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日之後,方孝哉便相當于被軟禁在山莊裏。一日三餐有專人送來,但是只要一打開房門,門口的守衛便會恭敬地「請」他回去。

外面發生了什麽他一概不知,只能從送飯的人口中聽說一二,似乎官府已經派了人來,兩邊的人談判不成在江上碰頭,死傷各半。方孝哉待在自己房裏只能聽到每天人來人去的聲音,而葉傾雲在那天之後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樣的日子過了不知幾日,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他哪裏也去不了,而那一場雪也從那天開始斷斷續續地下着,待到雪止,他百無聊賴地開了窗。外頭已是銀裝素裹,風吹在臉上如小刀劃過。

方孝哉想自己離開家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家裏的情況如何……敬哉只知玩樂,他不在這麽久,家裏的生意也不知道是誰來打理……

越想越心煩,風吹得也有些冷,正要關窗,突然一只鴿子撲扇着翅膀落在窗臺上。

方孝哉愣了一下,然後發現鴿子的腳上綁着什麽。

小心翼翼地将綁在鴿子腳上的東西取下來,關上窗,他在榻上坐下,慢慢将那個紙卷打開。紙卷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着很多字,他細細地看起來。

紙箋是上官蘭容寫的,上面說他已經知道他被葉傾雲軟禁的事情,讓他不要急,三日之後葉傾雲和官府在江上有一次談判,屆時只要他看準時機逃出來,他會為他在山腳下準備好船送他回去的。

信裏還說,葉傾雲書房的暗格裏有一個紫檀木的匣子,那裏面是可以牽制住葉傾雲不讓他在兩淮上為非作歹的東西,所以希望他可以一并帶出來。

「三日後……」方孝哉将那紙條放封蠟燭上點燃,看着燒成灰燼如枯死的蝴蝶般飄落地上的碎屑,卻是看得出神。

方孝哉想過會有一天要離開夙葉山莊,但卻沒想到會是用這種方法。

很想在離開前再看看葉傾雲,雖然不抱什麽希望,卻依然每天等到深夜時分才入睡,等到外面的人聲全都歸于沉寂之後,才堪堪收起一天的等待。

因為自己已經不是「隐風」了……所以也沒有再來看他的必要了吧……

三日後,晚膳時分。

「今天……似乎比平時要安靜很多……」方孝哉坐在桌邊看下人收拾桌子。

「早上葉老大帶了不少人出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送飯來的下人收拾完碗筷,端起木盤便要轉身出門。

方孝哉見機不可失,取過桌上的燭臺朝那個下人腦後一敲。

一聲悶響,下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碗筷碟子也落在地上,他忙躲到門後,剛站穩便聽砰的一聲,門被人推開。

「發生了什麽事?」

守在門口的人應是聽到裏面不尋常的動靜所以沖了進來,他瞅準時機對着來人腦後也是一下……

看看倒在地上的人都沒什麽反應,方孝哉從他們身上跨過,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帶上門,盡量不發出聲音驚動到別人。

葉傾雲确實帶走了不少人,山莊裏的守備沒有平時那麽嚴,方孝哉繞開巡視的人,躲進葉傾雲的書房,在暗格裏找到上官蘭容在信箋裏說的那個紫檀木匣子。

正要打開看看是什麽東西,外面走廊有人急急走過,腳步聲淩亂,應該是發現了他房裏的情況。

此地不宜久留!

方孝哉連忙将東西揣在懷裏躲到窗下,确定廊上沒有動靜了才打開門,然後悄悄從後門溜出山莊。

山腳下的碼頭上果然停着一艘小船,和平時上官蘭容接送他的那艘一樣。他走上船卻沒有看見船夫,低下腰走進船篷,腳上突然踢到什麽,低頭一看,接着啊的一聲叫出口,連連退了幾步。

船夫七孔流血地躺在那裏,顯然已死去多時。

正驚愣間,身後一片沙沙的腳步聲,猛地轉身,只見自己被人團團圍了起來,來人個個手裏擎着火把,火光點點映着明晃晃的刀,晃得他眼暈。

「看起來像是山莊裏的人。」

「說不定可以從他口裏套出些什麽。」

「別殺,回去讓大人處置。」

那些人用刀指着方孝哉,聽他們說話內容顯然不是葉傾雲的手下,應該也不是上官蘭容的人,難道是毒七?

方孝哉擡手摸了摸胸口那裏,心想,如果真是毒七,那這個東西就不能讓他們拿去!

方孝哉被那些人帶上藏在附近的小船,然後小船駛向停在江上的一艘大船。

遠遠的,方孝哉看見那艘大船打着官府的旗號,他想應該是送飯的那個下人口中提到的、和葉傾雲談判的那些人。

方孝哉沒想到自己會和官府的人撞見,照理說這是最好的情況,但是身上這個東西要不要給他們?

如果給的話,那麽葉傾雲他……

正想着,那幾艘小船已經接上大船。船上清一色都是官兵,方孝哉剛在大船的甲板上站穩,便看見有人從船艙裏走出來。

那人一身绛紅色的官服,手執三尺青鋒,劍眉明眸,氣宇不凡。他朝方孝哉這邊走來,周圍那些人以及官兵紛紛拱手作禮,稱呼他為「駱大人」。

他姓……駱?

方孝哉心裏生了奇異的念頭,但又很決被他否定掉,這世上姓駱的人多的是……

那位駱大人在方孝哉面前停下,朝他看了看,然後示意他身後那些人,「松綁。」

那些人便乖乖替他松開繩子,「你是夙葉山莊的人?」他問道,聲音醇厚低沉、溫潤清澈。

方孝哉揉了揉手腕,淡聲說道,「在下确實是從山莊出來的,但并非山莊中人。」

對方有些疑惑地歪頭,然後嘴角微揚,弧出一抹淡笑,一臉願聞其詳。

于是方孝哉繼續說道,「在下是被軟禁在山莊裏的,剛剛才逃出來就被你們帶到這裏來了。」

方孝哉将自己行船出事、失憶被救,然後恢複記憶卻被軟禁,直到如何逃出來的過程講了一遍,只是中間略去了葉傾雲把他當作駱隐風以及上官蘭容為他準備船的事情。

聽聞,那人執着劍向他作了一禮,「抱歉,他們當你是夙葉山莊的人所以才那樣待你,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方孝哉擺了擺手,「無妨。」然後還禮,「在下方孝哉,乃京城人士。」

對方斂着眉頭想了想,然後恍然,「原來是方大少爺,京城裏都道你出船遇難屍骨無存,原來你還尚在人世。」

「是的,方某命大又托祖先福蔭,除卻失去記憶并無大礙,現在也都全想起來,敢問尊駕……」

「在下駱隐風,是朝廷派來處理兩準江寇橫行一事的官員。」

方孝哉一愣,「你說……你叫什麽?」

「駱、隐、風。」他一字一字重複了一遍。

方孝哉只覺一陣暈眩,這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情……他才方從「駱隐風」的身分裏逃開,便就遇上了真正的駱隐風。

他就是「隐風」……

就是夙葉夫人常常挂在嘴上的那個兒子,就是那些人口裏的二當家,就是那個人心心念念着,不顧兄弟倫理而喜歡上的人……

方孝哉看向駱隐風,看他迎着江風仗劍而立,衣袂飛揚,淡若止水,便是對照起上官蘭容曾經給予的評價——潇灑飄逸、溫潤如玉……

自己卻是真的比不過呢。然又一想,自己為何要和他相比?真是……荒唐!

「方大少爺,隐風還有要事在身,不能立即返航送你回京,所以只能請方大少爺在船上多待些時日,隐風會派人照顧好你的安全的。」

「謝謝,不用顧及在下,方某自會照顧好自己。」

駱隐風正要帶他進船艙,忽有屬下上來禀告,說不遠處的江面上有動靜,他們立刻走上船頭,駱隐風從随從手裏接過長鏡筒向遠處看去。

方孝哉站在一旁,也順着那名屬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知什麽時候,漆黑如墨、水天不清的江面上有許多星火躍動,仿佛自九重天上落下一般,且越來越亮、越來越近。

「大人,那邊還有。」

回頭,轉身,發現那點點星火已是将他們團團包圍,晃眼的火光之下,黑帆黑旗之上的鷹……栩栩如生!

葉傾雲……

駱隐風放下鏡筒,「命令下去,全船警戒。」

水手們将指令傳遞下去,甲板上忙作一團。

「方大少爺,這裏不安……小心!」

江水湍急,一個巨浪掀過來,船身大幅度地傾斜,方孝哉沒能站穩,一下撞上船舷,接着身體直直向船外摔去,幸而駱隐風眼疾手快,一下将他拽住拉到身邊。

「方大少爺,這裏不太安全,你先回船艙。」

方孝哉擡頭,只見對方領頭的船已近在咫尺,火把連成了一片,火光将墨色的蒼穹照成了妖冶的紅。他看見對面船頭上站着的人,衣帶當風,發絲激揚,狂傲的臉上是令人恐怯的凜冽神情。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已經晚了。」

江風腥澀,摻雜着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那個男人的氣勢如虹,遙遙而來。

方孝哉發現自己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牢牢釘在那人身上,眸光化為筆墨和丹青,仔仔細細地描畫着他的五官,從飛揚的眉到堅毅的唇角,從墨沉的瞳眸到俊挺的鼻梁,一筆一畫,每一筆都刻在心間。

一日不見……

竟如隔三秋!

「隐風……」葉傾雲低喚了一聲。

正要回應,方孝哉卻發現葉傾雲的視線錯開他落在了別的地方,方孝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雖然此刻沒有人注意到他。

方孝哉堪堪地收回視線,然後看向駱隐風,只看到他一張刀镌出來似的輪廓、清朗的側臉,輕抿薄唇,面色清冷。

「傾雲大哥,許久未見,別來無恙。」駱隐風淡淡地招呼。

「我看……不是未見,而是根本不見吧?哼!」葉傾雲冷冷一笑,「你再多帶些人來,便也不用問是否有恙了。姑姑很想你,你怎麽也不回去看看她?」

駱隐風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語氣生硬地質問他,「大哥答應過隐風的事情,都忘記了嗎?」

「大哥沒有忘,也一直恪守着你我的約定,只是不知你帶人來圍剿我算是什麽意思?」

方孝哉聽着他們間的對話,手抑制不住地輕顫,這種被隔絕在外的感覺,很難受,很痛苦,令他後悔沒有回去船艙而留在這裏。

他不怕面對葉傾雲,他怕的是……

面對一個根本不認識的葉傾雲!

幾人間一陣沉默,只有水浪翻湧和火把劈啪燃燒的聲音。

「你為什麽在這裏?」葉傾雲突然開口,卻是對着方孝哉的。

方孝哉再次擡頭,終于看見葉傾雲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只是……

為什麽這樣怒火洶洶?為什麽一副恨不得要殺了自己的表情?是因為自己私逃出莊?

「你和他認識?」葉傾雲又問了一聲,卻是把方孝哉的妄想都打破。

原來是因為「隐風」……

方孝哉順着葉傾雲熾熱的視線看向自己身上,剛才駱隐風為了救自己而牢牢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邊,之後葉傾雲的突然出現讓他們一時未能反應過來,而一直保持着那樣親近的姿勢。

方孝哉只覺得背脊上一陣寒涼,仿佛冷水兜頭澆下來一樣。

他早該知道會是這樣的,偏偏每次都要去證實一通……葉傾雲的心裏只有「隐風」,眼裏只看得到「隐風」,那些對他的好都已經不複存在,自己卻還在奢望什麽?

「傾雲大哥,這是你我之間的事,與旁人無關。」

駱隐風抖劍出鞘,擋在方孝哉身前,于是方孝哉看見葉傾雲眼裏的怒火愈加炙烈,葉傾雲手下其他的船已經從左右兩側泊了上來,周圍刀劍铿擊,厮殺聲起。

「隐風,你不會以為單憑這一條船便能敵過我?」葉傾雲冷眼看着陷入一團混亂的官船。

「大哥運兵如神,隐風甘拜下風!」駱隐風将方孝哉護在身後,執劍抵擋。

劍氣呼嘯,熱血飛濺,他被駱隐風拉着躲閃間,不經意地瞥到葉傾雲那邊,便見他雙目通紅,兩手抓着船舷上的橫欄,如若生就了一對飛翼,恐怕早已撲了過來。

「駱大人,你不用管我。」他對駱隐風說道。

誰知駱隐風依然将他護在身後,振劍掃退圍上來的人,微微側首,「你今日在我船上,我便要保你周全!」

「快躲開,」

聽見身後官兵大呼小叫,他們回頭,皆是一愣,葉傾雲手下的船扯開桅帆,仗着風勢,船頭直朝他們船舷一側撞了過來。

兩船相碰,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木板折裂,船身搖晃。方孝哉好不容易站穩,聽見駱隐風一聲「小心」,緊接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船身依然晃得厲害,他趔趄了幾下摔在地上,回過神來就見巨大的桅杆折斷倒下,砸在他原先站的地方。

「駱大……」

方孝哉剛站起來,聽到葉傾雲在說那個人要留活的,于是有人吊着繩索從空中懸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帶離地面,接着将他抛向葉傾雲所在的大船。

方孝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重重落地,胸口撞在甲板上疼得他差點暈過去,一張嘴便是一口腥甜黏稠的液體咳了出來。

他聽見男人走過來的腳步聲,然後一雙皂靴停在面前,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誰。方孝哉微微擡頭,正對上葉傾雲陰鸷的目光。

「傾雲……」他聲如蚊蚋,輕不可聞。

葉傾雲背着手冷冷地看他,「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和他在一起?」

方孝哉搖了搖頭,「……我和駱大人原先并不認識。」

「呵!原先不認識他能這麽護着你?」

「傾雲,我說的是真的……」方孝哉掙紮着想要爬起來,這時咕咚一聲,什麽東西從他懷裏落了出來,掉在甲板上。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落到那個東西上面,只見它在地上滾了一段距離才停下,卻原來是一個不起眼的木匣子,可能是落下的時候正巧碰到了插銷,匣子打開,裏面的東西落在一旁,看起來像是一張羊皮。

葉傾雲眼神一凜,快步過去撿起那張羊皮,捏在手裏看了看然後猛地攥緊拳頭,回頭,那一眼掃向他的視線,銳如刀鋒。

方孝哉被他的氣勢一怔,在地上不敢動彈,只是睜大眼睛看葉傾雲緩步向他走來。

葉傾雲睨了眼手裏的東西,然後聲音沉冷地問他,「為什麽這東西在你手裏?」

方孝哉垂眸忖了一忖,不能告訴葉傾雲是上官讓他偷的,否則……

于是回道,「是我拿的……」

「你要這個東西有什麽用?一定是有人指使你這麽做的,對不對?」

「不,是我自己拿的!」方孝哉依然矢口否認。

「說謊!」

葉傾雲擡起一腳踢在他胸口上,将他踢出丈外。身體狠狠撞在船舷的甲板上,然後失去憑依再次摔在地上。

黏稠腥甜的液體仿佛掙斷了線的珠子,順着嘴角不住地往外淌,方孝哉伸手拭了一下,手掌和袖口觸目所及皆是一片血紅。

扶着船欄借力站了起來,葉傾雲已走到他跟前。還是那般冰冷無情的表情,看着自己,就仿佛看着一個未曾相識的人,而眼裏兇光宛如利刃,就要将他千刀萬剮一般。

「你知道這個是什麽?」

葉傾雲将手伸到他面前,手指一松,那張羊皮被抖開來。

方孝哉看到羊皮上像是畫着一幅地圖,但是究竟是什麽,他是真的不知。

見他長久沒有作聲,葉傾雲冷冷地哼了一聲,将手連同手裏的東西收了回去,「你連這是什麽都不知道,還敢說是你自己要拿的……」

葉傾雲将羊皮遞給身邊正捧着那紫檀木匣子的屬下,然後五指一張,一下扣住他的喉口,「說!你和隐風什麽關系,為什麽要替他偷水域圖?」

那是水域圖?他是真的不知……

方孝哉難受地閉上眼,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麽……」

葉傾雲卻是不聽,手上的力氣一點點加重。

「傾雲大哥!」

駱隐風的聲音讓葉傾雲扼住他頸脖的手一下洩了力,方孝哉看見葉傾雲回頭看了過去,于是他也艱難地回頭。

駱隐風讓人從折斷的桅杆下救了出來,可能傷到了腿,正由人攙扶着。

「隐風,你若想要水域圖,你大可問大哥要。從小到大,你要的東西,大哥何時與你争過?」

駱隐風臉上的表情窒了一窒,然只是一瞬,依然從容,「大哥,這事确實與他無關,請你先放了他。」

葉傾雲只覺胸腔裏有一陣莫名的情緒,翻江倒海咆哮翻湧,狂躁的氣血不受控制地在身體各處奔流。

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歷?他在自己身邊難道就是為了偷這個東西?那落水、還有失憶難道都是假的?他處心積慮獲得自己的信任和好感就是為了這張東西?

不會的,那樣子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但是葉傾雲尋思了一圈卻找不到任何可以為他開脫的理由。

還有他和隐風兩人究竟是什麽關系?

葉傾雲心裏五味雜陳,明明是思念已久的人,但現在真的站在面前卻全無預想中的激動,剩下的只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六年未見,确實很想他,但是為什麽一出現便要給自己這樣的打擊?

看見他們兩人互相維護,心裏的怒火便越燒越烈,葉傾雲此刻也沒有多想究竟遷怒的是誰,他低頭看向面前的人。

我葉傾雲待你不薄,山莊上下全都當你是真正的二當家那樣侍候,你居然騙我……當初你被毒七擄走用來要脅我,我甚至願意交出水域圖來救你,而你卻是為他人所用,心心念念為他人做事……

到底你在我面前,哪一些才是真?

然後又看向駱隐風,葉傾雲在他臉上讀到了擔心,再又看向那個人,仍是那副倔強不屈的表情。

他曾見過這樣的表情,那是他不肯接受換眼的時候,那是他要求知道「隐風」的過去的時候,那是任何一次他反抗自己的時候都會表現出來的表情。

而這一次……是因為駱隐風嗎?

為什麽要選擇到隐風身邊去?

自己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一個個都要從他身邊離開?

葉傾雲看向面前的人,然後笑了。

我會讓你沒辦法到隐風那裏去的,我會讓你永生永世留在夙葉山莊!

扼住他頸脖的手滑了下去抓住他的肩膀,然後猛地一拽将他拉到身前,将他兩手交握控在身後,壓在船舷的欄杆之上。

「心疼了?」葉傾雲語氣平淡地問了一句,「只是他現在偷了夙葉山莊裏的東西,我說什麽也不會輕易饒他。」抓着他肩膀的手滑入他的衣襟內,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嗤啦一聲,衣襟被撕了開來。

他要做什麽?

方孝哉有些驚恐無措,掙紮着直起身子,回頭,「傾雲,真的不關駱大人的事情,東西是我……啊!」

葉傾雲手上一個用力将他再次壓了下去,胸口撞在船欄上,便覺血氣翻湧,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從喉口竄了上來。

「隐風你既不肯承認,他也咬緊了牙關不肯說,我倒想看看你們能忍到什麽時候。」

方孝哉聽見葉傾雲在他身後這樣說,心如刀割。

傾雲,你就這樣下得了手來折磨我?

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意識渙散飄離的時候,又是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響,接着下身一涼,讓方孝哉快要散盡的意識立刻清醒過來。

「傾雲,你要做什麽?」

他再次掙紮起來又再次被葉傾雲狠狠壓下,腿間有什麽滾燙炙熱的東西擠了進來,還不及細想……

「啊——啊——不……要!傾雲,快住手!」

撕裂的痛楚沿着尾椎一路竄上來,身體被狠狠貫穿,猛烈的沖撞讓他整個人都俯在了船欄上。那粗硬滾燙的東西一進入身體便開始蠻橫地撻伐,毫不憐惜地進出,撕扯着那窄小幹澀的地方。

腦袋裏嗡的一聲,方孝哉不敢相信,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眼前是駱隐風他們驚訝的神情,旁邊傳來戲谑的哨聲還有帶着笑的喝彩聲;身後疼得幾乎失去了知覺,他身體往下滑,卻被葉傾雲牢牢按住釘在船舷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底……

肉體拍打的聲音,黏稠地順着大腿內側滑下的液體,還有葉傾雲略顯粗重的喘息……他的思緒翻湧,終是知道自己被做了什麽……

屈辱與難堪瞬間湧了上來,衆目睽睽,葉傾雲竟然……竟然……

方孝哉低下頭,張嘴咬住船側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身後的鞭笞仿佛永無止境,痛,哪裏都在痛,身體、手,還有……心,疼到無以複加,只恨自己此刻還活着。

痛苦與屈昏的雙重折磨,加上被葉傾雲踢打出來的傷,粗暴的聳動裏,方孝哉的意識漸漸遠去,往下滑去的身體連葉傾雲也再壓不住。深埋于體內的肉刃抽出時,一股熱流瘋狂湧出,他知道自己摔倒在了冰冷的甲板上,然後眼前一片茫白。

「莊主,他們有援兵!」

「撤!」

葉傾雲……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所有的信任都于羞憤中煙消雲散,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在侮辱中消滅殆盡。

因為不是「隐風」,所以那樣做也沒有關系?因為不是「隐風」,所以就能無所顧忌地傷害?因為不是「隐風」,所以……可以不用顧慮自己的情緒?

上官的話在耳邊萦繞——

「那個人對你的好,也許并不是真的好,如若有一天你不再是『隐風』了,傾雲便将變成你從未認識過的一個人。」

自己早就該想明白的!

自己不是「隐風」,自己代替不了「隐風」,那些好,那些施與自己的好都是假的!統統都是假的!

為什麽留戀這裏遲遲不走?為什麽還要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為什麽還要騙自己……那個人還有對自己好的一面?

這便是對自己的好?這就是在他眼裏他所存在的用處?

他聞到了他的妒火,他感受到了他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潮,那樣地來勢洶洶,仿佛經年的壓抑一朝破除,便是……傾山倒海!

冰冷的地面,滾燙的身體,方孝哉聽到沉重來去的腳步聲。

不想醒,不想睜開眼,他不知道自己該要如何去承受所發生的一切……他被男人強暴,衆目睽睽之下,被人壓在身下肆意進出身體……而那個人……

自己曾是那樣的信任他、依賴他,甚至……留戀,但他卻是這樣的傷害,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那樣的無情,那樣的絕然,真的就好像——

換了一個人!

不,那不是傾雲。

傾雲會為了他深夜送狐裘而來,會為了他失明的雙眼遍尋名方,會為了他妥協到那般地步……

那個疼他寵他的傾雲……再也不見了……

方孝哉覺得很累,身心俱疲,便想就這樣睡下去吧,什麽都不用思考.只當自己在那時候便死了。

是啊,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死掉?

如果那時候就死了,便不會遇到葉傾雲,也不會迷失自己,更不會……遭此侮辱。

嘩啦!

冷水潑在臉上,方孝哉一個激靈還是清醒了過來。

衣不蔽體,腿間的黏稠還在,渾身上了散了架一樣的疼,違背常理承受他獸欲的地方尤甚,仿佛身體從那裏被撕開了一般。

方孝哉擡頭,看見葉傾雲仍是一臉怒意地坐在堂上,而自己則被扔在地上。他不覺低下頭凄慘一笑,自己在奢望什麽?還在奢望他會像上次那樣抱着自己,用體溫取暖?

不可能的,再也不可能了……

水氣漫了上來,于是視線裏那斑駁的地磚模糊成了一片。

「你到現在還不肯說嗎?」葉傾雲走下來,一腳踏在他胸口上。

方孝哉痛得蹙眉,已經平緩下來的血腥味再次冒上喉頭,一張嘴,眼前一片血紅。他被嘔出的血嗆到不住地咳嗽,葉傾雲的腳沒有挪開,于是他看見點點嫣紅在他的衣擺上如桃花般綻開,和着風團雲繞的圖紋,顯出另一番別致豔麗。

風團雲繞……

他竟是從未想過,現在才明白過來,葉傾雲和他的衣物上都有這樣的紋飾,還有上次那把劍……風團雲繞……

然而這一切卻都是和他方孝哉無關的。

方孝哉氣息孱弱,勉強出聲,「我能說的都說了,葉莊主還想聽什麽?」葉傾雲腳上的力氣重了幾分,他立時痛苦嗚咽,「我都說了……」

葉傾雲不出聲響,依然加重腳上的力道,幾乎能聽見胸骨折裂的聲音。

方孝哉的視線依然落在葉傾雲的衣擺上。

自己會死嗎?

會……

但是……絕不能死在他手裏!

既與自己無關,為何要強加自己身上?

方孝哉擡起胳膊猛地一掃,畢竟氣力懸殊,他沒能将葉傾雲掃在地上,只是将他踩着自己的腿掃了下來。

牽動全身上下的傷口讓方孝哉疼得撕心裂肺,他咬緊齒根,忍下胸口翻湧的血氣,沖着葉傾雲道,「葉莊主,我确實不認識駱大人,水域圖是我自己要拿的,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要殺便殺,莫要再折辱于我……」最後一句話,卻是帶着一絲懇求。

葉傾雲,不要再傷害我……不要逼我恨你!

葉傾雲一怔,随即撇開頭淺笑,笑過之後蹲下身來,一把捏住他下颚,「那是誰?是誰指使你來偷水域圖的?」

方孝哉垂下眼簾,不能告訴他是上官讓他拿的,否則他一定不會放過上官……

「怎麽不說了?」葉傾雲眉尾一擡,盡是谑嘲。

方孝哉不作聲,事實上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來人!」葉傾雲對着外面叫了一聲,站在門口的守衛走了進來,一共四、五個人。葉傾雲轉過頭來,捏着他的下颚迫他看向門口,「他們會有方法讓你開口的。」

方孝哉看見那幾個手下紅着眼睛,視線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不懷好意地走過來。

他驚恐地睜大眼睛看向葉傾雲,見他還是那副好整以暇的表隋,不禁心痛如絞。

他是真的……不再顧念自己了。

這樣一想,便仿如置身冰窖。

自己現在的身體猶如敗絮,如何受得起酷刑的折磨?

不,就算死,自己也不能死在這裏!

他是京城方家的長子,是富甲一方的巨賈,他雖不能武但卻挑起一家大業,在這個世上是絕不會輸給駱隐風的人!

方孝哉猛地拍開葉傾雲的手,顫巍巍地站起來向後退了兩步。側首看見桌上的杯盞,一咬牙伸手拿起了在桌角上磕碎,便向自己頸部劃去。

「葉傾雲,天下之物你盡可奪去,但是我的命——」

是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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