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揭面

導師席位于演播廳的中部,夾在舞臺與觀衆席之間,是一塊被擡起約一米高的長方形小平臺。四位導師的名牌好不整齊的從左到右依次貼在椅背上,夏晚木的名字在最左邊,緊貼着她的毫無疑問就是郁清歌了。

夏晚木直至此時才為節目組的小小惡意感到頭皮發麻,但也明白不論到了哪裏,她和郁清歌從以前到現在的關系是逃不了人們的八卦與口舌的。只是在她還沒有準備好要如何面對郁清歌,更沒法想清楚要怎樣去在大衆面前表現她們倆的關系時,這種距離實在是讓她手足無措,且心慌不已。

但心理暗示有時候還是能發揮很強大的力量,至少她在默念了幾十遍“別看她”後終于成功地把視線艱難地從郁清歌身上挪到了舞臺後方,作出一副等待樂壇老前輩上場的望眼欲穿的期待表情。

舞臺上燈光暫熄,夏晚木死盯着這一片黑幕神思不屬,用力到失焦的兩眼空空茫茫。候場區的光束漸次亮起,幽靜的舞臺側方小提琴悠揚的樂聲緩慢地迢遞而來,使人如墜夢幻般美妙的夏夜。但在這和諧的樂器齊奏聲中有輕微的雜音挾裹着傳了過來,高跟鞋輕點在地面的嗒嗒聲越來越近,夏晚木聽在耳裏如臨大敵,周圍的空氣突然凝固得似水泥般,壓着她喘不過氣來。

人在特別緊張的時候會出現幻覺嗎?肺裏氧氣稀缺,仿佛有一把火在燒燎着,心髒像是無止盡地膨脹,塞滿了身體裏所有的空間,讓她覺得整個人都在随着心跳的節拍一抽一抽地顫抖着。

時間漫長地像過了一生,又好像短暫得令人來不及品味,靜止的小小空間裏香風拂過,郁清歌終于擦着她走了過去,在她旁邊不到一米處坐下。心頭一塊巨石滾落,她抽抽鼻子,真切地感覺到喘不過氣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屏住了呼吸。

前方幾米處的平臺上正載歌載舞、熱鬧不已,夏晚木這邊卻如墜冰窟。右邊好似坐着會吃人的怪物,她繃着身子,坐姿僵硬,還好臉上的面具恰到好處地限制了視線範圍,只要不側過頭去,她就連那個人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錄制順利地進行着,沒有人發現導師席上有一個人正魂不守舍,面具很好地掩蓋了夏晚木的表情,使她看起來正如場上每一個人一樣,正專心致志地聆聽中年男人的演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人物事不過是商場裏吵雜的背景音,她的腦子裏此時擺着一臺錄影機,不斷播送着郁清歌上場後到走過來的畫面。

短短的幾分鐘裏那些片段重播了無數次,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夏晚木後知後覺自己忘了在郁清歌走過身邊的時候做出任何寒暄的動作,等到播出後有心人們會怎樣去拿這一段大做文章呢?她有些懊惱,但随後又自暴自棄地想到,她哪還有餘力去管節目組怎麽把這些畫面亂剪再配上一些南轅北轍的後期字幕呢,反正大家都需要熱度,誰管是黑是紅。她也不在乎郁清歌粉絲們的謾罵或是華星的趁亂中傷,甚至旁觀者的冷眼和惡意的猜疑,因為這些她早就在八年前體會個透徹了。只是唯一使她很放不下的是,不管再回顧幾遍,有一個冷酷的事實仍是如此篤定清晰——郁清歌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她一眼。

要用什麽樣的語句去形容那種感受呢?當你看着八年前的戀人站在不足十米遠的地方為衆人縱情歌唱,在刺眼奪目的聚光燈下落落大方,卻自始至終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于你的時候。

夏晚木對于自己還能分神注意到這種細節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她需要專注的事情太多了,有那麽多雙眼睛藏着暗處緊緊地盯着她,一個小小的錯誤都會引來震蕩的後果。只是不可抑制的挫敗和失落感從背後升起,陰魂不散地把她抓得牢牢的,使她不斷地反思着一個問題:究竟是不是她自己太過自作多情,被自戀自憐的情緒蒙住了雙眼,從而根本看不出其實郁清歌對她已經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了呢?

又來了,她簡直痛恨自己這樣地放不下,日日夜夜任憑這樣無意義的糾結将自己的世界占滿,反反複複、拖泥帶水,她已經對這樣喋喋不休的自問厭煩透頂。但在她對未來應該怎麽走還舉棋不定的時候,唯一能作為參考憑據的恐怕只有郁清歌對她的态度了。

在短暫的能留給她走神的間歇裏,她開始反思郁清歌這八年始終不放棄聯系她這回事到底有着怎樣的內涵。盡管當事人就坐在她身旁,“你心裏到底怎麽看我的”這種問題是夏晚木無論如何也恥于問出口的,她從小到大都膨脹得很大的自尊心不會允許她在前任面前作出那麽低下的姿态,哪怕那個人讓她如此的念茲在茲,幾千個日夜裏都挂懷于心。對郁清歌流露出來的所有關注和在乎在她看來都是軟弱至極的表現,而在一個已經心如止水的人面前表露任何一點溫情都讓她感到十分屈辱。如果不敢去坦承自己的愛意與在乎,那麽冷漠和仇恨的僞裝難道不是最适合的手段嗎?

感情在堪堪結束之時是最難釋懷的階段,但時間是效果出衆的冷卻劑,不出幾年,記得滾瓜爛熟的號碼慢慢地就被回格了,而戀愛中倒背如流的件件小事也變成了模糊的記憶。她從不否認愛情并非是一種純粹的東西,所有陷入感情漩渦的人或多或少都夾帶着一些自憐與偏私,而所謂的真命天子不過是人與人之間因為缺乏理解卻又互相渴求而産生的騙局。因此,當人們回想起因各種原因而錯失的感情時,浮現在腦海裏的必然不僅僅只是一個褪色的戀人,她們也會深切地懷念那些年曾與此人并肩而立的自己。

愛脫身于心底最自私的角落,人們把這斑雜的産物投射到自己的愛人身上,為之冠上“奉獻”、“犧牲”等溢美之詞,最終卻只是滿足了自己。

于是她便想到,也許郁清歌後來這幾年的追問和邀請并不是因為舊情難忘,而只舍不得那段一起成長的快樂而單純的時光呢?人在冷漠而肮髒的地方如履薄冰太久,那些真情坦率的時光就顯得愈發珍貴。說到底,她畢竟還給郁清歌留下了那麽多的情面,沒有謾罵沒有指責,決絕地轉身離開并切斷所有聯系可能已經是因背叛而分手時最體面的樣子。她想不到任何能使郁清歌對她懷恨在心的地方,所以這個人是因為感懷和愧疚才不敢看自己一眼嗎?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稍稍側了側頭,很想偷偷看一看右邊的人。只是眼角餘光剛剛掃到一半,就發現郁清歌伸手挽了挽披散着的及肩長發,右手支着桌面,順着姿勢就朝她這邊側着坐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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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面具的邊緣輕快地抖動了一下,像蜻蜓在波平浪靜的湖面點起了一圈圈漣漪。她飛快地收回目光,心砰砰亂跳起來,既害怕被郁清歌發現這小動作,又因為瞥到的那一節雪白的頸子而窘迫慌張。

“好了,到現在為止四位導師的表演已經全部結束了,接下來就請學員們離開演播廳,進入訓練場地進行導師的選擇。注意每個人的選擇都是保密的,請大家将中意的導師的名字寫在剛發下去的白色貼紙上,然後用黑色貼紙将名字蓋住,貼在自己的名牌下方,然後根據號牌順序上臺表演,由導師們評選出54人通過第一輪。”

姍姍來遲的主持人是個很有活力的高瘦青年,他戴着黑框眼睛,渾身筆挺的西裝,說話時抑揚頓挫,非常有感染力。學員們陸續離去後,他大手一揮,語氣激動,頗有些神秘兮兮地對着移轉的攝像機位作出誇張的表情。

“那麽現在,就到了萬衆矚目的導師揭面環節啦!想必大家都對四位導師有了一定的猜測吧?但我可以肯定,結果一定會出人意料!”他伸手往前作出向上拖的動作,壓低了聲音,“我們從右手邊第一位開始,現場如果有人猜到了她的名字就大聲地喊出來!”

觀衆席裏零零散散響起了一些名字,随後這些聲音凝成了一小股,十分統一地喊起了梁婉。

狐貍面具下,夏晚木勾勾嘴角,不無諷刺地想,這節目真是不放過任何一點可供炒作的細節,不知道播出後又有多少人會以梁婉為借口來攻擊她呢。

“是梁婉嗎?看來大家對梁天後的呼聲很高啊!”主持人把手放在耳邊,裝模做樣地點點頭,又後退一步賣起了關子,“那麽究竟是不是梁婉呢?不知道其他三位導師有沒有不同的意見呢?”

“我覺得不是吧,梁姐不是這個風格。”戴着小醜面具的RAPPER說話了,是很年輕的聲音,“因為我一直都是梁姐的粉絲,聲音差別太大了呀,梁姐的風格還挺獨特的,這個一聽就知道不是了。”

夏晚木保持着微笑。陸振之前已經給她補過節目上一些需要注意的人的背景了,這個RAPPER是華星最近力捧的流量小生,之所以這樣話裏帶刺,除了年輕人固有的心高氣傲,也與華星和梁婉分不開關系吧。

主持人聽了他這話後點點頭,臉上是意味深長的表情。

“小醜導師很肯定不是梁婉哦,那這一位到底是誰呢?”他朝觀衆席望了一圈,有幾個不确定的聲音一閃而過,最後還是沒人再猜,他轉回導師席,一個個問道,“老虎導師覺得是誰呢?”

戴着老虎面具的中年男人笑着搖了搖頭。

“那蝴蝶導師怎麽看呢?”主持人壞笑着,朝臺上挑了挑眉,“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嗎?”

夏晚木的笑容僵住了。

“是很熟悉。”

郁清歌特有的冷清的低音響了起來,她語速很慢,語調柔和,聽起來像在與情人喃喃細語。

“我覺得她的表演很完美,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地方。聽她剛剛在臺上說的話,想必她應該是一個特別溫柔體貼、很能帶給別人快樂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寫作時間拉得太長了,今天回頭一看才發現時間線出了BUG,又得回過頭去一點點改過來。人果然就是要一心一意才能把事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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