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人回到客棧稍事休息一下,待到打更的敲過四更之後便來到城門口,找了個地方藏匿起來。
天蒙蒙亮的時候,看守城門的官兵來開城門,片刻後淩青推醒抱着劍在打呼的薛寄風。薛寄風睡得懵懵的,一時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就聽見遠處傳來“吱嘎、吱嘎”車軸轉動的聲響,以及車輪輾開碎雪的“沙沙”聲。
濃重的晨霧裏,一道黑影向着城門這裏走來,一點點走近了,然後看清楚就是之前見到的那個拉着一車菜和肉的老漢,這會兒他板車上還鄉了幾個米袋子,他拉着車破開晨霧,緩緩出了城門。
“走,跟上去看看。”
淩青話音剛落,就一閃身挪到城門口,貼着城門旁的牆根朝外頭看了看,然後追了出去,燕雲烈緊跟其後。
薛寄風見兩人都隐進晨霧中,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把瞌睡敲走,接着趕忙追上去。
“你們兩個武功都在我之上,就不能走慢一點?”
等他追上淩青和燕雲烈的時候,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抱着一根枝杈喘了好久才回過氣來。
他們站在一片樹叢中,遠遠地看見小道那裏有兩個穿着玄衣的人,但并非是天絕教教衆的打扮,老漢拖着板車到這裏,将板車放下,從他們手裏取過一個錢袋就走了,這中間沒有任何言語。
那兩人查看一下板車上的東西,确定裏面沒有夾帶或藏匿什麽後就推起板車走了。
淩青他們從樹叢間走出來,跟在那兩人後頭,但是沒走多遠,這兩人連同板車就突然平地消失不見了蹤影,淩青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眼花,走到兩人和板車消失的地方,看見留在雪地上的腳印和車毂辘的印子也就到這裏為止。
“這是怎麽回事?”
“我之前幾次也是這樣的情況!”薛寄風有點激動道,“他們是不是會什麽妖術,可以瞬息挪移?或者日行千裏?”
“不過是用來迷惑常人的陣式罷了。”燕雲烈背手站在那裏冷聲說道。
薛寄風屈起手指撓了撓自己的臉頰,被這盆冷水澆得說不出話來。
“燕雲烈,你有辦法破這個陣式嗎?”淩青看向燕雲烈,問他。
燕雲烈擡手示意他們兩人退後,“試試看,但如果失敗了說不定會打草驚蛇。”他從袖袋裏掏出一個小竹筒,去掉用以封口的布團。
淩青以為從竹筒裏出來的又該是像“引路”或“拂瀾”那樣小小的像是螢火一樣的東西,結果出乎他意料的,就聽聞一聲凄厲的嘶鳴,幾條蛇狀的黑影從竹筒裏“唰、唰”地竄了出來,沒進周圍的樹叢間。
“它們是做什麽用的?”薛寄風抱着劍伸長了腦袋,滿是好奇地往燕雲烈手上那個竹筒裏張望,剛一湊近,又一道蛇狀的黑影竄跳出來,幾乎撞到薛寄風的臉上,薛寄風“啊”地一聲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出劍。
啪嚓!
一條全身墨黑帶着血紅條紋的蛇分成兩截掉在雪地上,蛇的眼睛是宛如琥珀一樣的金色,明明分成了兩截,但沒有血濺出來,帶着腦袋的那半截,絲毫無損似的昂起頭吐了吐紅信,滋溜游走,只剩下尾巴的半截在雪地上扭動。
薛寄風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做了壞事,沒再敢吱聲,燕雲烈低下腰将那半截蛇尾巴拾起來塞進竹筒裏,“天絕教布陣一般也是用蠱,這些蛇是以蠱為食,如果布陣的蠱不在了,那麽迷惑人的力量也就不存在了。”
燕雲烈的話音剛剛落下,就見前方的晨霧略略散去了一些,就在那些腳印和車輪印子消失的地方旁邊,又出現另一條小道,腳印和車輪印在那條小道延續下去,但小道的遠處依然隐在霧氣中,只隐隐約約看到一些黑黝黝的影子。
“小心一點。”燕雲烈提醒道。
淩青緊了緊手裏的劍,朝着燕雲烈點了下頭,三人沿着這條小道走了進去。
越往裏走,就越感覺陰森,周圍的枯樹枝杈橫生盤錯,隐在茫茫的白霧裏,像極了一個個的人姿态詭異地站在那裏。
三人都保持着高度的緊張,生怕對方來個偷襲,一路上也沒有言語,也不知走了多久,而且四周的霧更濃了,伸手出去幾乎看不見自己的手指。
“似乎不對勁啊……”薛寄風小聲嘀咕,“總覺得怪怪的,怎麽霧這麽重?”
“噓……”淩青示意他噤聲。
這時,前方陰沉沉的濃霧裏傳來低啞渾厚的“吱嘎”聲響,像是歷經風雨的、已經腐朽不堪的木頭才能發出的聲音,白霧裏緩緩出現一個黑影,像是一張大嘴,又像是見不到底的大洞。
“快走!”燕雲烈做了一個手勢。
兩人跟着燕雲烈走了兩步,驀地那濃得幾乎要将人吞噬進去的濃霧一下都散了,視線清明起來,眼前的狀況也能看清楚了。
淩青撥下樹枝,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幢有些年歲的老舊殿宇,外牆和石階用的是大塊的青石,每一塊青石上都雕刻花紋,被雨水長久的沖刷,青石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溝壑一樣的痕跡,使得那些花紋也變得模糊,看不清原來的樣貌。
殿宇閣樓建在高高的臺階上,柱子和鬥拱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紅漆斑駁,挂在飛檐下的銅鈴輕輕晃蕩着,“當當”的聲音聽起來就和這殿閣一樣的蒼老。
“這地方看起來很早就有了,看來當初建的人花了不少人力和物力。”薛寄風打量着這建築,輕聲感嘆。
剛才發出聲響的就是這座殿宇鼓樓前的兩扇數丈高的大門,經過了歲月的腐朽,同樣的斑駁,上面的銅釘殘缺不齊,鋪首銜環還依稀殘留着當年的恢弘。
門口和裏面臺階上都有天絕教教衆打扮的人值守,那兩人和板車進去大門之後,大門緩緩關了起來。
“要不要進去?”燕雲烈問淩青。
淩青擡頭看看臺階上的這座殿宇,“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好了,我們分開走。”
“好。”
薛寄風和淩青悄悄挪過去,将門口值守的人放倒,趁着大門還未完全關上,三人閃身進到裏面。
三人分開走,淩青下意識地去找地牢之類的地方。
按照薛寄風的說法,這夥人曾經在冀雍兩州的交界處伏擊過什麽人,但現場只有打鬥的痕跡卻沒有屍首。如果東離暮雲就是他們伏擊的人,那麽東離暮雲很有可能就在這夥人的手裏。
通往地下的通道潮濕而陰暗,充斥着一股陳舊的黴味。
火把上的火焰撲閃了兩下,通道靠近出口處有石頭骨碌碌地滾過,看守的人注意到動靜,朝那裏走了過去,左右看看。
淩青腳勾着上方的橫梁,倒懸下來,伸手點了他的穴道。
看守撲通倒地,淩青翻身下來,很輕的落地,朝通道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執起劍朝裏面走去。
地道很長,潮氣也越來越重,耳邊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就只有滴答滴答的水聲,再裏面就漆黑一片的,淩青摸出火折子甩燃,沿着地道往裏走,走到盡頭後是一排往下的石階。
淩青猶豫了下,還是舉着火折子沿石階走下去,只比蠶豆大點的火光照不了很遠。
這座殿宇年久失修,這裏到處都滲着地下水,甚至有粗大的樹根破開青石,扭曲盤纏着。石階到底有一扇鐵門,淩青眼睛一亮急步走了過去,透過縫隙隐隐約約看到裏面似乎有人,但不确定是不是東離暮雲。
提劍砍斷門上的鐵鏈,正要伸手去開門,誰想鐵門猛地從裏面被推開。
啪!
火折子掉在地上熄了。黑暗中傳來拳腳相擊的聲音,對方出招不遺餘力,似要把他逼至死路。一片黑暗裏,淩青只能憑感覺出招。
铿!歸夢擦在石牆上蹭出一絲火星,光亮落進兩對清明的眸子裏。
“淩青?”
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淩青收回招式從地上摸起火折子,朝着出聲的方向一照。
“東離大哥!”
沒想到真的是東離暮雲,地牢的鐵門那裏再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淩青注意到還有一個人從地牢裏面出來,竟然是安陽王。兩個人看起來都瘦了不少,而且還滿臉胡子,但至少沒有缺胳膊少腿什麽的。
“淩青你怎麽找來的?”
“東離大哥,這裏不宜說話,我們出去再講。”
“好。”
三人剛出了地道,就和對方的侍衛撞個正着,東離暮雲箭步上去用手刀劈暈了其中一人并奪下他手裏的刀,轉身砍側另一個侍衛将他的刀丢給安陽王,并将兩人護在身後,“快走!”
整個殿宇不論是地下通道還是地上的亭臺樓閣,曲徑縱橫,宛如迷宮一般。
越來越多的侍衛追過來,在過一個拐角的時候,“铮”的一聲,一把長劍泛着精光直撲門面,淩青反手擎着歸夢一擋,手腕一扭将來人的劍架住,同時,東離暮雲從淩青身後一躍而出,就要補上一劍,幸而淩青眼明,看清楚了來人忙出聲叫停。
“東離大哥自己人!”
唰!劍在薛寄風鼻尖前停下。
薛寄風愣了愣,抽回被架住的劍,拍拍胸口,正要出聲抱怨,一見他們後面緊随而來的一群黑壓壓的侍衛,臉色立變,“你們怎麽把他們都引來了?”
“少廢話,你帶東離大哥和安陽王出去,我去找燕雲烈。”淩青說完躍身翻出走廊的木欄,旋身上樹借力跳上二樓。
薛寄風擡頭看着,啧啧出聲,被身後的腳步聲給驚回了神。
側首一看走廊另一側也有大批的侍衛朝這邊過來,薛寄風苦了下臉,一面直呼淩青沒義氣一面認命提劍禦敵。
這邊淩青躍上二樓,發現這裏的侍衛少很多,大約聽到底下動靜後都到下面去了。
這裏不似底下都由青石築成,木質的地板已有些松垮,踩上去咯吱作響,似一個用力就會踩斷了一樣。
這像是主人日常作息的地方,工藝精良的青銅熏爐正漫着袅袅青煙,淡淡的檀香掩去了古舊的腐朽味道。
一道道的青紗帳幔輕輕飄蕩,撩動着這裏的蕭索,卻也營造幾分翩然脫俗的感覺。
“烈……”
一個低低柔柔的聲音響了起來,淩青一驚,陡然出劍,但周圍沒有人。
“烈……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聲音再度響起,帶着哀愁與失落,淩青循着聲音走了過去。
“你到底想怎樣?”這次響起的是燕雲烈的聲音。
道道帷幔之後有一間房間,房門緊閉,但門上的疏格雕花遮擋不了多少視線。
淩青靠了過去,看到那日在城裏遇到的那個假冒天絕教教主的美人,正倚坐在軟榻上。
他身上只着了一件薄綢長衫,腰帶松松系着,衣襟和衣擺下方都敞開着,胸口大片白皙如玉的肌膚、以及兩條纖長勻稱的玉腿都露在外頭……而燕雲烈就站在他的對面。
淩青只覺心口那裏猛地一抽,有股寒意自腳底滲了上來,像蛇一樣纏繞上雙腳和雙手,然後又逐漸漫上背脊。
一瞬間,他只覺得周圍安靜極了,所有的氣息流動都在這一刻停了下來,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喘息的聲音,以及那裏面兩人的對話聲。
“殿瑤,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在這裏冒充我,欺壓百姓,之前一路上派來追殺我的……也是你的人吧?”
那個被叫做殿瑤的美人,換了個姿勢,兩條腿交疊在一起,下擺開得更大,他從旁摸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木質令牌,手一松,用手指勾着上面的繩,于是那塊牌子正對着燕雲烈在那晃啊晃,“你仔細看看,這塊教主令,真的是假的嗎?”
淩青透過門上雕花的空隙看過去,發現殿瑤手裏的那塊令牌和燕雲烈的很像,但又不盡相同。
淩青也有一塊燕雲烈給他的令牌,那上面除了有篆書刻寫的“天絕”二字外,還有一枚代表天絕教的赤炎圖案,而殿瑤手裏那塊上面寫的卻是“天正聖”,圖案也非赤炎,而是一朵紅蓮火。
燕雲烈見到那塊令牌愣了一愣,随後竟然極為恭敬地跪到地上,手臂前伸拜倒在地,行了一個表示臣服的大禮,“蒸雲烈參見天正聖教教主,教主萬安。”
淩青幾乎看不懂眼前的狀況,一連串的疑問在心頭冒了出來。
為什麽燕雲烈會稱他為教主?
天正聖教教主是什麽,和天絕教又是什麽關系?
燕雲烈行過大禮從地上站了起來,殿瑤臉上的表情嚴肅了一些,但依然還是那副惑人的姿勢。
他将那塊木令牌收了回去捏在手裏把玩,用着綿軟的嗓音緩緩說道,“天正聖教始創于西域,百多年之前傳教入中土,在湘西天絕山駐紮,并更名為天絕教……只是傳到燕教主這一代,仿佛是已經忘記天絕教進入中原所肩負的使命?”
燕雲烈低下頭,“燕雲烈不敢忘記。”
“不敢忘記?本座倒是覺得燕教主忘得很幹淨,不,或者說是壓根都不放在心上,反正天正聖教遠在西域,這些年又已經幾乎斷絕了聯系,故而當初制定的那些教令都可以丢了,然後盡管逍遙自在地做你的天絕教教主?”
“燕雲烈有辱聖命,請教主責罰。”
殿瑤輕嘆了口氣,“天絕……天絕……還真是有負盛名……”
天絕……?
淩青暗自在心裏咀嚼這個詞,曾經也覺得這名起得有點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天絕教中人行事本就乖張詭秘,這樣看來就覺得起這樣的名也無非嚣張跋扈一點罷了,卻從未細想過這個名字背後是否包藏着什麽寓意。
“所以本座這次千裏迢迢前來中土,就是為了整肅中原天絕教,一振我天正聖教的雄威。”
燕雲烈站在那裏沉默了片刻,然後擡頭,“殿瑤,我希望你想清楚,如果僅僅只是針對我個人,你放心盡管來,我燕雲烈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怨言,當初是我負你,但不要遷怒到天絕教其他人身上。”
燕雲烈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極為溫柔,本就醇厚低沉的嗓音,撞進心裏,像是那些亘古的樂器所特有的沉勁……
殿瑤臉上的嚴肅如潮水一樣緩緩退去,有點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接着那雙美眸裏水氣彌漫,流轉着的水光幾欲滴落成珠。潤澤如沾了夜露的花瓣一般的嘴唇顫了顫,卻吐不出言語來,只是一臉凄怨地看着燕雲烈。
“殿瑤,中原局勢已不是你我僅憑現在這些教衆的力量所能控制和左右的,你還是回西域去吧。”
淩青握着劍的手發着抖,又是如此地用力,指骨乍現,青筋乍超,幾乎要将手裏的劍捏斷了一般。
“烈……”殿瑤輕喚出聲,同時一粒晶瑩的水滴自他眼角滑下來落在地上,破碎濺散,“當年我離開天絕山去到西域總教,就想着有朝一日若我能當上教主,便能讓你對我萬般聽從……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我,不如……你同我一起返回西域總壇?烈……”
殿瑤将手裏的教主令一扔,起身就要撲進燕雲烈懷裏,但還未碰上燕雲烈的衣服,就聽轟的一聲,雕花大門連同窗棂一起被從外面震碎,斷木橫飛,一陣掌風掃來,淩青一掌拍在殿瑤胸口上。
殿瑤自然抵不過他的十成勁,一下被拍飛開來,背脊撞上軟榻。
淩青手腕一轉,劍尖指着殿瑤,“我不管你們以前什麽關系,但現在你最好明白一件事——這個人是我的,少打他的主意!”然後回頭看向燕雲烈,眼神狠戾地瞪了他一眼,“我們走。”
“烈……”
哀哀凄凄的喚了一聲,在得不到回應之後殿瑤的聲音裏帶着怒意,“燕雲烈,你今天要走出這個門,以後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後悔!”
燕雲烈的腳步停了一下,但在這時,就聽外面接連傳來幾聲劇烈的爆炸聲,撼動天地的氣勢讓他們感覺腳下都在晃動,房裏用以裝飾的青銅器皿紛紛倒下。
殿瑤有點驚訝地四下看去,見燕雲烈執意離開,氣得跳腳,“燕雲烈!”
突然又是一聲巨響,将殿瑤震倒在軟榻上,頂上的木梁不堪支撐轟的掉落下來,将腐朽的地板砸出一個大坑,煙塵散飛,緊接着屋瓦房梁也都簌簌落下。
淩青和燕雲烈突圍沖出搖搖欲倒的殿宇,看到殿宇一角正冒着滾滾黑煙,夾着帶有火星的木屑沖上天際,薛寄風、東離暮雲和安陽王一邊往外跑還一邊往外丢着什麽。
“東離大哥!”淩青追上他們後才看清楚他們手裏丢的是震天雷,“哪來這麽多的火藥?”
“嗨,淩青!”薛寄風向他招招手,“我們逃走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薛寄風說着發現手上還有點着的震天雷,整個手忙腳亂地丢出去才不致讓自己被炸。
“看起來像是放了很長的時間了,但沒想到還能用。”東離暮雲說着将手裏最後一個震天雷點着丢出去,“我們就想給他們弄點動靜,讓他們沒了方向。”
轟!
東離暮雲話音落下,身後那座殿宇上方的樓閣開始倒塌。
“這地方保不住了,我們趕緊走!”
淩青點點頭,将剛才走的時候找到的東離暮雲的斷水劍和安陽王的劍給他們,四人用輕功躍出城牆,薛寄風将剩下那些震天雷都點着扔了,這才轉身去追他們。
在應城做了點補給就匆匆上路,薛寄風提出跟他們一起去雍州,雖然沒有人反對,但卻被攆去駕馬車。
而馬車裏的氣氛則可謂怪異,四個人一路都沒什麽話。
淩青明顯情緒不悅,只盯着馬車外頭看;燕大教主一直想開口說什麽,卻苦于車廂裏的另外兩個人,臉上的表情憋屈得不得了。
安陽王還是那副氣定神閑恰然自得的模樣,視線在淩青身上停停,又在燕雲烈身上掃掃,接着眼神怪怪地看向東離暮雲,然後一個人頗有意味地悶笑。
東離暮雲始終屏氣凝神穩如泰山,只偶而拾眼看下淩青那邊。
車廂裏只有在薛寄風被換進來休息的時候才有點聲響,但礙于裏面尴尬的氣氛,薛寄風總是坐不了一會兒就乖乖回去繼續當他的車夫。
日夜兼程地出了冀州,雍州因為連年的征戰要荒涼許多,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客棧,衆人決定在此休整一下。
客棧很是破舊,黃泥牆,茅草棚,已經看不清楚上面的字的幌子在風裏晃蕩,掀開挂在門上的厚厚毛氈,外頭卷着鵝毛大雪的風也一起跟了進來。
趴在桌上正打着磕睡的小二被凍得一哆嗦,擡頭見到來了不少人,立馬精神一抖擻迎了上去。
“幾位爺可是要住店?一看您幾位就是有眼光的貴人,這方圓百裏沒什麽人家,也就我這小店能喝口熱茶睡個暖炕。”
幾人在門口拍掉身上的雪,東離暮雲從懷裏掏了兩個銀錠丢給店小二,“切兩斤羊肉,再來幾壇酒,外面的馬喂上飼料,上房我全要了。”
“好勒!”小二收起銀錠開始忙活開,嘴裏還說個不停,“外頭風割人得緊,先燙上幾壺酒暖暖身,再嘗嘗我這裏特制的白切羊肉,包管晚上睡覺的時候從裏頭熱到外頭。”
這客棧看起來不常有人來的樣子,桌椅破舊,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油漬,不過出門在外也沒那麽多講究,除了安陽王看到那些桌椅略略皺了下眉頭,其他人沒有太多的挑剔。
“酒來了。”小二放下一壇酒幾個碗,轉身又不見人了。
“吃完都早點休息,這幾日一刻不停的趕路,大家都很累了吧。”東離暮雲道。
店裏炭火燒得旺,東離等人都除下了披風,只有淩青還裹得嚴實。
薛寄風抱過酒壇給自己倒了一碗,端起嘗了一口,面上露出滿足,一拍桌子,“好酒!小二再多來幾壇。”
“好的,酒有的是,爺您盡管喝,不夠我給您到地窖裏去取,那可是我出生那年釀的,我爹說要等我娶媳婦的時候拿出來宴請賓客。”
小二将熱氣騰騰的羊肉端了上來,将抹布往肩上一甩,翹起蘭花指,踩着小碎步唱了起來,“常記那回……小曲欄杆西畔……鬓雲松……羅襪劃……”
薛寄風抄起一根筷子往他腦袋上丢,“還倒真唱上了。”
東離暮雲見淩青不喝酒,就将那盆羊肉往淩青面前推了一點,結果淩青一聞那股羊膻味,胃裏就一陣翻騰,只能默默扭開頭去。
北地貧瘠,一路上就只有幹糧充饑,渴了就抓塊雪含嘴裏,更沒什麽休息,幾日下來,淩青整個瘦了一圈。燕雲烈看在眼裏卻又不能做些什麽,只有他知道淩青的負擔要比誰都重。
見小二哼着小調又抱了一壇子酒過來,燕雲烈便對他道,“有什麽新鮮的蔬菜去炒一個上來,少油清淡,再來一碗米飯。”
“這個……”小二抓了抓腦袋,“這天寒地凍的天,別說新鮮的菜,恐怕連草都難找,不過地窖裏還有幾棵準備拿來腌的大白菜……”
燕雲烈擺擺手示意他就這麽去弄好了。
淩青只是看了燕雲烈一眼,對于他的好意不怎麽領情的樣子,不過清炒的大白菜和米飯送了上來之後,淩青還是多少吃了一些的。
吃飽喝足,便各自散了找房間休息,客棧就這點豆腐幹大的地方,也分不出什麽上房,就只能找盡量不漏風、房頂看起來稍微結實的房間睡。
燕雲烈趁着大家都在選房間的當口,跟着淩青走進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