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淩青的事你們從哪裏知道的就不得而知了。”燕雲烈代替淩青說下去,“但你利用謝天機的身分從淩青口中知道我和他的過去,并借機引出淩青心中的魔障。

“這世上能控制人心的幻術非天絕教的攝魂莫屬,而攝魂又只傳歷代教主,既然天絕教是天正聖教的分支,沒理由我會而天正聖教的教主不會……恰恰因為你想盡方法要引出淩青心裏的魔障,故而才讓我們對你的來路和身分起了懷疑。”

“為什麽?”

淩青回答他,“因為燕雲烈說過,要克服魔障的唯一方法就是去相信……”說着向燕雲烈望了一眼,“我相信燕雲烈,雖然他有時候為了私欲會不顧一切,但我相信是非面前,他不會再錯一次……

“那時候在營地裏,燕雲烈身上的蠱突然失控向我沖上來,是因為我被殿瑤引出去後和他的打鬥中,他用綢帶将能引誘蠱、讓蠱興奮失控的誘餌下在我的太上忘情上,故而我一接近燕雲烈,他身上的蠱都朝着我而來。這看起來就像是燕雲烈癫狂失控放蠱襲擊我。

“能控制天絕教的蠱,又會使用攝魂,這世上除了燕雲烈之外就只剩另一個人了,那就是和天絕教一脈同源的天正聖教教主。”

薛寄風有點不甘心的樣子,“那麽那天晚上也是你們在作戲。”

于是燕大教主臉上挂着得勝的笑,大大地點了下頭,“你能對淩青用攝魂,為什麽本座就不能對你用?”

為了演戲給他看,也不知當時是真的情到深處,總之那場營帳裏禁锢并放縱的情事,讓燕大教主現在回想起來內心都還嗷嗷嗷地咆哮奔騰。

“燕雲烈!”薛寄風沉着臉怒道,“你身為分教教主,竟敢忤逆本座?!”

燕大教主擺出一副滿不在乎很讨打的态度,“我家淩青已經代我下令讓天絕教脫離天正聖教了……”接着又很無奈,“總不能讓我這個當教主的出爾反爾吧?況且,你在我們的地盤上,怎能讓你事事都如意?”

燕雲烈臉上那個得意啊。“知道剛才你那一掌打在鐘上,為什麽會沒有反應?因為我在看到回報後就讓天絕山上的教衆盡一切可能把那口鐘給毀掉,接着用攝魂給你下套,讓你覺得自己的計謀成功了。琰帝陵的圖你只拿到了地圖,為了讓你自揭老底,我們又假裝不放心九鼎,決定下陵查看,故意帶你進來……”

洞窟裏一下子安靜下來,薛寄風只定定地站在那裏看着他們,淩青和東離暮雲緊了緊擎劍的手,兩方人就這樣僵持片刻,薛寄風腳向後退了一點,正好踢到地上的一個銀器,“喀噠”一聲輕響,兩邊同時出招。

薛寄風縱身一躍,兩只手向旁邊一劃,兩道掌風分別掃向燕雲烈和淩青,燕雲烈站在那裏只掃了下袖子就将掌風化解開。

淩青正要揮劍阻攔,誰知東離暮雲一步攔在他前面,回頭,“這裏就交給大哥好了。”便執着劍和燕雲烈兩人一起圍攻薛寄風。

薛寄風之前在武功上一直有所保留,淩青等人亦一度以為薛寄風的武功偏屬平庸,但燕雲烈和他交手之後,告知他們薛寄風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此際東離暮雲和燕雲烈兩人一起圍攻他,從薛寄風的招式上來看,他應付得毫不費力。

淩青手腕一翻,正打算要上去,一道紅綢斜刺裏竄過來,一下将他的劍纏住,淩青回頭,一見是他,不由笑了起來,用着有點痞的語氣打趣他,“這位美人,你和我交過這麽多次手了,不會不知道你根本打不過我吧?”

手裏的劍一勾,紅綢驀地被抽緊,殿瑤腳下不穩整個人被帶着摔向前面,淩青将劍交到左手,腳下一踮,運了輕功過去,長臂一伸,将殿瑤接了個穩妥,嘴角還是那抹溫柔淺笑,“還是說……其實你是喜歡上了我?”

那邊薛寄風正要一招拍向燕雲烈的胸口,聽到淩青的聲音,腳下一個趔趄,那一掌落在燕雲烈肩上,沒能傷到他,反而被他用內力震開。

殿瑤回神,發現自己竟被淩青戲弄,臉上窘得通紅,擡手翻掌要打向淩青,沒想到淩青托着他的手一松,同時用輕功從他身邊退開,殿瑤“啊”地一聲驚叫,摔坐在地。

殿瑤從地上起來,将那些紅綢都收了回來,然後朝着淩青一抖,淩青正要用劍去擋,卻聞到一股硫磺的味道,心道不妙,收劍轉身,提氣掠開。

那紅綢打到他剛才站的地方,“轟”的一聲爆響,火花四濺,夾着被炸飛的金銀玉器,硝煙彌漫開來阻擋了幾人的視線。

殿瑤的紅綢掃到哪裏,那裏就響起一陣炸響,淩青一直退到洞窟邊緣,擋住視線的煙霧裏突然幾道紅綢同時向他刺了過來。

淩青險險側身讓開,就見那幾道紅綢因為力道太大直直刺入岩壁裏,淩青連忙退開,但在轟響之後卻聽到一些水聲。

另外幾個人也聽到了聲音,安陽王走過來,發現岩壁上因為殿瑤用的火藥而震開了一道裂縫,那些水就是從這道裂縫湧進來的,且那道裂縫還在“喀嚓、喀嚓”地向兩邊和上面裂開。

“不好了,這間密室後面就是地下暗河。”

那邊還在動手的幾人停下招式,定定地看着那堵岩壁,就見裂縫越開越大,湧進來的水也越來越急。

安陽王示意衆人後退,衆人才退了幾步,那條裂縫被後面湍急的水流驀地撕開,變成一個洞口,見狀,燕雲烈拉起淩青就跑。

“快走!這裏要被淹了!”

燕雲烈聲音剛落下,就聞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堵岩壁裂成好幾塊,整個坍塌下來,後面的大水洶湧而入,像是決堤一般,又像是脫了缰不受控制的野馬,一起在這個狹窄的地方奔騰。

沖垮了岩壁、湧過那個放滿金銀玉器的洞窟的大水,沖過門口湧了出來,将裏面的財寶也一起沖出。但是洞口顯然禁锢住水龍的行動,幾道裂口出現在石門四周,像是蛛網一樣地蔓延出去,甚至攀上天頂,大塊大塊的石料開始落下來。

幾人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沒有發出聲,直到“撲通”一聲,一大塊天頂的石料砸下來壓垮了一角的長明燈,他們才意識到再待在這裏會有性命之憂。

安陽王打開剛才他和淩青他們一同走來、從地道那裏穿過來的暗門捷徑,“從這裏走。”

幾人正要走進去,但皆是一愣,剛才還打得激烈,被那大水一沖就全忘了,這會兒才又注意到彼此立場不同,“唰、唰”兩把劍橫在中間,薛寄風和殿瑤也擺開再打的架式。

那邊被困住的大水終于沖開石門的禁制,咆哮着用仿佛要卷走一切的架式沖過琰帝的石棺,從高臺上面沖下來。

安陽王皺了皺眉,“愣在那裏做什麽?要打也得先活着出去才好接着打!”

淩青和東離暮雲相視地點了一下頭,淩青低身先走了進去,燕雲烈跟在他身後,然後殿瑤、薛寄風、還有安陽王,就在安陽王剛走進的時候,那道門突然在他身後關上。

“東離大哥!”淩青用力拍着石門。

“淩青,你們先走,我去開陵室的石門讓水從那裏洩出去一部分,不然我們誰也別想走!”

“東離大哥!”

暗門外面只剩下隆隆的水聲,淩青回頭看向安陽王,“王爺快把門打開。”卻見安陽王眼神閃爍了一下,并沒有去找機關開門。

淩青急了,就要自己去找,就在這時突然身子一軟失去意識倒了下來。

燕雲烈一把将淩青打橫抱了起來,“本座不能讓淩青再涉險,王爺請自顧安危。”

安陽王甚為不屑,“本王自然不需要燕教主擔心。”說罷扭動機關開啓暗門,走出去後再将暗門關了起來。

石門緩緩隔開兩人的視線,大水已經沖到他們這裏,在石門關上前,燕雲烈聽到安陽王用着慣常用的那種淡淡的、不把周圍一切放在眼裏的傲慢語氣說道:“本王也從未心安過……”

石門關上的聲音淹沒在大水轟然洩落裏,燕雲烈抱着淩青面對緊閉的石門、以及被阻攔在外的喧鬧奔騰,愣站在那裏半晌才回神。

燕雲烈懷疑自己也許是聽錯了,以安陽王的性格,就算他對不起天下所有人,他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又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水開始從暗門的縫隙裏滲進來,燕雲烈回頭,發現薛寄風和殿瑤早不見了蹤影,燕雲烈便也不再多想,抱起淩青沿着地道前行。

暗門外面的陵室裏,水已積到膝蓋這裏,安陽王在水裏艱難前行。

東離暮雲正低着身在水裏找能打開石門的機關,一側首看到安陽王沒有走,反而一腳高一腳低地朝着自己這邊走過來,臉上表情一怔,但很快斂下驚訝。

他回過頭來繼續摸索找尋不去看他,“王爺若喜戲水,麻煩回自己的封地後再玩,還有美人作陪,比現在這樣子有趣多了。”

安陽王僅僅是皺了下眉頭,繼續涉水到他身旁,頂着隆隆的水聲大喊道,“是啊,本王喜歡戲水,本王該死的喜歡戲水!”彎下腰,一撥門邊的一個雕花突起,石門轟的一下打開。

東離暮雲還沒反應過來,門就突然被打開,同時後面一聲巨響,整堵牆都被大水給沖垮了。琰帝的石棺椁被湍急洶湧的水一下子掀了下來,和着洞窟裏的金銀玉器被水流夾帶着沖出去。

一見情況不對,東離暮雲和安陽王拔腿就跑,水浪在他們身役掀起丈尺高,石棺椁一下沖過來正好卡在石門那裏,稍稍阻擋了後面的水勢。

兩人停下來,看看身後不斷湧出的水和石門旁開始出現的罅隙,又看看前方黑洞洞的地道。

方才他們來的時候是走暗道,故而并不清楚陵室外面是怎樣的情況。但是眼下這條走道也不知道有多長,石門一旦被沖毀,他們根本跑不過後面湧來的水,還沒有出地道就有可能淹死在裏面。

不過東離暮雲這樣做,本來就沒有抱着太大的生還機會,只一心想着要讓淩青安全出去,不能再讓他涉險。

安陽王走到一旁,去摸牆上的青磚,不時用手輕敲,語氣裏帶着嘲諷地說道:“真不愧是人家的東離大哥,這種關頭,就算自己死了也要讓他安全離開這裏,這種情誼實乃可歌可敬。”

東離暮雲一個箭步上去,抓着安陽王的肩膀把他扳轉過來,将他抵在牆上,手裏的斷水劍出鞘的部分抵在他的喉嚨那裏。握着劍的手一直在抖,劍刃貼着安陽王的頸脖,在那裏割出一道細小的口子,殷紅的液體從那條口子裏緩緩滲出來。

“趙幽……你知道當年我在你榻邊跪了三天三夜等你醒來的時候,那三天三夜裏我心裏在想什麽?”東離暮雲沉着聲問道,就這一會兒工夫,地道裏的水已經漫了上來淹到兩人的腰。

安陽王搖了搖頭。東離暮雲嘴角微微一彎,卻是笑了,帶着一點自嘲的那種笑,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與絕望。

“我當時在袖子裏藏着一把匕首,屋後屏風那裏有幾個我讓人去抓來的山匪……”

東離暮雲停了停,眼裏的殺意仿佛積攢了很久,此刻毫無掩飾地在眼底燃燒着。

“我就等着王爺你醒過來,如果你不肯原諒淩青,我就上來一刀,然後再刺傷自己,殺掉你帶來的護衛,僞裝成山匪洗劫避暑別莊,并且不幸連累到突然溜出宮來的王爺。王爺被山匪刺中,不治身亡,東周王世子為保護不會武功的小王爺也身受重傷……王爺您覺得聽到這樣的消息,皇上敢責怪我爹東周王嗎?”

安陽王的身體微微一震,那劍刃往他的頸脖裏又嵌了幾分,但他臉上的表情依然鎮定,水已淹到胸口這裏,彼此的胸膛因着呼吸上下起伏。

安陽王看着東離暮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這一下輪到東離暮雲驚愣了。

安陽王的嘴角微微一翹,“那個時候你看着本王的眼神……就和現在一模一樣。所以我很清楚的明白一件事!!原來淩青是你東離暮雲的軟肋。只要以淩青的性命要脅你……呵呵呵,什麽武林盟主、東周王世子……還不是一樣躺在本王身下,像女人一樣張開腿等本王臨幸?”

“住口!”東離暮雲眼角發紅地一聲大吼打斷了安陽王的話,劍逼得很緊,安陽王沒辦法大口喘氣,臉色微微有些變了,而此時那水已經漫過兩人的胸口淹到頸脖這裏。

卡着石棺的那道門開始崩裂,兩側牆壁開始傾倒,顯然已經承受不住裏面的水勢,随時就要轟然坍塌。

安陽王說道,“東離暮雲,本王早說過了,如果你有我的手腕,此刻抱着淩青離開的人就不會是那個風流教主了。”

東離暮雲被他的話幾乎逼到了極限,手劇烈地抖着,眼角怒紅,眸中布滿了血絲,聲音裏滿是極力壓抑着某些情緒的顫音。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你知道你那個『及第』害得淩青有多慘?”

安陽王淡淡地報以微笑,“你覺得本王在給你『及第』的時候……會考慮結果嗎?”

東離暮雲的眼睛大睜了一下,随即搖頭,拿劍抵着安陽王的那只手正要用力往下按時,安陽王突然用手一按身旁的一塊石磚,“轟”的一聲,安陽王背後的石牆突然翻轉了一下,兩人跌滾在一起,摔進暗道內,外面的大水雖也湧進了一些,但翻轉閉緊的石牆還是阻擋了外面走道裏的滾滾水流。

“咳、咳!”兩人摔進來的時候都喝不少水,暗道裏一片漆黑,只有咳嗽的聲音,以及外面轟轟的聲響。

東離暮雲撲在地上大口的喘氣,他剛才不應該猶豫的,早該一劍了斷了這個危險的人,他害得淩青遭受那樣巨大的痛苦,要一輩子要活在悔恨交加中,也讓自己受盡了恥辱,被濃重深烈的愧疚折磨得生不如死。

自己應該殺了他的……

但為什麽又下不了手。

安陽王停了咳嗽,然後暗道裏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東離暮雲感覺到安陽王窸窸窣窣地摸到自己的身邊,拿着斷水劍的手被人覆上,很熟悉的動作,他卻想不起來在哪裏發生過。

黑暗裏,安陽王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有平時的傲慢,也沒有威脅,只是低沉的,有點暗啞的,卻有一種綿軟的柔意。

“東離……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

“佛曰:凡未解脫的一切衆生,都會在六道之中循環往複,這就是『輪回』。而所謂的解脫,就是指離開束縛,用戒為初善,定是中善,慧為後善,如此産生禪定力求滅苦,最後才得解脫六道輪回。”

這是當年去武桓山參加武林大會時,他對自己曾說過的話,只是自己想不通,之後便就一直抛在腦後,不知道安陽王現在再說這個有什麽意思?想博自己的同情留他一條命?東離暮雲自己也為這個想法感到好笑。

趙幽是什麽人?

趙幽是什麽人……

突然間發現這麽多年的糾纏,自己對這個人再了解不過了,他的喜怒無需言語,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自己就明白。

正在神游間,聽到安陽王在他耳邊一字一字道,“東離,你若被束縛,本王必不會自己解脫,你若入阿鼻地獄,本王便以死相陪!”

東離暮雲有一瞬間的恍然,但還不待他思考,一側的石牆發出“嚓嚓”的碎裂聲,安陽王起身,一把将東離暮雲也拉了起來,語氣又恢複平常。

“這位東離大哥,你還沒确認你的淩青是否安然,就想死在這裏嗎?”

東離暮雲動了動嘴唇,卻沒出聲,掏出身上的火石擦燃,發現牆上竟然有燈盞,裏面還剩下少許的燈油。

那道石牆看起來撐不了多久,東離暮雲點燃了燈盞,轉身問安陽王,“接下來要怎麽走?”

安陽王冷冷“哼”了一聲,便轉身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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