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舊夢
“你太棒了啊晚木!竟然能在這麽多牛人裏拿到第三!太了不起了!”
眼前是一張泛着潮紅的女孩子的臉,發酵着年輕人特有的勃勃生機。
“我聽他們說公司會把前三名拎出來組一個組合,還給發專輯呢!”
是在做夢嗎,周圍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女孩開開合合的嘴,裏面傳出興奮的字句。
“能和許夢微郁清歌組組合,想都不敢想啊,好羨慕你啊晚木,你們以後會住一起訓練吧?郁清歌看起來那麽冷,會不會很難相處啊?”
醒不來,早該忘記的,怎麽還能想起這些無心之言。
“我有預感你們肯定大火!不行,趕緊多給我幾張簽名照,未來的歌壇巨星要出現了哈哈哈哈!”
“哎咱們要不要先去跟冠亞軍套個近乎?就算組合最後沒組上交好一下也是個人脈嘛,尤其是微姐,那麽厲害的,以後絕對是歌後級別啊!”
沒有,後來再沒聽過她的消息,反倒另一個看起來不太混得開的變成歌後了。
那時候多單純啊,以為才華是爆紅的唯一解。
“那不是郁清歌嗎,走走走,問她去哪兒呢,搞不好還能一起吃個飯。”
她被女孩拉着,直奔向電視臺入口。一個高瘦的女生靜靜地立在那裏,人流車海中獨一抹顏色,察覺到身後的呼喊,她轉過身,半長的黑發甩動,露出白玉般的側臉,漆黑的瞳仁滑到下沉的眼尾,斜斜地朝她倆看來。
夏晚木心底一緊,望着那人瞥過來的目光幾乎無法呼吸,好多相似的畫面重疊在一起輪廓模糊,只有郁清歌鋒利的眼色越來越清晰。她大口喘息着,心口疼得不得了,耳邊有什麽在不停地作響,一下下生硬地敲着她的神經,夢境迅速破裂遠去,渺茫不知所蹤。
她驀地驚醒,發現自己置身于柔軟的大床中,夢中的響鈴聲清脆地響在耳邊,有人給她打來了電話。她重重喘口氣,坐起身接起手機,話筒裏傳來男人溫厚的嗓音:“晚木,起床了嗎?”
她又直直地躺回床上,空茫的眼睛慢慢有了神采,男人在電話裏慢條斯理地說着話。
“昨晚給你發微信了,沒回,是不是睡着了?前段時間趕稿很累吧?”
Advertisement
亂如麻的思緒跟着男人的話音理順了,她輕輕哼一聲以表同意。
“還在床上?”男人笑了兩聲,電流作祟傳到她耳邊悶悶的,聽着很舒服,“起床吧懶蟲,我在你樓下等着了,帶你去吃點好吃的,前幾個星期在外面不是吃得很不适應麽?”
天已大亮,初秋的太陽毫不吝啬地灑落光輝,溫暖的光束穿過玻璃窗打在她床上,她不自覺地勾起嘴角,伸手穿過一片光帶,一片融融暖意覆在手背上,溫度慢慢流淌進心裏。
“嗯。可是我還在床上呢。”話語平淡,尾音卻帶着一絲撒嬌的意味,男人捕捉到這點意思,唇角的弧度忍不住擡高。
“慢慢來,不要急,今天時間多得很,我在下邊候着就是了。”
男人不急不躁,很有分寸地展現着自己的紳士氣質。他們交往已經有半年了,夏晚木從未邀請他到家裏做客過。這放在普通情侶身上似乎頗有些不合适,但他自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缺乏耐心的人。從小父母就告誡他,只要肯付出,早晚有回報,這句話在談戀愛上也是一樣的适用。堅持等待的話,總有一天夏晚木會邀他回家,也邀他進她的心門。
手機那邊傳來愉悅的低笑聲,電話挂斷了,男人心滿意足地收回手機,兀自沉浸在日漸親昵的欣喜中,卻不知高樓之上的女人勾人沉醉的桃花眼裏,從始至終未曾有過笑意。
森銘帶她徑直去了一家川菜館,兩人在濃郁的椒麻香氣裏入座,男人眉頭都沒皺一下,神色自若地招呼服務員點菜。
夏晚木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待确定男人臉上的鎮定與微笑沒有任何勉強與僞裝後,才頗有些意外地問他:“什麽時候能吃麻辣味了?”
森銘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言辭溫和:“在你出去的這段時間。”
夏晚木深深地望着他。
記得關系确定下來的前一天,她做主約了一家川菜館,兩人在館子裏聊得興起,森銘卻一直沒動筷子,直到她主動為他夾了一筷子血旺,男人面帶微笑吃了下去,下一秒就臉色通紅連連咳嗽,把桌上的一大壺涼水一氣全部給喝完了。那一刻,夏晚木望着他泛紅的臉上的汗珠,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要怎麽選?老套的問題劃出一條截然不同的分界線。有的人渴望在一段極致的愛情裏轟轟烈烈粉身碎骨以身殉道,有的人卻已經跌跌撞撞千瘡百孔愛無餘力。在這兩撥人裏,夏晚木明顯屬于後者。
那一瞬間她想,就答應他吧,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的男人在以後的生活裏相處的也不會太差,她已經把愛揮霍光了,森銘看上去是能補回她所缺失的那部分的人。這樣也好,畢竟如果結婚的話,兩個人之間沒有愛去包容,又怎麽能持久呢?她漠然地想着,這也算是省了個麻煩?
那天晚上的表白進行的很順利,男人興奮不已,女人漫不經心,所幸森銘性格溫吞體貼,獲得男朋友一銜後也仍是守禮持重,接下來的相處中并沒有讓她不舒服過。他們彼此都是看重私人空間的人,保持着适當的距離,平時專注工作,每周末約着吃吃飯看電影或參觀展會聽聽講座,日子過下來竟然也很舒服。直到夏晚木接了出國的差事,兩人到今天這頓飯為止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了。
夏晚木并不想念他,但在異國他鄉待了那麽久,透過面前菜碟上飄起的熱氣看到男人那張俊朗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安下心來,飯桌上的氣氛因此也更活絡了。
“說說看?怎麽做到的。”夏晚木夾了一筷血旺進碗,熱辣辣的紅油順着碗沿滑落下來,在瓷白的碗底劃出醒目的紅跡,椒麻香味往鼻子裏一撲,一下子讓她有點繃不住,“還是那麽好吃。”
森銘望着她有些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抿着的笑容很溫柔:“慢點,很燙的。”
他一粒粒挑完碗裏的花椒,勺子舀起一塊血旺,反複吹了幾口氣才送進口中,咀嚼,咽下。夏晚木在那邊看着停下了筷子,紅唇微張,盯着他好半天,确定他沒有不适才略有沉重地感嘆:“你現在簡直像個正宗的四川人。”
“是嗎?這算是在誇我嗎?”男人望着她,眼裏帶笑,“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夏晚木擡眼與他對視,不用想也知道這人必定付出了不少的代價生生把自己的口味給拗轉了,感動之餘心裏竟有點內疚。她轉開眼睛,盯着桌沿漏下去的一塊燈光,情緒有些複雜,靜默了好半天,緩緩開口:“你不用做到這樣,我不會勉強你做什麽改變。”
“不勉強。”森銘迅速接過話,“不是為了向你顯示什麽,我不是為你而改變,沒有那麽複雜,我只是想這樣做。”
“這個不在我追求你的誠意的範圍內,我并不是要道德綁架你,你不要太在意。”他眨眨眼,語氣變得輕快,“只是發掘了前幾十年沒有察覺過的美味而已。川菜确實挺好吃的。”
夏晚木點點頭,看着他仍有些泛紅的臉,一時說不出什麽話,只是覺得這場景好像有些熟悉,恍惚中腦海裏浮現另一張冷清的臉,對面的女人笑眼彎彎,紅着面頰對她說……
“晚木?”
森銘在喊她,她回過神,看見男人疑惑的臉色。
“怎麽了?是不是在外面待太久,一下吃這個吃不慣了?”
她搖搖頭,擡眼望向他,臉上有些猶豫。
“不舒服嗎?”男人皺着眉頭,伸出手想探她的額頭,最後還是克制地收回,落在桌面上虛按着,“你……是不是生病了,感覺有些不在狀态。”
“我沒事。”
夏晚木放下筷子,神色微凝,仿佛在做什麽心裏鬥争似的。森銘很關切地望着她,臉上的表情很認真,好像她是什麽珍寶一般。
他對她的珍惜表露得一覽無餘,這認知驅使着夏晚木,使她感到若再不付出一點真心去對待他,那便是最不能原諒的惡。
她壓着心底滾動的情緒,垂着眼,語速很慢地問道:“我以前的事……你知道一點的吧。”
森銘微微睜大眼,像是沒有預料到她會提起這些。這是他們從認識起就保持的默契,夏晚木明确表示過不想再談論過去的事,他也就不敢問,怕因此使得兩個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再次遙遠。
男人情不自禁将身子挺直,按在桌面上的雙手有些緊張地蜷了起來,他清清嗓子,瞥了眼對面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回道:“聽說過一點。”話音未落,他又急急補上:“你說過不想談,我不會勉強你,你不要有任何顧慮。”
夏晚木看向他,漂亮的眼睛裏藏着讓他心驚膽戰的冷靜,但他能看出明顯她也處在天人交戰中,眸子裏的情緒一變再變,但最終那眼神變得柔軟起來。
“我在考慮要怎麽跟你說呢,畢竟我們交往這麽久,也是時候了。”夏晚木垂着頭笑了笑,語氣索然,她努力想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發出的字句都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為什麽八年前我要退出娛樂圈?”
男人蹙着眉頭望着她,在心裏字斟句酌,緩緩開口:“那麽久遠的事了,對我來說不重要。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麽,那都過去了,我只在乎現在和以後。”他頓了頓,望着她的眼神裏帶着包容,“如果那是你的傷口,我不想你再揭開一次。”
“談不上吧,只是想好了要讓你知情而已。”夏晚木對他的反應倒不是很在乎,只是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裏,想理出一條思緒,她繼續說道,“選秀比賽後那一年我跟經紀公司簽了十年的約,就在最近要到期了。”
男人看向她的視線裏一覽無餘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