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另一邊暗道裏,燕雲烈抱着淩青七拐八拐地走了一陣,沒有地圖也不知道現在身處在什麽位置,水的聲音倒是已經聽不見了。

燕雲烈将淩青放在地上,掏出火折子照了照四周,發現牆上有油燈便試着去點,沒想到還能亮。

豆大的火苗照不了很遠,昏暗的光線,只能看到地道兩頭部是黑乎乎的一片。燕雲烈在淩青身前蹲下來,歪着腦袋,眼中滿是愛意地打量他,看了許久,伸出手去捋了捋他鬓畔的頭發,這才解了他的昏穴。

淩青醒轉過來,茫然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身處哪裏,看到面前的燕雲烈,擡手就是一掌上去,然後就要起身,燕雲烈一把拉住他。

“放手!我要去救東離大哥!”

“淩青!”

燕雲烈眼見要拉不住他,一個翻身将淩青壓在身下。

淩青一身功夫施展不開,就對着燕雲烈踢腳揮拳頭,燕雲烈結結實實地挨了幾下,但就是不放手。

淩青掙紮得沒了力氣,總算停住手腳,躺在那裏大口地喘氣,燕雲烈微微讓開些,但依然用手肘撐着地面,将他禁锢在自己臂彎間。

“東離暮雲這麽做總有他的用意,你現在回去,豈不是白費了他的好意?”

淩青喘着氣看向他,眼裏還冒着火,但聽了燕雲烈的話之後漸漸冷靜下來,只是臉上的表情很難過。

“希望東離大哥不會有事。”

燕雲烈點點頭,“我們也要快點離開這裏,這陵墓看起來快要塌了。”剛才還聽不見的“隆、隆”聲一下子響了起來,似乎就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一樣。

淩青想了想,沒有反對,正要起身的時候,注意到燕雲烈臉上的傷,是剛才自己情急之下打的,不由伸手撫了上去。

燕雲烈被他這一舉動弄得一愣,随即讀懂了淩青的表情,伸手按住他的手,笑着道,“你出手從來都沒輕重,還是覺得打傷我的臉才會讓你比較放心?”

淩青紅着臉,眼神閃爍了一下,輕聲道,“抱歉……一時情急,沒有顧這麽多。”

燕雲烈嘴角彎得更開,湊近了一些,“你親我一下,我就不記在心上了。”

隔着一堵牆,傳來很巨大的聲響,不知是什麽倒了下來,連地面也被撼動。

燕雲烈見淩青沒反應,便就從他身上起來,本來就是打趣他,他知道淩青面子薄,這種主動的事情他怎麽都不會做的。這樣想着要伸手去拉淩青起來,面前卻有一片陰影壓了上來,緊接着兩片柔軟貼上自己的嘴唇,有點冰涼,帶着幾分水濕。

風流潇灑到處留情的燕大教主,恐怕這輩子都沒有經歷過這麽純情的事情。淩青僅僅是将嘴唇貼上來,停了一停,然後就馬上退開,整個過程快到他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結束了。

燕雲烈舔了舔嘴唇,絲絲冰涼還留在上面,他有點意猶未盡的樣子,拽着淩青不讓他站起來,用着點無賴的語氣道:“嗯,我還記着一點呢,你要不再親一下?”被淩青狠狠瞪了一眼之後,才灰溜溜地從地上站起來。

兩人正想着要怎麽出去,突然牆壁那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淩青和燕雲烈疑惑不解地看着那堵牆,“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加清晰,牆上有塊石磚動了動,緊接着“撲通”一聲掉在地上。

燕雲烈橫出手臂将淩青擋在身後,示意他後退,那堵牆靜了靜,但下一刻“轟”的塌了一個洞,頓時整個地道裏煙塵彌漫。

光線昏暗下,就見兩個黑影從那個破開的牆洞裏鑽過來,燕雲烈一招拍過去,掌風掃開煙塵,四人一打照面,淩青不由一陣激動。

“東離大哥!”

“淩青?!”

“啪!”

“轟!”

燕雲烈那一掌避開了兩人打在牆上,那堵牆又塌了個大洞。

安陽王在旁挑了下眉,“燕教主好掌法。”

淩青原以為東離暮雲出了事,沒想到此刻看到他還安然,心裏自然松了一口氣,正要上前詢問發生什麽事,驀地一陣地動山搖,頂上的灰塵和石磚簌簌地落下來。

“可能是大水沖垮了支撐陵室的那九根龍柱。”安陽王說道,掏出那張地圖,手指比劃了一下,“我們現在大概在這個位置,大水應該是沿着我們進來的地道一直沖到『雲龍』和『佛山』那裏,所以我們要走另一條路,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條地下的暗河應該是一直通到莫勒河的……”

安陽王話還沒有說完,那堵被弄了兩個破洞的牆在一聲巨響裏倒了下來,一下子湧進來的水讓人措手不及。

東離暮雲只來得及大喊一聲“小心!”,幾人就被湍急的水流給卷起沖走,地道承受不起這樣的沖擊,頂上的石磚紛紛垮塌下來。

幾人被洶湧的水流帶往地道前面沖過去,安陽王在後面喊着,“前面有個岔道!”

燕雲烈擡頭,發現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地勢的緣故,水只往其中一個岔道去,便抱着淩青翻手一擊水面借力躍起,踩過牆面落進另一個岔道裏。這裏雖然也有水,但相比外面要好很多。

燕雲烈站定,手臂伸出去,将東離暮雲拉住,把他拖了過來,東離暮雲扶住石牆,伸出斷水劍,險險将安陽王攔下,連拖帶拉地弄進這個岔道裏。

幾個人一身水濕,狼狽萬分,但不敢停留,後面更大的水流一來,這裏也要被淹。

頂着上面不斷落下的石磚以及晃動,幾人沿着地道往前走,水很快就淹到他們膝蓋處。

“快了,前面應該有個出口是通向河岸邊,當年先皇是從那裏進來的!”

眼見就要到出口,接連又是幾聲巨響,淩青突然感覺到上方有水落下來,便停下來擡頭去看,就見有淅瀝瀝的細流從頂上的石磚間滲下來。

“東離大哥,你看上面……”

正要開口問道,猛然間被人用力往前一推,淩青沒能站穩,整個摔進燕雲烈懷裏,兩人一起摔了下去,同時,頭頂之上“嘩”的一聲,有大水沖開頂上的石磚洩了下來。

就見剛才他站着的地方正是塌落的地方,淩青驚魂未定的看見東離暮雲四下回望,喊着:“趙幽?!”

“他在那裏。”順着燕雲烈手指的方向,衆人看見安陽王下半身被壓在那堆塌下來的石磚下。

“趙幽?”東離暮雲忙上前去幫他把身上的石頭搬開,但是沒搬多少又落下來一些,後面“轟轟”的水聲越來越近。

淩青和燕雲烈也要上來幫忙,安陽王手一揮,示意他們不要過來。

“走!快點走!”看到他們愣在那裏,安陽王竟有些失控地怒喊,“本王叫你們走聽到沒有?!是想都死在這裏嗎?還愣着做什麽?”

“趙幽!”

東離暮雲一聲大吼,讓安陽王一下住嘴靜了下來,幾人站在那裏彼此對看,地道那裏傳來的水聲已經近在咫尺。

安陽王擡頭看向淩青,說道:“別怪東離……本王欠你的,一次都還你……”

“趙幽,你……?!”

安陽王像是認命了般,斂去剛才失控的表情,轉為了鎮靜,“快點走吧……水馬上就要過來了。”

燕雲烈沒說什麽,拉起淩青就往前走,東離暮雲跟着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身看向被壓住的安陽王,地道深處有一堵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壓了過來。

安陽王絲毫沒有緊張的神色,只遠遠地望着他,“快走吧……你不是問本王什麽時候才會放過你嗎?你看,本王現在就是想再抓着你也沒有辦法。”

東離暮雲一緊手裏的劍,快步走過去蹲下身開始扒拉那堆石頭,安陽王驀地又激動起來,朝着他吼,“你做什麽?不是讓你走嗎?本王不需要你救,你快給我走!”

一波大水劈頭蓋臉落下來,打得人身上發疼,東離暮雲勉強穩住身體不诐水沖走,繼續搬着石頭,安陽王用手去推他,推開了,東離暮雲又撲過來,如此幾次,水越來越急,幾乎将兩人吞沒了下去。

小的石磚都被清理掉,唯有一大塊壓着安陽王右腿的石塊紋絲不動,加之水位越來越高,水流越來越急,東離暮雲不得不憋足一口氣,整個人鑽進水下去推那石塊。

安陽王不讓他這麽做,抓着他硬是将他拉出水面,“本王說了,你不要管本王,快點走啊!”

東離暮雲甩開他的手要再下去,但是安陽王拉着他,無論如何都不松手,東離暮雲也是急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略有怒意地大聲道:“趙幽!你到底在想什麽?這種關頭倒是玩起了贖罪?你以為你一死了之,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筆勾消當做沒有發生過?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你嗎?”

“不需要!”安陽王緊緊抓着他,就是不讓他再冒險下水幫他搬石頭,而地道的水位也越來越高,安陽王就算直起上半身,肆意洶湧的水已經幾次蓋過他的頭頂,“本王根本不需要什麽原諒!你給我快點走!”

“啪!”

東離暮雲擡手揚了他一掌,氣你到底想怎樣?你到底要做什麽?趙幽,我就從來沒有明白過,你做的那些都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折磨我嗎?你到死都還不忘要折磨我一番?!”

安陽王先是一愣,抓着東離暮雲胳膊的手微微顫抖。

見他不答,東離暮雲甩開他的手,又要鑽到水下去,再次被安陽王給拉住,安陽王看着他,臉上肌肉抽動,張嘴輕聲道,“是喜歡啊……”

東離暮雲沒有聽清楚,露出不耐煩來,不想再和他多啰嗦下去的樣子。

見他這樣,安陽王情緒激動地吼道,雙手抓着東離暮雲的胳膊将他定在自己面前,“是喜歡啊!本王喜歡你!恨不得把你鎖在自己身邊的那種喜歡,為什麽你就是不懂不明白?!”

東離暮雲一下愣呆住,像是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麽般,半張着嘴,眼神怔怔地望着安陽王。

這時又一波水浪湧來,将安陽王完全吞沒進去,東離暮雲一下回神,猛吸了一口氣鑽到水下去推那塊石頭。

安陽王還在拼命要将他推開,但東離暮雲絲毫不聽他的,堅持要将石頭推開。

胸腔裏那一口氣幾乎耗盡,安陽王也逐漸沒了動靜,東離暮雲連忙浮上來換了一口氣又繼續,就在這個時候,也不知是不是湍急水流幫了忙,壓在安陽王腿上的石塊動了動,東離暮雲拼盡胸中最後一口氣,貫力手下,猛地用力将石塊給推了起來,扯着安陽王往水面浮。

甫一露出水面,東離暮雲就“哈啊哈啊”的大口喘着氣,水幾乎漫到這條地道的頂部,留下不多的地方可供透氣,東離暮雲拍拍安陽王的臉,發現他雙眼緊閉似沒了意識,不由心口一緊,忙用手指在他鼻下探了探,發現他還有氣息。

東離暮雲擡頭環顧四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背着安陽王往淩青他們走的方向而去。他一邊游一邊對着不省人事的安陽王道,“趙幽,我告訴你,在我沒下地獄前,你不準先走!”

燕雲烈和淩青按照安陽王指示的方向走,但卻一直沒有找到出口。

“那家夥不會騙我們的吧?”燕雲烈嘀咕了一句。

淩青沒有像之前那樣狠狠瞪他,而是像沒有聽到那樣,頻頻回頭看向身後,“不知道他們怎麽樣?”

話音剛落,四周又是一陣“隆隆”的聲響,他們什麽準備都沒有,後面“嘩”的一陣大水沖過來,水勢很大,水流也很急,燕雲烈只覺一股很大的力道将淩青一扯,直接将他從他懷裏給帶走。

“淩青?!”

燕雲烈手腳并用往淩青那裏撲騰,幸而淩青自小生在江南,水性還不錯,瞅準機會用手裏的玉劍往一旁石磚的縫隙裏一插,讓兩人得以在水流中停下來。

“安陽王說這暗河可能是通到外面那條莫勒河,找不到先帝進來的那條路,我看要不我們順着水流走,說不定能出去。”

燕雲烈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但又不敢讓淩青冒險,“我是沒關系,但是我怕你……”

經過一番折騰,兩人此際都狼狽不堪,燕雲烈也沒了往日風流潇灑的模樣,臉上是剛才被淩青打出來的瘀傷,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唯有一雙眸子依然深邃地蘊着柔情與堅持。

淩青心裏一動,不由湊過去在燕雲烈的唇上親了親,然後道,“不會有事的,我們還要去接思秦,然後一起回天絕山等孩子出世。”

燕雲烈眸眼中有精光一劃而過,在淩青退開時貼了上去擒住他的雙唇,伸出舌頭撬開他的齒縫探了進去,深深地吻在一起。

這種時候無需任何言語的交流,情意的流露是發自心底的最真真切切的表現,沒有虛華,也沒有勉強,縱然有着不堪與傷痕累累的過去,但是那份情意始終沒有消逝或改變。

兩人吻了很久,難舍難分,直到後面一波水掀過來淹到兩人的頭頂,才讓他們回過神。

燕雲烈緊了緊圈住淩青的臂彎,朝他點了下頭,淩青便一用力,将卡在石縫裏的玉劍抽了出來,兩人一下子就像是大浪裏無憑無依的小船那樣颠覆着,被湍急的水流給卷走。

這個地方不能久留,馬上就要被完全淹沒了。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這一點,但是能不能在被完全淹沒前找到那個出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水流越來越急,幾乎沒過頭頂,燕雲烈盡力托着淩青好讓他能透氣,但是被沖到盡頭才發現這裏的水會積得這麽快,是因為前面的地道被震落下來的巨石給堵住了。

“要把這裏弄開才行!”

燕雲烈松開淩青,讓他扶着一側的牆壁,自己退後了一些,揮手一掌打上去,奈何人在水裏腳下懸空使不出全力,大部分掌力還被水流給化解了。

水幾乎就要沒到頂上,燕雲烈不甘心,又揮了幾掌出去,但絲毫沒有用處。燕雲烈不由生出怒氣,洩憤一樣地在水裏亂揮了兩下手臂,卻是一回頭,發現原來靠着牆的淩青不見蹤影。

燕雲烈一下急了,馬上游過去,只看到一縷正往下沉的發絲,便猛地吸了口氣,鑽進水裏,發現淩青正在往下滑。

燕雲烈急忙抓住淩青的胳膊将他拉進懷裏,發現他雙眼緊閉絲毫沒有回應,這下子燕雲烈心裏幾乎急出火來。

抱着淩青正要往上浮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拍,燕雲烈回頭一看,竟然看見拍自己的是薛寄風,他朝着他勾勾手指,示意燕雲烈跟着他走。

燕雲烈才發現他身後的牆上有個黑乎乎的陰影,像是一個洞,薛寄風身形一閃就消失在洞後。

此刻的燕雲烈也管不了這麽多了,抱着淩青鑽過那個洞,發現還是在水裏,暗暗惱了一下,看見薛寄風手指指上面,然後自己先游了上去。

燕雲烈順着他指的方向擡頭,發現水面之上有光亮,心裏一喜,忙抱着淩青用盡全力往上游,眼見着那片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幾乎貫力足下踩蹬了兩下後直接破水而出。

這是一條水流還算緩慢的河,很寬,兩岸有茂密的松林,不知道是在哪裏,燕雲烈管不了這麽多,連忙抱着淩青往岸上去,濕淋淋地從水裏上來,整個人也是脫力得直接摔在地上。

燕雲烈用力喘了兩口氣,才讓窒悶的胸腔緩過一些來,然後便迫不及待的查看淩青的情況。

“淩青?淩青!”

晃了晃他,還是沒有回應,燕雲烈腦中驀地一片空白,忙将他扶起來,手抵在他背後,從腰際開始緩緩往上推,如此幾次,淩青張嘴吐了些水出來,但依然沒有醒過來。

燕雲烈緊緊抱着他,手抵在他的背脊上往他身體裏貫注內力,聲音有些顫抖,“淩青……沒事了,我們出來了,你快點醒過來……”

因為貫注的那些內力,冰冷的身體微微回暖,嘴唇也稍微恢複了一點血色,但淩青就好像睡着了一樣,眼睛閉着,臉上的表情很平靜,膚色蒼白。

燕雲烈覺得一口氣卡在胸口那裏就要提不上來,剛才還和自己說要去接思秦,然後和自己一起回天絕山等孩子出世,這會兒就什麽反應都沒了。

“淩青,你千萬不要吓我,快點醒過來……”男人抱緊他,悲痛欲絕。

驀地,燕雲烈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表情鎮靜了一些,小心将淩青放在地上,然後看着他,伸出手,動作溫柔地将貼在他臉上的頭發撥開,露出底下的清秀如畫。

他哆嗦着聲音輕道,“淩青,你不會死的,你放心,雖然這裏沒有魁石蓮,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會死……只要我活着……”

燕雲烈說着,并且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抵着自己的眉心,閉上眼睛,然後表情瞬間痛苦了起來,仿佛有什麽與血脈相連、牢不可分的東西被一絲絲剝離下來,那種痛苦持續着,讓他臉上的肌肉也顫抖起來。

片刻,燕雲烈臉上的痛苦之色褪了一些,但整個人像是被抽了一半的精力那樣,神色疲憊了許多,他喉口滑動一下,睜開眼睛,嘴裏像是正含着什麽。他伸手捏着淩青的下颚迫他張開嘴來,然後自己湊了上去……

胸腔裏重又被新鮮的空氣充盈,淩青逐漸恢複意識過來。

方才扶着牆看燕雲烈準備用掌風掃開那堆擋住去路的石塊,然地道裏的水越積越高,讓他沒有辦法透氣,燕雲烈的掌力攪動了水流,好幾波都朝向他這裏,蓋過他的腦袋、迫他喝了好幾口水。

他想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然後腦中靈光一閃,想到青鴻山內功心法裏的閉氣方法,便按着心法閉住自己的呼吸。

此刻躺在那裏,聽到耳邊有潺潺的流水聲,但沒有先前那麽急,感覺到有人捏住自己的下颚強迫自己張開嘴來,便睜開眼睛。

于是淩青看到燕雲烈的臉在自己視線裏不斷放大,他還張着嘴,探着舌頭,上面還有只說不出名字的怪蟲,烏黑發亮的身子,好多細腳,看起來毛骨悚然。

意識到燕雲烈要幹什麽,淩青二話不說用盡全身力氣将燕雲烈推開。雖然剛剛醒過來,但這一下還是用了不少力氣,燕雲烈被他推倒直接跌坐在地上。

淩青坐起身,咳了兩下,然後擡頭望向燕雲烈,清長細眉一揚,撫着胸口道,“你做什麽?”

燕雲烈坐在地上,眼睛撲閃撲閃地眨,舌頭還伸着,上面那只怪蟲扭啊扭,滿臉驚愕地看着淩青。聽到淩青問他話,維持着那樣的舌頭,含糊不清地回答,“的四命苦(這是命蠱)。”

淩青倒是聽懂了,知道燕雲烈是要将他的命蠱喂給自己。

之前聽袁不歸說過,天絕教有一部分養蠱的人小時候就會由蠱師給他們在身體裏種一種命蠱,以精血為食,危難關頭可自救也可救人,只要将命蠱給對方,便是将自己的命分了一半給他,從此兩人同生共死。

當初鈴鈞為了救自砍右臂的衛禹,便是将自己的命蠱給了他。

應該是看自己一直沒有醒過來,燕雲烈情急之下才想用這個救自己,這樣一想,不禁心裏暖暖的,但是一看那只像螞蚱又不像、像蟬但個頭也不一樣的蟲子,淩青就是一陣反胃,很難想像把這個吃下去自己不會吐死。

“還伸着舌頭做什麽?把那玩意吞回去。”淩青撇開腦袋,實在不願意再看那只蠱。

燕雲烈好不容易才從驚愕中回神,發現淩青是真的醒了過來,而且看起來什麽事情都沒有,忙伸手點住自己眉心,和剛才原樣将命蠱再種回去,天曉得這一來一回将血肉淩遲抽絲一樣地剔下來再按回去的痛苦,只有他一個人體會。

“淩青,你醒了!”

燕雲烈一陣激動,露出孩子一樣欣喜的表情,抱起淩青用力親了一口。

但是淩青一想到剛才在他嘴裏的那只蠱就忍不住身上發毛,将燕雲烈推了開來,看看四周,突然大驚,“東離大哥呢?”

被他這麽一問,燕雲烈也回過神來,看向那條河,但見水面平靜,只有微微起伏的波瀾。剛才他只一心挂念着淩青的安危,倒忘記還在裏面的東離暮雲和安陽王,但是看地道裏積水的情況,這兩人應該是兇多吉少。

“淩青,我……”

燕雲烈話還沒說完,身後的樹叢發出“沙沙”的聲響,兩人回頭看去,發現東離暮雲和安陽王兩人就躺在那裏,顯然是剛被人從水裏撈上來的,胸口起伏,還有氣息。

“本座不是一個不念人情的人……”

薛寄風的聲音來自高處,淩青和燕雲烈擡頭看去,看到薛寄風和殿瑤站在高處的松枝上。

薛寄風道,“好歹我們一起喝過酒比過劍,一起殺過那條大蛇,不過……燕雲烈,本座和你的舊仇就沒這麽容易解決了!”說罷,兩人“唰”地身形一下消失了。

淩青側首看向燕雲烈,徹微眯眼,燕雲烈注意到他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背脊上面有寒毛一根根豎起來,“淩青,你幹麽這麽看着我?”

淩青收回視線,有點嘲諷的語氣,“看不出來啊,原來燕大教主和薛大教主也有一腿……我都不知道原來燕大教主還喜歡這種類型的……”搖搖頭,好像世風日下的樣子。

燕雲烈一下跳了起來,“淩青你說什麽?”

淩青還是那種冷嘲熱諷的口氣,“不是嗎?舊仇……你燕大教主的舊仇最多的不就是風流帳?”

燕雲烈只覺得好酸啊,淩青吃起醋來居然能打翻這麽大的醋壇子,但是自己現在簡直百口莫辯。

“淩青,你相信我,姓薛的絕對胡說八道,我根本不認識他……”燕雲烈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想了想,又道,“不對……我想起來了……”

遠處的高坡上站了兩人,身着一身紅衫的俏麗男子半跪下身,将一塊木牌子奉在雙手上,遞還給另一個看來粗放随意的人。

“教主,您的令牌。”

薛寄風從殿瑤手裏接過那塊牌子,往腰上一挂,“走吧,馬上要開春了,我們去江南走走。”

殿瑤露出不解,“但是我們事情沒有辦成,教主要怎麽和遼人交代?”

薛寄風擺擺手,意思是不用去管,“遼人給的那些酬勞還不夠本座喝酒呢,結果連累本座差點讓那條巨蟒吞了,現在還渾身濕答答的難受。”

殿瑤态度恭敬地跟在薛寄風身後,“有一件事,不知屬下可否知道?”

薛寄風停下來,轉身,“你問吧。”

殿瑤美眸垂斂,思忖了一下才道,“教主一直說和燕雲烈有着不共戴天的舊仇,但是教主又不對他下殺手,危難關頭還出手救了那個淩青,實在不像是……”

薛寄風“啧”了一聲,“這麽容易就讓他們死了,本座以後怎麽用盡手段折磨他?”咬牙切齒的,真的似乎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

于是殿瑤也好奇了,“敢問一句,是怎樣的舊仇?”

薛寄風默了一下,然後背手身後,嘆了一口長氣,“這件事說來話長……那個時候本座還是垂髻之年……”

莫勒河邊,升起了一堆火,上面架着幾條魚,淩青和燕雲烈兩人坐在火堆旁一邊烤魚一邊烘衣服,東離暮雲和安陽王還沒有醒過來,不過并沒有性命之憂。

燕雲烈拿過一串魚,用手去撕魚肉,結果被燙得“嘶嘶”出聲,忙去捏自己的耳垂。淩青則是用着驚訝兼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他,“就是因為這個?”

燕雲烈點點頭,看看魚已經熟了便遞給淩青,自己也取了一串,這次是燙了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耳朵道,“誰叫他那個時候這麽嚣張,我又不知道他是誰,看他不爽就給了他一點教訓,然後就……”

遠處的高坡上響起殿瑤的聲音。

“然後他就搶了教主手裏的包子,送給了客棧老板的小女兒,那個小女孩一高興還親了他一下……于是教主就一直記恨到現在?”

薛寄風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很認真地說道,“當然,那個時候我第一次到中原來玩,對什麽都新鮮,結果突然遇到這種事,我心裏怎麽能好受?”

殿瑤看着薛寄風,臉上表情變了變,大概實在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來面對,最後終于放棄,只是擡手作禮,“禀教主,屬下突感身體不适要先回西域總壇,恕不能相陪教主左右。”說完就走,好像一刻都不想多待。

薛寄風忙追了上去。

“殿瑤,你不是答應陪本座去江南嗎?哎,別走啊,殿瑤!”

哀求和挽留的聲音随着漸遠的身影也逐漸遠去。

莫勒河邊,燕大教主狠狠咬了一口魚,“當時他穿得紅紅綠綠的,又傻兮兮的,整一個西域來的蠻子。”

淩青冷冷一笑,站起來走到燕雲烈身邊,“所以你就該搶人家的包子?”

燕雲烈擡頭,嘴裏還咬着魚,看着淩青,眼睛眨眨。

“原來今天這些事,全因為當年那個包子?!”

燕大教主賠笑,“回頭我給他送十幾二十個……”見淩青糾緊的眉頭沒有舒展開,又補了一句,“各種餡的都有……”

“給我下去!”

一腳踹去,燕大教主“啊”的一聲慘叫着摔進河裏,淩青收回腳,摸摸肚子,大約在安撫開始有了動靜的寶寶,然後坐下來繼續烘衣衫。

在離雍州萬裏之遠的天絕山。

衛禹和鈴鈞站在後山禁地那口巨大的銅鐘前,一旁還有不少蠱師,那銅鐘上面似有什麽在爬動,仔細一看,才發現表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蟲子。

“這樣應該可以了,都将蠱收了吧。”

衛禹一聲令下,那些蠱師紛紛掏出竹筒,拔去上面的塞子,就見附在銅鐘上的蟲子一起離開回到竹筒內。

銅鐘表面留下許多白色的黏液,似沸騰的水那樣“滋滋”作響,整個銅鐘則像是被融化了般,一點點地消失。

“衛禹,這樣真的好嗎?不是上古留下的神器,就這麽毀了豈不是可惜?”

“那是帝王将相應該考慮的,天下民心,豈能這樣得來?”

鈴鈞點點頭,“走吧,我們回去了。”

衛禹走了過去,攤開左手,一只小小的鈴铛躺在他的掌心裏,“原來挂在鐘上的,應該是用以鎮魔驅邪的,給孩子。”

鈴鈞看了他一眼,笑着接了過來,兩人并肩,一同走出禁地。

“淩青和姓燕的應該快回來了吧……”

“是教主……”

“管他是誰。”

“是教主。”

“好、好、好,教主,笨蛋教主嘛。”

“……”

斜陽落到山後,留下一片紅霞滿天,幾只飛鳥掠過,多少寧靜與祥和,但也許再過不久。這裏就要吵鬧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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