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根繩索 風暴

所有人的高三想必都是一個樣子的——兵荒馬亂。

每天都像是在打戰,手中的筆就是你的武器,渴望所向披靡,大殺四方。

乍暖還寒之際,一模如期而至。

成績當天就出來了。

聞梵聲前進了十名,位列班級中游水平。

皇天不負有心人,努力總歸還是有回報的。

照這麽下去,二本還是有很大希望的,沒準還能沖沖一本。

這應該是近半年唯一的好消息了。

謝予安年級第一,毫無懸念。

以他這成績,只要正常發揮,清華穩了。

各科老師看他都是香饽饽。教導主任張口閉口都是謝予安,逢人就誇,好像謝予安才是他親兒子。就連校長見到他都笑眯眯的,慈祥得像個彌勒佛。

學生時代,成績說話。種子選手誰都把你捧在手心裏,呵護備至。

各年級紅榜很快就挂出來了。課間休息,聞梵聲被白伊瀾拉去湊熱鬧。

通告欄前圍了一大堆學生。

三張大紅紙,一個年級一張,上面是年紀前十的成績。

兩姑娘擠進去,梵聲悄悄一擡眼,立刻看到謝予安的名字。

“705,這特麽不是人啊!這次試卷這麽難!”周圍的學生議論紛紛。

“沒準謝予安今年能給咱們一中拿個高考狀元。”

“很有希望啊!畢竟人家可是咱們市的中考狀元。”

“信林的太子爺,家裏有礦,還這麽會讀書,還讓不讓別人活了?”

……

梵聲擠在人堆裏,耳邊全是謝予安的名字。

白伊瀾捅捅梵聲的胳膊,沖她暧昧地眨眼睛,“聽聽你老公多牛逼!”

聞梵聲:“……”

她忍不住翻白眼,“什麽老公?白小姐請注意你的用詞。”

“sorry,是未婚夫。”

聞梵聲:“……”

這個梗怕是一輩子都過不去了。

白伊瀾驚嘆道:“聲聲,你妹這成績也太穩了吧,又是年紀第一。”

梵聲順着閨蜜的視線看向了高一年級那張紅紙,梵音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音音打小是學霸,學習方面從沒讓我爸媽操過心。”身為年紀第一的姐姐,梵聲與有榮焉。

白伊瀾感慨:“妹妹年紀第一,老公也年紀第一,聞梵聲小姐您老妥妥的人生贏家吶!”

聞梵聲:“……”

是不是人生贏家梵聲不知道,可她絕對是美弱慘。

“聲聲,我真羨慕你。”

“千萬別羨慕,妹妹是給不了你了,未婚夫倒是可以給你。”

“你舍得?”

“我的就是你的,拿走不謝!”

“切,閨蜜夫不可欺,本小姐才不稀罕呢!”

兩個姑娘插科打诨,胡鬧一通。渾然不知身後有一雙眼睛。

某個富二代同學吊兒郎當地打趣道:“謝公子,你的小未婚妻要把你拱手讓人了哦!”

少年看着遠處那抹娉婷的身影,眸色漸沉。

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氣定神閑反問一句:“我這麽貴,誰要得起?”

***

桃紅柳綠,姹紫嫣紅,滿城春色關不住。

高考越來越近,學生們心中的那根弦也越繃越緊。

梵聲卻遭遇了滑鐵盧,二模過後成績非但沒進步,反而倒退了。

兩語一數加理綜,這麽多學科中梵聲沒有一科拿得出手的,可卻有最拖後腿的——她的英語最差。150分的試卷跳起腳也就在及格邊緣徘徊。

這次英語更是創了史上新低——78分。

90分及格,她都沒及格。

完形填空幾乎全軍覆沒,心态直接炸裂。她被打擊地晚飯都吃不下。

一個人默默回了房間,拿出那張慘不忍睹的英語試卷,跟它死磕到底。

時間倏然而逝。

夜已深,遠處燈火缥缈細碎。

窗臺前一道伏案書寫的身影始終沒動過。

試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每一個聞梵聲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她就陌生了。

一門英語就能讓她原地爆炸。

風撲撲地拍打紗窗,沙沙作響。

梵聲摁亮手機屏幕,瞟一眼上面的時間,十二點過後了。

頭昏腦漲,眼睑酸澀。她終于停筆。

耳機裏一首《黃昏》已經單曲循環了幾十遍。

戴得久了,雙耳隐隐生疼。

摘掉耳機,伸伸懶腰。

低頭将筆收進筆袋,把試卷放進書包。

很晚了,可以睡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外面下雨了。淅瀝瀝的雨聲一直籠罩在耳旁,像極了京劇裏那股子綿長的腔調,總也斷不幹淨。

柳枝破芽抽綠,綠色的枝桠挂着晶瑩的水珠,屋檐時不時淌下水來,窗臺邊緣那一圈幾乎全濕了。

雨一下,更添沉寂。

梵聲怔怔地坐在窗前,突然難過起來。

她悄悄開了抽屜,從中拿出相冊。

一家四口的合照。父母猶在,笑容滿面。

她的手指悄悄拂過父母的眉眼……

梵聲想起謝予安給的那張銀行卡還在她的錢包裏。梵聲把它拿出來,捏在手裏,反複看了好幾遍。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謝予安從始至終就沒抛棄過她和妹妹,一直都在以各種方式幫助她們。

他這個朋友真心不錯。

可惜他們身上還綁着一紙婚約,不然應該可以做一輩子的藍顏知己。

想到這裏梵聲不禁嘆了口氣。她将銀行卡鎖進抽屜。

還不回去,她和妹妹暫時也用不上這筆錢,索性鎖起來。

一夜無夢,鬧鐘在六點準時響起。

晨起雨停了,可天色陰沉,灰霧蒙蒙,是個陰天。

梵聲困得要死,可還是得認命地爬起來。

住得遠,光騎自行車都得四十來分鐘,每天都被迫早起,各種兵荒馬亂。

走出自己房間,聞梵音也剛起床,睡眼惺忪,一臉迷糊。

“早啊姐!”

“早,音音。”

洗漱完,姐妹倆也來不及吃早餐,着急忙慌背上書包出門。

考慮到外面剛下過雨,梵聲換了雙黑色的帆布鞋,耐髒。

一到校門口,姐妹倆就同時剎了車。

學校不允許騎車進校園,只能下車推自行車。

說來也湊巧,兩人剛到,謝家的車也正好停在校門口。

梵聲最先看到了熟悉的車牌,然後才看到後座車門被人從裏面拉開,白鞋踏地,少年頂着一張清秀耐看的臉龐,下颌線條剛毅冷峻,棱角分明。

“姐,我先進去了。”梵音很有眼力見,麻溜開溜。

梵聲:“……”

梵聲沒想等謝予安,推着自行車掉頭就走。

“聞梵聲!”

校門口學生進進出出,說話聲時起彼伏。對面街道車流穿梭不止,鳴笛響亮。少年幹淨清爽的聲線驟然入耳,無異于是天籁。

梵聲脊背一僵,怔愣在原地,下意識握緊自行車車把。

謝予安果斷朝梵聲這個方向走過來,白鞋纖塵不染,鞋底踏過潮濕的路面,帶起無數細小的水漬。

他停在她眼前,陰影罩下來,又喊了一句:“梵聲。”

梵聲壓下嘴角,弧度很小。好像笑了一下,又像是他的錯覺。

“早。”女孩子的聲線綿軟細膩,刮人耳朵。

他往她車籃子裏扔一只紙袋。

梵聲垂眸看到紙袋上的燙金logo,和記的早餐。

他知道她每天都來不及吃早餐,每次都是到學校小賣部囫囵買個面包填飽肚子。

他給她買過好幾次早餐,可惜都沒送出去。那時她父母剛過世,她沉默陰郁,對誰都不說話,尤其不願搭理他。

“你不吃嗎?”梵聲眨了下眼睛,長睫煽動,灑下一弧清影。

少年音色清淡,“剛在路上吃過了。”

“謝謝。”

“嗯。”

兩人并肩往車棚走,梵聲要去停她的自行車。

車棚在高三樓後面,長長的兩排,自行車整齊地立着。

09年電瓶車還不太普及,學生們上下學大多都騎自行車。車棚堆得滿滿的,五顏六色,五八花門。

梵聲找到空位置停車。

她彎下腰鎖車,柔順的長發順勢飄散下來,露出一小截白淨漂亮的天鵝頸,弧線優美。

謝予安不動聲色地注視着梵聲,她的美麗是藏不住的。挺翹的鼻子,尖俏的下巴,櫻桃小嘴,清秀耐看。

這兩年她的長相精致了許多,眉宇間越來越有江南水鄉煙雨朦胧的韻味,給人一種江南美女特有的娴雅和秀氣。

尤其聞家出事以後,她整個人神奇地沉靜了下來,話變少了,人也沉默了,不再張揚,甚至連身上的棱角都給磨平了。

到底是什麽,讓一個愛笑,眼裏帶光的女孩,變成了如今這副波瀾不驚,沉默不語的樣子?

“當你穿過了暴風雨,你就不再是原來那個人。”【注】

謝予安真切地認識到,眼前的這個女孩是真的變了。

命運固然是始作俑者,可他的父母又何嘗沒有推波助瀾?

“這次英語比較難,班上很多人都沒及格。”

這是在安慰她麽?

“可你不是照樣考了130?”從來就不是試卷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梵聲低頭看路,言語失落。

“如果擱平時,我妥妥140。”

梵聲:“……”

“謝予安你閉嘴!”

兩人并肩爬樓,離得有些近,謝予安溫熱的呼吸有點噴灑到梵聲的右邊臉頰。

她被燙了一下,趕緊往牆邊走了兩步,同他拉開安全距離。

她的這個舉動無疑又讓少年沉了臉。

樓梯口學生上上下下。

兩人爬上五樓。

“等一下謝予安!”踩完最後一級臺階,梵聲驀地出聲喊住他。

“怎麽了?”謝予安一怔,立在原地。

只見梵聲蹲在他面前,手中拿一張紙巾,在替他擦鞋面上沾染的水漬。

昨晚剛下過雨,路面還沒幹,一路好多積水,他的白鞋上沾了不少水漬。

這雙鞋是他新買的,今天第一次上腳,沒想到趕上了下雨天。

“這麽貴的AJ,髒了多可惜!”擦好,梵聲站起來,嫣然一笑。

走廊裏起了風,三月間溫柔的春風,吹起女孩披散的長發,發梢不經意擦過少年的臉頰,癢癢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撓他的心口。

他氣血翻湧,渾身僵硬。

那一刻他心裏驟然掀起一場海嘯。可他靜靜站着,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在這把逆風局裏,兩人從來就是不對等的。

一個早已在暗地裏蓋了一座城堡,設想過所有可能,一生都過完了。

而另一個卻渾然不知,始終在原地。

***

四月,南方地區的雨水明顯增多了。

一連下了好幾場春雨,空氣中水汽積澱,好似吸了水的海綿,只要輕輕一用力,它就能擰出水來。

連續的陰雨連綿,像極了聞梵聲當時潮濕陰郁的心境。

高三學生半個月才放一次假,一天半,好讓住宿生回家休整。該拿生活費拿生活費,該補充營養就補充營養。

一天半後,學生返校,繼續投身戰鬥。

周五最後一堂物理課,學生們早已蠢蠢欲動,心早就飛回了家。

偏物理老師還不善解人意,還要拖堂。

拖了大半個小時,同學們叫苦連天。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一哄而散,像被關久了的鳥似的,拼命往外飛。

梵聲和白伊瀾一起回家。兩個姑娘先去車棚取了自行車。

取了自行車,推着走出學校。

白伊瀾:“聲聲,老街新開了一家精品店,我想去買頭繩,你陪我一起去呗?”

“就你這幾根毛,還用得着頭繩?”梵聲扭頭看好友,忍不住抿嘴笑。

白伊瀾頭發不長,堪堪到肩膀,平時披着,也不綁,這會兒居然心血來潮要買頭繩了,也是神奇。

白小姐見瞞不過好友,只好和盤托出:“精品店有個店員超帥。”

“敢情是找我去給你壯膽的。”梵聲眉眼彎彎,“有多帥?比起你男神呢?”

“那當然沒我男神帥辣!我男神宇宙第一帥,無人能及!”一提到愛豆,白小姐眉飛色舞,兩眼放光。

白伊瀾捅梵聲的胳膊,笑眯眯地眨巴眼睛,“去不去嘛聲聲?”

梵聲笑,“去啊!有帥哥看幹嘛不去!”

白伊瀾一把摟住她脖子,“還是我姐們給力!等逛完精品店,咱們再去撸串,本小姐請客!”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一定吃窮你。”

“放馬過來就是!”

兩個姑娘說說笑笑,腳步輕快。

一出校門,梵聲跨上自行車,腳踩踏板,正準備發力,耳邊突然傳過來一個熟悉渾厚的男聲,“聲聲!”

同一時間一個中年男人迎面走了過來。

梵聲握住車把手,頗為意外,“舅舅?”

“聲聲,我到邊上等你。”白伊瀾認得梵聲的舅舅,見兩人有話要說,忙推着自行車自覺退到了一旁。

“怎麽這麽晚啊?我看其他學生都出來了。”嚴木林手裏提一只公文包,淺咖色外套合身,露出裏面白色的圓領T恤。

他今年快五十歲了,古銅色的臉上滿是褶子,無比滄桑。頭發剃地很短,鬓角處白了一大片。

梵聲忙從自行車上下來,“老師拖堂了,不然早下課了。”

“還沒吃飯吧?舅舅先帶你去吃飯。”

“不用了舅舅,音音還在家等着我,我回去吃。”梵聲不緊不慢地問道:“您今天來學校是有什麽事情嗎?”

姐妹倆和舅舅一家極少聯系。舅舅難得才會去家裏一趟。每次過來都偷偷摸摸的,送點東西,拿一點錢,坐不到一會兒就得走。

舅媽強勢,舅舅是妻管嚴,就怕被舅媽抓到他在暗地裏接濟她們姐妹。

無事不登三寶殿,舅舅今天特地來學校,必然是有事找她。

“那個……就是……”中年男人一臉糾結,不自在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掌,看上去非常為難。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梵聲越發疑惑,有些着急地問:“舅舅,出什麽事兒了?”

嚴木林醞釀許久,一臉愧疚,“梵聲,是舅舅對不起你……”

梵聲被吓了一跳,忙說:“舅舅,您別吓我啊!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您倒是說啊!”

藏着掖着算怎麽一回事兒。

“你舅媽瞞着我把你們姐倆住的那套老房子給賣掉了,對方過幾天就要搬進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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