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破財消災,人沒事就行’,那天周梁來派出所接我,也這麽說。”
“什麽?周梁去接你的?”
小妞兒忸怩,說:“被偷的夏普手機,是他之前買給我的,不是氣得昏頭了嘛,就 打電話給他,說手機被搶了,人在派出所。”
我忍不住“噗”地笑了:“你也好意思?你難道不知道‘保時捷’是他情敵?”
小妞兒一聽,使出殺手锏撒嬌:“歡歡不要再嘲笑我了……”
“他沒說什麽嗎?”
“沒說。”
呂雪有點得意,又有點難為情,嘻嘻笑道:“他在工廠接待幾個客戶,以為出了大 事,客戶也不管了,趕到派出所的時候急得一腦門汗,一邊聽警察介紹案情,一邊嘴裏 只會嘀咕‘還好還好,破財消災,人沒事就好’。”
“你感動死啦?”
“那當然,要是你,你不感動啊?”她白我一眼。
我連忙點頭,表示對周梁很敬服。
“而且後來他還說了一句話……”小妞兒又把聲音壓低下去,眼睛裏光芒閃閃,顯 得挺激動,“警察介紹完情況,他好像放心了,轉頭就跟我說,‘對不起,來晚了’。 ”
“這麽煽情!”我睜大眼睛。
“想也沒想,脫口就說的,不是念臺詞哦。歡歡,我不會忘記那句話的!過了兩天 ,他重新買夏普手機送我,還有這個Balenciaga包包。”呂雪努嘴。
“我就想,這個男人不能放過,一定要緊緊抓在手裏。”小妞兒一臉幸福。
沒話了,脫發也掩蓋不住好男人金子般的本質。她的眼光,我相信。
正在心裏唏噓,冷不丁她轉移了話題。
“歡歡姐,你男朋友呢?”
“啊?”
“上次不是踢飛刑警,說有喜歡的人了嗎?而且還開QQ車。”重音咬住“QQ”,小 妞兒哪怕忘掉一切,也肯定會記住車子品牌。她看看時間,心血來潮,很高興地說:“ 要不帶來一起吃飯吧,現在6點鐘,肯定下班了。”
“今天沒空。”
“拒絕這麽快,一看就知道沒誠意!——真是的,人家把什麽丢臉的事兒都跟你說 了,你就這樣敷衍呀,看看你男朋友長什麽樣而已,又不搶你的。”
“其實……”我只得嗫嚅,“不算男朋友……”
“不算?”小妞兒一聽就擺出大驚小怪的表情,完全不給面子,鄙視說,“這麽長 時間還沒搞定?那有一點兒進展不?——歡歡,拜托,不要這麽沒膽色,男人很笨的, 你要是不講,他永遠都不知道你喜歡他。”
我苦笑。
這妞兒不由分說,已經算準是我暗戀了。
只見她摩拳擦掌:“不管怎麽樣,叫來吃飯,我幫你們撮合。”
“……”
“歡歡,打電話叫他。”
“真不行。”我趕緊放低姿态,誠懇解釋,“這樣的,他有個好朋友出去旅游,結 果在山裏出事故,跌死了,前幾天剛剛火化,現在他心情差得要命,叫他吃飯,等于自 找沒趣。”
“真的假的?”呂雪懷疑。
“這種事能瞎編嗎?”
“好朋友去世——那個‘好朋友’是男是女?”她馬上又問。
暈倒,想象力真夠豐富,只怕她還将信将疑,我把王小明的事兒大概講了一遍。
她終于相信了,不情不願地放棄見楚襄的念頭。
末了卻陡地涼涼說一句:“這麽慘。所以歡歡姐你看,早點把那人追回來,不抓緊 ,保不定哪天遇個事故,馬上翹辮子見上帝去。”
“你能不能吉利點啊……”
飯吃半途,夏普手機響了。
呂雪很開心地接起,不用問也猜得出,是男朋友的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些什麽,小 妞兒登時眉開眼笑,嗲嗲地撒嬌:“那你來接我啊,你說幾點就幾點。”
收了線,匆匆再吃幾口,忙不疊擦嘴,跑去洗手間補妝。出來的時候,皮膚晶瑩可 人,唇彩明媚得快要滴出水來。
“歡歡姐,不能陪你啦,他要帶我見朋友。”
“重色輕友!”
她賴皮地“嘿嘿”笑。
那位開奧迪的周梁,沒多久趕到餐廳。還跟上回在星巴克時一樣,出奇客氣,聽說 我才吃了幾道菜,硬另叫了份廣式點心,打包擺到我面前,全部妥當之後,買了單,又 熱情寒暄幾句,才甜甜蜜蜜帶上呂雪走了。
我送出餐館,朝奧迪尾巴揮揮手。
車子迅速開出去,瞬間我就被獨個兒丢在人行道上。
鼓鼓腮幫子,老實說,心裏不是不嫉妒。
馬路對面是濱江廣場,遠遠望去,各種色彩的燈光與天際一輪滿月交相輝映,許多 市民悠閑地散着步,挺熱鬧的樣子。我不由自主地踱過去。
這時不算太晚,夜宵時間沒到,烤肉串的威廉?金當然也不見蹤影。
像被一只鬼推着,我慢慢橫穿廣場,走進綜合購物中心,順着人潮擠進電梯,等反 應過來,已經站在六樓北極熊影城的入口。
影城很熱鬧,購票隊伍排得長長的。我有點不知所措,躊躇片刻,低頭默默離開。
其實想早點兒搭公交車回家,然而腳不聽指揮,竟然又下到五樓的游樂園。并且, 徑直走向溜冰場。
我兩只手扒住護欄往裏看,莫名地發呆。
溜冰場勁爆的音樂一支接一支,精力充沛的少年在場地裏玩着花哨的動作趟圈子。
我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胡思亂想了點什麽。
只驀地感覺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下意識轉頭看去,眼睛差點彈出了眼眶——某 人穿白T恤,藍色舊牛仔褲,手插兜裏很潇灑地站在後面。
“嗨,徐歡歡,真巧啊。”
☆、3
“楚襄?”我張大嘴,半天才用反問的語氣,叫了一聲,“……真巧,你怎麽在這 裏?”
“下班來玩游戲啊。”他說得理所當然,瞄瞄溜冰場,語氣有點奚落,“那你在這 兒幹嘛呢,你又不會溜旱冰,過眼瘾啊?”
我頓時覺得無言以對。
一時支支吾吾,腦子轉得飛快,小聲分辯道:“剛剛……嗯……剛剛和朋友看完電 影呢,順便來這裏看一下。溜冰挺好玩,呵呵……”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我雖假裝鎮定,畢竟做賊心虛,不知不覺臉紅得像個煮熟的蝦。
趕快又說:“楚襄,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最近公司的生意順利嗎?”
“挺順利。”
“什麽時候回北京,會開過了?”
“你好像很關心我什麽時候回北京嘛。”他陰陽怪氣接了一句。
“随便問問。”我佯作随意。
“剛才在那邊打電子游戲,看到你扒欄杆上傻笑好幾分鐘,這麽想玩,要不要再帶 你進場溜一圈啊。”他撇開之前的話題,一本正經地邀請。
“不不不……”
“別客氣嘛。”
“不用了。”
楚襄忽地一笑,不勉強。他轉過身,屁股靠欄杆,手搭在兩側,很有型的樣子。我 故意別開臉,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心髒不禁“咚咚”亂跳起來。
我們都不吭聲。
半晌,他忽地開口,說:“其實會已經開過了。”
一句話,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卻偏偏微笑,掩飾掉期待,問:“哦?會上怎麽說? ”
他背起手,滿臉嚴肅,回答得很認真:“北京的業務相當重要,現在這麽大的利潤 已經比較少見了,一定要小心對待,我們集體讨論,決定後天出發。”
我愣住了。
早就預想過這個答案,然而預想與親耳聽見,畢竟又是兩碼事。登時嗓子被堵住了 ,難受得快哭出來,卻不知怎麽沖他笑笑,無意識抿嘴唇,飄出幾個字:“哦……這樣 ……”
大概發現我笑得很難看,他臉上表情更加嚴肅。
我可憐巴巴地拉長臉,終于維持不住,眼淚悄悄溢出來,開始抽起鼻子。
見狀他眼神閃爍,忽然,清清喉嚨,補充一句:“不過——”又清清喉嚨,頓了頓 ,不動聲色地說:“不過也可以不去。公司人性化,有家屬就不必外派,徐歡歡,只要 你答應做我女朋友,就可以不去了。”
我又愣住了。擡手一抹臉,傻傻問道:“真的嗎?”
“嗨,我從來不騙人。”
“……”
見我張口結舌,他追問:“這麽說你答應了?”
“……”
繼續逼問:“怎麽樣,答應不答應?你不說話後天我就去北京了。”
“……”
這轉折着實太快,我眼睛裏淚汪汪的,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邊看着我一邊歪頭想了想,問:“那你就說吧,要不要我去北京?”
我默默搖頭。
楚襄登時喜出望外,伸手一把給我個熊抱,又趕緊放開,牢牢握住我的手,自說自 話把“徐”字扔掉,吆喝:“歡歡,帶你去個地方,走啊!”
拉着我一溜煙跑出去了。
老實說,我有點昏頭。也有點搞不清楚,為什麽居然會哭起來。
只知道淚眼朦胧當中,楚襄第一次擁抱了我一下,剎那他懷中的溫暖像根火柴,把 我心裏的蠟燭點亮了。
此刻游樂場的燈光和電子音,四處張狂跳動;空氣裏漂浮着精力過剩的青年與少年 們的喊聲,喧嘩排山倒海,但我的感覺卻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魂靈仿佛出竅,升到半空。
楚襄拉着我擠進電梯,竄入停車場。在偌大場子排得滿滿當當的汽車裏,迅速找到 了那輛焊變形金剛标志的蘋果綠QQ。他打開門不由分說把我塞進去,又爬到駕駛室一副 猴急想發動的樣子。
然而手剛剛搭住方向盤,不知為何他身體往後一靠,停頓下來了。
随後一動不動,坐着凝視前方。
停車場原本四面水泥,光線暗淡,空無一人,隐約只傳遞些可疑的回聲。這樣猛一 靜,狹小車廂立刻被肅穆氣氛所充斥,我不禁屏住呼吸,也使勁兒盯着前面。
起碼半分鐘,誰都沒開口。空氣像真空包裝的塑料膜般漸漸鎖緊。
“嗨。”
楚襄忽地發了個音,打破沉默,用開玩笑的語氣自言自語:“不是理解錯了吧…… ”轉頭觀察我,有點緊張也有點迷惑:“徐歡歡,你的意思是不是,真答應做我女朋友 了?”
我不吱聲。
顯然他琢磨半天,收起玩笑,半信半疑地問:“不會自作多情吧?徐歡歡,我有陰 影,心理脆弱,你別耍我啊。”
語氣相當嚴肅,我只好說:“嗯……”
“什麽?”
“不會。”我尴尬垂下頭。
這種過度簡潔的回答讓他挺費思量,想了半天,忽然懂了,張大嘴哈哈大笑,一踩 油門,車子“嗖”沖上馬路。
季春香甜的晚風,夾雜城市半生不熟的尾氣味,穿過窗隙在耳邊旋轉。我混亂而忐 忑的情緒,終于被一股濃濃的竊喜所取代了。
轉頭偷看,楚襄邊開車邊哼小調,油頭滑腦,非常開心。
瞬間,仿佛有支熨鬥,把我心底角角落落所有的褶子,全部細細地燙平了。釋然和 惬懷之下,顧不得慚愧剛才掉眼淚的事情,坐在副駕裝害羞,不出聲。
這時仔細一想,又覺得,有點不太對頭。
“楚襄……”
“嗯?”他很歡快。
“那個……你公司都已經開好會、決定好日程了,現在你說不去北京就不去,能行 得通嗎?難道叫同事替你去,同事能樂意嗎?”我想來想去,讪讪問道。
“沒事。”他樂滋滋不以為然,“再開一次會就行,我是老板嘛。”
“客戶那邊會不會有意見?”
“這就別操心了,不管什麽問題我都能搞定。”他擡頭挺胸,說得頗為自滿。
我欲言又止,總覺得哪裏挺不對,脖子後邊涼飕飕的。
“你可不要騙人。”過了會兒随口嘟囔。
車子“吱”地應聲急剎,我被安全帶勒了一下。楚襄瞪着前面罵罵咧咧:“靠,紅 燈看不看,走路亂闖紅燈,有沒有搞錯!這麽急去投胎嗎!”我趕快扭過臉張望:“誰 闖紅燈?”
“跑掉了。”他很鎮定,“真不守交通規則,沒素質。”繼續發動,一陣風地往前 開。
“現在去哪兒?”
“春宜商場。”
說話間已拐進商業街,各種顏色的招牌在路兩旁亂閃,街口就是春宜商場。楚襄毫 不猶豫轉入商場停車處,大搖大擺塞進一個位子。高檔商場自然名牌車雲集,QQ左邊是 輛奔馳跑車,右邊則是輛敞篷Mini-cooper,頭則沖着部說不清名字的越野。
楚襄趾高氣揚,毫不在乎,扯掉安全帶,大步流星朝春宜商場走進去了,見我遲遲 疑疑挺納悶,潇灑一揮手。我只好跟上去。
他已徑直鑽進春宜商場底樓的首飾大廳。那區域錯落排列着幾十個櫃臺,陳設在絲 絨上五光十色的金銀珠寶,透過玻璃發出熠熠的光澤,霎時映亮了人的眼睛。
我倒抽一口涼氣,預感不太妙。“買東西?”
“嗨,歡歡。”他很深沉,“知道<詩經>嗎?儒家經典,古典文學。”
“幹嘛。”我忍不住翻個大白眼。
“詩經裏寫‘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知道什麽意思嗎?”他搖頭晃腦,擺出 更加神秘莫測的樣子,忽然抓住我的手笑得洋洋得意,自問自答,“意思就是說,今天 你答應做我女朋友了,所以需要一份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是啊,趁今天黃道吉日,你覺得項鏈怎麽樣。”他用肯定的語氣豪爽問,眼光色 迷迷移往我領口j□j的鎖骨部位。
吐血了,這人又開始亂來了。“就你有文化,拍古裝片嗎?”
“和文化沒關系,只不過這是種程序——等走完這道程序,才徹底相信你肯做我女 朋友了。反正今天必須得買,不然不放心。”他厚臉皮地仰天說,“我跟你一樣,特別 缺少安全感,誰叫你拒絕了我兩回呢。”
“……”
“難道想反悔?反悔的話後天我就去北京。”
我瞠目,簡直哭笑不得。正準備扭頭就走,被提溜了進去。
楚襄把目标迅速定在面積最大的珠寶專櫃,宣傳廣告上醒目單詞Italy,也許是意大 利品牌。他管自己彎腰觀察一圈,隔着玻璃,專家似的指道:“這條項鏈麻煩拿出來看 看。”
服務小姐笑容可掬,立刻把項鏈取出鋪在紅色天鵝絨上,相當熱情地恭維:“先生 眼力真好,這是我們設計師的經典作品之一,屬于‘花朝月夕’系列,同款意大利也有 賣。”
“白金的嗎?”
“鏈子和吊墜都是鉑金的,吊墜鑲嵌一顆10份的南非天然鑽。”
我的頭皮剎那被“南非天然鑽”炸起來了。
定睛看去,項墜做成玫瑰花式樣,仔細找,花心隐約有粒灰塵大小的鑽石,又瞄标 簽,RMB5600元。一口氣憋在咽喉,這價錢不算太誇張,卻也相當貴重了。
“不喜歡!”斬釘截鐵斷住話頭。
服務小姐很有經驗,避開我,繼續跟楚襄鼓吹:“先生,可以請小姐戴起來試試看 ,戴着才出效果,小姐本來長得漂亮,這款襯皮膚,很有知性美,再說性價比也可以。 ”
我一聽馬上開始挑毛病:“顏色太淡,鑽石一點也不亮……”話說半途,頸子一涼 ,楚襄已眼疾手快撥開我頭發,眨眼就拎起項鏈扣好了。
他樂悠悠地欣賞,點頭很滿意:“挺好。”我連忙摘下來:“不不不,這條不喜歡 !”
“不喜歡嗎?”
“嗯。”
“沒事。”他一聽很霸氣很暴發地說,“我喜歡,先買了,要不你再挑一條中意的 。”
服務小姐臉紅紅偷觑他,十分豔羨地說:“先生對女朋友真好。小姐,我們品牌全 部是意大利設計和工藝,持久保值,不要辜負男朋友的心意喲。”
“是啊。”他笑呵呵。
我不理睬,雙手抱胸慢慢踱到角落。
壁櫥陳設着專櫃展覽品——是條鑲嵌十九顆上等哥倫比亞祖母綠的鉑金項鏈,設計 精美,款式別致,只需看看就能讓人浮想聯翩,仿佛國際大明星戴它參加了一場頂級晚 宴。
佯裝認真觀賞。
見我看半天,楚襄也湊過頭來,暗中數了數介紹牌上的零,忽然收去得色,自卑了 。沮喪說:“35萬……關澤那種變态才買得起……歡歡你不會喜歡這條吧……”
我好笑地抓住他襯衫後擺,趁機把他揪出去了。
直到商場大門口,才松手停步,轉頭看,楚襄灰溜溜摸着鼻子,無精打采的樣子。
繼續抓住他,往前走。
沒跨出幾步,手腕忽然一緊,被蠻橫地握住了。原本用着勁兒向前,冷不丁便彈回 去跟他撞在一起。幾乎沒預兆,他的左手落在我腰上,頃刻又像魚一般靈活地游到肩胛 ,輕柔的連串觸碰透過薄薄衣衫,竟使我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
怔忡間他攬緊了我,微微低首,額頭碰住我的額頭。
定格那樣的長,鼻尖呼出的濕暖氣息打在彼此臉上,仿佛一團雲霧交彙浮動。我幾 乎發抖了,條件反射地閉起眼睛,斷斷續續地呼吸着。
能感覺到他手指的力度,而我的身體已經像陽光下的巧克力那樣軟掉了。
楚襄什麽都沒做。
他陡地放開我,只是還握着我的手腕,沒事人一樣問:“明天上班嗎?”
我定神半晌,聲音顫顫地回答:“哦……哦……上班的。”
他說:“那先送你回家吧。”
開QQ車回到紅太陽新村,照舊停在單元門前。這個鐘點,老社區家家戶戶都安靜了 ,只偶然幾個窗口透出光亮來。楚襄解開安全帶下車,很帥地靠着車壁,目送我上樓。
在即将背身的剎那,他猛地開口:“忘了問,明天什麽班?”
“早班。”我轉回面對他。
“明天晚上去吃飯怎麽樣。”他不動聲色地邀請。
“哦……好。”
他心滿意足點點頭,朝我揮揮手,居然不再廢話,又鑽進車,很快掉個頭,氣勢洶 洶地飛奔離開,眨眼鬼影子都不剩一個。
我獨自穿進單元門,黑暗的樓道帶來某種奇怪感覺,仿佛剛才的事情不像真的。
怔怔回到家,放熱水徹徹底底洗了個澡,裹睡衣站在屋裏,越回味,越覺得腦袋發 輕,如真似幻。扭頭望去,楚襄的照片豎在櫃子上,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禁摸手機想再确認一下,又覺得自己很傻很可笑。
躊躇間,“叮咚”有短信發了過來:“歡歡,說好了,明天別變卦,知道嗎?”
☆、4
第二天太陽很好,天氣有點熱。
我穿着寶藍色連衣短裙和細高跟涼鞋,每個腳趾甲都塗成閃亮的藍色,自恃很耀眼 地站在濱江廣場的公交車站裏,等楚襄開車來接。
今早為了找這身裝扮,顧不上賴床,翻身就爬起來翻箱倒櫃,先抖出件齊踝長裙, 穿好顧盼半天,怎麽看怎麽覺得樣式過時了,忙脫掉,又換襯衫,覺得版型太差,顯得 胸太小,幹脆換只文胸……足足搗鼓了五十多分鐘,衣服配來配去丢一地,才勉強選中 這套。
還特意別上一枚亮閃閃的水鑽胸針,照着鏡子心花怒放。是的,閃電擊中了我的腦 子,暈乎乎的。
傍晚的馬路飛騰着一股未歇的暑氣,現在正值下班高峰時段,密集人流使得整個城 市的地表仿佛也要蒸發了,公交車停站,“唰”地瀉下一堆人來,另一群又争先恐後地 擠了上去。
我正充滿期待地等着,不防備有個人混在下公交的乘客裏,冷不丁闖進視線。
我不禁一怔。
竟是吳誠。
想避開已經太晚,他也看見了我。
很明顯,他同樣下意識腳步一滞,猶豫片刻,才從人流分離出來,走到我面前,露 出一種既顯得驚喜,又故作氣度的古怪神情,笑着打招呼:“喂,好巧,是你啊。”
我點頭說:“你好。”
“你好……歡歡……下班等車?”
我更正:“徐歡歡。”
他有點尴尬,頓了頓,笑道:“你一點也沒變,在附近上班?”
“嗯。”
見我不冷不熱,他不說話了。
瞥一眼,這人穿着黑色西裝,打領帶,提公文包,挺精英挺俊傑的樣子,看上去混 得還不賴。畢竟是碩士生麽。我鼻子裏哼了一聲:“你工作了?哪家公司?”
這好像是他喜歡的話題。
他嘴角立刻露出笑意,語氣很謙遜:“在南嘉集團,總部。”
“不錯嘛。”
“還行吧,待遇什麽都好,就是工作太busy,不過呢,忙總比不忙強,對吧?職場 多做多見識,吃虧就是占便宜。去年年末正巧趕上公司年會,我還跟老總談了,他說我 有前途。”
“你們老總?關澤?”
“哦,你也知道關澤?”他有些微微意外,随即會心地微笑道,“那是大boss,不 直接管理我們部門,不過我們部門的老總就是直接對關總負責的。”說着指指公文包, 又看看表:“現在去加班,臨時有個緊急會議,幾份重要材料要帶去……有點來不及了 ,我打車了。”
“再見。”
冷眼旁觀,吳誠探出身體,招手攔的士。
這時空車輕易找不到,一連路過七八輛都載着乘客,好容易遇到一部亮燈的,還沒 停穩,卻被兩個女子搶先乘走了。吳誠從車站轉移到路口人行道邊沿,差點闖進機動車 道,被一個戴紅袖章的老頭喝止,只得再回到車站。他不停看表,瞧得出,有點急。
我又哼了一聲,扭頭裝作沒看見。
吳誠接了個電話:“……是,在路上,材料全帶了,就等我?……好的好的,肯定 盡快趕到,對不起……”一收線,小步徘徊,顯得焦慮透頂。
我從包裏款款掏出化妝鏡,悠閑地照臉,理劉海。
幾部公交車停了又走,忽然跟在大車後面,一輛圓滾滾胖乎乎的蘋果綠QQ,穩當又 準确地停在我面前,楚襄探出頭興高采烈叫道:“歡歡!”
我高興得簡直快笑出聲,收好鏡子蹦蹦跳跳拉開車門。楚襄壓根沒注意到吳誠在車 站,眼光一直繞着我無恥轉悠,從頭到腳好幾圈,賴皮賴臉地誇獎:“歡歡,你真漂亮 ……”
直到後面公交車又來了,才戀戀不舍地擺正頭,把車駛出站。
我心裏居然甜滋滋的。
某人開着車,冷不丁開始突發奇想:“歡歡,你覺得明天我也去做一下造型怎麽樣 ,弄帥點好跟你配,不然不像話。”
“造型?你們男人也做造型麽!”
“不要性別歧視嘛。”他一聽自吹自擂,“福山雅治那個小卷發怎麽樣,其實我比 他man,就是平常沒好好收拾,簡樸了點。”
徹底無語了,怎麽會遇到這種自戀狂哦。
楚襄吹着口哨,駕車沿江飛馳,此時太陽漸漸西沉,暮色四起,彤雲萬道,前方離 丁字壩不遠的地方有座小農莊,整齊古樸的黑瓦房頂,十分引人注目。
車子不偏不倚,停在農莊門口。
農莊有兩扇巨大的舊木門,黑色匾額镌刻着八個醒目隸書體字——“寶哥農家樂地 字號”。
上前叩叩門板,沒回應,楚襄用力把門推開了。
那是個方正的院子,植滿各種顏色的月季花和山茶花,青石臼擺在當中,遺留着某 種糧食的殘渣。光線朦胧,江風吹來,各種細聲簌簌作響,而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蹲在 屋檐底下,借着懸垂的25瓦燈泡,沉默地看某本武俠小說。
我不禁咽口唾沫。
聽見了響動,中年男人慢慢擡頭。
“嗨,寶哥!”楚襄打招呼。
“襄哥。”中年男人面容嚴肅聲音低沉,威嚴地應了一聲,活像古裝劇裏的武林高 手,輩分很大那種。
楚襄毫不介懷,手肘捅捅我,高高興興介紹道:“寶哥,這就是我女朋友徐歡歡, 你不是想見見嘛,今天專程帶來,怎麽樣,有沒有見面禮?”又擡擡下巴對我說:“歡 歡,這是寶哥,上次喜鵲山農家樂也是他開的,呵呵大老板,這邊2.0升級版分店,私房 菜性質,沒預約不接待。”
這麽牛啊,我剛想打招呼,忽見寶哥眉頭皺得很緊,不由“咕咚”把話咽進去了。
寶哥眼神犀利,落在楚襄身上,半天,一字一頓,緩緩地更正:“襄哥,別忘記你 也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楚襄登時郁悶:“怎麽還提這事,那兩萬五早還清了嘛。”
“當初你講義氣,現在我就不能不講——襄哥,農家樂這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你不要 ,我心裏不安,回去也沒辦法跟老婆交代,有道是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 …”
“打住!肚子餓!先吃飯!寶哥今天你親自下廚?”
“……好。”
“上次跟你約過那個豬肚鴿子湯炖着嗎?”
“你放心。”
“江裏的魚?江鮮。”
“等下去抓。春令時鮮花鲫魚,桃花雖然謝了,這時節花鲫魚還能吃。”
楚襄滿意點點頭,大咧咧親密挽着我手,越過寶哥身邊,走進堂屋了。我忍不住轉 身一看,寶哥蹲着沒動,重新低頭又翻了一頁小說。
堂屋完全不像飯店的樣子,供着財神的佛龛積滿香灰,靜悄悄空無一人。
楚襄老實不客氣,自己動手泡茶,分給我一人一杯。和那回喜鵲山農家樂差不多, 很好的新茶,碧綠甘香。
“好喝嗎?”
“嗯。”我連連點頭。
“西湖龍井早茶,正宗獅峰那批,熟人價九百。”
“九百一斤?”
“茶葉論斤買的嗎?九百元一罐,兩百克,就是四兩吧。”
“噗——”頓時噴出來了。
“唉。”楚襄嘆口氣,“浪費了三塊錢。”
“怎麽拿這麽好的茶葉呀……”我往外一瞄,不由自主壓低聲,埋怨,“你臉皮真 厚,被寶哥知道多不好意思。”
“只有這種。”楚襄理所當然,“不然還有鐵觀音,價錢差不多,鐵觀音泡出來花 香可濃了,可惜罐子沒拆封,臉皮薄,不好意思拆,否則再泡一杯嘗嘗。”
“用這麽好的茶葉,寶哥能有賺嗎?”我咋舌。
“上次Kiwi來這兒吃飯,說茶葉不錯,正好他跟陳小安都喝茶,買了兩罐回去,寶 哥賣他一千二,眼睛不眨就賺六百,還說是照顧我的面子。”
“宰冤大頭呀。”
“也不算,剛才我說的價是熟人帶着杭州本地買,要是放別的地方,物以稀為貴, 價格炒得高多了。”
我陡地想起威廉?金烤肉串,還有豬頭小吃老板,這家夥盡認識一批人,專賣吃的, 真有口福。
楚襄打開窗,手搭在窗臺上,仰天望。“星星一號出來了。”
我捧茶杯踱過去,楚襄攔腰從背後環抱住我,摸摸我的腦袋瓜。“離城市太近,看 不見繁星,最多只有星星五號,不過反正只有一號才是幸運星。”
我忍不住吃吃地發笑,也仰頭望:“誰告訴你星星一號是幸運星啊?瞎掰的吧…… ”
楚襄不介意,反而摟緊我,聲音異常沉緩溫柔地說:“怎麽是瞎掰呢?‘星星發亮 是為了讓每一個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星星’。”
“哦……這樣……”我面紅耳赤,“哲學名言嗎?”
“法國人寫的童話。”
“哦……”
不能讓他再誘惑下去了,不然會把持不住,犯錯誤的。我覺得我這人,性格不行, 太極端:讨厭一個人的時候把一切都打倒,優點也當成缺點;而喜歡的時候就恰恰相反 ,再大的毛病也能包容,也能看出花骨朵來。
“楚襄。”想到這裏我趕緊清清喉嚨,嚴肅問,“寶哥說你有股份怎麽回事,你還 投資農家樂?”
“沒有的事!”楚襄一口否決。
“哼。”
“不要冷笑嘛。”
背脊仍舊貼在他胸前,整個人仿佛躲在他懷裏,我們一起面朝窗外發呆。暖風拂面 ,花影搖曳,幸福的氣息四處游動。忽然脖子被什麽涼涼的東西碰到,手不由自主一摸 ,是條項鏈!什麽時候系上的?!我吓得馬上掙開他轉身,差點把手裏值錢的龍井潑出 來。
見我摸着脖子張口結舌,楚襄理直氣壯:“昨天送你回家以後,就去春宜下單了, 定情信物,不能馬虎。”還一臉沾沾自喜的表情:“別取下來啊,一直戴着好了,戴着 漂亮。”
我提氣想說話,舌頭卻意外打了結,結結巴巴半天,心變成了一塊黏糊糊的奶酪。
楚襄一副大獲全勝的樣子,繼續攬住我。
正纏綿着,急促的手機鈴從他衣兜內迸了出來,他掏出手機,兩秒鐘後,聲音顯得 有些詫異:“——伊麗莎白?”
“什麽?……我沒加班,我跟你歡歡姐在一起,對,歡歡姐也很想你……一定要現 在?是這樣,我們訂了鍋湯,炖足五個鐘頭,沒來得及喝半口呢,還有很新鮮的花鲫魚 ,自制豆瓣蒸的,不吃太可惜,要不你再等一個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