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夜幕時分,營地上篝火通明,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野狼的嚎叫。

薛寄風拿着随身帶着的酒囊灌了一口,咂咂嘴,搖了搖酒囊然後有點不舍地塞上木塞,“哎,這塞外漠北,要省着點喝,喝完了也不知道到哪去弄酒。”

淩青正在運氣調理,睜開眼來,一邊疏導真氣歸位一邊笑道,“你殺入遼軍陣營,那裏的塞外美酒随你喝。”

“好!”薛寄風大嚷了一聲,随即倒在毛毯子上抱着毯子打了個滾,“好,今晚就養精蓄銳,明天殺他個片甲不留!”就見他躺下還不足一盞茶的工夫,就傳來高高低低的鼾聲。

燕雲烈取過毯子将淩青裹住,“這裏夜裏冷,我幫你多燒個炭盆來。”

淩青抓着他搖搖頭,“沒事,我還捱得住。”說得很小聲,生怕把薛寄風給吵醒。

燕雲烈趁着正低下身的空檔,在淩青唇上啄了一下,“明日你就不要去了……”

“你放心,我在後頭守着姐姐。”

燕雲烈伸手捏了下他秀挺的鼻子,用着教訓不聽話的孩子的口氣,“你現在這麽說,別到時候我一不留神就沖在了前面。”

那種寵溺的口吻,是只有情人間才會有的甜膩,攪得淩青心裏軟軟的,胸口裏有種東西洶湧地溢了出來。

雖然薛寄風躺在那裏繼續制造鼾聲,但背着他做些親昵的舉動,總是讓人有種在偷情的感覺,被燕雲烈纏着磨磨蹭蹭了一會兒,淩青便将他不規矩的爪子拍開,示意他快點去睡。

于是燕大教主又戀戀不舍地吃了兩口豆腐後,朝着那個睡得死豬一樣的人射去幾把眼刀,回到自己毛氈那裏躺了下來。

漠北的夜,風聲犀利,嗚咽呼嘯,像是盤桓不去的陰魂還在號泣,又似在高歌着那滿腔無以宣洩的熱血,又或者僅僅只是思念那關山以內的天曉與親人。

柴火劈啪作響,淩青不知睡到何時模模糊糊地醒了過來,他覺得有點冷,縮緊了身子,卻在此時聽到一抹笛音劃了過去。

淩青以為自己誤把風聲聽成笛響,但緊接着又響了一下,他辨聽出來,這是天絕教用以聯絡的笛聲。

果不其然,他聽到燕雲烈那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接着腳步聲緩緩靠過來。淩青忙催動內息閉住自己的睡穴,就聽到腳步聲停在自己身側,然後自己的睡穴被點了一下,随後那個腳步聲朝外面走了去。

等到腳步聲消失在帳外,淩青沖開穴道坐了起來,看到燕雲烈那裏确實沒有人在,不由擔心,不知道天絕教出了什麽事,便提上劍跟了出去。薛寄風則躺在那裏鼾聲如雷,估計打幾個驚雷還鬧不醒他。

此刻營地上只有一隊隊來往巡視的将士,淩青發現燕雲烈小心避開巡視的人,出了營地往西側的石林裏去。

他去見自己的教衆,為何要避人耳目?

對于燕雲烈的舉動,淩青心裏一陣怪奇,緊随其後到了石林中。

這石林是巨大的岩體經過日積月累的日曬風吹、雨水侵襲形成的,形狀各異,聳立在漆黑的夜色裏,遠遠看來一塊塊高大烏黑的陰影,很有些碜人。

淩青躲在一塊石頭後面,看清楚那個把燕雲烈叫出來的人之後卻是一愣。

那人是殿瑤……

兩人似乎說着什麽,淩青因為站得遠,又風大,根本聽不出來他們在說什麽。但殿瑤臉上的表情卻和之前在那座殿宇裏見到的不太一樣,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氣焰,臉上的表情肅嚴很多。

淩青攥緊了手裏的劍,按下沖出去的沖動,在看到兩人似乎把話說完後,立刻調頭回營。

淩青躺下沒多久後,就聽到有人回來的腳步聲,那腳步走到自己這裏,伸手來解自己的睡穴,那手在他穴道上點了一下之後并沒有收回去,反而挪到手臂和臉頰那裏輕輕摸了摸。

淩青暗道不好,他剛才從外面回來,身上沾了寒氣,一定是冰冷冰冷的。正想着要怎麽辦的時候,唰的一聲,有什麽落下來覆在他身上,頃刻間被燕雲烈的氣息所包裹。

替他将被褥塞嚴實了,那個腳步聲才轉回到毛氈那裏安靜下來。

黑暗中淩青眨了眨眼睛,臉正貼着燕雲烈的袍子,已經可以肯定的是,燕雲烈有事情瞞着自己……

為什麽?是什麽事?

有股不安萦繞心頭,使得胸口發悶隐隐作痛,連帶着那些陳年舊傷也一刺一刺的。

次日一直回避着遼人叫陣的趙國軍士,終于點兵布陣作出回應。

隊伍的最前方有三人各舉着三面顏色不同的大旗。淩青和東離暮雲以及阮素雪騎着馬,都在後方。

旌旗獵獵,刺骨的寒風如刀一樣地刮人,兵士和戰馬呼吸間吐出的白氣茫茫地連成一片,肅殺的氣氛,和着風裏吹來的沙石與血腥味,多少骁勇的将士在這裏為了保家衛國馬革裹屍,故土當前,卻只能埋骨他鄉。

想到這裏的生死搏殺,想到這裏一聲高過一聲還回蕩風中的吶喊和嘶吼,就讓人身體裏的血脈有種咆哮的沖動。

淩青握着太上忘情,就連這不染殺性的玉劍也似激動了起來,他高坐馬上回頭望了眼鼓樓,那裏站着一抹黑色的身影,似注意到自己的視線,望了過來。

四目相交,男人眸眼深邃,平靜無瀾的水面底下翻湧着道不清的氣息。

一瞬間,淩青有種錯覺,那樣高高在上的燕雲烈像極了許多年前自己對燕雲烈的印象,張揚,潇灑,也遙不可及。

而這些日子下來,自己和他究竟已經處在一個怎樣的關系上?

回過頭來,遼人那邊列了一排的戰鼓,鼓槌落下的時刻,阮素雪擡手,前方執旗的兵士揮動紅色的大旗。

“咚!咚!咚咚!”

對方的鼓點一下下,幹脆有力,一聲緊過一聲,最後變成又急又脆的碎落鼓聲,碩大的紅旗揮過三圈,停了下來,藍色的大旗猛然往前一指。

“殺——!”

刀劍起,戰馬奔騰,掀起蔽日的塵沙,激起铿锵的鐵血。

震天的厮殺聲裏,一縷笛音劃過天際,旋即很快被淹沒,但緊接着又一縷破開天際,清越悠揚,曲調連貫起來,和這血腥漫布、殺氣沖天的戰場極不相稱。

阮素雪用金針封了将士們的聽會穴,故而他們都聽不到聲音,那三面大旗就是取代鼓號發號施令用的,不知沒有戰鼓也聽不見吶喊的戰場是怎樣的,會不會因為過于靜寂而無法投入進去,但是将士們的那股骁勇卻絲毫不減。

淩青暗暗揣摩對方的戰鼓聲,卻聽不出任何有夾帶着內力擾亂人意識的異常,而将士們也不見任何異常,像是要一雪前兩次的恥辱那樣,直将遼人殺得節節敗退。

燕雲烈吹着短笛,腦中回想前一晚的事情。

殿瑤利用天絕教的笛音将自己引了出去,奉勸他們不要做無謂的掙紮,天正聖教蟄伏這麽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天,遼國不過是他們手裏的一顆棋子罷了,天正聖教獨霸中原的夙願終會實現。如果他和趙國的人不聽他的勸告,自會有苦頭和教訓。

燕雲烈皺起眉頭,詫異起來,他聽到對方的戰鼓,但是沒有任何異常,就在要準備停下曲子的時候,突然一陣琴音侵入耳內。

燕雲烈四下看去,卻沒有見到彈琴之人。

琴聲悠遠,隐在刀劍铿锵和戰鼓擂擂下,若不細聞确實聽不出來,燕雲烈想,難道有問題的不是那戰鼓,而是這琴音?

淩青坐在馬上,似感覺到燕雲烈的笛音裏有一絲波動,細細聽來,才發現其中夾雜着一點輕不可聞的琴音,他帶着疑惑回頭,就見鼓樓之上燕雲烈的的神情嚴肅,閉着眼睛,心神沉浸。

那陣琴音虛無缥缈,卻萦繞不絕,像是綿綢的絲線,纏繞上他的笛音。

燕雲烈微微灌注下內力,試圖驅趕開來,但發現對方似乎就在等自己這一着,琴音陡急起來,燕雲烈不敢輕視,手指快速變換着按壓音孔,原本悠遠的笛音像是要迎合沙場上的豪壯而持續激烈起來。

淩青微微皺眉,握着馬缰的手緊了緊,這笛音聽起來似乎不太對。夾着那琴聲,仿佛帶着撼人的畫面,直直沖撞進他的內心,心口那裏“咚咚”地用力跳動着,連氣息也緊張起來。

“淩青,你怎麽了?”一旁阮素雪似見他臉色不對,關切詢問。

“啊啊啊——!”

淩青還不待回答阮素雪的話,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撕開拼殺的嘶吼與刀劍的相擊,有人像是發狂了一般地舉着刀亂揮,被人砍到之後,手裏的劍脫手飛了出來,直朝阮素雪這裏飛過來,淩青将劍一橫擋了下來。

但是,場面整個亂了……

不管是趙國的将士還是遼人,不斷有人癫狂失控,本來形勢一面倒,現在卻成了一片混戰,那些癫狂的人抱着腦袋慘叫,像是有什麽侵入腦海讓其痛苦不堪,更甚者因為忍受不了那樣的痛苦而一劍捅向自己的頭顱。

血的味道濃烈的令人作嘔,放眼望去,滿是一片猩紅,刺得淩青眼眶發熱,他感覺到心口那裏有東西“咚咚”的幾乎要跳出來,眼前的慘烈卻換了一個畫面,農家的院子裏,幾個人從房裏抱走一個藍花布裹着的襁褓……

不要……

那是我的孩子……

不要!

他揮開手裏的玉劍,一夾馬肚沖了出去。

“淩青?!”阮素雪一聲驚叫,但淩青已經催着馬沖入了戰場。

此刻他眼中看到的,就是那些将他孩子抱走的人,他揮開手裏的劍,想要追上那些人,但無論如何都有一段距離。

遼人見他沖過來,手裏金刀一揮,砍在馬的前腿上,馬往地上一跪摔了下來,淩青踩着馬镫用力一蹬,縱身而起,在摔倒的馬旁落地。

眼前寒光一閃,一柄大刀朝着自己砍過來,他往旁邊一滾,手裏玉劍自下往上一揮,便見一道劍氣旋出,那遼人登時一分為二。

鼓樓上燕雲烈正集中精神和那琴聲抗衡,就聞阮素雪一聲“淩青”,睜開眼睛便見那人駕着馬向戰場沖了進去。

他不由心裏一驚,那琴音抓住這個時機壓了下來,不敢過于分心,只能拼盡全力将這彈琴的人解決。但心裏擔心着淩青那裏,看到他被人掃下馬,周圍鮮血飛濺染了他一身,甚至那些因為琴音和笛音的影響而失控變得敵我不分的人也将劍刺向了他。

燕雲烈心裏越發急切,幾乎有些不顧地吹着笛子,也忘記了先前約定好的,如情勢有變即适可而止,不能傷到自己的人。

此刻燕雲烈只想着要救淩青,不能讓他陷入危險。

豪壯的吶喊聲被凄慘的哀呼所取代,分不清輸贏,遼人的統帥也看不懂這個狀況,讓人鳴鼓撤退。但是那笛音宛如魔咒一樣侵入人的腦海,刺耳欲聾,擂鼓的人抱着頭哀叫連連,就聽“轟、轟”兩聲,那些鼓都被震碎。

淩青被巨響猛地震醒,看到周圍的情形一下愣怔住,直到手臂上一痛,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不知何時沖進了戰場。

戰鼓爆裂的巨響下,那琴音也倏然中止,應該是被燕雲烈的內力給震傷。

燕雲烈氣喘籲籲地放下笛子,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戰場上執刀劍的人也都是片刻的怔忡,然後醒神過來,遼國元帥站在後處喚來一排弓箭手,也不管那裏還未完全退回去的遼人。

瞬息之間,弓弦齊開,燕雲烈一見這情形,一個縱身躍下鼓樓,幾步沖到淩青跟前,幾乎同時,對面一排弓箭朝着他們射過來。

就見燕雲烈張開手臂,一聲低吼,在箭幾乎觸到他的胸口前,手臂一掃,那些箭在半空中停了一停,唰地掉頭射回遼人那裏。

遼人的統領一聲慘呼倒了下來,身邊的副将大聲地喊着“将軍、将軍”。

方才一片慘烈的地方沉寂了下來。

隆隆的戰鼓,沖天的氣勢,那些鐵血的铿锵與保家衛國的縱橫馳騁,一切都停了下來,唯有冉冉而下的斜陽照着血腥與慘烈,也似乎暗示着……有什麽走向了終結。

雍州駐營一片肅穆,白幡飄蕩,雖然燕雲烈最後一擊殺了遼人的将領,但趙國這邊也損失慘重。

幸存的将士将一具具殘缺的屍首拼好,蓋上白布,擡到營地中央搭起來的木架臺上,一具具蓋着白布的身軀,疊成一座素白的小山。

斜陽落到地面的盡頭,火紅的天邊,仿佛還有刀劍厮殺的聲音,以及不畏的吶喊,聲聲傳來。

最後一具屍體放上去,寅虎拿來一個酒壇子,拍開封口喝了一大口,然後丢向木架臺,“兄弟們,一路走好!”

圍着木架臺的其他将士也紛紛将手裏的酒壇拍開,喝了一口後,抛向木架臺,酒壇碎裂,辛辣的酒香飄逸出來,掩蓋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燒得人喉口發燙。

阮素雪接過劉平遞過來的火把,“好兄弟,你們為國而戰,為天下百姓而戰,這等壯志與豪情,天下與百姓都會記得的!喝完這最後一杯酒,望鄉臺上不忘回望一眼這山川河脈,好好上路,來世,又是一條好漢!”

周圍的将士迎合着一起大聲道,“一路走好,來世,再做兄弟!”

點燃的火把落下,熊熊的火光照耀出每一個人臉上的堅毅。

寅虎用胳膊推了一下身旁正偷偷擦眼淚的薛寄風,大着嗓子道,“哭什麽?我們的兄弟都是真正的英雄,是鐵血的男子漢,看到你這樣子早笑掉大牙了!”然後仰首朝着天際大聲唱了起來,“烽火起,狼煙滾天關……號馬催,鼓聲如雷,折戟斷戈……”

凄厲如野狼咆哮的聲音在營地上萦繞回蕩,铮铮男兒,臉上挂着兩行晶瑩的清淚,卻硬是不抹去,只待風幹。

周圍的将士和聲一同唱了起來,悲壯怆然,歌已不複為歌,而像是發自內心的吶喊,是對外敵侵入的憤慨,是滿腔鐵血的抒發,更是想要平敵叛亂的渴望。

關山之內才是家,而他們保的正是天下,衛的是天下百姓的家,縱然熱血灑盡,也心懷無悔!

淩青看着那騰燃沖天的烈焰,眼前恍惚了一下,就覺腳下虛浮,幾乎失力跌倒在地,幸而身邊有人攙扶住他。

“你受傷了,回帳子裏包紮一下。”燕雲烈對他說道。

淩青低頭看向自己手臂上的傷,默不作聲地将自己的手從燕雲烈手裏抽了出來,轉過身,自己一個人向營帳走去。

這一仗,他們根本不算贏。

淩青知道不能怪燕雲烈,那個琴聲自己也是聽到了,燕雲烈的笛音和那個琴聲對峙起來,竟然連封住了聽覺的人也依然能受其影響,這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但是此刻他心裏說不上什麽感覺,也許是眼睜睜看着這麽多一起浴血奮戰的兄弟躺在那裏,自己當時卻沒有辦法救他們而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又或者是親眼看見燕雲烈私會殿瑤而生就的被背叛感覺。

心緒很亂,以及那壓在心口的疼痛,讓他不斷地想起過去,仿佛噩夢一樣的過去……

燕雲烈走進帳中,見淩青正在處理手臂上的傷,便走過去幫他,淩青默不作聲,态度很有些抗拒。

“淩青,你怎麽了?”燕雲烈有些擔憂地問道。

淩青搖搖頭。

見他這樣,燕雲烈更加放不下心,“對不起,我沒能幫到祈夫人和祈家軍。”

“不,你殺了他們的統帥,恐怕短時間之內他們不會有所動作。”淩青淡淡說道。

手上的傷處理好,燕雲烈正要幫他把衣服穿上,淩青卻扯過衣襟不想假他手的樣子。

“淩青,到底發生什麽事?”對方拒絕他的态度過于明顯,讓燕雲烈多少有些擔憂,“淩青,雖然我當時和你說,如果你願意你的心事我可以猜上一輩子……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主動告訴我。”

淩青擡頭看他,嘴唇動了動,似猶豫了下,但還是開了口,“燕雲烈,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過野心?”

“野心?”燕雲烈笑了起來,伸手去摸淩青的臉,“我當然有,我想把挽月山莊納進天絕教的勢力裏,向全天下宣告你是我的。”

淩青聽到燕雲烈回答“有”時眼睛大睜了一下,但緊接着聽出他話裏的玩笑之意,将臉撇了開來。

屢次求親不成,燕雲烈臉上露出有些不知該如何而為的表情,“是不是我做了什麽讓你生氣的事?”

淩青望着鋪在地上的毛氈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回過頭來,“你昨晚去見了殿瑤?”

燕雲烈一驚,碰倒擱在手邊的藥瓶,藥粉灑了出來,瓶子在地上骨碌碌地轉了一圈。

“我以為是教衆找我,沒想到是他。”

“你們說了什麽?”

“天正聖教想獨霸中原,遼人是他們的棋子,他還勸我們不要妄圖掙紮,不然……”

“你為什麽不說?”淩青突然激動起來。

“淩青,我是怕你……”

“怕我什麽?燕雲烈,為什麽你總是這麽肆意妄為?你到底要做錯多少事你才知道收斂和反悔?”

“淩青,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淩青逞強道,然後閉上眼睛略略皺眉,似在強壓下什麽。

“淩青,不要胡思亂想……那些都是你心裏的魔障。”

啪!

淩青揮開他再次伸過去的手,“不要在那裏故弄玄虛,我心裏根本沒有魔障!”

營帳內突然安靜了下來,兩人相對無言,仿佛中間隔着一道鴻溝。

淩青覺得其實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一直就在那裏,只不過上面被覆以掩人耳目的遮蓋,讓人掉以輕心,卻抹消不了存在。

“什麽人?”外頭有人一聲大喝打破了沉寂。

淩青連忙将衣服拉好提上劍,兩人出了營帳,就見高高的旗杆上站着一人,夕陽最後一點金輝鑲了他一身的光華,灼烈的紅衫妖豔如血,在漠北的寒風裏張揚飄逸。

“殿瑤?”

殿瑤看向淩青他們這邊,臉上露出明麗惑人的笑。

“這就是你不相信我的話的結果,天絕教是天正聖教下的分支,你就該順應天意、順應天正聖教教主的旨意……獨霸中原,将天下納入囊袋,不過是時日問題。”

殿瑤說着,将手裏一個包袱一丢,落在燕雲烈腳前散了開來,裏面的東西“嘩啦”散了一地。

淩青看見散落的都是天絕教的令牌,有些上面被血浸染得都看不見字。

“這些只是給你的警告,天絕山上還有誰在……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殿瑤說完高聲笑了起來。

淩青手腕一轉玉劍一掃,劍氣掃斷了旗杆,殿瑤足下一踮躍到一側的營帳上,接着施展輕功,幾下就不見了蹤影。

淩青正要追過去,視線掃到一旁的燕雲烈,卻是停下腳步來,就見燕雲烈低身拾起一塊令牌,捏在手裏默默看着,握着那令牌的手微微發着抖……

天絕山上有什麽人……

淩青自然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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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解鈴

“衛左使,鈴鈞公子已經醒過來了……”

衛禹放下手裏的書,擡頭,看向來人的眼神平靜而淡然。

屬下又道,“但是鈴鈞公子吵着鬧着要去見教主。”

衛禹沒出聲,想了想,然後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一個人坐在書房裏,衛禹将落款為燕雲烈的信拿起來又看了一遍。

教內剛剛平亂,事情不少,信裏卻要他留在這裏照顧這個名叫鈴鈞的侍寵,直至他的傷好為止。雖然覺得這種事情交給自己,定然沒有讓自己處理教務做起來順手,但是對于燕雲烈的囑咐,衛禹總是言聽計從的。

他是個孤兒,依稀記得父母死在一場饑荒中,人在餓到了極點的時候就再沒有理智可言,父母為了保護他不成為饑民飽腹的食物,而死在那些餓紅了雙眼的人的刀下。

他被藏在一輛牛車的稻草堆裏,透過稻草的縫隙,看到自己的父母就算渾身是血也死死抱住那些人,然後看着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去,陸續有人争搶到什麽,從人群裏擠了出來,懷裏抱着一團血紅的東西,躲到一旁大口吞咽起來。

衛禹就這麽躲在草垛裏靜靜看着,腦中只知道這樣一件事,自己憨厚樸實的父親以及善良親切的母親,再也看不到了。

之後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裏,和幾個同樣無家可歸的孩子一起偷雞摸狗,為了生存茍延殘喘。某日在偷包子被人發現而遭毒打的時候,遇到了當時的天絕教教主燕明山,也就是現任教主燕雲烈的父親。

當時燕明山問他:為什麽不求饒?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卻不說話。懷裏還揣着偷來的包子,一起住在破廟的孩子好幾天沒有吃的了。

燕明山并沒有強迫他回答那個問題,幫他付了包子的錢,然後帶他上天絕山。

從此他不用再餐風露宿饑一頓飽一頓。

燕明山對他還不錯,教他認字和武功,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燕雲烈,雖然從小就風流不正經,但也把他當兄弟一樣。

很多年以後,從燕雲烈口中得知,當年燕明山會留意到他,是因為他小小年紀就表現出來的深沉無垠的性格,想将來定是個可塑之材,故而把他帶上了山。

衛禹一直很感激燕明山對他的賞識,并且讓他脫離颠沛的生活,雖然天絕教上下對他也是恭敬非常,但他始終把自己當成燕明山的屬下,盡職盡忠地為其做事,哪怕燕明山病逝後燕雲烈繼任教主一位,他的忠誠卻始終沒有變過。

衛禹走到客房那裏,遠遠的就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推開守衛,跌跌撞撞地要向外走,伴随着他的動作還有“叮鈴、叮鈴”的清脆鈴聲傳來。守衛大約都顧及他的身分,雖然有所阻攔,但沒敢用上力氣,生怕傷到他。

燕雲烈的風流多情,衛禹是從小就看在眼裏,他身邊的美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換,不過在衛禹看來,那些美人每一個看來都長得差不多,到最後他都放棄去記那些美人的名字,反正不多時候就會被送下山的。

眼見那個白色身影踉跄着腳步就要走到門口,衛禹快步上前攔在他面前,“你不能去外面。”

對方被他這麽一攔,似一開始拼着一口氣的體力徹底用盡,身體一晃,無力靠上一旁的廊柱。

衛禹這才注意到,那一直“叮鈴、叮鈴”響的聲音,來自于他腰間的那串用紅繩穿就的小銀鈴,個個都做工細致精巧,像是小孩子才喜歡的玩意兒,這麽一大串十來個挂着,倒也有點意思。

“滾開……”說話的聲音氣若游絲,語氣卻冷厲不善。

衛禹将視線從他腰裏的那串銀鈴挪到他臉上,向來漠然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很輕很淺,在那人還沒注意到時就已消失不見。

眼前這個人……肌膚如雪、容顏清麗、修耳懸鼻、目波澄鮮,眸眼裏盈盈含水,只是因為身受重傷未恢複,故而唇色蒼白,臉上也沒什麽血色。

“你算什麽東西,竟敢攔我!”

眼前有白白的布帛一晃,帶着幾縷清沁的香氣,緊接着臉上“啪”的一聲輕響,卻是被他搧了一巴掌,不過他身負重傷,這一巴掌也沒什麽力道。

“燕雲烈呢?他怎麽不來看我!”

就算連站都站不穩,他語氣裏的驕縱蠻橫卻絲毫不減。

衛禹站在那裏巍然不動,“教主寫信來,說教內事務繁多他暫時脫不開身,而你傷勢嚴重不宜長途跋涉,讓你先在這裏養傷,等到傷勢較好了,他自會派人來接你。”

“我不要!”那人拒絕道,“備車!我要回天絕山!”

見衛禹站着不動,他便生了怒氣,清眉皺起,用手撥開衛禹,“你給我滾開!我要……”

話還沒有說完,他頭一低,一口血噴在衛禹胸襟上,接着身體一軟整個人向着衛禹倒了下來,原本是推開衛禹的手也成了牢牢抓着他的動作。

衛禹擡手将他順勢一接,碰觸到他背脊的手立時沾滿了溫熱黏膩的液體,将他側過身來,發現他背後的白衣上綻開一大片的嫣紅,很是觸目驚心。

“叫藥師來!”衛禹吩咐了屬下,接着将他抱了起來大步走向房裏。

燕雲烈接任天絕教教主一位沒多久,底下丁右使不滿于他,挑唆教衆準備趁着燕雲烈不在天絕山的時候群起反叛。

誰知不慎讓這個人聽到了謀反的計畫,他冒死通知燕雲烈,卻在半道被丁右使重傷。燕雲烈帶着一部分人先回天絕山處理教務,而他受了重傷不宜舟車勞頓,燕雲烈便留下他在徐州養傷。

只是他一醒過來就吵鬧個不停,這樣還怎麽養傷?

那天這麽鬧了一鬧之後,反而加重了傷勢,藥師叮囑過,他受的內傷傷及腑內,一定要靜心休養,最忌情緒激動,但是照他這樣,多鬧個兩回,估計命都要沒了。

衛禹有點頭大,他只會秉公辦事,卻不懂如何巧言安撫,燕雲烈倒有的是花言巧語哄人的戲法,可惜自己從來都不聞不問,現在要用的時候便黔驢技窮了。

幸而有屬下出主意,說不如去街上找點新奇有趣的東西,就說是教主送來的,說不定能安撫下來。

衛禹想想也有道理,便在事務都忙完之後抽空去趟集市。

他平時甚少來這種地方,熙熙攘攘的人流裏,穿梭着打扮或俏麗或花枝招展的姑娘,頻頻有人回頭對這個身材高挑、五官英挺,看來氣宇軒昂的男子暗送秋波,可惜不茍言笑的男子,目不斜視,默默往前走着,不解風情地将那些女子的芳心暗許都抛在了身後。

集市上擺着各種攤子,衛禹在一個賣簪子的小攤前停了下來,小販一見他的裝扮眼睛一亮,立刻拿過一個簪盒打開來遞到衛禹的面前。

“這位爺,其他這些都是不值錢的貨色,小姑娘家家的戴來玩玩,您看這支如何?無論是成色還是做工都是別的沒法比的。”

衛禹看向那個簪盒,裏面放着一支鑲了綠翠的銀發簪,簪頭是镂空的梅形,做工精巧,質樸典雅,他正要伸手拿來細瞧,就聽小販在那裏唠唠叨叨道,“這個簪子最适合您這樣的達官貴人了,送給令夫人再好不過了。”

衛禹伸出去的手,手指一縮,然後什麽話都沒響,收手,轉身,大步離開,讓小販端着那簪盒愣了在那裏半晌。

衛禹一邊走一邊心想,要不是小販提醒,都忘記那是女子用的東西,要照那個人的脾氣,拿個女人用的東西給他,指不定要鬧騰成怎樣。

不行,還是換一個。

衛禹從集市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了回來,看過花燈留意過畫扇,但看來看去,也不知道平時燕雲烈會送他什麽來哄他。

不如還是寫信去問下教主好了……

衛禹覺得這種事情讓自己來做實在太困難了,正要轉身往回去的時候,空中逸過一陣清脆欲碎的聲響。

“叮鈴、叮鈴。”

衛禹四下尋望,發現不遠處有幾個小孩子在玩,其中一個孩子手腕上用紅絲縧穿着一個小小的銀鈴,随着她的動作,鈴铛一晃一蕩,便傳來一陣陣清泠動人的聲響……

于是衛禹不禁想起來那個人挂在腰間的那一串精致漂亮的鈴铛。

衛禹回到行館時,時候已經不早了。

彎月如鈎挂上柳梢,清冷的夜風吹皺池塘,粼粼水光,綠荷搖曳,将別院小樓籠罩在一份寧靜安憩之下。

見丫鬟正端着湯藥打廊上經過,衛禹叫她停步,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繡小盒,放在藥碗旁邊,這才示意丫鬟将湯藥端過去。

衛禹轉身準備回自己的房間,想了想又不放心,尾随着丫鬟到了那人的房前,遠遠站在廊下。

那人的傷勢很重,醒來之後卻沒有遵照藥師的囑咐好好在榻上躺着,此際就穿着單薄的衣衫坐在窗下,雙眸癡癡地望着窗外,像是正等着什麽人一樣。略帶寒意的晚風從窗口吹進來,羅衣輕揚,青絲如洩,有那麽幾分落寞與無助,讓人生憐。

丫鬟端着藥碗和那個錦盒進到屋裏,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下,不知道丫鬟說了什麽,那人側過臉來,清眉一揚,怒斥了兩句,丫鬟連連道歉,轉身小跑着離開他的房間。

真是個難伺候的人……衛禹心道。

那人斥退了丫鬟,嫌惡地看向桌上的藥碗,但是視線在落到那個錦盒之上時,嫌惡變成了疑惑。

他伸手取過那個錦盒,燈火下,捏着錦盒的手,手指白皙而纖長。

衛禹就站在那裏看着他的動作。

他取過錦盒,打開來,在看到錦盒裏的東西時,臉上有一瞬間的驚訝,愣愣地看了半晌,然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錦盒裏的東西。

錦盒裏放了一只吉祥如意造型的小銀鈴,他拿在手裏打量,瑩瑩光華在指間流轉。

衛禹擡手撫上“咚咚”用力跳着的心口,竟覺得自己有些緊張,他是在看到那個小孩子手上的銀鈴時才想到的,這個人在腰裏挂了那麽多鈴铛,想來應該是非常喜歡這種小玩意兒,于是他在一家金鋪裏找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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