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指桑罵槐

指桑罵槐

莊潔觀察了幾天,鎮裏沒那麽嚴了,盡管還是封村,但氣氛不一樣了。她微信王西夏:我要不要下手?

王西夏上身西服,下身紅睡褲地坐在桌前開視頻會議,簡明扼要地回:要。

莊潔把烤箱裏的面包拿出來,把砂鍋裏的粥盛出來,坐在太陽下,邊吃邊朝寥濤說:“媽,下午我去鎮裏問問,行的話就讓養雞場送雞,咱們自己先開工。”

“鎮裏會同意?”

“去問問吧,沒準行。這幾天疫情緩解了,廣播裏也不喊了,有些人拿着條就能出門了。”

“行,你問吧。”寥濤說:“你秋姨一家昨天就回貴州做生意了。”

“有些地方能開工了。”莊潔低頭喝粥,喝兩口驚為天人,“我熬的粥也太好喝了!”說着就讓寥濤喝,寥濤不喝,不喝不行,必須喝。然後又端着碗上樓,強行讓莊研跟何袅袅喝一口。

何袅袅正煩,學校已經通知上網課時間了,而且老師要點名抽查寒假作業,她一共才寫了六頁。

莊研更煩,因為正畫着靈感沒了,何袅袅還抱着作業圍着他轉。他都說了回頭寫,回頭寫,但何袅袅非要他寫個保證書。他偏不寫,擱了畫筆就下樓曬太陽。

何袅袅抱着作業跟着他,蹲在他腳邊哼哼唧唧。寥濤不明白她哼唧啥,只說再哼唧就挨踹。莊潔喝着粥說:“你有這閑功夫,自己也寫完了。”

莊潔說完就打自己嘴,就是欠,因為何袅袅挪過來抱住她腿,讓她幫忙寫。

莊研正難受,警告何袅袅不許再哼唧,何袅袅不聽,莊研過來吓唬性地打了她兩下,她咧嘴就哭。

寥濤罵了莊研兩句,出去門口聊天,看見這姊妹仨就煩。莊研沒想到自己就吓唬兩下,就被訛上寫作業,而且是立刻馬上寫。他趴凳子上寫,何袅袅抽抽嗒嗒地啃甘蔗。

莊潔也是服了,騎上電瓶車去政府樓。同裏面人聊了會,出來給養雞場打電話,讓他明一早把雞殺好送到鎮口,她過去接。随後又聯系倆工人,讓明天過來開工。

想了會,又在鎮群裏發微信,說飲料大促銷,曾經六十一箱的,如今五十五。不求賺錢,只求保本。随後把各個飲料品種發群裏,可以送貨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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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員@了所有人,有需要飲料的聯系莊潔。婦女主任出來捧場,連着挑了好幾箱,群裏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出來,大家七七八八都挑得差不多了。

連着一下午姊妹仨都忙送貨,莊潔說:“算是白折騰了。”

“不賠就行,你看看那些養殖場,個個賠得盆幹瓢淨。”寥濤心态很好,“你們去送吧,晚上給你們煮好吃的。”

傍晚吃飯前,寥濤蒸了燒賣,讓她給陳奶奶送去。莊潔進門陳奶奶正在通話,看見莊潔和她手裏的飯盒,朝着電話裏說:“托你的福,奶奶又有好吃的了。”

“奶奶,不托他福你也能吃。”莊潔好笑。

“那不行,我就想托孫子的福。”陳奶奶很高興。

“行,您随意。”莊潔打開飯盒,回廚房給她調了蘸醬。

“小潔,幫奶奶用你手機打個視頻,奶奶沒通視頻的東西。”

莊潔大笑,沒通視頻的東西。

她微信打通給陳奶奶,陳奶奶打趣她,“那我先聊了。”

莊潔熄着煤爐,聽着陳奶奶說:“瘦了,滄桑了,胡子邋遢的成小老頭了。”

陳麥冬說起得早,也冷,懶得刮。

“你鼻梁是咋了?”陳奶奶問。

“戴護目鏡的痕跡。”陳麥冬揉了揉。

“行,為人民服務,光榮。”陳奶奶誇他,說着又把手機對着莊潔,問他,“想不想小潔?”

陳麥冬咳嗽了一聲,沒接話。

“吃啞巴豆了,咋不說話?”陳奶奶問。

陳麥冬看着鏡頭,說了句:“想。”

陳奶奶拉着莊潔,讓她看視頻裏的陳麥冬,問她像不像小老頭。陳麥冬躲開,手機對着天花板。

“咋了,我孫子是害羞了?”陳奶奶問。

陳麥冬又出現在鏡頭裏,莊潔認真看了眼,笑他,“你皮膚真糟。”

陳麥冬不說話,看了她會,轉開了攝像頭。陳奶奶也是服氣,“你有點出息,也不能說你一句,你就紅眼呀。”說完看向莊潔,“你咋把他整哭了?”

莊潔沒作聲。

”大爺們的你哭啥?我看不起你。”陳奶奶說他。

“他沒哭,估計是迷眼了。”莊潔說。

陳麥冬又出現在手機裏,他揉了揉眼,看向莊潔。

“平常有煙抽嗎?”莊潔問。

陳麥冬搖頭。

“瘦了。”莊潔又說了句。

陳麥冬沒作聲。

這是十幾天來,倆人第一次視頻通話。平日偶爾有聊,也是打電話。

“辛苦嗎?”莊潔問。

“還行。”陳麥冬點頭。

莊潔沖他笑,他紅了下眼圈,勉強笑了下。

“回頭去看你。”

“不用。”

莊潔沒多聊,把手機給了陳奶奶,然後夾着煤球出去熄。又順勢摸出煙,彎腰在煤球上燃着,站在院裏抽。

“小潔,你不說了。”陳奶奶喊她。

莊潔站在暗處,揮揮手。

“小潔在門口抽煙。”陳奶奶舉着手機過來,莊潔別開了臉。

“行吧,就這樣吧。多保重身體。”陳奶奶叮囑他。等挂了電話,看向暗處的莊潔說:“我孫子從來不哭,估計這回是脆弱了。”

莊潔沒作聲。

陳奶奶坐下吃燒賣,拉家常道:“也不怨他,我天天看新聞都難受,啥時候是個頭。”

“冬子除了小時候夢裏哭過,平常也沒見他紅過眼圈。他爸媽離婚前最後一次來看他,他就坐在小板凳上。他爸說我跟你媽分開了,你以後是跟着我還是你奶奶?他不說話。他媽也說我跟你爸分開了,以後我會常來看你。他還是沒說話。”

“他其實打算跟他媽的,但是他媽心狠,從始至終都沒提出要他。他又不願意跟他爸,只好跟着我們老兩口過。”

“我是無所謂的,我随他的心意,他願意跟他媽過,說明他爸對他不好。事後我就問他,我說你想跟你媽過,你就跟你媽說,當媽的心再硬,也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但是你猜他說啥?他說不想給他媽添負擔,如果跟了他媽,他媽帶着一個兒子将來不好嫁人。”

“過了好幾年我才知道,原來這話是他姥姥對他媽說的,他不小心聽見上了心。”

莊潔一直站在外頭抽煙,沒接話。

一直等陳奶奶睡了,莊潔才出來回家。路上給陳麥冬打電話,沒通,回到家洗漱完躺被窩,準備睡了才接到他電話。

陳麥冬問她,“睡了?”

“正準備睡。”

“剛在忙。”

“嗯,沒事兒。”莊潔說。

“我可能要過一段才回,有個同事身體不舒服,我得替他輪值。”

“行。”

電話裏靜默,倆人無話。

半晌,陳麥冬問:“奶奶身體怎麽樣?”

“挺好的,我每天都去一回。奶奶太熱情了,非要給我煮飯,但她手藝又不咋地,不好吃還鹹。”

陳麥冬笑出了聲,“回去我給你煮,天天給你煮。”

“行。”

“這幾天家裏怎麽樣?”

“沒那一段嚴了。大家紮堆聊天也沒人管了,只要戴口罩就行。口罩也不緊張了。”

“你每天幹什麽?”

“曬太陽,學熬養胃粥,烤面包,弄點有花樣的小菜,跟西夏聊天,看群裏扯淡,大概就這些。”

“沒了?”陳麥冬問。

“沒了。”

“再想想。”

“我想了,真沒了。”

“再、想想。”

莊潔忍住笑,如他意道:“還有想你。”

“你不也會說人話?”陳麥冬說:“非故意作。”

“我高興。”

“作吧,都給你攢着。”

“攢着幹什麽?”

“回去弄你。”陳麥冬說完,又咬牙切齒地強調一遍,“弄死你。”

莊潔沒作聲。

“怎麽不說話?”

“想聽你說。”

“我也想聽你說,我自己說沒意思。”

“你現在在哪?”莊潔問。

“宿舍樓下的花壇上蹲着。”

“累不累?”

“跟你說話就不累。”

“那就聊十分鐘吧。”莊潔說。

“行。”

電話裏靜默了會,陳麥冬先扯:“你回上海會不會忘了我?”

“不會。”

“我覺得也是。”

“這麽自信?”

“當然。我也不會忘了你。”

“你會娶妻生子麽?”莊潔問。

“我沒打算斷子絕孫。”

……

“我會像習慣我父母離開一樣的習慣你,等我老了,子孫翻出一張舊照,問這女的是誰,估計我會想上半天,啊,這娘們兒是我年輕時候的姘頭。”

“滾蛋去,你才姘頭。”莊潔罵他。

“行,我是你姘頭。”陳麥冬無所謂。

“我也結婚生子。”

“行,我随你份子錢。”

“我沒打算邀請你。”

“那不行,我得去。”陳麥冬淡淡地說:“我得看你穿婚紗,然後騙你去衛生間弄一次。”

“扯淡玩意。”

“不讓弄啊?”

“你就找不痛快吧。”莊潔說。

“我痛快着呢。就怕你不痛快。”陳麥冬回。

“陳欠欠,你就作吧。”

“我就作。”

“你就是欠。”

“我就欠。”

“我跟你講,你要是在我旁邊我就揍你了。”莊潔明白他的無理取鬧,且有意縱容。

“我也想在你旁邊,想挨你揍。”陳麥冬輕輕地說。

“行了,能出去我就看你,別找事了。”

“不要,我現在很邋遢。”陳麥冬小孩似的說。

“我就想看你現在的小鼈樣兒,小邋遢樣兒。”莊潔輕柔地說。

“去你的。”陳麥冬笑罵她。

“放心,我很好,奶奶也很好,你自己多保重。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我們欠欠,為我們欠欠祈禱,祈禱他身心健康,長命百歲。”

“扯淡,你才身心不健康。”

“行,我畸形扭曲變态。”莊潔問:“嘴都笑裂開了吧?”

陳麥冬大笑。

*

各個村都陸續解封了,莊潔拿上鎮裏批的條,熟食廠也準備開工。她備了溫度計,口罩,消毒液,洗手液在車間門口,每個工人進車間前程序先走一遍。工廠規模不大,工人都是附近村的婦女,左右不過二十個人。

鎮上燒雞店也着手開門,但還沒恢複旅游,生意很不景氣。受影響最大的除了養殖業外,就是下溪村的旅游業,十幾家民宿出來個代表談判,要鎮上酌情減租金。

莊潔聽說這事也聯合鎮上商鋪,要求酌情減租。鎮上屋主不願意了,憑什麽銀行貸款照繳,我們卻要酌情減租?這事拉扯了好幾天,鎮上出面協商,租金打了八折。

八折就八折,莊潔都打算放棄了。

其他行業房主得了信兒,為了不讓租戶找事,主動通知打八折。寥濤收到熟食廠租金打八折的信兒,還怪高興 ,拎了兩箱燒雞就給房主送去。

王西夏一來工作性質特殊,二來她覺得相對鎮裏更安全,所以遲遲不回市裏。莊潔一催她,她就反問:“我上不上班,管你啥事?”

莊潔無話可說。

“醫院又去不了,我在哪辦公不是辦?”

“行。”

“我們那房東就是個摳貨,一毛錢租金不給便宜。”王西夏罵道。

“他不是也有房貸……”

“有個屁,他早還完了。我剛提出減租,他喊得比我還窮。”王西夏說:“我們部門好幾個房東都租金減半。”

“随他去吧,愛減不減。”莊潔事不關己地說。

“對呀,又不是你出租金。”王西夏怼她。

“走走走,看桃花去。”莊潔扯她。

“看求,等下還要開會。”

“開啥會,馬上桃花就謝了。”莊潔撺掇她。

“滾蛋去,我要開會。”

“走走走,看桃花。”

王西夏把她攆出去,鎖上門,“自個去看吧!”

“不看拉倒。”莊潔獨自離開。

天氣很好,二十三四度,村裏桃花正盛,可惜了一樹樹的粉色小花沒游客賞。學生被困在家裏上網課,村裏人忙着生計,沒心思看。

她一面同認識的網紅聊,一面三心二意地賞花。只顧着看手機,頭發被花枝勾住,才呲牙咧嘴地捂住頭。

“看吧,花神都怒了。”陳奶奶柱個拐在她身後,“老早就看見你勾着頭玩手機。”

“奶奶出來賞花?”莊潔收了手機。

“大好春光,屋裏憋得慌。”陳奶奶仰頭看了一圈,“這天可真好。”

“走,去看看油菜花。”

“油菜花謝了吧?”

“謝了就謝了。”陳奶奶拄着拐只顧走,“今年這些花沒被糟蹋,往年就會有巡邏隊四下喊:不許摘花,不許搖花。”

“這些小兔孫們也都困家裏上課,怪好。”

莊潔陪她轉了會,陳奶奶熱了,脫着羽絨馬甲說:“這個兔孫,回來我得打死他。”

“怎麽了?”

“我昨兒去新房收拾,卧室裏亂七八糟啥都有,咋還有兩根線的褲衩?”

……

“我也沒弄明白咋穿,但我知道那是姑娘家的東西。”陳奶奶比劃道:“就兩根帶、就兩根帶、我都形容不來,怪臊得慌。”

莊潔故作鎮定,但老臉臊紅。

“回頭我得好好審他,看他是不是又胡來。要是胡來,奶奶替你做主,趕緊跟他了斷。”陳奶奶指東打西。

……

“行,回頭您先審。”莊潔硬撐。

“我咋聽說你還要回上海?”陳奶奶話風一轉,問她。

莊潔點點頭。

“你去上海我孫子咋整?”陳奶奶先驚訝,随後佯裝生氣,“你可不能平白無故就把我孫子踹了,你不會是這種昧良心的人,也不會是這種壞心女人。”

……

“我可不興你們這樣,說親就親,說拍屁股分就分,我可不依啊!我可是潑辣護短得很,只要我孫子沒錯沒胡來,我會罵你,罵你全家,去鎮廣播裏罵!”

……

“你沒有這打算吧?你不會欺負老實人吧?全鎮的人都知道你跟我孫子處對象,你要是把他踹了,他回頭咋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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