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記憶

夏晚木盯着那抹熟悉得刻骨的身影,幾乎不能錯眼,那分明是郁清歌,只是比記憶裏清減了太多,那抹曾經被她圈過無數次的細腰,現在好像風一吹就能折斷。八年了,她抿緊嘴角,壓着心頭的顫動,桃花眼不住地在那個熟悉的陌生人身上一輪輪地掃視着,企圖尋找到那些存留于記憶中的粗淺的痕跡。

舞臺上的女人薄唇開合,低沉而不失清麗的聲音瞬間漾滿了整個演播廳,底下的人如同煮沸的水一樣哄鬧了起來,那樣完美而極具特色的嗓音,無懈可擊的唱功,面具對郁清歌而言簡直如同皇帝的新衣。

觀衆的歡呼和學員的議論好似遠隔雲端,夏晚木從不知道人可以在極端緊張和激動的時候進入一種如此玄妙的狀态,耳朵像是調入了某個秘密的電臺,只有那人的低吟淺唱無比清晰地回響着,在寬敞的演播廳中一輪又一輪地回蕩。與此同時,她關在胸腔裏的那個器官也在火熱地給予回應,随着演奏的推進不停加快着節拍,好像有人在她身體裏放了一面大鼓,一下一下咚咚作響,越來越快,仿佛要追着那悅耳的聲音走向最極致的爆裂。

夏晚木緊緊地捂住胸口,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注視着,因為太久沒有眨動而酸澀不已。但她好似與這具身體脫節了,以至于這些微妙的疼痛和不适完全無法影響到她。她的全部靈魂仿佛離開了這具僵硬而腐朽的肉0體,掙脫了浩如煙海的束縛與桎梏,只一心飄向她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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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霧氣蒸騰,她抓着浴巾随意地抹了兩下,裹着浴袍推門而出。卧室裏空無一人,只有暖氣在呼呼地吹着,悶而幹燥的空氣讓她有些憋屈。她邊擦頭發邊往外走,一些尚未拭淨的水珠順着光裸的小腿滑落下來,滾入棕色的木質地板裏。

“怎麽在這裏?這麽晚了還不睡。”

窩在沙發上的人聞言轉頭看着她,對面的電視裏正在放一檔娛樂性質的訪談節目,臉上抹了過多修飾的女主持維持着僵硬的笑容,年近不惑的歌唱家面上稍顯冷淡。

面積不小的客廳裏氣溫稍低,撲面而來的寒意争先恐後地往薄薄的浴袍裏鑽,她兩手高擡握着濕漉漉的頭發,沒有布料包裹的小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冷啊。”她抖抖索索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三兩步跨到沙發旁就往人懷裏撲,還很濕的長發甩在那人淺色的睡衣上留下幾道長長的水痕。

那人把她抱了個滿懷,沐浴露和洗發水的香氣像兩條交纏得不分彼此的蛇,萦繞在周身的空氣裏。她在那溫柔纖細的懷抱裏不停地蹭着,終于找到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頗滿足地嘆了口氣。

“頭發好濕,要感冒的。”低低的聲音響在耳邊,溫柔的語調像在沸開的蜜水裏泡過,帶着滾燙的熱度拂過心間。

她懶懶地敷衍一聲,賴在那人溫香柔軟的懷抱裏一動不動,像要進入冬眠的熊寶寶。

“我去拿毛巾。”

環着她的人動了動身子,作勢要起來。她從鼻腔裏發出抗拒的嗯嗯聲,雙手用力地箍緊那細柳一般柔韌的腰身,全身都施力往下墜着。

那人被她纏得沒法,伸手把她濕漉漉的長發握在手裏提了起來,看她背上的衣料已經被沁濕一大塊,再開口時語氣就帶了點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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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都濕透了,冷不冷?”

她垂首埋在女人懷裏,感受着說話時那胸腔細微的震動,吃吃地笑了起來。

“還好。”

不想離開這懷抱,又怕把人逗急了,她靈機一動,撩起浴袍前襟長長的下擺捧到女人眼前:“用這個随便擦擦就行了,等會再吹幹,我現在不想動,也不想你動。”

撩起的衣物露出的空隙裏馬上就有涼意襲來,她哆嗦了一下,緊緊地貼住面前柔軟的女子軀體,修長的雙腿越過去夾住了女人的腰,頭伏在女人頸間,像考拉抱住了最愛的桉樹枝。半晌,後腦傳來輕柔的拉扯感,女人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動作着,仿佛在擦拭着蒙塵的稀世珍寶。

氣氛很好,電視機裏傳來的無營養的對話卻嘈嘈雜雜的,夏晚木皺着眉,張口輕輕咬住那光滑細嫩的脖頸,從喉嚨發出模模糊糊的聲音。

“放的什麽無聊死了,這麽晚還溜出來偷偷守着,你真不讓人省心。”

女人擦拭的動作一頓,回答的聲音很輕。

“睡不着。”

“今天這麽累還睡不着?連着錄了五個多小時的節目。”夏晚木松了口,側着頭又去咬那白嫩小巧的耳垂,語氣裏帶着隐秘的笑意,“真的睡不着嗎?”

耳畔的呼吸聲亂了節拍,女人一聲短而輕的嘆息像羽毛在她心上輕輕掃過,讓她有些心跳過速。她貼着女人的側臉慢慢轉過頭,鼻尖在那細膩的肌膚上劃過。

“是睡不着,還是在等我?”

她捧着女人的臉,額頭相抵,呼吸交纏,女人向來冷漠的鳳眼此時有如蒙着春日湖面上單薄欲碎的冰,清晰可見的裂痕下蘊着一湖春水,看得人心裏癢癢。

答案顯而易見,她繃不住笑意,桃花眼彎彎如月牙,女人直直地盯了一會,薄唇開阖,毫無顧忌地坦承道:“在等你。”

冬夜的屋裏仿佛有春風拂過,夏晚木一把抱起心尖上的人大步走回了房,卧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客廳裏,被遺忘的電視節目切入了廣告,然而已經沒有人再去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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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播廳裏掌聲雷動,有如深海裏的海妖一般美麗的歌聲仿佛仍在耳邊回響,戴着蝴蝶面具纖瘦到令人心疼的女歌手颔首致意,等到歡呼聲逐漸平息下去才緩緩開口。

“作為同樣通過選秀出道的人,我非常能夠理解你們所經歷或者即将經歷的一切,并且對此感同身受。即使站在現在去回想從前的時光,我也始終認為參加選秀那一段日子以及節目結束後的那兩年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我在那些時候學到了很多東西,不僅是專業知識方面,我收獲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們的生活将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是你們現在所想象不到的,哪怕你們其中有些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我也可以肯定地說那遠遠不足以應付即将發生的一切。我認為要在這個殘酷的競争中取得優勝,最重要的是要有面對自己、認清自己的勇氣,并且要有磐石不移的信念與堅持。進入我的隊伍的人,我會在演唱技巧和與之有關的各個方面進行指導,但也僅限于此,剩下的與你們自身的努力密不可分。”

她說話的聲音比起唱歌時略顯低沉,但始終非常有質感,與她纖瘦的身姿有一種恰到好處的反差萌。她語速稍慢,但語句流暢,且內容聽起來像是仔細打磨過腹稿而吐露的真心之言,原本還在小聲議論的觀衆席和學員席慢慢安靜下來,很多人都露出了專注的神情。

“各位學員能通過海選入圍這最初的一百人,想必都有一定的真才實學,但很多事情不是光有能力就能做到的,大家不能站在以前取得的成就上沾沾自喜,只有保持謙卑,不斷學習和進步才有可能沖刺最後的七個名額。”她頓了一會兒,語氣變得輕飄飄的,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頗有感觸地道,“我希望所有的學員在做選擇的時候,能看清什麽才是自己最想要的,什麽才是真正重要的,這樣在很多年後提起如今的決定,才能篤定地說一句不負青春,無怨無悔。”

演播廳裏鴉雀無聲,衆人的視線落在款款離去的女人身上,掌聲遲遲地響起來。

夏晚木默然地坐着,眼睜睜地望着郁清歌慢慢地走上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她無比慶幸節目組作出的蒙面安排,讓她此刻不必以完全的面目與郁清歌相見,自欺欺人也好,她寧願相信是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出了錯,這個戴着蝴蝶面具的人不是郁清歌,而坐在這裏、剛剛才在上面像小醜一樣又唱又跳的人也不是她自己。

八年了,闊別已久,面目全非,她不敢承認自己害怕看見一個陌生而疏遠的郁清歌,也更害怕面對橫隔在兩人中間的這段情不由衷的歲月。記憶裏那個安靜而溫柔,習慣沉默地待在她身後,眼裏永遠映照着自己的那個郁清歌,什麽時候變成這樣成熟冷靜、侃侃而談、能輕松自如地把握全場的人了呢?那纖瘦伶仃的身軀裏有着與外表大相徑庭的氣勢和力量,僅看一眼就輕而易舉地令她把回憶和現實割裂了。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清醒地領悟到,那八年确确實實使她們相隔萬裏,而她期待已久的這次同臺,所有的向如今的郁清歌接近的嘗試與努力,都顯得那麽荒誕可笑。時間一點一點把她用回憶粉飾的安寧徹底敲碎,然後把她賴以為生的裹住本真的那層外殼全數剝落,她躲在那張可笑的狐貍面具後面,驚覺自己渾身赤-裸,束手無策,竟無一物一法可以對抗朝着自己走來的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某站的鑒黃力度令人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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