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根繩索 照片

聞梵聲的大學生活并沒有什麽不同, 沒有預期的期待,更沒有任何興奮,波瀾不驚。

教學樓, 圖書館, 寝室,三點一線。再利用上所有閑暇時間兼職。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梵聲是在十八歲這年倏然驚覺自己老了——心老了。頂着十八歲的軀殼, 心境卻早已遲暮。似乎不管發生任何事, 她都可以接受。好像再也什麽什麽困難可以擊敗她了。

不愛笑,也不常哭。平靜如水,像極了歷經滄桑過後,突然大徹大悟了。

閨蜜白伊瀾時常嘲笑她,就她這心态都可以遁入空門了。

寝室的姑娘都是非常好相處的人。梵聲和她們處得很好。

大學第一年的國慶假期, 白伊瀾沒有回宛丘。她忙着去看他愛豆的演唱會。追星女孩永遠在路上。

謝予安也沒回來。

梵聲覺得他應該是不想來回折騰。

兩人偶爾會聯系。基本上都是謝予安打給她。一般聊不到幾句就會匆匆挂斷。

明明小時候那麽親密無間, 形影不離的。在十八歲這年突然就生疏了。連最基本的相處模式都變了。

可能再過個幾年,她連謝予安這個朋友都要失去了。

梵聲将這一切歸根于變故。本來他們都是江裏的淡水魚, 擁有同一片海域。然而命運的洪流将他們錯開了, 一個被沖進了海裏,成了鹹魚。一個仍舊留在江裏。彼此的生活方式不一樣,前行的軌跡也大相徑庭, 還怎麽好好地相處?

更別說謝予安還喜歡她。而她對他也并非全無感覺。

朋友以上, 戀人未滿的關系最為尴尬。

梵聲時常會覺得惋惜。畢竟是十八年的友情。沉甸甸的,涵蓋了一個人整個少年時期。漫漫人生, 我們能走幾個十八年?

惋惜的同時,她又無可奈何。在她尚且不能獨立的年紀,命運就跟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她孱弱的肩膀如何扛得住?

在命運面前,人力渺小,甚至可以說微不足道。

她試圖掙紮, 卻最終還是妥協于現實。

她和謝予安只能這樣了。

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遇到另外一個他喜歡的女生。然後那紙婚約便會自動作廢。到那時他們兩個就真的不會有任何牽扯了。

梵聲被生活拉扯着往前沖,幾乎沒有什麽時間停下來細細思考人生。

睜眼閉眼全是錢,為了生計,疲于奔命。

2009年的深秋,銀杏鋪滿大地,校園裏成片金黃。

宛丘師大的主校區種了大面積的銀杏樹,據說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這些銀杏樹是師大的特色,每年一到深秋就會有很多校外人士前來打卡。

而這條銀杏路則是師大小情侶們的約會聖地。

和喜歡的人在樹下漫步,腳踩無數落葉,浪漫,甜蜜,詩情畫意。

梵聲常走這條路,她要去圖書館。銀杏路的盡頭就是師大的圖書館。

傍晚時分,細雨紛紛。

雨裏起了霧,更添幾分朦胧。

霧色深處,無邊的燈火綿延,成串透明,細碎閃爍。

梵聲從圖書館出來,收到了一張照片。

她不自覺停下腳步,站在路燈下。橙黃的燈光灑在她身上,看似滿身暈暖,實則衣裳漏風,具是寒涼。

手指收緊,目光微閃。

照片裏一男一女,男生她很熟悉,是謝予安。他穿藏青色西裝,頭發長長了一些,一雙大長腿藏在褲管之下,似乎充滿了力量感。

沒笑,有些嚴肅,但掩蓋不了他的帥氣。

他身後是巨大的幕布,六校辯論大賽的字樣尤其醒目。

這是梵聲第一次見到謝予安穿西裝。第一眼便覺得驚豔。

他這個年紀的少年,青澀尤在,成熟不夠,穿上西裝難免會有點小孩偷穿衣服的感覺。

但是謝予安卻不會。英挺的身形完美撐起了西裝,青澀剝落,整個人的氣質一下子就被拔高了,斯文在外,清俊有餘。

這人是她見過的最适合穿西裝的男人。當時還不能說是男人,應該是男生。

這個想法一直沒變過。往後的每一年,每一次,謝予安穿西裝,她都覺得好看。

不過當時她多數的心思不在謝予安身上,而是停留在照片上和謝予安比肩而立的女生身上。

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齊耳短發,濃眉大眼,非常張揚明豔的長相。她對着鏡頭比剪刀手,笑靥如花。

曾經梵聲也是這樣的人,照相永遠會笑,咧開嘴角,笑容燦爛。

可是後面她就不愛笑了,總是板着一張臉,沉默不語。

她羨慕這樣的女孩子。因為她們天生明豔,被家裏人保護地很好,不曾遭受生活的毒打,骨子裏的自信從眼睛裏都能流露出來。

她承認她有些嫉妒。

看到這張照片時,她心裏并不舒服。

風吹着,細雨千絲萬縷。

梵聲等了半天,才等到閨蜜白伊瀾的電話。

白小姐劈頭蓋臉就問:“聲聲,什麽感受?”

梵聲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音色清淡,“沒感受。”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你!”白小姐明顯不信,賣力刺激她:“不想知道這女的是誰?”

梵聲:“不想,”

白伊瀾:“……”

“心裏沒一丢丢嫉妒?”

梵聲:“沒有。”

白伊瀾:“……”

問不出來,白伊瀾敗下陣來。

她全部倒出來,“我早就幫你打聽好了,這女的是辯論社社長,比謝予安高一屆,坊間傳聞她是謝予安的女朋友。”

“挺般配的。”梵聲的聲線平淡依舊,不起波瀾。

白伊瀾:“……”

“你怎麽回事啊你?怎麽半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謝予安在清華特搶手,一大堆女的前仆後繼。這還不算校外的,校外更多。”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跟我沒關系。”

“你就嘴硬吧,等謝予安把這女的領你面前,有你哭的時候!”白小姐氣得撩了電話。

沒想到一語成谶。

梵聲收起手機,沉默地往寝室走。

深秋的校園,清幽寧靜。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黑夜宛如一頭慵懶的巨獸,匍匐在城市上方。白日裏那些刻意忽略的,深不見底的秘密,終于在這一刻張牙舞爪地破土而出。

藏不住了。

一地金黃的落葉,腳踩過去,脆脆的發響。

梵聲攏緊身上的衣領,蓋上衛衣的帽子。

霧蒙蒙的天空,眼睛有些睜不開。她忍着眼眶裏那股飽脹的酸澀,伸手用力捂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如果這一刻她撥通謝予安的手機,問一問,她就能立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她沒有。

因為她終究還是清醒的。所有洶湧澎湃的情緒都在黑暗中無聲沉澱,最終化作絕望的眼淚。

她這條鹹魚注定游不回江裏了。

***

學校一放寒假,梵聲就找了份兼職——在商場充當玩偶吸引顧客,順便發傳單,有時還要配合顧客拍照。

20塊錢一小時,一天八小時。很累,但錢很現,日結工資。

臨近新年,商場客流量很大,她的工作量自然也是與日俱增。

大白熊玩偶服很重,裏面全是金屬支架,支撐住笨重的軀體。梵聲從早穿到晚,窩在玩偶裏汗流浃背。

頭三天累得夠嗆,第四天姨媽提前造訪,肚子絞痛,工作就變得更為艱難了。

可她還是堅持上班。這份兼職很短,前後也就半個月,工資還算高,能多掙一天的錢就多掙一天。

梵聲每個月都會痛一次。疼痛程度可輕可重。這個月她就是趕上嚴重了。

早上出門之前她吞了兩片布洛芬。忍住肚子的酸疼堅持了一上午,渾身乏力。

沒胃口,午飯勉強吃了一點。囫囵吃完,立馬換上玩偶服繼續工作。

她從未想過會在人潮如織的商場見到謝予安。

她知道他回了宛丘,因為他的企鵝空間更新了動态。但是一直沒見過面。

以前她把謝家當自己家。現在一年到頭都去不了一次。

一個小男孩喜歡梵聲手裏的的氣球,她把氣球拿給小男孩,一擡頭就看到謝予安出現在視線盡頭,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梵聲并不陌生,在白伊瀾發給她的那張照片裏見過。

比起照片,女孩本人更為漂亮。皮膚很白,精致如瓷娃娃,穿着合身的裙裝,體态優雅勻稱。

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站在一起真的非常登對。

俊男靓女,十分養眼。

被人當頭一棒,梵聲霎時怔在原地,下意識撇過腦袋。

她怕被謝予安看到。

一瞬過後方意識到她穿着玩偶服,他根本就看不出是她。

“這女的是辯論社社長,比謝予安高一屆,坊間傳聞她是謝予安的女朋友。”腦海中飄過閨蜜的原話。

所以他們真的是情侶嗎?

情侶才會一起逛街吧?

那個女孩一見大白熊,驚喜萬分,手舞足蹈,“謝予安,我要跟大白熊合照!”

她歡喜地跑到梵聲跟前,面露期待,“我能跟你合照嗎?”

非常好聽的女聲,有點小奶音。這種聲音一旦撒嬌起來,是個男的應該都受不了吧?

她快速腦補了一下這個女孩跟謝予安撒嬌的情形,覺得有些窒息。

梵聲有些僵硬地點點頭。

女孩比起剪刀手,甜甜地笑起來,“謝予安,你幫我拍得漂亮點!”

少年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舉着手機,開了五連拍,卡擦卡擦幾聲響。

他麻溜收起手機,“好了。”

女孩卻不太滿足,“你再多拍幾張,我挑一張好看的發給我爸媽。我今年在你們家過年,他們肯定想我了。”

謝予安敷衍地又拍了兩張。

他這人最讨厭拍照,不管是自己拍,還是給別人拍。以前梵聲讓他替自己拍照的時候,他都特別不耐煩,每次都會特別毒舌地說:“底子不好,怎麽拍都一樣。”

梵聲氣得跳腳,每次都要敲他一頓。

同樣的一件事發生在他和別的女孩身上,梵聲說不出什麽感覺,任何一個形容詞都無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原來他也可以替別的女孩子拍照。曾經他替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可以替其他女孩做。

這種感覺比看到那張合照還要奔潰。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遍及全身,被針紮了一般。

胸口滞脹,壓了千斤巨石。

小腹好像更痛了,暖流直墜,老腰酸疼,站都有些站不住。

腳底仿佛嵌了刀片,只要一挪動步子,立刻鮮血淋漓。

或許她的心裏早就已經鮮血淋漓了。

拍完照,女孩擡手摸摸“熊腦袋”,笑容甜美地向梵聲道謝:“謝謝你哦大熊!”

說完飛奔向謝予安,“快給我看看漂不漂亮。”

謝予安把手機遞給女孩。

女孩翻完照片,豎起大拇指,“謝公子你拍照技術可以啊!等會兒記得發給我。”

梵聲目不轉睛地看着兩人互動。

然後謝予安的視線徑直掃了過來,犀利、直白、幽深,毫無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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