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5)

的幾十條短消息 ,除了少數幾封來自同事和朋友,其餘基本全是楚襄的:

“天熱得太早,才三月份,人類遲早把地球搞爆炸!”

“16號黃道吉日,徐歡歡,再去看電影吧。”

“今天投标,項目拿下來希望很大。PS.你覺得雙黃蛋孵出的雞是不是雙胞胎。”

“當當網訂了本梁實秋翻譯的《沉思錄》。”

“股市又跌。”

……

忍不住一條一條地往下翻,看了很長時間。

楚襄本來是個話痨,隔三岔五,喜歡發短消息玩兒,像天氣預報、搞笑段子、個人 行蹤什麽的,自娛自樂發得挺歡。但現在我的手機已經整整沉默了兩個星期。

從沒像現在這樣,感到空落落的,仿佛心情被什麽東西挖掉一塊,缺了個口子。

很後悔。

是的,鬧到他不願意搭理我了,就感覺自己後悔了。

其實從森林公園回來的第二天,試探着給他發過一條短信:“楚襄,酒醒了嗎?” 卻石沉大海,他沒理睬我。

也想直接打電話,然而缺少勇氣——電話裏應該說什麽呢?難道假裝時間倒流,什 麽事都沒發生,假裝你好我好大家好,聊今天天氣哈哈哈嗎?臉皮再厚也不能厚成這樣 。

啞巴吃黃連,我有苦說不出。

江面長長的輪船隊伍,大搖大擺地駛過去了,正朝它們出神,冷不丁,手機“嘎嘎 ”振動起來,手不禁一抖,定睛看去,屏幕閃閃顯示“呂雪”。

“喂……”

“歡歡!”電話那頭呂雪聲音明顯興奮得要死,才打個招呼,就迫不及待竹筒倒豆 子,嘩啦啦繪聲繪色地描述起她的豔遇來。

“歡歡跟你說,昨天晚上碰見一個帥哥耶,開保時捷的!不是卡宴哦,正式的保時 捷跑車。那人相貌蠻清秀,穿着阿瑪尼襯衫,巨有型!”

“你終于遇到保時捷啦?”我哭笑不得,“多大年紀?”

“嗯……三十歲不到。”

“那是富二代吧,飚70碼嗎?”

“哎呀,管他是不是70碼。”呂雪使出法寶,開始撒嬌,聲音甜得差點可以擠出蜂 蜜來,“反正人帥脾氣也好啦。我點了瓶啤酒,他還說呢‘外面亂,女孩子多喝不好’ ,晚上叫我早點回家,主動開車把我送回去。打聽過了,目前沒女朋友!”

“你們交換號碼了?”

“當然啦!今天早上打電話,他說在開會。不過歡歡你知道,現在社會騙子太多, 所以還要再調查調查,看他公司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就一定要把人間絕品追到 手。”

隔着手機都可以想象她抛媚眼、摸指甲,一副含笑咬牙的表情。我不禁笑了,問: “上次請喝咖啡那個玩具廠‘奧迪’,你們不聯系啦?”

“還聯系,不過已經淡了。他奔着結婚,我年紀又不大,還想挑挑看嘛。”

“呂雪你真厲害。”

小妞兒咯咯一陣笑。“對了歡歡,上次那個警察打電話給我,曲裏拐彎講一堆,意 思就是很中意你,你覺得他怎麽樣,中意不中意?”

話題陡轉,我怔了怔。匆忙含糊說:“才見了一面,談不上中意不中意。”

“這麽說就不是不中意啦!”

“……”

“我幫你們訂好位子了,叫他請你吃飯。”

“什麽?!”

“後天晚上在雙龍大廈十七樓,是家西餐廳,氣氛很浪漫,最适合第一次約會。” 小妞兒心情好,語速都比平常快一倍,興沖沖地說,“把他手機號發給你,到時候你們 自己聯系。”

“呂雪……”

話沒說完,她已經風風火火挂掉電話,幾秒鐘後“叮咚”一聲,短信發過來了。“ 注意存好,1358888XXXX,他會給你打電話的。”

我只好苦笑。

呆了半晌,把號碼存進了通訊錄。

這時天完全黑了,風把江水淡淡的腥氣送進我的鼻子。微微仰頭,只見月亮挂在天 邊,城市的夜空太亮,找不到星星一號。剎那不知怎的,心裏發酸,覺得看不起自己。

楚襄,我忽然想,楚襄有哪裏不好,值得我挑三揀四、嫌東嫌西。

雖然他看上去油腔滑調,可時時刻刻都很照顧我,從不騙人,從不耍心眼,也從不 對我指手劃腳。還指望一個男人什麽,難道怕他以後小孩脾氣不負責任,鬧崩離婚下場 凄慘?

就我深思熟慮,就我冷豔高貴。

小時候父母常把一種話挂在嘴邊:“以後你就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以後……”于 是我為了“以後”,幾乎淪喪了人生最寶貴的四分之一,唯一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可沒想到,現在我竟也主動抓着個虛無缥缈的“以後”不放。并且失掉了把握“現 在”的膽量。

明明知道喜歡楚襄,明明知道放不下,我偏還要再弄個相親對象來備用,人家警察 真心誠意,我是專門去耍他的,還是已經打算好腳踏兩只船?

真夠無恥的。

對着江面深呼吸,我終于不遲疑。

撥通呂雪電話,告訴小妞兒:警察的相親,不去了。

呂雪一聽,有點驚詫,說:“不要錯過機會噢,其實去見一面沒損失的。啊!”說 着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啊?”

我支支吾吾。

呂雪馬上懂了,嗔道:“歡歡你這麽保密,都不跟我說,他是什麽人啊,你們認識 多久了,有房有車?”見我仍舊“唔唔”敷衍,又追問:“是什麽車?”

簡直快暈倒,我想了想,說:“QQ……”

“不是吧!”

聽得出她想發表意見,趕緊轉移話題閑聊幾句,草草結束,把電話挂掉了。

然後,翻開通訊錄找到楚襄的名字,按下鍵去。很快就接通了,傳來機械的女聲: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我有些發怔。

回家後不同時段又連撥好幾遍,楚襄一直關機。

第二天上午,再次撥打,竟仍在關機中。我心裏十分忐忑,忽地想起他的公司。

看看時間正好9點,按耐不住,便打114查詢,問來了“青雲策劃”的電話。這回打 過去倒很快就被接起了,是個年輕女人:“您好,青雲策劃。”

“您好……”我心跳速度猛然加快,“請問楚襄在嗎?”

“哦,您找楚襄,他今天不在。您貴姓?”

“免貴姓徐。”

電話那頭隐約有翻紙的聲音。片刻,女人頗為禮貌地說:“我們總監今天去北京出 差了,您願意的話可以留個口信,我幫您轉達。”

“北京?”我不禁挺意外,“今天去的?”

“嗯,大約中午的飛機。”顯然這不是秘密,她回答得很爽快。

我慢慢挂掉電話。

心神不寧地想,這回楚襄是真的懊惱了,連出遠門去北京都不打招呼。

腦子裏靈光一閃:反正今天上午有空,那不如去趟機場,看能不能堵着他。如果湊 巧能送到,他肯定覺得……我挺誠心,說不定就消氣了,哪怕遇不到,當散步也沒損失 。

躊躇着,胸腔裏越發騰起熱烘烘的沖動。

我換衣服出門搭直達大巴,一小時後趕到了本市的機場。

從不乘飛機,對機場不熟悉,走進候機廳才發現,今天雖沒趕上節假日,但拖着行 李的旅客還是不少,到處來來往往。

站在門口忽又有些措手不及,覺得自己過于輕率,可能言情電視劇看太多了。其實 我連正确的時間與航班號都不知道。

沒頭蒼蠅般繞了一圈,在那些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中徘徊。

值機櫃臺前排着不長不短的隊伍,我離得遠遠的,用目光仔細尋找。沒有楚襄的蹤 影。正在低落,不知是不是福至心靈,驀地眼睛一亮,居然發現了個眼熟的男人。

那男人穿深色西裝,打着領帶,顯得非常嚴謹,手随意抵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正在 自助值機櫃臺旁邊,和幾個同樣穿着西裝的同伴談笑。

是南嘉集團的關澤。

我忍不住注視他,卻不敢走過去。

這個大人物怎麽也在機場?記得關澤以前跟楚襄一塊兒泡吧,關系肯定不錯,說不 定他知道楚襄的航班,還有可能,他們是一起結伴搭機的。

我傻傻地偷偷觀察了五分鐘,楚襄沒出現,反而關澤一行人似乎辦好了手續,拖起 行李将要離開的樣子。

腦子一熱,趕緊跑上去了。

“關總!”

關澤聞聲轉頭一瞥,目光落到我身上,很顯然地露出了微微詫異的表情。我以為他 不會理睬,誰知關澤停頓三秒,竟出乎意料抛下同伴徑直走到我面前。

“你好。”他伸手跟我友好地握了握。

“你……好。”我很少跟人握手,緊張地吞吞吐吐。

“嗯,這位小姐,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他微笑着非常準确地問。

這大人物居然還記得我!

“是見過一次。”見他挺平易近人挺客氣,我故作自然地笑笑,試圖提醒,“在春 宜商場的職工食堂裏,楚襄也在……”

“是的是的。”他恍然大悟,“原來是徐小姐。徐小姐碰巧也出門嗎?”

連我的姓都記得,我沒來由一陣高興。

“不不,不出門。”我笑道。

“是這樣的,聽說楚襄今天飛北京,上午反正不上班,就想過來送送他。”說到這 裏心髒突然又“咚咚”直打鼓,頭一擡,滿懷希望地看着關澤。

“送楚襄。”關澤重複了一遍。

“徐小姐不知道嗎?楚襄的航班10點鐘已經起飛了吧,沒告訴你時間?”他很自然 地擡腕看看表,又看着我,神色挺意外。

我一怔,剎那仿佛有盆冷水迎頭澆下去,全身都涼涼的。

“哦,哦……”只好擠出點笑容,“那麽關總知不知道他幾號回來?”

關澤不說話,看我的眼神似乎更奇怪了。

仿佛在暗中揣摩,半天,終于微笑着說:“這次楚襄去北京常駐,應該公司有任務 吧,短期都不回來,他難道沒跟你說?”

我乍一聽,心裏有點不太敢相信——常駐,常駐是什麽意思?

頭皮忽然炸開了。

“徐小姐,你白跑了一趟。楚襄北京那邊的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要不你打電話 去問問他。”關澤又看表,若無其事地客套,“不好意思,要去安檢了。下回再聊吧。 ”

“……”我嘴唇蠕動,有點說不出話。

“再見。”關澤朝我笑笑。

我還是動動嘴唇,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再見”。

呆望着關澤和他同伴的背影,心裏很亂,像個鐵坨子沉沉的。

楚襄竟自顧自走掉了,去北京常駐……沒跟我打招呼……不過也是,我算他什麽人 啊?

之前他做了各種各樣的事,處處都在讨我開心。而我,我為他做過什麽——送了一 只其實是給前男友的錢包;除此之外,買了張《飛屋環游記》的電影票。

我從來就沒好好地付出過,還幾次三番地拒絕他。

突然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從眼眶裏漫了出來。

我犯賤。我錯過。

我活該!

又一個星期忽忽而過。

我毫無辦法地吞下自己種的苦果,再沒有聯系到楚襄。他大概改成了北京手機號, 又或者特意把手機號換掉了。

公歷四月份很快就走到末尾。

正全面灰心喪氣的時候,卻陡然接到一個陳小安的電話。

她直接問:“歡歡,現在有沒有空?”

我憑空一陣哆嗦,直覺是和楚襄有關,心裏不禁充滿了“死灰複燃”的僥幸心理: “啊?……有空,有空!”

“出事了,能不能過來一趟?”

“哪裏?”

陳小安頓了頓,說了三個字:“殡儀館。”

插敘 楚襄

☆、1

“襄哥,這期的策劃案,你給看看。”

“最終的定稿?”

“定稿。”

“上次那個讨論很久的PPT呢?”

“都在裏面——打了個文件包叫‘北京’,把相關資料全部收拾進去了。時間緊, 這回可真是吐血做的,有些東西讨論了好幾個通宵,等襄哥你通過,就徹底搞定。”

“‘徹底搞定’?還沒去北京參加比稿呢。”

“嘿嘿……陳總不是說,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嘛。再說襄哥出馬,滿城盡帶黃金甲! ”同事菜頭伸手樂颠颠遞來個紅色優盤,抹着發蠟的頭發根根豎得精神抖擻的。

早就注意到了,上午開會宣布去北京出差的人選,這家夥一知道自己不必去,就忍 不住笑嘻嘻的。現在的人怎麽都這樣,老板面前也不知道表現一下。

找到文件包,拷進電腦裏,我很嚴肅地提他的名字。

“菜頭!”

“襄哥還是叫我小蔡吧。”

“叫什麽不都是你嗎?這次我去北京,有些事顧不過來,廣州兔寶寶童裝時間也挺 緊,前期工作你先弄起來,等我一回來,馬上開會讨論。”

“啊?”

“明白了嗎?”我擡頭看他。

這家夥足足猶豫了五至十秒,才擺出一副下狠心的樣子,點點頭,然後苦哈哈地接 過優盤走出去了,搞的好像我在壓榨他。

點開文件包,浏覽文件。

青雲策劃從開張之日起,營運一直不壞,連着接了兩個比較好的案子,客戶反饋都 挺滿意。過幾天就要去北京争取新項目,不知道運氣怎麽樣。

已經算過了,如果這次也拿得下,還清欠關澤的50萬指日可待。我跟合夥人老陳商 量,親自走一趟參與提案,不成功便成仁,直接去跳長城。

看時間,下午六點半。踱出辦公室,緩緩地掃視一圈。很多同事都下班了。

做AE的小劉開着電腦,亮着一份Excel表格,顯然打算加班,卻又跟菜頭火熱聊天, 笑得滿臉猥瑣,嘻嘻哈哈的:“……咱做廣告講究創意,那些俗!忒俗!誰跟你說求婚 一定要玫瑰啊,我看不如紮捆杜蕾斯花送她,應景又實用,詞也現成‘盡享激情,自有 一套’……”

我一聽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公司了。

素質真低,工作場所談什麽杜蕾斯,全國都在掃黃,這些人懂不懂。

菜頭今年虛歲才二十五,比我還小好幾年,俗話說的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他跟 人求婚,人家女同志能答應嗎?明天被拒絕了可別影響工作。

煩,開公司就是煩。

乘電梯,直接下到金欣大廈底層,拐進一家24小時便利店,在冷凍區挑了個黑胡椒 牛排盒飯,請店員微波,又買了根玉米火腿腸。提着東西再上11樓,鑽回辦公室。

“襄哥,今天又加班啊?”菜頭在外面朝我喊了聲。

“事情太多不加班不行,估計通宵,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刻苦一下?”

外面馬上沒聲了。

這麽好的表現機會都不抓,可見根本沒長大,還學人沾沾自喜求婚……上次陳小安 不是信誓旦旦,說女人都喜歡充滿“安全感”的成熟男人嗎?!

我坐到辦公桌後面,扒開包裝草草吃快餐。

吃了幾口,不知為什麽,左手鬼使神差地摸到鼠标,點開一個jpg文件。

喜鵲山森林公園拍的照片,前天Sam傳給我了,大部分是風景,或者抓拍的單人照, 但其中混着一張我和徐歡歡擺拍的合影:快門按下瞬間,我雄赳赳地摟着她,她頭正好 稍微一歪,靠在我胸前,還比着V字,笑得很甜。背景是連綿的山巒。

牛排飯在我嘴巴裏越嚼越淡。

自從上次徐歡歡回來,我一直感覺,她好像漸漸開始對我有了點意思。比方說以前 老沖我翻白眼,但現在态度越來越好;又比如,經常回短信,開玩笑,很高興的樣子; 還有,居然托陳小安轉送了一只名牌錢包……甚至主動請看《飛屋環游記》。

那天公司有事走不開,差點遲到,趁黑我還拉她手了呢。看完電影,我們一塊兒溜 旱冰、吃夜宵,跟普通男女朋友差不多。

所以以為時機成熟,可以再次對她表白了。

我琢磨了整整一個晚上。

倒在沙發裏,望着天花板,一邊喝旺仔牛奶,一邊暗暗地分析:正所謂天時地利, 選合适的地方很重要——喜鵲山森林公園離市區不遠,景色好,風水也好,還可以向寶 哥借吉他彈給她聽,保準浪漫,再說陌生的地方會讓她增強依賴感、削弱警惕心。

想着想着就笑出聲來了。計劃太完美。

說真的,我挺信心十足,沒料到徐歡歡居然會不吭聲。當時傍晚光線雖然黑,但我 能察覺出她情緒複雜,不安、驚慌、意外、緊張……可她顯然不感到高興,連一點兒欲 拒還迎的竊喜都沒。

仿佛有塊水泥磚高空墜物砸在頭頂,把我從美滋滋的自作多情裏砸出來了。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讓人半點法子都沒。

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外面辦公室的同事,一個接一個,漸漸走光了。

我埋在電腦裏,等把手邊的事情基本做完,已經接近午夜12點鐘。打開辦公室窗戶 ,站在窗前,雙手抱胸地立着。

往外望去,和風緩緩,只見很高的郵政大廈閃着群星般的燈光,在遠方擋住視野。 左前矗立着另一棟寬厚闊達的寫字樓。底下道路環抱,沒有高架。

據老陳介紹,這叫“藏風聚氣”、“背倚靠山”、“龍強虎弱”,最适合招財納財 。在這財富的世界,對一個心懷天下、雄才大略、鵬程萬裏的青年來說,人生,什麽最 重要?

對,事業,只有事業。

事業才是衡量男人的标準,別的都不算數。愛情尤其沒意思——我何必耿耿于懷?

想來想去,很久沒看午夜場電影,不如去看本電影放松放松。鎖上公司門,叫了輛 出租車直奔影院。

牆壁貼着海報,今天播映《午夜兇鈴》。

買票進場,随便揀個後排座位。觀衆很少,除我之外,只有三對情侶,其中一對穿 成熟的衣服,但看臉就知道還是高中生,正相互親密擁抱;另外兩對則陷在陰影裏,看 不清狀況,不知道有沒有偷偷摸摸幹壞事。

我單槍匹馬,看上去像個倒黴蛋。

《午夜兇鈴》這種懸疑風格的老鬼片,只要看過兩遍以上,馬上變成搞笑片,我索 然無味地等最後貞子從電視機裏爬出來。腦海裏不知怎麽,又閃出那個女人的影子,實 際上從森林公園回來的第二天,她給我發過一條短信:“楚襄,酒醒了嗎?”

掂着手機,我躊躇很久。

有點搞不清楚,不知道她究竟什麽意思,也不知道應該怎麽答複。覺得她大概會說 得更明白些,然而整整一個星期過去,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

果然她并不重視。

古羅馬有個身兼苦修哲學家的皇帝,叫瑪克斯?奧勒留。留下了斯多亞派哲學最後一 部典籍《沉思錄》。前不久我剛買了中文版收藏。

書裏有這麽一條:“你有理性嗎?我有。那麽為什麽不用它呢?因為一旦理性發揮 它的力量,你還能需要什麽別的東西嗎?”

被同個人拒絕了兩次,現在是不是也到該拿出理性的時候了。

擡頭看一眼熒幕,離貞子鑽出來還差段時間,我無聊站起身,離開電影院。

淩晨街道相當蕭條,所有小攤小販都撤得幹幹淨淨,毫無目的亂晃半天,走進一家 空蕩蕩的麥當勞買了杯飲料喝,感到心裏也空蕩蕩的。

我摸出手機。

先撥一個給Kiwi。關機。那混蛋最近一段時間作息明顯規律,難道想造人。

撥一個給Sam。關機。Sam不可能有生物鐘,肯定出發去采風了。

繼續撥,打給關澤。很快被接起了。

“你好。”

“嗨,關澤!就知道你沒睡,這麽晚幹嘛呢?”

“原來是你啊。”電話那邊有點驚訝,問道,“你怎麽換手機號碼了。下周出差去 日本,剩點事處理,還在加班,有事嗎?”

“沒事,聊聊天嘛。”我笑呵呵,“你也出差,禮拜幾?”

“周三。”他說。

“嗨,咱真有緣!”我登時興高采烈,“正巧,周三上午我去北京,不如搭你的車 去機場,省得攔出租啊。而且這麽久沒見,怪想你的。”

關澤顯然頓了頓。

“小楚,最近你的經濟狀況怎麽樣?”

“什麽?”我耳朵猛地豎起來了,很警惕,這人是不是想來讨債。

“哦……”他語氣又頓頓,慢條斯理地,“那麽,你跟你的‘八年啊’分手了。”

我瞪起眼睛,有點不可置信。這人太聰明,遲早會吃虧,不知道“難得糊塗”才是 世間真理嗎!再說我沒分手,正式建交的國書從沒被批準,談什麽分手。

“在哪兒瞎逛?請你吃夜宵。”他說。

十幾分鐘後,空闊的馬路悄然駛來一輛黑漆漆的車,又悄然停下來了。我頹喪地拉 開副駕門,把座位上堆的外套和文件夾“嗖嗖”扔到後座,鑽了進去。關澤手放在方向 盤上,轉頭瞄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覺得他笑得很慈祥,仿佛深更半夜領回一只流浪狗。

“去哪家店?”

“不是你請客嗎?”

“我一般在家吃點心。”他想了想,發動車子繼續往前,很快開到市中心,停在璀 璨的斐麗酒店門口。穿制服的泊車生把車開走,藍色旗袍小姐滿臉微笑,把我們引向西 餐廳。

這變态,夜宵還上大酒店,反正他有錢,我不吭聲。

餐廳明顯是法式的,挂了好幾幅莫奈的仿制品,音樂優雅,位子很空,只有弎小日 本聚在角落嘀嘀咕咕,還有個大塊頭老外正跟年輕中國女子吃飯。見狀我不客氣,随便 翻菜單,點了個錫蘭紅茶和歌劇蛋糕。

“周三去北京出差?”關澤要了杯咖啡,邊喝邊閑聊,“你最近好像挺忙。”

“還行。”我樂呵呵地說,“公司幾個項目時間緊嘛。”

“去幾天?”

“兩三天吧。”

“宋敬學前幾天好像找你幾次,說有事,不過你原來的手機一直關機。無緣無故, 怎麽突然換號碼了。”

“沒換,最近事多,沒時間理朋友號,工作號開的。”

關澤一聽,忽然輕聲地笑,說:“你跟你的‘八年啊’究竟發生什麽情況,連手機 都關了,上星期小安來我家吃飯,還說你們處得挺好,一起看電影逛公園,‘沉浸在愛 情的喜悅與幸福之中’,才沒多久,說分手就分手?”

我越聽越不耐煩:“陳小安怎麽什麽都跟你們八卦啊!”

“太太們很關心你。”

“少來!”

關澤用手稍微松了下領帶,故作熱情,說:“上次我在春宜商場的食堂見過你的‘ 八年啊’,沒覺得特別出衆,不然就這麽算了,幫你另外介紹一個,絕對更漂亮。”

這話真不中聽,我忍不住心煩。“絕對更漂亮你自己留着啊!現在的富人不都時興 養情婦嗎?”

“這麽說你還不準備放棄,打算愈挫愈勇,屢敗屢戰?”

被他“啪”一下問到中心點,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有點垂頭喪氣地喝口水, 含含糊糊地敷衍:“不知道,再說吧,反正現在忙。”

關澤看着我,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趁這個機會,你為什麽不試探試探她。”

“試探?”

“你的‘八年’叫什麽名字?”

“不是給你介紹過嗎?”

“對不起,忘了。”

“徐歡歡!”

關澤點點頭,表情淡淡,出謀劃策:“比如你可以告訴徐歡歡,公司經營很不理想 ,失敗破産,卡宴被我賣了,你打算上吊。”

“什麽?”

“又比如,哄騙她,說公司派你去北京,從此紮根首都,再也不回來了,讓她看着 辦——相比較這條似乎靠譜點。”

我張口結舌,擡頭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這變态似笑非笑,很鎮定的樣子,居然一點不臉紅,難怪房地産開發商在社會上的 口碑僅次于政府貪官,這就是原因啊!

“嗨!關澤,我從來不騙人,尤其是女人。”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策略,兵不厭詐,謊言只是催化劑。再說你不必親自 出馬,可以迂回,陳小安不也認識她嗎?派小安去游說就行。”

“……”

這時服務生端上餐點,我叉一塊蛋糕,埋頭就吃。怎麽會認識這種人,靈魂空虛, 思想卑鄙,只懂使詐,只會耍不正當競争手段。虛僞,真虛僞!

“陳小安做事靠得住嗎?”

“嗯,也許吧。”關澤也往嘴裏送了口蛋糕,若無其事地說,“她不是挺精明的麽 。”

“我感覺關澤你更合适。”

“幫幫忙,我又不認識你的‘八年啊’。”

☆、2

我偷偷去了趟紅太陽路17號。

陳小安正蹲地上碼書,好幾摞公務員考試複習指導、大學英語四六級參考教材、高 考模拟試卷之類,兩個月顧不上,這兒基本被她改造成考試書店了。

聽見動靜,她擡頭一看,見我就笑眯眯打招呼:“大忙人,今天怎麽有空,來指導 工作啊?”

“嗨,小安。”

我把手插衣兜裏,四下張望,覺得難開口。大概猶豫不決的樣子被發現了,她顯得 有點疑惑,問道:“你有事嗎?”

“沒事。”

“沒事?”

我嘴裏胡說:“來看看營業狀況怎麽樣,反正書店你得照看好,別弄虧本,否則年 終沒錢辦年貨,就去你家過年。”

“放心放心。”

“唔。”

眼神上下掃着一排排書架,我忽然覺得,沮喪極了。

關澤只會出馊主意。

其實我這種人跟他不一樣,我仁可以托孤,廉可以寄財,從來很正派,不像他使起 壞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再說徐歡歡不是傻子,詐一下就懵了,她真會在乎嗎?

已經決定理性了。強扭的瓜不甜。

雙休日加班,還要跟老陳開最後的碰頭會,商量去北京的各種細節——現在北京最 重要,先搞定,別的事等回來再說,指不定遇上個北京妞,就把徐歡歡丢到後腦勺了。

踱到櫃臺後,一屁股坐下來。

陳小安眯眼瞅着我,表情活像發現老鼠的貓。

她忽然慢慢站起身,拍怕手上灰塵,說:“對了,你怎麽會沒錢辦年貨,最近不是 忙得連手機都不開了嗎?傻人有傻福,賺大錢了吧!”

這女人根本不會說話,難怪寫的小說不吃香。心情不好,懶得理她。

誰知她不依不饒,又問道:“楚襄,最近你和徐歡歡怎麽樣了?”

“跟你有關嗎?”

她走過來,把胳膊支在櫃臺上,目光炯炯地觀察我,滿臉不懷好意。過了會兒,居 然自顧自,說了這麽一句話:“我覺得徐歡歡人挺好,半點花花心腸都沒有,你可別不 當一回事,見異思遷,在外面亂搞。”

“……”

“徐歡歡挺配你,真的,你們純良VS純良,兩個人都放心。”

“……”

“長得也漂亮,S身材哦。”

“……”

“所以要珍惜嘛,別再挑肥揀瘦了,看準徐歡歡e one on就行!……楚襄 ,你走了?”

我掉頭鑽出書店,悶悶不樂地站在紅太陽路的人行道上。

不遠處的車站,那個殘疾乞丐仍在凄凄慘慘拉二胡;戴紅袖章的老頭兒吹着口哨, 比着手勢,把自行車流引到路的另外一邊去。

對面是紅太陽新村。

我只瞄了一眼,便招手攔出租車。

女朋友而已,很稀奇嗎?大丈夫青雲當自致,何必求知音,難道還怕打光棍?看 Kiwi就知道,倒黴!好容易讨了個老婆,整天只會異想天開,簡直不如單身來的爽快。

我當即回家拖出旅行包,把出差需要的衣服物品胡亂塞進去,整裝待發。

周三天氣不壞,春光和煦。

按計劃搭關澤的車去機場,一切都十分順利:跟同行的三個同事會合,換登機牌登 機,準點起飛,然後準點降落在首都機場。

北京方面的品牌經理是個三十來歲的職業女性,姓趙,當初送簡報,開briefing會 議的時候見過,彼此算認識。這回她親自接機,把我們送到酒店。

于是當晚請趙經理吃飯,了解了一些對手的情況——比稿邀請函總共送給三家公司 ,除我們外,其中一家放棄競标,另一家則號稱國際4A。

我一聽就覺得有戲。

對方說到底是民營企業,目前急于突破平臺期,心理當然希望廣告公司可以出奇制 勝、休戚與共。顯然4A不行,4A最擅長錦上添花,提案的時候搞幾個金光閃閃的老外, 動不動×模式、360°、DNA……黑話一堆,能把人轉暈。雙方的溝通力、理解力、心态 環境相差太遠,總之不合适。

酒過三巡,趙經理忽然舉杯,笑吟吟跟她手下介紹:“楚總監當初留學德國,是‘ 哲學系’的海歸高材生。”

我登時微笑,這娘們兒在“哲學”上加重音,以為我聽不出來?我謙遜道:“不敢 當,哲學是廣告的祖父,文學是廣告的父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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