他十分擔心黛玉。

在他看來,徐瑩和劉側妃簡直是結下了血海深仇,殺紅了眼似的,每天致力于從各種地方找茬。

而劉側妃又實在是個猛人,各種反擊手段令人瞠目。

連周菱這等西北出身的武将女兒,會騎馬會射箭的俠女人物,現在都繞開二皇子的宮室走,生怕見到這兩位妯娌。

于是辛泓承早早給黛玉打起了預防針,生怕她以後吃虧。

不怕聰明的,就怕瘋的啊!

黛玉見辛泓承這次的信,有興致繼續跟自己講二皇子的八卦,就松了口氣:可見皇後娘娘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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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辛泓承從鳳儀宮回上書房後,見到裏面的人影,怔了怔才打招呼:“三哥,這個時辰了,你怎麽在這兒?”

三皇子面容秀雅,因患有哮症,一貫也不需去練習騎射,所以皮膚有些透明的蒼白,乍一看倒像個文靜的女孩子。

辛泓英說話語氣總是慢慢的,溫吞的:“四弟,我來将一些用不着的書先拿回去。”

辛泓承笑着拱手:“是啊,三月裏三哥就要大婚。”然後不由感慨道:“從此後這裏只有我和五弟了。”

三皇子笑了笑:“上了朝議政後皇爺爺罰的更狠,也不見得是好事。”

辛泓承笑嘻嘻:“但大婚總是好事啊,聽說三嫂溫柔和順是康母妃親自挑中的人呢,我在這裏先恭喜三哥啦。”

自從二皇子後院着火,康嫔就在皇後跟前慶幸了無數次:還是要選脾氣好的兒媳婦啊!

辛泓英低了低頭,再擡頭時,眼睛裏就帶了點難為情,猶豫道:“四弟,能不能請你幫我個忙。”

辛泓承詫異,這位三哥從來躲避他們這幾個兄弟如蛇蠍,生怕太子之争波及到他這個富貴閑人身上,今天怎麽會主動請他幫忙。

“三哥請說。”

辛泓英眼光略微躲閃:“今年過年,父皇大封六宮,莊嫔娘娘都已然升了妃位,我母妃卻仍舊只是嫔位……”他見辛泓承神色凝重起來,連忙解釋道:“四弟,我知道這都是父皇的恩典,咱們做皇子的,萬沒有插手後宮位份的道理。我只是想問問你,父皇素日待你最親近,有沒有流露出,等我大婚時,擡我母親為妃的意思?”

辛泓承看着三哥期待的眼神,忽然就有點心虛。

皇後的話浮現在他耳邊:“承兒,你父皇待你極好。今年大封六宮,本宮原想着,康嫔服侍皇上二十年,又有三皇子,理應進位妃位了,誰知你父皇駁了回來,說有皇子的妃嫔,位份都不必再動。”

皇後說這話時臉上閃耀着歡喜:“難得連太上皇都沒有出言反對!這回莊妃和尹妃兩個起來,妃位上也不再只有明妃,二皇子的出身就更不顯了。”

辛泓承輕聲道:“三哥,父皇極少跟我說起後宮之事。”

辛泓英臉上現出一團紅色:“抱歉啊四弟,是我急切了。”然後轉了話題問起皇後的病情。

辛泓承笑道:“母後身子漸好,現在父皇就在鳳儀宮呢,所以我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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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宮。

皇後靠在迎枕上,面如滿月,帶着些虛浮。

皇上毫不客氣:“朕早就說了,你這病就打貪吃貪睡上來的!吳瑞不是說你太胖了,叫你清減飲食嗎?怎麽減了這一年多,倒比之前更胖了許多?”

下面跪着的太醫令吳瑞汗如雨下。

皇上啊,臣什麽時候說過皇後娘娘太胖了,臣說的是身體微豐好不好!您這是要了臣的老命啊。

皇後閉着眼,選擇性不聽皇上的言語。

從她嫁到京中來,不管是王府還是宮裏,貴妃明妃兩個總是給她找事,下頭還有一堆各懷心思的侍妾。

她應付的格外艱難疲憊,還常常吃虧。

可這一年來,兒子的婚事定了,兒媳婦她極喜歡。貴妃不知怎的忽然轉了性子,雖然仍舊不太恭敬但再也不給她找事了;明妃被皇上厭棄,撲騰不起浪花來,更是在兒子婚事上連栽兩個跟頭。

每回楊皇後聽說了二皇子後宅的熱鬧都能高興的多吃兩碗飯。

所謂心寬體胖,她現在諸事無憂,自然就将更大的熱忱轉移到吃喝上。說是飲食清減,但誰又敢真給皇後上粗糧野菜吃?

辛泓承這邊是斷了母後的點心,無奈楊皇後将心思轉向了正餐。

身子是一日日胖起來。

過年時因宮務繁忙,處處都要照管到,楊皇後忽然就頭暈的站不住,就病倒了一月餘。

皇上現在對楊皇後倒不是視而不見,閑暇時總會走來看一看。

可聽他說的這些話,楊皇後倒寧願他不來!剛才他沒來的時候,辛泓承在這兒,自己不知道多高興。

皇上沒有自己不受歡迎的自覺,繼續坐着跟楊皇後說話。

“雖說過完了年,但很快三月就是老三的婚事,四月父皇的生辰,都是大事兒,你竟是卸了宮務好好養身子吧。”

要說從前,楊皇後是不肯的,皇上讓貴妃明妃協理六宮就是打她的臉。

可現在,她想了想就同意了:“皇上準備交給誰?”

皇上顯然早就想好了,只是來通知她:“貴妃和莊妃吧。貴妃從前就協理過宮務,就是性子有點急,莊妃謹慎仔細,正好可以給她搭把手。”然後皇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要快些養好身子,承兒的婚事,朕還是放心你來辦!”

說起這個,楊皇後眼睛一亮,連忙道:“臣妾也是這樣想的!交給旁人可不能放心,瞧瞧老二的婚事,較老大就差遠了,可見貴妃比明妃能幹。”

皇上嗤笑一聲:他也是打皇子過來的,還能不知道宮裏這起子奴才。

不是貴妃比明妃能幹,而是貴妃的銀子比明妃的銀子多。

皇上順手拿起桌上一碟點心,咬了一口,然後接着蹙眉吐出來,疑惑三連:“哪裏來的這樣難吃的東西?這是什麽?難道是糠不成?”

楊皇後點頭:“唉,這是康嫔孝敬的。說是問過了太醫院,本宮不能吃油膩重糖,就給本宮做了這道粗點心。皇上您也嘗了,是不是這味道豬都不願意吃?”

剛吃過的皇上:……

鄒女官連忙給皇上奉茶,讓皇上漱口。

說起康嫔,皇後也有點不忍:“皇上,康嫔服侍您二十年了,如今叫莊妃這個年輕的越過去也傷臉面。臣妾知道皇上疼承兒,可老三的身子病弱,便是擡舉他的母妃,應該也無妨吧,或者将她的份例提到妃位?”

皇上蹙眉:“婦人之見!你遇事不知道想一想嗎?朕要是現在擡舉了康嫔,她豈不是要跟着協理六宮?權勢最能勾起野心,英兒這孩子雖然病弱,但秦太傅都親口誇過其聰明機敏,是個可塑之才。要是朕再擡舉他們母子,讓她生了非分之想反倒不好。朕也知道,現在有些委屈她。等來日塵埃落定,朕都會彌補她的。”

說完就起身走了:準備回明正宮弄點甜食來吃。

吓掉了半條命的吳太醫也連忙借口煎藥跑路。

鄒女官見皇上走了後,楊皇後仍舊怔怔的,不由擔憂道:“娘娘身子不痛快?”

楊皇後搖頭:“我只是在想,我要是不曾真心實意對承兒好,皇上今日會怎麽對我呢?”

要是她當時被貴妃或者明妃拉攏,選擇支持她們的兒子,那現在自己這個皇後又會是什麽下場?

“你說皇上會不會要我的命啊。”

鄒女官吓得魂飛魄散,連忙來捂皇後娘娘的嘴。

皇後撥拉開她的手。人生病了就是脆弱,愛胡思亂想。方才皇上來了,又一句安慰溫言的話都沒有,只是安排朝政一樣安排着後宮的事務。楊皇後難免頹唐。

她從不愛詩書,這會子卻忽然想起小時候姐姐臨嫁人前,反複念誦的詩經:“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那時候她問姐姐是什麽意思,姐姐說,是一個女子嫁錯了人的懊惱。

楊皇後那時候還不懂,一個臨出嫁的女兒家,為什麽有這麽多擔憂和愁緒。

直到她自己陷入王府陷入深宮,才逐漸體會到這樣簡單句子裏說不盡的苦。

鄒女官和靜素見過她生氣發怒,倒極少見她傷心至此,不免也跟着掉了兩滴眼淚。

還是靜素拿了旁的事來開解道:“娘娘,明兒林姑娘就進宮了,有人陪您說說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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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黛玉入鳳儀宮後,便見周菱和徐瑩兩人已經在了,徐瑩身後還站了一個嚴肅端正的女子,想來就是大名鼎鼎劉側妃。

皇後作為嫡母身子欠佳,大皇子妃二皇子妃自然也要侍奉在側。

楊皇後往日只讓她們象征性遞一遞杯盞就借口要休息讓她們走人,今日想着黛玉入宮,就留了留她們。

周菱從黛玉進來就沖她眨眼睛,露出了笑容。

黛玉見過楊皇後,然後要對皇子妃見禮,周菱一把扶住她:“何苦鬧這些虛文?”再過幾個月大家就是妯娌了。

徐瑩倒很想受黛玉的禮,無奈是在楊皇後跟前,她只能皮笑肉不笑,一并免了。

楊皇後剛喝了藥,有些倦意,便對黛玉道:“聽說梅園的梅花開得好,你跟大皇子妃一并去挑兩支好的,回來插瓶吧。”

衆人都告退,周菱就挽着黛玉的手往梅園去。

徐瑩不願跟兩人一路,只說要回去處理宮人之事,誰知劉側妃說:“臣妾沒有要處理的事務,想去梅園逛逛,聽說那裏景色絕佳。”

說起梅園,徐瑩就不免想起當日跟二皇子在那私會,結果被瑞王和辛泓承當場抓住的往事。

如今二皇子對她冷漠無視,全都拜當日所賜!

她現在也不想若沒有當日,她也做不成二皇子妃,她只能怨恨旁人,才能在這孤冷的深宮中有力氣活下去。

因此她聽了劉側妃的話,冷冷瞪了黛玉一眼,轉身就走了。

周菱怒道:“她又發什麽瘋?”

劉側妃忽然接了一句:“大皇子妃別惱,我們娘娘這幾日腦仁不舒服,自然言行失矩。”

黛玉忍不住看向她,而周菱直接笑出聲來。

等入了梅園,劉側妃也非常上道的獨自帶了宮女往右邊走去,不打擾周菱和黛玉敘舊。

周菱便對黛玉道:“真是盼着你快點進宮來陪我,瞧見了嗎?兩個瘋女人。”見劉側妃的背影已經走遠,周菱沖着那個方向擡了擡下巴:“百聞不如一見,你方才看到她對徐瑩的态度和說辭了吧。而且這位不但敢說,更是敢做。”

“今年過年的時候,太上皇和皇上都極有興致,說是兩位皇子成家,所以正月初一在前朝大宴賞賜群臣後,又趕回來參加了後宮的家宴。”

黛玉一驚不由問道:“怎麽,難道她們兩個在兩位聖人跟前也敢鬧起來?”

不對啊,要有這樣的大事,辛泓承必然會告訴她。

周菱搖頭:“沒鬧起來,是她們的打扮叫人側目。正月裏宴席多,還有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那裏都要輪番的召見诰命。徐瑩為了自己的顏面,便叫針工局替她趕制了許多衣裳,可年節下針工局那樣忙,不敢耽誤她這個正妃的,自然劉側妃的衣裳就少了些,只有按着份例趕出來的四套,還都不甚精細。”

“然後整個正月,劉側妃就穿着這四身略顯粗陋的衣裳,頭上的頭面更是從頭到尾沒變過。你不知道,明妃娘娘臉色都紫了。”

貴妃為此樂不可支了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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