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元節之夜
更新時間:2014-07-04 15:00:03 字數:4450
為什麽要答應?
元嬰坐在轎子裏那會兒就在反複思索這個問題。不過怎麽想都無濟于事,答應簡靖要在上元節跟他一起去看燈賞煙花,現在反悔,未免說不過去。
但,為什麽沒人告訴她,她最讨厭的人也會出現?
學士府的轎子停在京城最大的茶樓下,她在朱砂的攙扶下邁進樓裏,拾階而上,來到二樓的雅座,有眼色的下人掀開簾子,一股炭火盆的熱氣撲面而來,映紅了她秀麗的面頰。
“元嬰格格。”
熟悉的低沉嗓音令元嬰神思一凜,屋子有一男一女,盡量不看那名男子,元嬰走到少女近前,淡淡道:“玉磐格格也來了?”
那名喚“玉磐”的少女是張娃娃臉,笑時憨态可掬,“赫舍裏來不成,她在宮裏陪太皇太後、皇太後、三阿哥看焰火,這兒就剩下咱們幾個了。不過京城的花燈一條街,好看得很,我從天橋過地壇那會兒就看呆啦,花式比往年還要多。還有啊,戲樓外的老爹用荞麥面和榆皮面做成新制的炒扒糕,竹簽紮着吃的灌腸看起來外焦裏嫩,可以澆蒜汁鹽水,尤其炒熟的糜子面點上紅糖,滾開的水一沖就是香噴噴的茶湯……看得我口水都要流出來,可他們一個個都不讓我下轎子去吃……”一說起好吃的就止不住話茬兒,也不管什麽形象不形象的,明明就瘦得弱不禁風,偏是食欲好得不得了,讓人都對玉磐格格的好胃口瞠目。
“要叫皇上和皇後娘娘了。”元嬰低低地開口提醒。
皇後與玉磐格格同為四大輔臣之首索尼的孫女,奈何玉磐是索額圖庶福晉所出,地位自然是比不得嫡系子孫。雖與皇上、皇後一同長大,然而君終是君,臣終是臣,君臣既分,就該拿捏住分寸。不過玉磐格格全無這方面的顧忌,仿佛天生少了根筋,除了喜歡自言自語叨叨,還會時不時冒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背地裏不少人喊她“傻”格格。
“啊,為什麽?”玉磐格格眨巴眨巴大眼,托着臉蛋,滿是不解地問坐在對面一言不發,雙眼卻始終盯着元嬰的謹祿貝勒。
謹祿似笑非笑道:“是啊,為什麽呢,元嬰?”
“請貝勒爺加上‘格格’兩字。”冷淡地側過身,元嬰道,“我們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格格怎會出現在這裏呢?”謹祿氣定神閑地靠在桌邊,欣賞着她細致柔美的面頰。
“這句話是我想問的。”她沒好氣道。
臭簡靖,回去再好好收拾他,越來越不像話。明知道她不想見到這個人,怎麽還會安排如此唐突的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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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到底去哪裏了,還不來?
“啊,人都齊了。”說曹操曹操到,姍姍來遲的簡靖步入,“我剛吩咐小二上菜。”
“我不舒服先告辭了。”對玉磐格格微微一笑,元嬰站起來,走到簡靖近前狠狠瞪着他滿是無辜的面容,“你給我早點回家。”
“姐。”簡靖一手拉住她,一邊看向裏面的罪魁禍首,“怎麽才來就走了?好歹吃點東西,看了新出的大戲再說。”
“我不餓。”她不為所動,“你要阿瑪自己在家裏吃湯圓嗎?”額娘去世得早,阿瑪再娶的女人怯怯懦懦畏畏縮縮,什麽事都拿不了個主意,平日裏不是她在旁邊督看,還不知府裏成什麽樣子。
“姐,是你忘了,阿瑪在宮裏伴駕啊。”簡靖好笑地按着她的肩,将人帶回原座,“現在家家戶戶都出門看熱鬧,二娘都被她那群姐妹叫走,你回家才是冷清。來,在座沒有外人,本來更熱鬧的,既然有來不了的,那來得了的就不要走,好不好?”
“你……”元嬰一擡頭,瞧見弟弟眼底的懇求,想起今日少來的那名女子,心兀自軟了。
真是一樁冤孽。
世間那麽多好女子,為什麽簡靖喜歡上了最不能喜歡的那個?
“姐,你坐下。”見她不再堅持,簡靖為她倒上一杯茶,“我聽丫頭說,你今兒起得很早中午飯到現在也沒吃飯,忙什麽去了?”
“沒什麽。”她是發呆想事,結果錯過午飯,“把以前的舊書拿出來整整,怕過了冬,再到開春會發黴。”
“想不到元嬰格格如此愛書。”對座的謹祿說道。
“不單是書,什麽字啊畫啊都有珍藏。”簡靖見元嬰依舊愛理不理,打圓場道,“從小她就比我珍惜阿瑪收在家裏的那些珍本,我拿來墊桌塞角,她就會抽出來讀。”
“你是術業有專攻——”讓人意外的是,謹祿和元嬰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之後,又不約而同止住後半句“沒什麽可比的”。
在場的人都愣住。
“你們倆真是心有靈犀呀。”玉磐格格格格地笑。
“噗……”茶沒咽下去,元嬰嗆得一陣猛咳。
簡靖拍拍她的肩,“是不是太燙了,涼一會兒再喝。”
謹祿一徑挑眉低笑。
很想要玉磐格格不要拿壺不開提哪壺,上菜的小二進來打斷他們的話,各色菜肴紛紛映入眼簾。
“哇,菜是簡靖點的嗎?”玉磐欣喜地望着盤子裏的佳肴,“看來不錯。”
“是我。”簡靖微笑道,“這些都是樓裏聘請的八大菜系新廚子所烹,玉磐你一直在宮裏陪皇後,難得出來就多吃點。”
“好。”玉磐格格摩拳擦掌,“宮裏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菜,早就吃膩味了,真想打包回去給赫舍裏吃。”
簡靖夾了一筷子四喜丸子給元嬰之後,剛要吃口菜,聽到“赫舍裏”三字,又放下筷子輕輕地嘆口氣。
玉磐格格渾然未覺,“你們都不知宮裏有多悶啊,赫舍裏走到哪裏都有一群人,提醒她做這個做那個,不能做這個又不能做那個,三阿哥要到很晚很晚才會回坤寧宮,白天根本見不到他半個面,唉,不過就算大家見到也很悶……三阿哥跟以前截然不同了……”
“皇上對新娘子不好嗎?”
“咳。”半晌不語的謹祿适時低咳。
與此同時,元嬰也拉住簡靖的袖子,“皇上大婚不久,雜事繁忙,皇後娘娘正是為他分憂解難的時刻。”
“才不呢。”玉磐格格擺擺手,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亂,“三阿哥是太悠閑,什麽事兒都沒得做。”
聽罷她的話元嬰也變得糊塗,“你剛才不是說皇上很晚才回坤寧宮嗎?”
“話是沒錯,可你們知道三阿哥在‘忙’什麽嗎?”玉磐格格聳聳肩,“布庫——是布庫,也不曉得他從哪裏找來的一群小太監,天天陪三阿哥摔跤,贏了有賞,輸了要罰,經常是弄了一身青青紫紫回來。”
“有這種事?”元嬰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三阿哥在登基以前是順治爺所有皇子裏的翹楚,不可能這麽疏于政務。
“哎,你們一個兩個在宮外當然看不到。”玉磐格格又咬了一口點心,才心滿意足地拍掉手上黏的糕餅渣,“我在旁看得清楚啦,三阿哥大婚後本該親政的,某些人什麽都不讓他做,也不讓他管,能做什麽……”
一片岑寂。
當今皇帝八歲登基,雖已有些年頭,權臣依舊不肯放手。自古以來,屍位素餐那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
“呃,怎麽都不吃了?”玉磐格格盯着各懷心思的三個人,“一大桌子好吃的,丢了多可惜。”
外面猛然一亮,照如白晝。
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半空綻開,如怒放的花朵,多姿絢爛。
“瞧,是紫禁城的方向。”玉磐格格推開桌椅,幾步來到圍欄前,指着外面滿是興奮地對其他幾個人說。
宮裏逢大節就會放焰火,即使是普通百姓也可欣賞,正所謂普天同慶,與民同樂。
簡靖盯着焰火,眼裏閃了閃,不知在想什麽。
元嬰附近有雙眸子如鷹鎖獵物,不由得調轉視線,不經意瞥去,意外地發現大街上本該駐足仰望焰火的人群中有一人,行色匆匆地穿梭在人潮裏。
“那是——”
茶樓視角極好,他們的雅座經過千挑萬選,俯視大街可謂一覽無遺。
焰火的轟隆聲與人們的驚呼聲交織在一起,掩蓋住元嬰的聲音,只有一直關注她的謹祿有所察覺。
那不是蘇納公子?
謹祿的注意力随着那抹影子向遠處梭巡。
今晚不大對勁兒,戶部尚書該與其他大人同在宮裏赴宴,那麽他府上的人也該與其他人一樣欣賞紫禁城燃放的焰火,怎會由得蘇納公子一個人在大街上倉惶奔跑?
“喂,煙花在天上,你們兩個怎麽都向下看?”玉磐格格莫名其妙地問。
“我要先走一步。”元嬰轉身就向外走。
“姐,你去哪裏?”簡靖恍過神,一伸手攔住她。
“看到有多日不見的好姐妹。”元嬰随便掰了個理由,“想跟她打個招呼聊幾句。”
“現在外面的人太多,你不見得會趕得上。”
“所以你別攔我啊。”元嬰沒好氣地推開他。
見她面有急色,簡靖拿起自己的鬥篷披到胞姐身上,又拉起鬥篷帽掩住那一頭烏黑如瀑的秀發,“外面風大天寒,讓下人早點護送你回府。”
“知道。”元嬰以指點了下他的前胸,“你記得少喝酒。”
“遵命。”簡靖勾起唇笑。
玉磐格格寂寥地低着頭,“簡靖,你姐姐不喜歡我。”
“姐姐是比較冷淡。”簡靖為玉磐格格夾塊年糕,“但不是針對你,她對誰都這樣,你還沒有見過她更兇的一面。”
“是嗎?”玉磐格格坐回桌邊,“啊,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種年糕?”
“赫舍裏跟我提過,那麽你是要吃,還是要說啊?”
“當然是吃啦。”喜滋滋地吃着年糕,玉磐格格當即把不愉快的事頓時丢到九霄雲外。
簡靖凝視着她無憂無慮的嬌美容顏,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名女子。
目送樓下元嬰的轎子離開戲樓,謹祿敲了敲桌,“很慶幸該來的沒來,很遺憾來的如同沒來。”
“你的話很刺耳。”簡靖吃了幾口菜,“最好不要給我解釋。”
謹祿一攤手,“你想聽恐怕也沒工夫。”
嗯?不及簡靖反應過來,有人在外面急切求見,“兩位貝勒爺,出事了。”
是他們安插在外的心腹,謹祿與簡靖面面相觑一眼,“進來。”
下人進來之後發現屋子裏還有一名玉磐格格,猶豫道:“爺是不是要換所在?”
“無妨,你說吧。”簡靖道。
下人點頭,“剛得到消息,戶部尚書府被抄。”
什麽?腦子嗡嗡作響,簡靖兀自一按桌,“說清楚,是誰抄了戶部尚書府?”
“是、是少保的人……”
又是他!前前後後繞了一大圈子,還是扯到他們身邊的人!
“皇上和我阿瑪肯定還被蒙在鼓裏。”簡靖看向謹祿,“你我分頭行事,你先到戶部尚書府外圍查探情形,我送玉磐格格回去,順道找阿瑪和皇上商議對策。”
“今夜之事……”學士府與尚書府即将結親,謹祿沒忘記這一點,但相對而言重要的是早已定好的計劃,“不可耽誤。”
“如期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