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幻夢

“你一直跟華星傳媒有合同?”森銘無法理解,“但你不是在給《景色》做編輯?”

《景色》,國內知名旅游雜志,如果說某某之家是男人的衣櫃,那麽《景色》毫無疑問就是旅客的百科詞典。夏晚木在娛樂圈失意後,幾經輾轉進入《景色》,目前主業編輯。要說她為什麽能完成這樣大跨度的轉型,還要多虧她在某大學中文系教書的老爸。夏爸爸兢兢業業教書育人十幾年,桃李滿天下,《景色》的老板就是那衆多桃李中的一枚。不出意外的,在聽說她折戟的消息後,對恩師感恩戴德的老板向當時幾乎走到絕境的她抛來了橄榄枝,心灰意冷的她咬牙接住了這次機會,也息了再掙紮的念頭,正式從娛樂圈退了下來。

夏晚木無所謂地朝他笑笑,語氣輕松:“那合同等于沒有罷了,你可以理解為……有錢人的作弄吧。至于進《景色》,我當然沒有那麽神通廣大,只是一個蹩腳的關系戶罷了。”

她伸手拿過邊上的冰鎮酸梅汁,穩穩地倒進玻璃杯裏,桌上蒸騰的熱氣掩蓋下的面容有些陰郁。

酸梅汁入口甜爽,細微的酸味刺激着口腔,她垂着頭,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紋上,緩緩開口:“現在在《景色》做事,确實是我的主要工作,之前簽的合同并沒有限制這方面。”

“至于之前跟華星傳媒的合同,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再回娛樂圈,沒有人會再接納我。”她吸吸鼻子,露了個無奈的笑,“資本家的報複而已。”

森銘啞然,好半晌才問道:“為什麽?”

“就是最俗套的情節,潛規則,而我拒絕了。”她伸手抹去杯壁上泛出的細小水珠,眸子一瞬間閃過狠戾的情緒,“我去求過很多人,沒人幫我,怎麽說呢,不是沒有想拉我的人,只是要整我的那家勢力太大了,他們得罪不起,想從我身上賺錢也要估算一下成本多高吧?反正,是他們付不起的代價。”

“還有我在圈子裏結交的朋友們,不是躲着我就是等着搶我的資源。真可笑,以前風光的時候來巴結的不少,男的喊我姐姐妹妹不知道多親切,女的就更熱情了,一個個恨不得跟我義結金蘭,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呵。”

森銘憐惜地看着她,眼裏閃動着溫柔的光。

“你怎麽不問點什麽?”夏晚木收拾下情緒,擡臉沖着他輕輕地笑,“怕了?”

森銘搖搖頭,欠身越過桌面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再坐回去時望向她的眼裏滿是認真:“聽你說就夠了。”

夏晚木被他握過的手抖了抖,不露痕跡地收回桌下,接着說道:“沒有什麽了,就那麽點事,過去那麽久了,确實不重要。”她擡擡眼簾,故作輕松,“雖然有時候難免會意難平,但生活總要過下去,對吧?”

“其實認真想一想,我對那種衆人矚目的生活也不是很感興趣,沒有了就沒有了,普普通通也挺好。我做過很多努力,到後來連自尊也放下了,到處去求人,看過的冷臉都要數不清了。但,還是謝謝那些人,打醒了我,其實我并沒有那麽出色,我的驕傲原來一文不值。我只是……一枚供他們賺錢的小棋子而已,時候到了,就成棄子了。”

她低垂着頭,眼神凝滞。

“事情發生後我曾經恨過很多人,執迷過,放縱過,歇斯底裏。也許是從小就過得順風順水,遇到那樣的挫折難免怨天尤人、不願面對。其實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可笑我花了将近三十年才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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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銘深吸了口氣,開口喊她:“晚木……”

夏晚木擺手阻止了他,繼續說道:“這些年冷靜下來後我想了很多次,難道我從始至終就一點錯也沒有嗎?當年年輕氣盛,以為整個世界都圍着自己轉,得罪了不少人,最後有這個結果也算是自找的吧。”

她語氣平靜,好像真的釋懷了一般,只是左手縮在桌沿的陰影裏,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捏緊了拳頭。

“就當前事落幕了吧,我不會再去糾結這些事了,把現在的日子過好不也很不錯嗎?我想,在進入《景色》的那一刻,我就已經開始新的人生階段了。”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好長的一段坦白讓她有些疲憊,她拿起玻璃杯一飲而盡,冰涼的酸梅汁滑過喉道,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感。

男人看着她,眼睛有點濕潤,他不傻,知道她肯在他面前這樣剖明心跡意味着什麽,她說的新的開始,應該也含着和他一起的意思吧。

他伸手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眼神堅定:“以後有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夏晚木被他牽起的一瞬間有些僵硬,但很快放松了下來,任憑他寬大溫暖的手包住她的,心裏有個聲音在說話。

努力去接受他吧,這個男人并不差,世界上真正愛你的人還有幾個呢?

“聽一頓莫名其妙的牢騷,很不知所謂吧?”夏晚木仰頭朝着他微笑了一下,慢慢抽回了手,撿起桌上的筷子,輕點在瓷白的菜碟邊,桃花眼亮晶晶地盯着他,“你很好,很體貼,不會去追根究底地刨問事情究竟,我很感激……”

“我懂。”男人一派穩重,與她對視,仿佛要深深望進她心底,“也許現在的你還沒有完全信任我,也許你還對當年的事有些放不開,我都理解。”

“但總有一天這些讓你難受的事會真正過去,到時候你就能心無芥蒂地跟我說清楚。”他露出一個自信的笑,“我等着那一天。”

夏晚木眼神閃爍,她揚起嘴角,黑亮的瞳仁裏暈着餐廳裏打出的光線,看起來漂亮極了。

“會有那麽一天的。”

吃完飯又逛了會街,等到飽腹的感覺下去之後已經快十一點了,森銘開車把她送到公寓樓下,兩人在車裏做最後的寒暄。

“下個月的新刊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只要我上個月的成果不是那麽失敗的話,主編會把她帶的新欄目分給我做,到時候又要忙起來了。”夏晚木擡手撥弄着後視鏡上吊垂着的一串小玉葫蘆,假作苦惱地朝他抱怨,“也許森教授的假期得靠別的人來打發咯。”

“這也說不準,最近系裏新來幾個小助教,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熱情得很,看來是時候發展我的第二春了?”

在某些方面森銘的确很配合她,雖然這種配合說不上多讓人稱心。

她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左手朝上一拖,示意森銘大可以為所欲為。森銘一副受到驚吓的表情,兩手交叉護在胸前,兩人對視一眼,哈哈笑起來。

已近午夜的大街上空蕩蕩的,初秋的夜風拂過街邊的行道樹,沾染灰塵而顯得黯淡的樹葉在昏黃的路燈下簌簌抖動。夏晚木透過擋風玻璃不經意一瞥,稍遠處幾株樹仿佛在跳舞似的,頂上的葉片優美而有節律地翻動着,像綠色的海浪。

車裏的氛圍也沉落下去,方才的笑聲和愉悅像是幻覺。森銘看着她漂亮的側臉,心下不知怎麽油然而生極其不安的情緒。

這麽好的姑娘,真的會落在自己手裏嗎?她那些年在那個圈子,沒有喜歡上過什麽人嗎?她究竟為什麽會答應做他女朋友,跟他繼續發展下去呢?

他坐在柔軟的真皮椅子裏,全身冒出一種輕飄飄的、無處着力之感,這個姑娘坐在他身側,不超過一米的距離,他卻怎麽也無法探知到她的心。

她像一把沙,用力去握緊只會流逝得更快。

“要回去了嗎?”他随意地一手搭着方向盤,想表現出并不在意的樣子,手心卻微微發汗,“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後天有假,再來接你去玩?”

夏晚木回過神來,似笑非笑地反問他:“這麽晚了,不想上去坐坐?”

他一顆心忽然落到實處,之前對她的那種陌生感像被戳破的泡沫,一晃眼就消失了。

“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想上去?”他挑着眉,輕快的活力又回到了身上,頗有興致地逗她,“我也不是你,怎麽知道上去了到底受不受歡迎?”

夏晚木配合他演戲,仰着臉作出一副蔑視的表情看着他,伸出左手,語調拖長:“既然如此,那就跪安吧,小森子。”

“恭送女王大人。”

森銘捉住她的指尖,垂頭在她手背上輕吻一下,他閉着眼,好像在進行什麽虔誠的儀式一般。

夏晚木看在眼裏,鼻尖忽地酸了酸。有很多個這樣冷寂的夜,風也是這樣吹着,她坐在屋裏孤獨地看窗外的樹影。年少氣盛時總是驕傲地宣揚不想将就,但熬過很多寂寞的夜晚後,身邊有個溫柔知心的人陪伴竟然也變成令人渴求的事,即使她對他并無愛情。

她收回手,望着男人的眼神裏有濕潤而柔軟的光,臉上勾起的笑容像冬日的暖陽一樣沁人心脾。

“下次吧,我答應你。”

她拉開車門,在男人驚喜的注視下擺擺手,噙着笑颔首致意:“那就晚安了。”

駕駛座上的人緊握着方向盤,激動地微微發抖,女人俏麗的身影淹沒在公寓大樓投下的深深的陰影中,卻把他心裏的火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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