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跨年夜

跨年夜

元旦的前一天,莊潔在花店遇上了陳奶奶,她說要買一盆山椿。

莊潔挑了支臘梅,準備和山椿一塊付錢,陳奶奶不依,非從兜裏掏出錢連臘梅一塊付。不讓付,就是看不起她。

莊潔把三鵝子從電車踏板上趕下來,把一盆白山椿放上去。陳奶奶說着,“正好,我也不讓冬子來搬了。”

“今兒淩晨四點就去工作了,那一戶的老太太癱瘓三年了,身上沒一塊好肉,全是褥瘡。”陳奶奶邊走邊說:“我還認識這老太太,今年夏天去看了她一回,唉喲,屋裏那個味兒。”

“她家裏有人伺候嗎?”莊潔問。

“有,她兒子給她請了保姆,我覺得那保姆不盡心,要是盡心身上會爛?”陳奶奶說:“她兒子有錢,要她去市裏大醫院,她說醫院不幹淨,死也要死家裏。反正就這麽一天天得熬,昨天夜裏去的。”

“也怨不得人保姆不盡心,兒子兒媳婦在市裏做買賣,一個星期回來一回。我猜她兒子兒媳婦從沒給她擦過身子。人老了喲,生病就是遭罪,子孫再孝順也替不了。”

“奶奶,您這粉水晶手串好看。”莊潔見她手腕上隐約露出來的手串。

陳奶奶扒開讓她看,可高興了,“冬子給我買的,我嫌顏色太嫩,她說這個色好。”

“好看。”莊潔說。

“說啥來着,我也老來俏一回。”陳奶奶樂不可支,“冬子說粉色是我的星座幸運色,我也不懂,但我覺得很有道理。自從戴上這個幸運色,啥事都可順。”

……

“我們冬子可貼心了,每年生日都會給我禮物,還會帶我看電影。”陳奶奶滔滔不絕地誇。完全忘了前一段生氣打他的事。說着還指指天,“他說等睡醒了帶我看電影,叫什麽《只有天知道》。“

……

陳奶奶很高興,自顧自地說,完全沒留給莊潔接話的機會。路上倆人碰見鎮政府樓的人,對方先和莊潔寒暄,接着問她有沒有興趣加入村聘幹部。說大城市競争大,今年有倆返鄉的大學生被聘了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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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潔直搖頭:“我不是返鄉,我明年暑假就回上海了。”

對方有點遺憾,随後客套道:“行,哪發展都一樣,我以為你不回上海了。”

“等我妹升中學我就回了。”莊潔也客套,“回頭鎮上有事我一樣幫。”

“有你這句話就行。”對方玩笑道:“書記可是發話了,說你們這幾個飛出去的金鳳凰,可是鎮裏的希望啊,不要忘了回頭幫襯幫襯家鄉!”

莊潔大笑,“行,有事就聯系,能幫絕對幫!”說着倆人掃了微信。

那人離開後,陳奶奶情緒明顯低落,試探她道:“回去好找工作?”

“好找,我們公司有保留職位,我随時能回。”莊潔說。

“啥是保留職位?”

“就是為一些優秀的離職人……”莊潔簡單明了道:“我要是回公司,還是以前的待遇和級別。”

陳奶奶沒接話。

莊潔以為她擔心自己,又說:“就算我不回自己公司,我也有大把的公司可以挑。”

“那你很厲害。”陳奶奶言不由衷。說着倆人到了家,陳麥冬端着碗正從廚房出來,看見莊潔先是一愣,随後扒拉着雞窩頭回了屋。

“冬子,你是才睡醒?”陳奶奶問。

陳麥冬在屋裏應了聲。

“別吃剩飯了,我晚會給你擀面。”

莊潔把山椿搬下來,“奶奶,是放屋裏還是院裏?”

“屋檐下就行。”

莊潔放好山椿,陳麥冬從屋裏出來,頭發理了理,拿着電瓶車上的臘梅說:“犯不着買,下溪村折就行了。”

“這我的。”莊潔說。

陳麥冬又把臘梅放回去,看她,“回頭我去下溪村給你折……”

“就你手欠?昨兒廣播上還說,臘梅是吸引游客觀賞的,不是讓折了擺自己屋的。”陳奶奶訓他。

“就是,好好的臘梅折人家幹啥。”莊潔附和。

陳麥冬摸摸鼻子,“不折就不折。”

陳奶奶看了看時間,問陳麥冬,“咱幾點的電影?”

“兩點。”

“兩點就不急。”陳奶奶招呼道:“小潔你們回屋坐,我去擀點面。”

“奶奶,我先回了,家裏還有事呢。”莊潔準備回。

“火爐裏有烤紅薯,奶奶買的很甜。”陳麥冬說。

莊潔聞到了味兒,“行,吃一塊。”

陳麥冬挑開火爐看,還不太熟,“再等幾分鐘就好。”

莊潔點頭,“下午看電影?”

陳麥冬過來,“帶奶奶去了一回電影院,她有點上瘾了。”

莊潔點頭。

“這兩天忙什麽?”陳麥冬問。

“車間工人不夠,忙着趕藥廠的福利。”莊潔看他一眼。

“姑且相信你。”

“扯淡,本來就是。”

“不是躲我?”

“躲你?”莊潔撇了一下嘴。

倆人面對面離得近,陳麥冬傾了下身子,嘴唇輕輕擦過她臉頰,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去撈紅薯,“相信你了。”

“樣子。”莊潔笑他。

陳麥冬沒看她,垂頭剝紅薯皮,“晚上出來?”

“出來幹什麽?”

“今天年末,2019 最後一天。”陳麥冬說得正經,“出來跨年。”

“跨你媽。”

“我媽不在家。”陳麥冬順口回她。

莊潔輕踹了他一下,他剝好紅薯咬了口,接着遞給她,“很甜。”

莊潔看了眼紅薯,照着咬了口,附和他,“是很甜。”

陳麥冬別開眼,沒作聲。

莊潔笑他,“你今天好像一只綿羊,咩~”

陳麥冬看看她,準備過去,被陳奶奶的喊聲打斷,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着。”說完去了廚房。

莊潔把紅薯皮一扔,拍拍手,騎上電車說:“奶奶,我先回了。”

“你不留下吃飯?”

“改天吧,家裏有事。”說完就出了院。

……

陳麥冬往保溫瓶裏倒熱水,陳奶奶擀着面念叨:“今兒在街上碰見政府樓的人,那人要小潔當什麽村幹部,我一聽,心裏可歡喜……”

“她應了?”陳麥冬看她。

“沒有。”陳奶奶惋惜地說:“她說明年暑假就回上海。”

陳麥冬沒接話。

“你說小潔應下多好。姑娘家心比天高容易吃苦。”

“她留鎮裏能幹什麽?”陳麥冬淡淡地說。

“人家王輝不也是北京的大學生,他不就留了鎮……”

“王輝念的農業,他能當人才留鎮裏。莊潔念的金融,她留鎮裏能幹什麽?”陳麥冬說:“不是農村留不住大學生,而是他們留下來能發揮什麽價值?發揮不了價值就是浪費人才。”

“種地修路用不上她,搞經濟發展是鎮長的事,她回來能幹什麽?”

“您說,她回來能幹什麽?”

“你怎麽倒起性了?我就随口一句,你回了我一車。”陳奶奶說他。

“我沒有起性,我是在陳述事實。”

“你跟誰陳述事實呢?”陳奶奶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一個目不識丁的老太太陳述什麽事實。我又不懂啥是人才啥是發展……”

“別擀了,我不吃了。”陳麥冬煩。

“我就擀,你不吃我吃,也不明白置啥氣。”

“我沒有置氣。”陳麥冬摸兜裏煙,立在屋檐下吸。

“去去去,上班去,招人煩。”陳奶奶攆他。

陳麥冬騎上摩托準備走,陳奶奶又喊住他,“你不會戴雙手套?”說着回屋給他拿手套,出來又拿着手套抽他的背。

陳麥冬覺得莫名其妙,“我就待見嬌滴滴的女生,至少不會平白挨打挨罵。”

陳奶奶不但打他,還把他嘴裏煙拿掉,“再抽腿給你打斷。”

……

告別廳剛舉行完儀式,陳麥冬出來街上邊抽煙邊發微信給莊潔:晚上八點告白等你。

莊潔問他:什麽告白?

陳麥冬回:鎮東那個酒吧。

莊潔回:再說吧。

陳麥冬問:再說是幾個意思?

莊潔回:再說就是再說。

陳麥冬彈彈煙灰,合了手機沒再回。準備回殡儀館,又收到她微信:九點吧?接着又回了條:我弟弟今天回來,我傍晚六點去接他,估計吃完飯都八九點了。

陳麥冬回:好。晚點也沒事兒。

莊潔回:屁。你剛剛沒生氣?

陳麥冬問:生什麽氣?

莊潔回:裝吧,直覺告訴我你生氣了。

陳麥冬回:屁。才沒生氣。

莊潔回:行行行,你沒生氣,晚上見,這會忙兒。

陳麥冬摁滅煙,左右看了看馬路,幾步邁去對面殡儀館。小孫見他好心情,招呼道:“師傅,咱晚上去跨年吧?!”

“跨你媽。”陳麥冬踹他,“喪戶在哭,你竟然惦記着跨年?”

*

莊潔在鹵煮間配大料,她們鹵雞有自己的配料比例,要一種一種的兌好。這種活教不得外人,只能娘倆兒自己配。

“我可聽見閑話了,說你和陳麥冬關系近。”寥濤聞着花椒說。

“說呗,我還不社交了?”莊潔配着料說。

“大冷天的在街上唱什麽歌,嫌不夠出風頭?”寥濤把花椒扔掉,“這花椒不行,不夠味兒。”

莊潔聞了聞,“我托人從四川發過來一批?”

“見不着實物心裏沒底。”

“人老家就是産花椒的,不比你懂。”莊潔說。

“照你這麽說,西湖人都懂龍井?”

……

“從小耳濡目染,至少比我懂。”

“幾點了?”寥濤問。

“三點了。”莊潔問:“晚上吃啥?”

“鐵鍋炖大鵝。”寥濤沒好氣。

莊潔大笑,“那莊研還不得找我們拼命?”

“除了雞,吃啥都行。”寥濤說。

“我也是,八輩子不想吃雞。”莊潔想了會說:“我燒個羔羊肉,炖幾條小黃魚吧,莊研愛吃。”

“你去接他,我來弄吧。”寥濤說:“你煮飯就是糟蹋糧食。”

……

“用着我的時候我廚藝就好,用不着了就難吃?”莊潔服了,“你們真難伺候。”

“好吃好吃,我女兒煮飯天下第一。”

“虛僞。”莊潔笑了聲。

“你上回煮那飯我端給鵝,那鵝就嘗了一口,一嘴就給掀了。”寥濤就看不慣那鵝。

莊潔大笑。

*

莊研出站看見三鵝子,興奮地跑過來抱它,說它變肥變大變可愛了。

“咱媽原想炖了它,我給保了下來。”莊潔拎他行李。

“要不是我每天喂它,它早就死了。”何袅袅表功,“你問問咱姐,看她清理過一回鵝糞沒有。”

“長高了。”莊潔攀着他肩走,“學校夥食不好?感覺瘦了。”

“沒瘦啊。”莊研抱她,“姐,我好想你。”

姐弟倆一路勾肩搭臂到了停車場,察覺不對勁,回頭看,何袅袅拽着鵝翅膀幽怨地站在出站口。

……

“妹兒,快過來!”莊潔朝她招手。

何袅袅扭頭往反方向走。

莊潔追過去,“怎麽了?”

何袅袅很生氣,想到他們每一回冷落自己就很生氣,她抹着淚往前走。

“袅袅,哥哥給你買了新款貼紙。”莊妍從背包掏出來給她。

“我不要。”何袅袅奪過來扔掉。

“你要啥,姐給你買。”莊潔說。

“我要我爸!”何袅袅哭着走着。

“別生氣了。”莊潔和莊研跟着她身後道歉。

何袅袅不理他們,只顧哭着往前走。

莊潔默不作聲地跟了會,随後過去勾着她脖子,“好了,原諒姐姐了?”

“我想我爸。”何袅袅抽泣。

莊潔不懂怎麽安慰人,揉揉她頭,“我也想爸。”

“你想的是你爸,我想的是我爸,咱倆不一個爸。”

“你爸難道不是我爸?”莊潔笑她,“你才出生幾年?你出生前我就在這個家了。”

“而且咱們仨一個媽。”莊研插嘴。

“我跟妹兒說話你插什麽嘴?”莊潔推他。

“袅袅也是我親妹兒。”莊研不服。

“現在我香了,嫌我煩的時候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一個偷我零花錢買顏料,一個給我假錢。”

……

到酒吧的時候已經十點了,陳麥冬癱坐在卡座打游戲,莊潔過去輕踢他,“吃晚飯了吧?”

“吃了,奶奶熏了牛肉。”陳麥冬合了手機。

“來多久了?”

“剛來。”

”點了什麽?”莊潔脫着羽絨服。

“水果小食拼,還沒點酒水。”

“調杯應景的酒就行,反正這也不是喝酒的地。”莊潔手指理着頭發,“你拘謹什麽?”

“我沒拘謹。”陳麥冬看她,“洗頭了?”

“見你不得沐浴焚香,正冠更衣。”莊潔耿耿于懷。

……

“過不去了是吧?”陳麥冬沒什麽形的仰坐着,兩條大長腿擋了道。

莊潔踢他,“合上腿,讓我過去。”

陳麥冬收腿,她俯身過的時候,一尾頭發掃在他鼻尖。他朝侍者報了酒,回頭看她,“噴香水了?”

“不是跨年,總不能邋邋遢遢的跨吧。”她從包裏摸出副耳墜子,偏頭往上戴。

陳麥冬打量她,“村裏有必要打扮?”

“你雙不雙标?”莊潔看他,“哪個村有酒吧?”

陳麥冬再不接話。

“酒吧跨年,當然要漂漂亮亮的。盡管這酒吧不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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