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奚清宇帶了一部分人押着上官蘭容回夙葉山莊,另一部分人則護送他們一直回到了京城。
隔日駱隐風便來方家接走了葉傾雲。
到底還是有點血緣的羁絆,葉傾雲被駱隐風帶走的時候也沒如預想中的吵鬧,只是在上馬車的時候回過頭來,露出一種像是被抛棄的眼神,讓方孝哉突然有些不忍。
但是車夫已催開了馬匹,載着葉傾雲的馬車在視線裏越走越遠。
遙想當年自己逃出夙葉山莊時,葉傾雲就站在山崖上一直看着自己的船越走越遠,不知道他當時是懷着怎樣的情緒,會不會像現在的自己一樣,竟然有些不舍。
方孝哉搖了搖頭,轉身進門,不去想了,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擺在眼前首要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何整頓夙葉山莊,還有那一大票人。
不讓他們出去營生就要喝西北風,讓他們出去,就算劫的是黑船那也是做賊寇的事。
左右都不行,但方孝哉心裏實則有個規劃,很早之前在看到夙葉山莊的碼頭、船和水手時就在心裏謀劃了,但是那個時候自己作不了主,不喜拘束的葉傾雲也一定不會同意,他只能将這念頭吞回肚子裏。
如今自己能全權作主了,他突然很想這麽做做看,甚至有點躍躍欲試的雀躍。誰叫自己是商人?
于是方孝哉就這麽給自己拍案,同意了自己的設想。
決意一定,便覺心情也變得很好,好像很久沒有這麽輕松的感覺。
他突然很想吃桂花糕,又等不及讓廚房現做,便一個人出了門,直朝敬哉常給他買桂花糕的會仙樓而去。
一個人在雅座點了一壺上好的花茶,品着糯軟的糕點,一邊将心裏的設想細化。
不知不覺一個下午打發完,他走出酒樓看天色還早,便腳一拐往自家酒坊的方向走去。
過年過節最是忙碌,才剛踏入門口就看見方敬哉像只大狗一樣的巴在封若塵的胳膊上,任封若塵怎麽甩都甩不掉。
「若塵……好若塵……你就讓我五十船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讓,不讓,不讓!」
「讓吧……讓吧……五十不行那就三十,二十五也行,拜托了,江湖救急啊……」
「不讓就是不讓!誰叫你估量錯的?現在來不及調船就打我這兒借,我借給你了我怎麽辦?」
「嗚——那你就眼睜睜地看着我賠錢?」
「賠得好!賠了才長記性!」
方孝哉笑着搖了搖頭,走進門去,「賠他的錢不就是賠我的錢?」
兩人一齊回過頭來。
「哥?」
「方大哥!」
方敬哉松開封若塵的胳膊迎了上來,臉上挂着擔憂和愠怒,「這麽大冷的天怎麽出來了?」說着便和封若塵一起将方孝哉擁進屋內。
「大老遠的就聽見你們兩人的聲音,還像孩子似的吵架。」
封若塵倒了杯茶遞過去,告狀告在前頭,「是敬哉不好,他自己船不夠用就把主意打到我這裏來。」
方敬哉眼睛一瞪,鼓起臉頰來,「你那批貨還有一個月才上船,這麽早霸着船作什麽?問你借幾艘船都不肯,十足十的——大、奸、商!」
封若塵也不甘示弱,「你這趟貨要下南海,一個月能打來回我就讓全京城的人以後都改口叫我『瘋』老爺!」
方敬哉氣得鼻孔冒白煙,他早該知道,和誰鬥嘴都別找封若塵,老奸巨猾面前只有吃虧的分。
「好了,好了。」方孝哉再也看不下去,出聲打圓場,他可不是到這裏來聽這兩個人如此這般沒有營養的吵架。「若塵,你就把船讓給敬哉,方大哥給你另外找船去。」
封若塵仍是不肯松口,「方大哥,現在正是水運最忙的時候,你看哪個碼頭上面閑着的?」
方孝哉但笑不語,只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見他這樣好像葫蘆裏藏了什麽好藥,封若塵斂下眉頭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心,「方大哥,你該不會是……?」
方孝哉點了點頭,端起茶盞氣定悠閑地喝了一口,「兩淮上最好的船,最好的船工,還不怕水寇,你覺得如何?」
「再佳不過!」封若塵欣然同意,有些得意地端起茶杯朝方孝哉敬了一敬。
方敬哉一個人站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的。
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封若塵肯讓船,所以自己得救了。但是為什麽又覺得自己虧了?
方孝哉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夙葉山莊有自己的碼頭,有适合長途水運的大船,還有身手了得的船工,如果改成貨運碼頭再好不過了。
據他所知,其他幾個船王都有自己的碼頭從事水運,上官弘在世時也曾是這樣,只有在葉傾雲接手船王位子後,沒有再繼續下去。
在得了封若塵這一單後,方孝哉便更加堅定要将自己的想法付諸實現。
這日是月禾,方孝哉和方敬哉兩人都留在酒坊內結算,封若塵也來湊熱鬧,結果方敬哉就只顧着和他打嘴皮子戰去了。
撥下最後一顆算盤珠,将數字在帳本上記下,外頭響起了四更的更鼓聲。
方孝哉擱下手裏的筆,這才覺得眼睛發澀,回頭,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只道那兩人嘴仗打累了總算安靜了下來,卻沒想到是已經睡着了,此刻兩人蜷在軟榻上腦袋靠着腦袋,就好像兩只窩在一起取暖的貓咪。
方孝哉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床棉被替他們蓋上,又往火盆裏投了幾塊木炭,這才抱着賬簿,動作很輕地走了出去。
入夜後便開始下雪,此時已經停了,地上新鋪上的雪踩上去咯吱作響。方孝哉呵了口白氣,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獨自在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的街上走着。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聽起來有些寂寞,想以前核帳到這麽晚時,敬哉都會帶着夜宵來探自己,後來娶了秀蓉,再晚秀蓉也都會陪着他,到了後半夜秀蓉會給他做暖暖的米粥和軟糯的糕點墊墊饑。
對于秀蓉的感情其實還沒有到愛的程度,但是方孝哉知道秀蓉可以給他想要的生活——溫馨、安定,平平靜靜的,兩人相互扶持着一起走到老……
于是不禁想到了葉傾雲,不知道他在駱大人那裏過得如何?
不知不覺已經走回到自家門口,先是注意到門邊堆了一堆積雪,不由疑惑,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好像還沒有的。
方孝哉皺了皺眉,沒有去管徑直拍了拍門,等着人來給他開門。
突然門邊那堆積雪動了一動,方孝哉正好眼角餘光瞥到,不由一陣毛骨悚然爬上背脊,但又覺得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便将手裏那盞燈籠提過去照個清楚。
這一照把方孝哉着着實實吓了一跳,門邊那堆不是雪而是個人,也不知坐了多久,身上頭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雪。
「你沒事吧?」
方孝哉低下身伸手推了推那人。
那個人似乎還有意識,被方孝哉這麽一喊,他緩緩擡起頭來,緊接着便聽到啪嗒一聲,方孝哉手裏的燈籠掉在地上滅了。
「傾雲?」
滴水成冰的天,男人不知道在雪夜裏待了多久,凍得發紫直哆嗦的嘴唇,手腳僵得不能動彈,但是在看到自己的一瞬,方孝哉清楚看到他眼眸裏放出來的微弱光彩,以及懇求的眼神。
那一刻,方孝哉才知道,原來這個霸道強悍的男人也有脆弱無助的一面。
駱隐風不得已只能再次來方家接人,但是這一次葉傾雲怎麽都不肯跟他回去。
男人表達拒絕的方式很簡單,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找了個地方藏起來,等衆人好不容易從煤堆後面把人給找出來,才一回頭又不見了蹤影。
「既然他不想走就讓他留下好了,當初我遇難失去記憶時,便是他将我留在夙葉山莊,為我請醫為我覓藥……」
在他還沒對假身分起疑前,葉傾雲對他的照顧,以及無微不至的關心,幫他度過了忘卻一切的茫然無措。
「看來老天是決意要我還這份恩情給他……所以駱大人你放心,該請的大夫我們會請,該用的藥我們也不會吝惜,就讓傾雲留下好了。」
駱隐風似乎還有些猶豫,但想想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便拱手一揖,「那在下先代傾雲大哥道一聲打擾了。」
送走了駱隐風,一回身便對上方敬哉一張臭臉,仿佛吃得太撐噎到了的表情。
「哥,你做什麽沒事找事把那個瘋子留下來?」
方孝哉嘆了口氣,「他現在就只對我有點印象,把他送回去要是再跑來怎麽辦?這麽冷的天你去門外睡一宿試試。」
「哥……」方敬哉仍是不情願,「你沒忘記他以前怎麽逼你的嗎?這麽多小綿羊你偏偏要在身邊養頭狼,說不定還是只白眼狼。」
說到過去的事,方孝哉止了聲,斂緊眉頭表情染上幾分凝重,一人獨自走在前頭。方敬哉似乎也覺得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事,在原地站了站,然後一跺腳追了上去。
「哥……」
「好了,別說了,我主意已定不會收回的。」然後回頭對着方敬哉嚴肅道,「不要因為他瘋了就随便欺負他。」
方敬哉只癟癟嘴,眼睛看向別處。
晚膳之後,方孝哉到葉傾雲房裏去看一下他的情況,還沒進屋就聽到小厮的聲音。
「你好臭啊,快點來洗幹淨!」
「喂!你聽到沒有?」
「爺爺我還沒吃飯,不想陪你這瘋子在這裏耗!」
方孝哉走了進去,「讓我來好了,你下去吧。」
小厮回頭,望見在門口出聲的是他們大少爺,不由一個哆嗦。
「大、大少爺,小的、小的只是……」
「沒關系,他只認我,不聽你們的話很正常。」
小厮吐了吐舌頭,縮着身子出了房間。
男人坐在窗下,身上滿是黑乎乎的煤灰。方孝哉捋起袖子走到水桶邊,招呼他,「傾雲,到這邊來。」
葉傾雲聽到他的聲音擡頭看向他,方孝哉只在那裏望着他,片刻後高大的男人一聲不響地挪過來,然後脫了衣服,很乖地坐進浴桶裏。
一室靜谧,只有嘩啦啦的水聲作響,熱氣氤氲,缥缈缭繞,好似化為了無形的線,将兩人細細纏上。
方孝哉挑開葉傾雲的發髻,抹上皂子,一點一點地揉搓。
「以前心心念念着你的隐風,現在隐風肯見你了,結果你卻是這樣的态度……」
那人沒什麽反應,可以動彈的那只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撩動浴桶裏的水。
方孝哉取過水瓢舀了一瓢水從他頭上沖下去,「說來其實我比你和駱大人都還要大,你該像若塵那樣叫我一聲方大哥才對。」
大半個身子泡在水裏的人依然很安靜,方孝哉暗嘆了口氣,拿了塊布巾幫他把頭發擦幹。擦了一半,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下來,燈花輕炸,火苗跳了兩跳。
「傾雲……你為什麽要回來?」
好像知道了他不會回答一般,方孝哉将手上的布巾挂在浴桶邊上,「水涼了,快點擦幹了穿上衣服。」
說着就要轉身,耳邊傳來一陣水聲,然後衣袖被人拽住。
「孝哉……」
方孝哉回身看見男人正甩手拉着他的袖子,淡淡地糾正,「是方大哥。」
明滅的燭火下,男人頂着一頭還在滴水的頭發,清瘦卻隽朗不減的輪廓,咬緊了下唇,臉上隐隐流露出來的不情願讓方孝哉有種他沒有瘋的錯覺。
于是對于正常的葉傾雲的恐怯便又泛了上來……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騰起白煙讓他顯得有那麽一些恍惚和不真切。
半晌,男人才一點點松開手,但手指沒有離開,而是滑到他垂着的手掌那裏,輕輕觸上指尖。
沒有得到他的反對,于是有些變本加厲的,男人繼而握住他的手,然後湊下頭來,嘴唇貼上他的手背,接着是手心……用着幾乎是虔誠膜拜的表情。
方孝哉不由得身體微微顫栗。在男人正要将嘴唇從掌心挪到指尖時,方孝哉猛地甩脫了他的手,站在原地滿含戒色地看着他片刻,然後什麽話都沒說,掉頭奪門而出。
方孝哉幾乎是用跑的逃回自己的房間,一進門身體就滑了下來坐在地上。
太可怕了!
陳年舊事的陰影蜂擁而至占滿了腦海,被當作替身、被強暴、被關起來當作禁脔,就算逃出了夙葉山莊那人還是陰魂不散的追過來,甚至在自己的房間裏都被……
在上官蘭容的面前他承認對自己有情意,但如果那就是他的情意,他無法理解也永遠不能接受。
對于他來說.那些是傷害,是切切實實的傷害,從身心上幾乎毀了他!
葉傾雲,你為什麽要回來?
葉傾雲,你就連瘋了也不願意放過我?
在房間裏待了會兒,方孝哉的情緒才稍稍平靜。起身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遞到嘴邊,他眼眸一轉,突然疑惑……
剛才葉傾雲的模樣,他的眼神,怎麽看都不像是瘋的……
他到底是瘋着,還是已經清醒了?
如果已經清醒了……他現在又是為了什麽目的?
握着杯子的手不由微微用力,方孝哉在心裏暗下決定。
他要讓他明白,方孝哉有方孝哉自己的人生,不是誰可以左右和決定的!
曾經叱咤兩淮的江寇船王,如今瘋了、右手也殘廢的葉傾雲,正式在方家住下來。
從葉傾雲在方家住下的這日開始,方家的人便常常看到方大爺身後形影不離的多了一條身影。
方孝哉一開始對這個也是頭痛不已,但漸漸發現葉傾雲只是喜歡默默跟着他,并不打擾到他做事,偶爾還能搭一把手,幫忙搬搬東西,雖然只有左手可以動,但力氣還是有的,所以方孝哉到後來也就随他去了。
在瘋了的葉傾雲的生命裏,只剩下方孝哉一個人,就好像方孝哉成了他全部存在的意義,跟着他、守着他,視線總是緊緊的追随着他,一刻不離。
而只要方孝哉在,葉傾雲就算被方敬哉欺負也如木頭似的毫不反抗,但是只要一連幾日看不到方孝哉,衆人在看到葉傾雲時都會繞開些,尤其是方敬哉。
方敬哉從封若塵那裏借到了船,下南海的貨物就開始陸續登船。
方孝哉正在酒坊清點要上船的貨物,一擡頭,不期然地正對上站在一旁那人投來的有些灼熱的執着目光。
胸口那處劍傷隐隐發着燙,他裝作看向別處将眼神挪開,耳邊驀然響起了前幾日封若塵無意間對他說的話。
「方大哥,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那個人的眼神……好像在害怕着什麽,就像是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只有日夜看着守着,确定他安然無事不會消失,才能安下心來一樣……」
當時他裝作不在意地笑笑蒙混了過去,其實心裏有過一下悸顫,自己又怎麽會看不出來?但是看出來了又如何?莫說他現在瘋了,就算不瘋,這樣偏執的感情、霸道占有的行為,對自己只會造成傷害而已。
一個在江湖,習慣了刀劍來去策馬馳騁的快意,另一個在民間,過着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子,誰也放棄不了自己的那一邊,那麽注定了誰也跨不進對方的世界。
酒坊的人早已習慣了葉傾雲的存在,葉傾雲一聲不響地站着,眼裏滿是那個人的身影。
他知道是他來夙葉山莊,将自己從血池地獄的束縛裏解救出來;他知道是他和奚清宇拟了引蛇出洞的計畫,成功擒下了上官蘭容;他也知道是他,代替他行起了兩淮船王的職責,将夙葉山莊的碼頭改為貨運碼頭,且越做越順手的樣子。
他知道很多……
其實早在方孝哉從夙葉山莊出現在自己面前那一刻起就已經恢複了清醒,但是他選擇了沉默。
因為失去過一次,而失去的那一次仿佛天地俱滅,連心也跟着一起死了,所以當那個人再回到自己身邊時,他什麽都不想了,當自己把水域圖交給那個人時就注定了自己的生死也被那個人緊握着,所以只想守着他,只要能看到他好好的就很滿足……就算一輩子只當一個瘋子……
「哎,葉瘋子!」
方敬哉在外頭朝他招了招手,葉傾雲眼角瞥到,但不打算理這個家夥。方孝哉的這個好弟弟,只要逮到機會就變着方法來整自己,他想痛揍他想很久了,但是每次借着方孝哉出門的機會發神經的時候,他卻第一個溜最遠。
「哎!哎!」那個家夥還是不死心,繼續招手,「是關于我哥的!」
這句話聽進去了,葉傾雲走了出來。
方敬哉像是很熟絡地将他拉到一邊,「吶,我和你說,我看你一心只關注我哥我才告訴你的。」說着拿出一筐核桃,「你知道這是什麽?」
葉傾雲倒是很想把他揍成核桃。
「你現在當然是記不得了,那時候你捅了我哥一劍,我們花了多少力氣多辛苦才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來。」
葉傾雲心裏一憾,不由握緊了左手。
方敬哉嘆了口氣,手裏拿了個核桃玩,「你別看我哥現在好好的模樣,其實……大夫說了,核桃補氣養血,潤燥化痰,讓我哥多吃些,新鮮剛剝好的最佳。但是交給下人總怕他們手腳不幹淨,這核桃可絕不是市場上的便宜貨,所以呢……」
方敬哉将那一筐不是便宜貨的核桃交到他手裏,然後拍拍他肩膀,「交給你了,記得不要弄太碎。」說完轉身一溜煙的跑了。
葉傾雲低頭看看那一筐核桃,想不會又是在耍自己吧,但說到方孝哉的傷,他心裏便一陣陣地發痛。
方孝哉忙完事情,一擡頭發現外面天已經黑了,回身要招呼葉傾雲一起回去,卻沒有看到葉傾雲的人。
拉了個工人一問,才知被方敬哉給叫走了。
能把葉傾雲給叫喚走,估計又拿自己當借口了。方敬哉一直不願葉傾雲留在方家,知道他欺負葉傾雲是要為自己出口氣,但有時候方法确實有點卑劣。
回到家,就見方敬哉攤手攤腳地坐在暖榻上,往嘴裏丢花生,見到方孝哉回來,一臉神秘兮兮的得意。
「哥,你回來了!今天一天沒了那瘋子跟着是不是很清靜?」
方孝哉脫下狐裘遞給小厮,「你又做了什麽?」
方敬哉連忙無辜地搖頭,「沒,我只是找了些事情讓他做做。」說完便是呵呵呵地笑。
方孝哉整了整衣袖,決定還是去看一下比較好。他走到葉傾雲的房外,便聽到裏面傳來喀嚓喀嚓的聲響,疑惑間推門而入,接着怔愣住。
葉傾雲正坐在桌邊,不能動的右手垂在身側,他用左手拿起一顆核桃,喀嚓捏開,将核桃肉挑出來,然後再拿一顆,面前已堆了一小堆剝好的核桃肉,瑩潤飽滿的一粒粒,看得出來花下的工夫和耐性。
地上散了不少核桃殼,腳踩上去脆裂碎響,葉傾雲做得很投入,似乎沒有注意到他走過去。
「喀嚓」又捏碎了一顆,方孝哉注意到他的手指上都是被核桃殼劃開的小傷口,有幾道還微微滲着血,想來這一天他都在做這個事情。
心裏有些感動,只要方敬哉拿自己當借口的,這個傻瓜便會二話不說的照着做。
伸手過去将他手裏的東西取了下來,然後回身向門外叫來貼身小厮去幫他拿藥酒和棉巾。
搖曳昏黃的燭火下,方孝哉用針幫他把嵌進傷口裏的碎殼屑一點點挑出來,動作溫柔而仔細。
葉傾雲就這麽傻傻地看着他,方孝哉垂斂着眼眸,嘴角微微抿緊,一臉認真到顯得有些嚴肅的表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一絲不茍的禁欲氣息。
曾經以為他隐忍溫順,雖然足夠堅強,但到底手無縛雞之力,看來總需要保護,然現在葉傾雲才明白,這個男子是只鷹。要給予他足夠大的天空才能飛得起來。
在這裏,他不再是那個需要保護的人,他是京城首富方家的當家,是有儒商之稱的方大少爺,他做事講究原則,做生意秉持誠信,又懂得人情和通融,就當別人以為很容易在他身上讨到便宜的時候,他會聲色不露地表現出他犀利和鋒芒畢露的一面。
而這樣的方孝哉,更加勾起他擁抱入懷、獨自占有的欲望。
傷口都清理好,抹上藥酒,最後用棉布細細包紮起來,弄完這些方孝哉還仔細的檢查了一遍,才開口,「敬哉又在欺負你呢……以後他的話你都不要去聽了,就算拿我的名義。」
然後視線落到桌上那堆核桃肉上,吩咐小厮小心收起來,送到廚房去,「讓廚房做成核桃糕吧,那個我喜歡吃。」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葉傾雲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下想要親上去的沖動,想要将那對薄卻柔軟的嘴唇含進嘴中,輕柔的啃咬,讓它染上嬌豔的色澤,如含苞的花瓣一般……
方孝哉完全沒有注意到男子眼中隐隐燃燒的欲火,只囑咐他早點睡,然後便起身出了門。
空氣裏袅繞着清冷的梅香,葉傾雲側首望向門口,血脈裏沸騰的欲望讓他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再隐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