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時間:2014-07-04 15:00:03 字數:4213

一邊喝着碗兒茶,一邊聽着樓下的戲曲兒,謹祿貝勒氣定神閑。

掀開水晶簾走進雅間的簡靖也沒搭腔,挑了個視野好的位子坐下聽戲,直到蕩氣回腸的一曲作罷,方收視線,大大地嘆氣。

“怎麽?”謹祿靠在鋪着柔軟白狐毛的貴妃椅上晃。

“你倒是輕閑。”簡靖籲口氣,“我家都要開鍋了。”

“那就下幾個餃子。”不為所動的謹祿眼皮也不撩,“趁熱吃。”

“燙掉舌頭敢吃嘛。”簡靖左右瞅瞅,“赫舍裏沒捎信兒來嗎?”

“沒。”謹祿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樣子又被盯梢,估計她和玉磐誰都出不了宮。”

簡靖的神色有幾分落寞。

謹祿瞥他一眼,冷冷道:“你早點成親吧。”念女人就念,幹嗎挂在臉上?這小子的命不要嫌太長。

“啊,你跟我姐在這方面倒很像。”簡靖在對比之後找到擋箭牌,“可兩位都沒有成親,年齡較小的我怎能專美在前?”

“元嬰格格不是已定親了?”當然年齡也不小,心裏随之補充一句,謹祿勾起漂亮的薄唇,“至于我嘛……”

“算了,當我沒說。”簡靖反手推出一臂。

謹祿挑挑眉。

“再拖下去又生變數,太皇太後下旨在上元節前務必修好乾清宮,我暗地裏查過,他們已趁機動作,皇上暫移武英殿,侍衛太監宮女換來換去都是少保黨的人,想安插親信難上加難。”簡靖無奈不已。

“攝政王多爾衮死後牽連一族,其麾下正白旗歸了先帝,索尼病逝,蘇克薩哈死,鑲黃旗方面是個怕事兒的遏必隆,上三旗有誰可跟少保黨抗衡?”謹祿不愠不急猶如局外人,“鳌拜要求互換圈地不過是個引子,借此除掉其他顧命大臣是最終目的,想保勢啊,忍,宮裏的人事變動我到時會想辦法,倒是火炮要加緊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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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已準備得差不多了。”簡靖道出唯一的難題,“就是找不到試炮時機。”

制炮不像別的公幹可以暗渡陳倉,每一炮轟出去都是驚天動地,若要不被人察覺異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謹祿陷入沉思。

須臾,簡靖想起元嬰提及的事,“哦,湯瑪法和南懷仁的那個案子,是否會有其他轉機?真殺了他們幾個會是大清的損失。”楊光先那老頭實在可惡,自己算得不準又一味排斥西洋歷,甚至煽動少保黨的人聯名上折子,弄得皇上不得不辦,那群老頭在監獄裏呆了那麽久,不死也去半條命。

“不好說。”謹祿睜開眼,随手抓把瓜子,邊嗑邊盯着雅間上方的雕花,“要看洋人是不是抗得住,熬過去,等皇上辦了少保黨,一切好說,熬不過去,甭管是東方的菩薩還是西方的主都救不了他們。”

總之還是忍。

“怎麽壞事都積到一起來……”他揉揉太陽穴。

謹祿報以同情地瞅向簡靖,“對了,你家老爺子上早朝時又睡着了。”

聞言,簡靖汗顏地捂住臉,“我知道……”

“所以?”

“正月的俸祿又沒了。”簡靖無力地耷肩,“年前家裏的日子最拮據。”有沒有他阿瑪這樣的官啊?晚上不早點睡,研究丹道到三更半夜,大早上起不來,就算到了朝堂上也是昏昏欲睡。

“是嗎?”謹祿露出一抹怪異的笑。

“你在笑什麽?”簡靖很想告訴他——難怪有人很讨厭他。

“聽說不久前你姐姐跟戶部尚書的兒子蘇納定親?”謹祿坐起來,又為自個兒斟上滿茶,慢條斯理啜幾口。

“沒錯。”簡靖的頭隐隐作痛,“你不會想安慰我說蘇家會送聘禮,我家開銷完全不必擔心吧。”

謹祿不置可否地揚揚眉。

“你一定要這麽現實嗎?”簡靖睇給他一個不贊同的眼神,“我姐對蘇納家的公子是有情的。”

“私情?”

簡靖險些被口水嗆到,一本正經地警告他:“你注意措辭。”

“元嬰格格是正一品內閣大學士的長女——你桑簡靖的胞姐。”謹祿十指交握,調整了個舒服的坐姿,“雖是格格圈裏出名的人,就是沒幾個見過她的,恪守三從四德的女子在兩家定親前,如何與尚書公子有了‘情’?”

簡靖眯起眼,“你想說什麽?”

“哈。”謹祿适時地鳴金收兵,“沒想說什麽,不過是好奇。”

“收起你的好奇心。”簡靖一指他的眉心,“她沒什麽特別,頂多是跟我生一個模樣,是個女孩罷了。”

“所以才有趣。”謹祿撐起身,吐掉瓜子皮,抄起折扇撥開他的指尖,“簡靖,趁着上元節把元嬰格格帶出來吧。”

“為什麽?”他有些怔忡。

“熱鬧一下啊。”

“……”

上元節處處燈花焰火,這家夥,該不會是想讓他那麽做吧?

簡靖的頭越來越疼。

一品學士府。

竹裏館。

見主子還在睡回籠覺,蹑手蹑腳的朱砂悄然後退。

當她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時,榻上的元嬰有了細微動靜,“朱砂?”

點上根紅蠟,朱砂拿起披風裹在她單薄的肩頭,“格格不用起來,是尚書府下人送來蘇納公子的畫。”

“拿給我看。”揉了揉困頓的水眸,元嬰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展開圖卷。

借助朱砂端來的蠟燈,照亮畫上的潑墨山水,元嬰蔥玉般的手指摸索着畫面,仿佛随着宣紙上墨跡的濃淡,身臨其境。

“唉。”

朱砂察覺到異樣,忙不疊問:“格格,這畫怎麽了?”

“畫沒有問題,就是……”元嬰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的畫風怎麽可能變這麽多?完全判若兩人。”

“格格,你到底在說什麽呀?”朱砂聽得迷迷糊糊。

“還記得這卷畫嗎?”元嬰從榻內側的豎長暗格裏取出一個卷軸。

朱砂小心翼翼打開一看,記憶頓時回溯,“哦,記得,半年前我陪格格到宣武門外琉璃廠的書畫閣,這張圖被壓在很多畫之間,格格看了很喜歡才會重金買下,後來店主告訴咱們是戶部尚書之子蘇納的墨寶。”

名家的墨寶時常為人所求,偶爾會輾轉流落到民間,這就是京城書畫大市的魅力。

“後來我讓阿瑪跟戶部尚書約談婚事,期間與蘇納公子見了幾次。”元嬰單手支着小巧的下颌,“他書房的畫,雖是對不少人物着了墨,但都和先前咱們在畫市見到的那卷畫有所出入,我很好奇到底那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畫出來的?”

“格格為何不直接問蘇納公子本人?”朱砂認為沒有必要這麽傷腦筋。

“怎麽問呀?”元嬰搖搖頭,有幾分不自然地低下眉眼,“難不成對他說——我想知道你為何偷偷畫我,而又如此傳神,深深吸引了我,讓我對畫者也産生傾慕,才會千方百計讓阿瑪促成婚事?”

“這……”對一個雲英未嫁的格格而言确實不好啓齒。

“書畫向來随心寫意,刻意問來由也不大好。”元嬰秀氣地打了個呵欠,“算啦,來日方長,這事兒回頭我再想辦法弄清,現在先睡。”

“那格格先休息吧。”朱砂收拾好畫,就想吹滅燈離開主子的閨房。

“哦,朱砂。”陡然記起一件事的元嬰抓住她的袖子,“最近給我盯緊點二貝勒,免得他又跟謹祿貝勒厮混。”別以為她不清楚最近朝中的吃緊情況,有人見到謹祿有出入少保黨一派的府邸,那麽簡靖與他接觸和與虎謀皮差不多,不管以後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他們桑家都不能被牽扯進去。

“這、這太難了,格格。”朱砂恨不得哭給她看,“貝勒爺是主子,丫頭怎麽敢阻止爺要見的人。”

“我沒讓你阻止他啊,是讓你盯着。”她搖搖頭,“有事告訴我就成。”

“哦。”朱砂乖巧地颔首,“那奴婢去熬藥。”

“去吧。”

竹裏館恢複寧靜,只有窗外竹葉的沙沙聲作響。

冷不丁,一股冷意襲上心頭,即将入夢的元嬰被詭異的微動吵醒,然而,在她準備睜眼的剎那,一股淡淡的迷香袅袅飄入,悄然彌散在每個角落。酸軟無力的元嬰只能一動不動躺在那裏,意識也一點點模糊。隐約覺得床榻近前多出兩個神秘人物,由于眼皮酸沉,無法看清,對方的交談也因迷香而成為耳中的嗡嗡聲,難以辨別。

須臾,冰涼的觸感掠過鼻息,她不由得屏息戰栗。

但威脅感并沒持續很久,在她周遭梭巡一圈兒又移到別處,不知過去多久,竹裏館再次趨于岑寂。迷香味被門縫裏吹進來的清風吹散,藥力減輕,元嬰幽幽轉醒,勉強起身,在昏暗的屋子裏張望,什麽異樣也沒有,仍是往日情景。

“我又做夢了不成?”

這段日子,她時不時就夢到些古裏古怪的東西,甚至分不清是人是物。早上醒來除了累就是累,根本回想不起夢到過什麽。大夫說她是氣虛愁悶,長年郁積所致,要多吃多睡多多散心,藥方子開了藥也吃了,都不見好轉。那些“夢”深刻地提醒她,周遭充溢了種種“反常”,可又沒有任何根據,說不出具體的細節,就算想找人傾訴也沒半點頭緒,還會讓人懷疑是她的腦子出了點狀況。

元嬰深深呼吸,掀開柔軟的被褥想要下榻,手指無意間碰到褥子靠近紉邊的地方,竟是濕漉漉地被水染過!

她的屋子裏怎麽會有水?

元嬰抓起褥子放在鼻尖仔細聞了聞,很清新,摸了摸,有點像園子裏的某種植株,扭頭瞅瞅映在窗棂上的斑斑竹影,除了因天寒而凝結在竹葉上的那層霜,她實在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

不是夢——

絕對不是夢那麽簡單。

有人進來過,并帶進了戶外竹葉上的水。

終于可以确定那不是她生病的緣故。

元嬰環視一圈,桌椅衣櫥都沒太大的變化,若有人潛入她的閨房,沒拿走金銀首飾,也沒有傷她的性命。

究竟是為了什麽?

一種可能性呼之欲出。

元嬰眼波流動,轉向屋子裏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雪白的蓮足擡了擡,本想過去看看,可似又恍然洞悉到什麽,打消念頭。

對方也許根本不知她把東西放在哪裏吧?

她可以不想成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那個傻瓜。眼下,比較令人困惑的是就算拿到她收起來的那樣東西又如何?

那難道不是只有文人墨客才會稀罕的嗎……

實在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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