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明清白
鳳儀宮中, 周眀薇與黛玉坐在內間, 讓宮女将外間窗戶都打開,說是燃着炭盆要通風。
此為葛嬷嬷指點:越是關門掩戶越容易引人疑心。
開着窗子, 從兩人的角度看出去,也能看到廊下的來人, 更方便說話。
周眀薇先是将辛泓承的事告訴黛玉。
黛玉雖口中說着:“他向來會說好聽的, 可誰知道是真是假, 等來日看着才能知道。”但已然笑生兩靥。
要是往日, 周眀薇見她這樣口是心非的傲嬌樣子,肯定要跟她取笑兩聲。
今天她自己也懷着心事,就沉默下來。
黛玉側首看她:“周姐姐怎麽了?”
“發愁。”
“愁什麽?”
“建安伯想娶我。”
黛玉差點把手上雪白的狐皮套筒掉在地上:建安伯這麽直接的嗎?不,是周姐姐你說話也這麽直接的嗎?
鎮定下來後,黛玉認真問道:“那你心裏歡喜嗎?”
周眀薇點點頭, 又搖搖頭:“子非良人齊大非偶。”
見黛玉目光流露惋惜, 周眀薇又輕快地笑起來:“林姑娘……”
“林妹妹。”黛玉忽然出言打斷, 神色真摯:“我拿你當姐姐,這件事是我做妹妹的問姐姐心意。”
周眀薇笑容粲然:“好, 林妹妹。”她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建安伯是個很好的人,端正良善, 勇武仁厚。”她目光漸漸堅定起來:“可是,咱們女子生在這裏, 生在這個時代,其實是很可憐的。或許是我太自私了,在我心裏, 沒什麽比我自己活得痛快更重要的事兒。範大人是很好,可是……”
她将信攥成一個小紙團,在手上抛來抛去:“林妹妹,我之前看過一個話本子,裏面有一句話:‘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
金老先生的言辭,真是又平淡又刻骨,非自己經歷不能體悟。
黛玉眼睛裏瑩潤一片,看着周眀薇。
周眀薇“噗嗤”笑出聲來:“不過我這是自說自話,人家建安伯府也看不上我啦。”
不一會兒,靜素親自來請黛玉,說是楊皇後醒了,請她去說說話。
黛玉輕輕按着周眀薇的手不要她跟着:“姐姐在這兒吧。”
她心細如發,自然瞧得出,周眀薇心裏怕不如她口中這樣灑脫。
周眀薇坐在原處,只覺得黛玉離開後,屋子裏靜的令人窒息。她将手上的紙團展開,慢慢鋪平。
兩年前,父母逼她嫁人,她連夜畫了張五環遞出去,轉日建安伯府便悄悄派來一頂小轎,将她接了去。
她到的時候,範雲義正好在庭院中練習弓箭。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放下手中的牛角弓,看向周眀薇,嘴唇抿成堅毅的一道線,認真問道:“你遇到什麽麻煩了嗎?我可以幫你。”
兩滴淚落在信紙上,周眀薇慌忙卻又小心的将淚水擦去,恐暈了字跡。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我也很喜歡,可偏偏不是我的。”
她把信紙折起來收好,擦掉臉上的淚,拍拍臉頰:“好了不能哭了,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要。我是要成為女企業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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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正在明正宮陪皇上用午膳的辛泓承,也接到了太上皇傳召。
他只得擱下筷子:“天雷還不打吃飯人呢,肯定是大長公主告了狀,皇祖父生氣要罰我,連飯也不叫吃。”
太上皇宮中來傳旨的小太監,有意讨好皇上和四皇子,聽這話便伏在地上打了個小報告:建安伯已經在太上皇宮裏跪了半個時辰了。不知太上皇為何動氣。
辛泓承發愣:“罰他幹嘛?”
皇上跟他一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畢竟建安伯府比較特殊,若非大過,皇家對範雲義都會格外寬和,生怕這範家最後一根獨苗也折在為國盡忠上,那範老夫人能豁出去到宮門口上吊。
“朕陪你去一趟吧。”
辛泓承感激:“多謝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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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趕到的時候,便見範雲義端端正正跪在院子裏,膝下什麽都沒墊。辛泓承不由腹诽道:這還是冬天呢,一跪半個時辰,回去估計得瘸兩天,這位皇爺爺又是怎麽了?
于是辛泓承就上前跟範雲義說話:“我一會兒去幫你求情。”
誰知範雲義對他避如蛇蠍似的,挪動着跪的遠了些,板着臉道:“求求殿下千萬別為我求情!真的!我說真的!”
辛泓承:???
他還想再說,就見窗戶處出現太上皇陰雲密布的臉:“承兒,給朕滾進來。”
辛泓承一聽這話就頭皮發炸,下意識去看範雲義,想搞清楚他們到底犯了什麽大錯。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頗有些心有靈犀,基本上眼神一碰口型一對就能将信息傳遞個大概齊。
可範雲義頭垂的極低,一點都不肯跟辛泓承對視。
辛泓承只能莫名其妙的走進去,選擇了一個安全的距離站好:太上皇只要不走動就沒法直接拿竹鞭抽到他的距離。
太上皇對皇上也沒啥好臉色:“你也來了,坐下吧,朕正好有話問承兒,你這個父皇也聽着點。”
皇上在太上皇下首坐下來,很不明白親爹發的什麽邪火。
太上皇心情複雜地打量自己的嫡孫,當真是唐棣之華,皎如明月的少年郎,再想想外頭範雲義濃眉虎目,頗為粗犷的相貌,心裏就糟心:這是什麽破眼光啊!怪不得太後千挑百選的美人兒都在掃地種花呢。
說什麽心悅林家姑娘,怕不也是障眼法吧。
辛泓承被太上皇的低氣壓和冷峻目光盯得發毛。
“皇爺爺,您叫我來……”
太上皇開口,語氣淡的聽不出情緒:“建安伯是你的伴讀,如今你的親事已定,朕也準備賜他一門好婚事,為他擇一門名門淑女,綿延建安伯府後嗣。你說好不好?”
範雲義是習武之人,耳目頗靈,跪在院子裏也能聽清裏面的對話。心裏不由哀嘆:剛才自己震驚太過,等想起否認辯解的時候,太上皇已經大怒,叫人把他叉出去跪在外頭。
現在只能祈禱辛泓承證明兩人的清白了。
而屋內的辛泓承聽了太上皇的話,心口一跳:親事?無緣無故皇祖父為什麽要提範雲義的親事?難道不是自己犯錯,而是範雲義私下去見周眀薇被人發現了?
不應當啊,太醫院人來人往,範雲義去拿藥是正事,而周眀薇去太醫院也是皇後的懿旨特許的,旁人應該也沒有立場說閑話。這兩個人也不會傻到在太醫院你侬我侬被人抓包吧。
何況就辛泓承所知,範雲義還在單相思的第一階段:情書還沒遞出去,窗戶紙都沒捅破呢!
太上皇見他面露猶豫驚疑,怒火上湧,再次拍了桌子:“說話!”
辛泓承為了兄弟的終身幸福頂着巨大的壓力,咬牙道:“孫兒認為此事不妥。建安伯自幼便自行當家作主理事,這,這婚嫁大事應當由建安伯自己決定。”
要不然一張聖旨下去,範雲義此生跟周眀薇就注定無緣了。
太上皇見果然如自己猜測,就從齒縫裏擠出兩聲冷笑:“呵呵,自己定?那只怕要犯下十惡不赦之罪了!”
辛泓承唬了一跳:看來太上皇是真抓到了什麽把柄,不會是範雲義改了好幾晚上的情書被太上皇收走了吧。
那确實麻煩:畢竟周眀薇進宮頂的是黛玉身邊醫女的名義,範雲義這屬于跟未來四皇子妃的貼身人牽扯不清。就像是侍衛跟宮女,若無皇上賜婚,私自相好是大罪。
見太上皇動了真怒,辛泓承忙跪了懇切道:“皇爺爺,法理不外乎人情,雖說此事與禮法不和,但還請您念在建安伯一片真心的份上……”
外頭的範雲義聽到這兒,不由搖搖欲墜。
完了,這是什麽陰差陽錯誤會連連的魔鬼對話啊!
果然,內室中,辛泓承還沒有說完以真情打動太上皇的話,迎面就砸來一個茶盞。要不是他躲得快,險些打在他額頭上。饒是如此,手上身上還是濺上了不少熱水,疼得他倒吸氣。
皇上忍不住起身:“父皇,您要生氣就拿竹鞭吧,總不能一個茶盞扔過去,這,這萬一破相怎麽好!”
本朝對容顏可是很看重的,科舉殿試,面容不周者都不能面聖,要是傷了臉留下疤基本上就算斷了仕途了。
當年林如海被點做探花郎,他俊逸的面容也加了不少印象分。
話扯遠了,只說皇上看到兒子差點破相不由膽戰心驚,連忙勸太上皇手下留情。
然後太上皇就爆發了,一手将桌子拍的震天響,一手險些戳到皇上臉上,指着他喝罵道:“都是你這做父親的溺愛不明,百般回護,才縱得他不改斷袖龍陽之癖,竟連我們辛家子孫萬代都不顧了!”
皇上和辛泓承兩張肖似的面容上,都是一模一樣的被雷劈了般震驚。
“斷袖?”
“龍陽?”
皇上脖子仿佛生鏽了,緩慢地轉過去盯住辛泓承。
辛泓承終于反應過來,像是着了火一樣站起來,頭擺的像個撥浪鼓:“不,不,父皇,我是清白的!”
外面跪着的範雲義也忍不住,叩首朗聲道:“太上皇,皇上,臣也是清白的!若有虛言,叫臣現在就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辛泓承想發的毒誓被他搶了先,連忙換過一個來發,誓言之惡毒,态度之誠懇,流程之完整,終于讓太上皇動搖起來。
難道真是一場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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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皇後靠在枕上,語氣有些虛弱:“玉兒啊,這藥喝的人舌頭都苦掉了,你給我端點蜜餞來吃吧。”
黛玉看了不免心軟。
還在猶豫中,靜素就過來道:“娘娘別為難林姑娘了,奴婢給你剝好了福建供上來的蜜柑,吃了一樣去苦味。”
聽靜素說起福建,黛玉不免想起昌遠侯府,心中略微一刺。
楊皇後顯然也想起來,拉了黛玉的手說:“剛剛叫你過來前,大長公主來過了。”
皇後壓低了聲音道:“本宮告訴你一件隐秘事,聽說鐘家有幾個姑娘上京來了,還想走大長公主府的路子,将女兒塞進宮來給承兒做側妃。”皇後撇了撇嘴:“不過你不用擔心,已經被承兒自己回絕了。大長公主就是來解釋這件事的,說是她本無此意,不過是見承兒那位不着調的姨母哭的可憐,所以才成全讓她見一面承兒。誰成想,她就大喇喇地帶了幾位姑娘進來,真是污了昌遠侯府的名聲。”
皇後笑道:“不過你不必擔心了,大長公主包攬了此事:等你入宮後,這位朱二太太要再敢仗着親戚長輩,在你跟前行這樣不要臉面的事兒,她老人家就替你收拾了她。”
拿得起放得下的大長公主,既然被太後點醒,也就不再矯揉造作自矜身份,而是立刻來皇後這裏示好,間接向辛泓承表達今日之事是個意外,以後絕不會發生。
可惜辛泓承目前接收不到大長公主善意的信號。
他仍舊在費盡唇舌,想要讓太上皇相信自己的筆直程度。順手将二皇子也拿來背鍋:“二哥的宮裏正是因為正妃側妃之争才鬧成這樣。我與他比鄰而居,當真是觸目驚心。對側妃一事害怕的緊。”
然後又打感情牌:“不但如此,皇爺爺,我對林姑娘當真是遙遙一見傾心,所以現在根本不想納妾之事,只盼着大婚呢。”
皇上在旁便感慨了一句:“承兒重情,大約是随朕。”
兒子肯定是遺傳了自己的癡情。
辛泓承不敢說話,太上皇卻無情打破皇上對自己的濾鏡:“随你在哪裏?承兒不是老四嗎,上頭還有三個哥哥!可見你當日除了正妃,側妃和侍妾處也沒少去!”
皇上偃旗息鼓。
太上皇想起二皇子的妃妾,也忍不住蹙眉:“做兄長的也該給弟弟們做個好榜樣,偏生他宮裏烏煙瘴氣的。不光是承兒畏懼納妾,聽說老三也請旨,請求正妃入門一年後,側妃再入宮,想來也是叫他給吓得。”
辛泓承點頭附和,幫助二皇子把鍋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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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出宮三日後。
一道聖旨落在榮國府,欽定林氏女為四皇子正妃。
五日後,內務府備文馬十匹,甲冑十副,緞百匹,布二百匹,正副史共三位親自出馬,送至榮國府,行納采之禮。
宮中定皇子妃的流程,與尋常人家六禮順序不同。
問名,納吉都行在前頭,欽天監是先将黛玉的生辰八字與辛泓承合過無誤後,宮裏才派人行納采正禮。
賈敏頗為驚訝:怎麽宮裏會突然加快了進程?三皇子的婚事還沒辦呢。
照這個速度算下來,估計黛玉剛出孝期,就得入宮了。
婚嫁大事,女方不能上趕着,男方求娶求的緊要提早婚期也算是顏面,女方可以拒絕,也可以為表達矜貴,象征性拖延一下。可惜當男方是天家時,就只能領旨謝恩。
賈敏問了女兒兩回,黛玉也不清楚為何婚事進度加快,她可是剛從宮裏出來,楊皇後也沒提過啊。
賈敏放心不下,又單獨去了一封信問辛泓承。
辛泓承哪裏好意思對着岳母大人,說明這場斷袖烏龍,便全推給上面,說是太上皇的聖旨。
賈敏無法,只得緊鑼密鼓的為女兒準備起入宮的一應事宜。
作者有話要說: 婚事加速。
辛泓承:謝謝二哥和範兄弟兩位,紛紛犧牲自己,成全我。
感謝在2020-07-18 22:04:41~2020-07-19 21:52: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33052867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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