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情書

眼看着天快黑了,陶家大姐陶令荷在門口望了好幾回,都不見弟弟陶令華回來,很是擔心,也沒人商量,只好把做好的飯菜扣在鍋裏,呆坐着等着。

因為怕費燈油,也沒點燈。

已經是五月下旬了,江南天暖,快進夏的時候簡直是熱了起來,這時節門口就有好多猛子在飛,有時候都能打在人臉上,煩的很。

正在焦急,門口傳來叩門聲:“陶妹子,開門!”

是隔壁胭粉鋪子老板儲信的聲音。

這麽晚了他來幹什麽?

陶令荷撣了撣粗布圍裙,狐疑地起身去開門。

兩扇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大個子儲信背着一個人進來。

陶令荷吓了一跳,儲信背着的竟然是自家兄弟令華,趕忙問:“儲大哥,令華這是怎麽了?”

儲信背着人快步往屋裏走,頭上汗津津地,邊走邊說:“我收了鋪子出來,就看見小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剛要跟他說話,他就倒了。我就趕緊叫他,也叫不醒,背到老錢家的藥鋪去看了看,說是急火攻心,給他吃了藥丸子,說是一會就醒了。他小人家家的,有什麽事弄到急火攻心啊?”

陶令荷也納悶,但是也來不及說什麽,趕忙着帶着儲信到了陶令華的屋裏,放到床上躺着。

屋裏太黑,只好點上油燈。

暗黃的燈光照的人的影子忽忽悠悠地在牆上晃動。

陶令荷把油燈移到床前的桌上,仔細看陶令華,摸他的額頭,一邊狐疑道:“今早出門還是好好的,說是和同學辦文會去。怎麽一天時間就這樣了?”

儲信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兩個人猜疑了一會,只好放下,等着陶令華醒。等了一會,還是沒醒。儲信不好意思呆下去,就起身道:“陶妹子,我先回去,要是有什麽事你叫我,我就在家呢。”

陶令荷擔心兄弟,見儲信說話,無心挽留,點點頭送他出去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床上的人悠悠醒轉,睜開了眼睛,昏暗燈光下,竟是一雙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帶着些水意,想是哭過。

陶令荷端着一碗水進來,見弟弟醒了,連忙搶上前扶住,擔心地嗓子都有點啞了:“小華,你怎麽了?”

陶令華搖搖頭,撐起身子就着姐姐的手喝了一口水,才開口,喉嚨像是堵着,聲音很虛弱:“我沒事,不過是摔了一跤。”頓了一下,扯出一個笑容問:“姐,我餓了,晚飯吃什麽?”

陶令荷見他不說,只好回答:“我蒸了米飯,炒的油菜,還給你做的雞蛋湯。”

陶令華笑容更大,嘻嘻地說:“我要吃兩碗。”

“好好,我去盛飯,你坐着別動啊,在床上吃。”

吃完晚飯,見姐姐收拾了碗筷回去自己屋裏在燈下刺繡,陶令華才把袖子裏那封信拿出來放在火上細細燒了。

眼簾一合一開間,似乎已是平靜如水。

看看外面夜色濃重,甩甩沉重的腦袋,拿書出來溫習,就算不喜歡科考也得拼命考,總不能讓穆啓看輕了自己。

他不就是因為考中進士才棄了前情攀高枝去了麽?

風是溫的,院子裏的草叢裏有蟲兒在鳴。偶然向窗外一望,窗下那棵碧桃枝葉濃密,可惜的是春已過,花已落,只剩零星幾片殘花在枝頭。若是那傷春悲秋的人看了必定要作首詩兒詞兒祭悼一下。

這棵樹有多少年了?好像是自己的爹在自己五六歲的時候種的。孩童時就常在下面玩。每到春天就開了,招的一團團的蜂蝶在粉色雲霞一樣的花間纏繞。父親還說,生自己的時候正好桃花開,自家又姓陶,所以才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意境,叫了陶令華這個名字,只是,是不是有點太秀氣了?

想着爹以前抱着還是個娃娃的自己,站在桃樹前笑的樣子,陶令華也想笑,只是鼻子忽然酸了。

夜已深,無情無緒地洗漱了吹燈睡下,忽然想起穆啓,心裏又亂成一團麻。努力睜大眼睛,很想冷笑一下,最後卻是冷哼了一聲。

在這溫暖的初夏之夜裏,懷裏卻像抱着一塊冰。

此時穆啓在京城想是已經抱着嬌妻翻雲覆雨呢吧?明明是已經成婚,卻寫信騙自己耐心等待,很快就來接自己去京城。要不是聽從京城回來的藥材販子錢十六說他已經攀上了工部尚書的千金,自己還蒙在鼓裏呢!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兩大樂事啊!

你不是說只愛戀我嗎?你不是說要和我到天荒地老嗎?怎麽才一年就上了別的女人的床?你的誓言還不如一張紙厚啊!難怪人說秀才人情一張紙了。每日一起讀書寫字,刻苦攻讀,原來都是為了拿我解悶的。那些曾經的癡纏現在想來都惡心。

陶令華恨恨地捶了下床,罷罷罷,都說紅顏未老恩先斷,何況自己是個男人?十六歲,還來得及,明日早起溫書,還有一年,一定要考過,等中了舉人就好了。

姐姐,我一定要給你一個交代!

穆啓,這輩子再也不見了吧!

陶令華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陶令華起來洗漱了吃飯,剛吃完放下碗,就聽街門的門環響。開門一看,是儲信。不由笑說:“剛要說過去謝謝儲大哥昨天把我背回來呢。”

儲信背着半袋子米,牛高馬大地戳在門口,有點不好意思地從懷裏摸出一串銅錢對陶令華說:“唉,都是街坊,客氣什麽?我來看看你,沒事就好。這是前日你姐姐寄賣的繡品換的錢,有八百錢,這是一盒胭脂,你交給她。這個是我鄉下親戚送來的米,給你們嘗嘗。”

陶令華趕忙拉着儲信往裏走,邊說:“儲大哥,屋裏坐。你還是這麽客氣,我們老白吃你的怎麽好?我還是給你錢吧?”

儲信就用力掙脫道:“哎呀,不是什麽好東西,也拿不出手,不坐了,我走了,還要開店呢。”說着火燒屁股一樣走掉了。

陶令華見他匆匆而去,就在那裏笑。

這個儲大哥,高高大大的人,卻喜歡做胭脂水粉。不過他生意倒是蠻好,人也忠厚,從不上什麽花街柳巷,日子過的有滋有味,不知道為什麽都二十三了還不成親?

看了一會書,又聽見門環響,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這麽多人來?

陶令華還沒起身,就聽姐姐在那裏開門,一個女人的大嗓門:“令荷啊,這些日子還好麽?”是柳嬸子,這桐廬縣就沒她走不到的地方,有名的媒婆。

陶令荷笑着迎她進了堂屋,沏茶倒水地請她坐了,笑問什麽事。

柳媒婆頭上插着一枝黃哄哄的金簪子,拉了陶令荷的手笑道:“唉,我也是忙,等閑走不到這條街,沒想到你都這麽大了。唉,你爹娘去世的那情景,還在眼前哪。”說着就拿手帕子擦眼睛。

陶令荷眼圈也紅了,忙道:“嬸子莫傷心了。這些年也虧了你老人家照應我們。”

“是,不想那些了。”柳媒婆搖了搖腦袋,“你今年都十八了吧?”

“嗯。”陶令荷見她問起年齡,有些羞澀,臉上有點紅暈,低了頭。

“也該找個人家了。”柳媒婆拿手在陶令荷手背上拍了拍。

陶令荷不語。

柳媒婆笑道:“前街上大望你知道吧?”

陶令荷吃了一驚,擡起了頭,“前街屠戶朱望?”

柳媒婆點頭道:“就是他呀~”也不管令荷什麽反應,帶着一臉笑,自顧滔滔不絕,臉上的粉随着說話都有點往下掉,“哎呀你是不知道,人家朱望現在可是發財了,鋪子也有兩個了,家裏的錢是花不完的。就少個管家娘子。你要是嫁過去,穿金戴銀,好日子在後頭呢!”說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好像那好日子是她親自過過一樣。

陶令荷皺着眉頭沒說話。

陶令華忍不住走出來道:“柳嬸子,那朱望可是死了娘子的,再娶就是填房了,難道你讓我姐姐去做填房?再說我聽說朱望性情暴躁,經常打老婆,人都說他前頭妻子就是被他虐待死的。我姐姐到不得沒人要,要嫁那種人!”

柳媒婆立刻翻臉道:“你以為你姐姐有多美貌年輕,倒想嫁個舉人老爺?都十八了也沒人說親,窮的只怕連炕席都沒有了,腳又大,又帶着你這麽個吃閑飯的拖油瓶兄弟,不過是個秀才,文不成武不就,等閑人家誰要她?朱望家財盡有,嫁了人家還是你姐姐前世修來的!這都不要!我老婆子有話撂在這裏,怕是沒人再上你家門!”

陶令華氣的臉都紅了,一步走到牆邊,拎起笤帚就趕。那柳婆子嘴裏更加唧唧歪歪罵個不停,腳下如踩了風火輪,飛也似地走了。

陶令華氣哼哼地停住在院子裏站着,心裏憋屈。

自己的姐姐才貌雙全,自幼讀書認字,性情溫柔,只是因為爹娘去世,又顧着自己,才放了腳,每日刺繡織布,操持家務,掙幾個銅錢養家,以後大概也嫁不着讀書士子了,這恩情一輩子都報不完,如今卻讓那種豬狗不如的人來羞辱,怎麽不讓人心疼?又恨自己年紀小,雖有縣學給的錢糧,還是不夠養家的。

走進屋裏,見姐姐若無其事地拿着繃子在那裏繡花,陶令華蹲下抓住她有點粗糙的手指,仰頭盯着她眼睛道:“姐,我一定努力考中舉人和進士,讓你嫁個讀書的官人,将來也做夫人!”

陶令荷摸摸弟弟墨黑的頭發,笑了,輕輕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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