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約莫三個月後,夙葉山莊讓人送了個大箱子到京城方家。
此時方孝哉正在大堂和方敬哉及封若塵談論清明雨後封家茶運的事情。幾個下人一同将那個大箱子擡進了大堂,打開,滿滿一箱的現銀多少有些晃眼。
方孝哉手裏的茶杯喀喀抖了兩下,然放落在茶幾上時已經平和坦然,只很輕地一聲喀嗒。
「這是什麽意思?送東西的人呢?」一旁的方敬哉問道。
「回二少爺,他們放下了箱子就走了,只說感謝之前方大少爺對他們莊主的照顧。」
方孝哉聽聞,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
「交給帳房清點入庫。」他回過頭來要和他們繼續商量,卻見兩人都眨着眼睛朝自己看。
「為什麽都這種表情?」
「方大哥,葉傾雲這是什麽意思?」
「他住在這裏吃飯衣着請醫買藥不都要花銀子?好在還算有點良心……」
知道自己不會在乎這些銀子,但還是送錢來,是要和自己撇得一幹二淨嗎?方孝哉心裏不由苦笑。
葉傾雲,你對我做的那些事,僅僅用銀兩就能還得清的嗎?
「方大哥,肅兒可以交給奶娘照顧,生意上的事,敬哉也可以打理……方大哥不如出去走走,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封若塵說道,方敬哉在一旁附和地點點頭。
方孝哉想了想,确實如他所說,自己總是一心只想着方家,一直以來都是萬事以方家為先,很少會先想到自己。
但是想到了又有什麽用,他自己想要的,注定得不到……
将雜念都摒棄一邊,方孝哉說道,「我們繼續剛才被打斷的,清明之後若塵的第一批茶……」
封若塵和方敬哉彼此互看了一眼,一個無奈,一個愠惱,然後一起暗暗嘆了口氣。
薄霧缥缈,搖橹咯吱作響,一艘小船緩緩靠上萬花島的碼頭。
疏于照料的小島早已不複當年萬花齊放、嬌媚吐豔的景象,随處可見的枯敗花草,似訴說着無言的寂寥。
上官蘭容穿了一身單衣,披散着頭發,赤裸的腳踝上鎖着一根手臂粗的鐵鏈。
聽到人聲,本來坐在角落似閉眸淺寐的他突然睜開眼睛,緊接着從地上一下起身沖向門口,鐵鏈在地上嘩啦嘩啦拖過。在他雙手攀上門上封住的栅欄時,鐵鏈拉成直線。
「方孝哉,放我出去!你沒有權力這樣對我!快點放我出去!」
「他每天都這樣?」葉傾雲問向身邊的奚清宇。
奚清宇點點頭,「上官公子初時還很正常,後來就一日比一日癫狂,如今不論誰靠近,他喊的就是這麽幾句。」
葉傾雲沉了口氣,然後看向那個将木栅欄搖得直落木屑的人,緩緩走到他面前。
「善惡到頭終有報,上官,老天罰你罰得還算輕。」
上官蘭容仍是瞪着眼睛咬牙切齒,「方孝哉,你不要落到我手裏,否則我要你生不如死!」
葉傾雲擡起右手,手指一彈,上官蘭容便眼睛一閉,整個人滑下去摔在地上。
葉傾雲身後響起木輪輾壓過枯枝的聲音,回身看過去,是一名小童推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過來。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看來和葉傾雲差不多年紀,眉目清秀,五官端正,只是略顯蒼白的皮膚和孱弱單薄的身子讓他看來有些病弱之姿,本是大好風華卻又坐在輪椅上,多少讓人覺得惋惜。
他将視線落在葉傾雲的右手上,手指撚着鬓畔的一縷青絲,略有贊許的點點頭,淡淡開口,「今後的日常生活應該是無礙了,但若要再使劍恐怕有些困難。」
葉傾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後擡起頭嘴角一揚,笑容裏幾分桀骛與不馴。
「柳先生醫術了得,這只手能夠再動我便已十分滿足,況以後也許會遠離刀口舔血的日子,能不能用劍已無所謂。」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微微擡頭,「那葉莊主和在下說好的約定……」
葉傾雲又看了眼關着上官蘭容的房間,回頭對奚清宇道,「去,把他送到柳先生的船上。」
「等等!」
輪椅上的男子出聲叫住了奚清宇,他身後的小童掏出一粒藥丸遞給他。
「給他服下。」輪椅上的男子淡聲吩咐。
奚清宇看看手裏的東西,又見葉傾雲默許的點頭,便帶了兩人朝上官蘭容的房間走去。
葉傾雲從方家離開後,回夙葉山莊簡單處理了些事務,便只身去了曾聽駱隐風提起過的藥王谷。
當年方孝哉被自己一劍剌傷,就是藥王谷谷主妙手回春将他救了回來,而葉傾雲這次去則是為了被駱隐風震碎經脈的右手。
嘗聞避世高人總有些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癖,而藥王谷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肯醫治的。
當葉傾雲道明來意後,谷主柳飛花很爽快地同意了,而條件只有一個——
「在下問葉莊主讨一個人,作為替葉莊主醫手的診金。」
當時他是這麽說的,而他要的人就是被囚在萬花島上的上官蘭容。
送柳飛花上船之時,葉傾雲終是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不知上官曾經如何得罪了柳先生?」
柳飛花微微側首,清秀的面容斂着柔和的笑意,卻透着讓人無法親近的冷傲,「難道只有深仇大恨才會想把一個人鎖起來,讓他永不見天日?」
葉傾雲被問得一時啞然。
看着柳飛花坐的船緩緩駛離碼頭,葉傾雲回首打量了下四周。
東側的船是明天要離港前往杭州接貨的,西側碼頭停靠的船則是前幾日剛從山東運貨回來,此時正在維護和檢修。
夕陽挂在船桅上,幾只水鳥停站船頭,往日的戾氣與肅殺幾乎感覺不到,碼頭上呈現一片忙碌與平和。
「清宇。」
「屬下在。」
「你是喜歡當來去自由随心所欲的江寇,還是更喜歡當一個安分守己循規蹈矩的船工?」
「這……」奚清宇露出為難的神色,然後看向周圍其他人。
葉傾雲背着手轉過身來,「本莊主問你話呢。」
奚清宇皺着眉頭猶豫了下,才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
葉傾雲聽聞,挑了挑眉,什麽話也沒說徑自往山上走去。
暮色如火,宛如那日初見。
方孝哉,我會讓你知道,只要你想要的,我葉傾雲不僅能給,也能為你守上一世。
兩年後。
「方大少爺,路上請小心。」
「吳老板送到這裏便可。」方孝哉拱手一揖,拜別了送行之人,然後轉身捋起衣襬走上了舷梯。
天淡雲高,秋風飒爽,掀起薄薄的夏衣,已略感幾分涼意。
打着方家旗號的商船緩緩駛離碼頭。
方孝哉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老船工說江上起風了,太陽一落就會轉涼,勸他回艙內比較好。
方孝哉接受了老船工的好意,伸手捋了下被風拂亂的鬓發,轉身,有什麽從挾着的帳冊間滑了出來,落到甲板上。
那是一份請帖,素雅的紙,淡淡描金的紋樣。
他彎下腰将那張請柬撿起來,這是他出門時下人匆匆交到他手裏的,他沒地方放就随手夾在帳冊裏一起帶了走。
方孝哉拿着那張東西回到艙內,在桌邊坐了下來。
從兩年前開始,每月初一便會收到葉傾雲的請柬,邀他十五那日去夙葉山莊把酒言歡。
第一次收到時,方孝哉疑惑之餘又十分莫名。
葉傾雲不是放手了嗎?怎麽又……
他不禁有些惶惶,十五那日他沒有赴約,一整日都忐忑得什麽事都沒做,到了晚上看窗外一輪圓月如盤,月華如水,竟是有幾分後悔。
然,一夜平靜,次日清早他坐在床榻上發了很久的呆。
以為事情便就這樣結束,但是次月的初一那樣的請柬再次被送了來,然後是第三封第四封……
初時只寥寥幾字的相約,久了請帖上的字句也越來越多,諸如天氣涼了注意身體;在後山獵了一只鹿,冬日進補最适宜,你不來的話,我就讓人給你送去。
五大三粗的男人,筆力蒼勁的一行行字,卻透着濃濃的暖意。偶爾也有讓他噴笑的話,比如最近盤了福建及山西的幾個碼頭,請方大老板多照顧鄙莊的生意;又或者像是請借帳房先生一名急用,清宇不慎被書案上倒下的帳簿砸傷了腦袋。
着實有趣……
自己将夙葉山莊的碼頭拿來做貨運,葉傾雲回去以後并沒有放棄,反而越做規模越大,兩淮上的水運也處理得很好,葉傾雲有時也會追擊下黑船,但最多拿了財物把人丢給官府。
從來都憑着自己意思做事的人也開始講起了規矩,而這個改變不僅僅只有方孝哉一人看見。去年到南海時,偶遇南海的船王,談論之下對方無意中感嘆,葉傾雲越來越有船王的樣子了……
将手裏那張請柬請放到桌上,沉甸甸的滿載了深厚的情意,恐怕再有個幾張他要連拿都不敢拿了……
一開始不知要如何應付這每月一次的邀請,就索性不去理睬,只在夜深無人、睡意全無時,将請帖一一翻出來,揣摩着那字裏行間蘊含的深意,仿佛當年那個深夜為他送來狐裘的人就在身邊。
兩年一晃而過,待他覺得這份情意深重得讓他再次無力承受的時候,卻是不知該如何去回應。只因那透過紙端灼灼而燃的摯情,并非記憶裏那般熾烈的、不顧一切的要将他卷入其中燒成灰燼,而是就那樣靜靜的、徒留暖意襲人卻将火光小心翼翼地藏起來。
是怕傷害到自己嗎?
不覺微微嘆了口氣,那麽自己現在……又在害怕和擔心什麽?
叩叩!門被敲響。
方孝哉收斂起心思,問道,「什麽事?」
「大少爺,江面上似乎有情況……」
船頭那裏聚了不少人在張望,方孝哉也走了過去。
夜色如墨,江面上還起了霧,隐約可見遠處有幾個桔色的亮光,一點點的靠近,直朝這邊而來。
憑他的經驗,對方來意不善。
「通知下去,全船警戒,武師都上甲板。」
「是!」
除了跑動的腳步聲,便只剩嘩嘩的水聲。整艘船上頓時一派緊張的氣氛,加之四周的情況對江寇大為有利,方孝哉不由将手握成拳,暗暗祈禱情況沒有自己想的這樣糟。
那些火光越來越近,單桅小船的影子逐漸從濃霧裏突現出來,這種船輕便靈活,是江寇慣常用的。
方孝哉眼睛大睜了一下,然後回頭,「準備油棉和弓箭!」
一聲令下,船工紛紛擦燃火石,只片刻,武師将前端燃着火棉的箭搭上弦,滿弓。
對方看起來人數還不少,船頭從濃霧中鑽了出來,但是自己這邊逆風,這樣的距離火箭還不足以威脅。
握緊的拳頭手心開始出汗,船工勸方孝哉回艙,被他拒絕了。
氣氛越發緊張,船上的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當對方的船船頭完全暴露出來,看清對方船上那些人手裏明晃晃的刀時,方孝哉大喊一聲放箭,登時耳邊只剩了弓箭劃破空氣的呼呼銳響。
燃着油棉的箭受風的阻礙,還未射上去便掉落江中,對方亮着刀叫嚷着滿帆沖過來,幾個船工拉着方孝哉往船尾去,準備情況不好就要棄船。
就在危機關頭,突然四周亮起一片火光,晃得人眼花,方孝哉定睛看去,不知何時自己的船側又多了幾艘船來。
帶着繩索的勾爪從四周船上飛來,纏住桅杆,接着陸續有人順繩索落到甲板上,提着刀劍守住船頭和船側。
奚清宇蕩着繩索落在方孝哉身旁,俊朗的青年取下叼在嘴裏的小刀,「方大少爺,這裏就交給我們好了。」
說完,奚清宇身形矯健地跳上船頭,對着下面喝道,「膽敢在老大的地盤上作亂,統統拿下!」
一時刀劍聲起,同時伴着撲通撲通的落水聲,片刻形勢就為奚清宇的人手所控。
方孝哉不禁松了口氣,然後回頭,接着愣住。
男人不知何時上到他的船來,正緩緩朝着他走過來。
兩年未見,對方身上依然不減那份張狂的氣勢,但眉宇間卻也斂了不少沉穩。
方孝哉只覺心口慌亂地跳着,身體像被定住,動彈不得。
「沒事吧,守了他們這群人好久,怕打草驚蛇才一直沒出聲。」
對方的聲音落在耳邊,溫柔、沉穩,讓原本慌亂的情緒莫名安定下來。方孝哉想搖頭,又動了動嘴唇想直接告訴他自己沒事,但是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就這樣呆呆地看着葉傾雲,竟覺得鼻端湧上一陣酸意。
葉傾雲沒有再多說什麽,繞過他走到船頭指揮衆人。
紛亂不久被平息下來,那些江寇被奚清宇等人押上自己的船帶走。
葉傾雲背手站在那裏,方孝哉看着他寬闊的背影,緊了緊拳頭,然後走了過去。
「你一直跟在我的船後?」
葉傾雲側過頭來,面色澹然,深邃的眼眸凝望着他。
這一表情讓方孝哉不由心生怯意,但見葉傾雲在看了他片刻後卻是嘴角弧起,斂着溫柔的淺笑。
「只要是兩淮上的船,我都有義務保證它的安全。」
方孝哉低下頭,不再出聲。葉傾雲的回答讓他覺得心裏空空的……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麽?
正想着,熟悉的氣息靠了過來,然後溫熱的手掌在他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貼上臉頰。
「你還在……恨我?」
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貼着他臉的手似乎在微微顫抖,方孝哉是被驚訝到而愣住,葉傾雲卻當他是反感自己這一舉動,其實他原只想和他說幾句就走,但剛才那一瞬間手已經不由自主的伸了過去……
雖然很想碰他,很想擁他入懷,但葉傾雲還是忍了下來,他不求方孝哉可以原諒自己,只是告訴自己別再做什麽他讨厭的事。
堪堪将手收了回來,然後沉了口氣,看向江面,「想想也是,你說過你不會原諒的,我請了你那麽多次,你也一次都沒有回應……」
像是自言自語,人高馬大的大男人說這話時竟帶了幾分女兒家的哀怨,卻猶自情深意切。
「不……」方孝哉想說什麽又吞了回去,猶豫了下才說道,「只是一直很忙……」
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借口太爛,再怎麽忙也不可能一年到頭都在忙,且是整整兩年。
方孝哉覺得有些尴尬,撇開頭也看向江面。
一夜就在混亂與有驚無險中過去,霧霭散去,東方透着魚肚白,水天交際的地方染上晨光與霞色。
「傾雲……」方孝哉淡淡開口,「如果剛才我出了事……你會怎麽辦?」
感覺到他回過頭來看自己的視線,然後低沉溫柔的聲音叩響耳畔。
「我會将那些人繩之以法,然後替你将肅兒扶養長大,教他為人處事的道理,待到他長成能明辨是非、成為有擔當的大人之後……我就來找你……」
方孝哉一愣,接着眼前漫起一片水霧。
「不論是什麽,只要你想要的,我葉傾雲都可以給你! 」
「我想要的……僅僅只是舉案齊眉白首偕老而已……」
這兩年,他就在向自己證明,他可以做到……自己想要的,他确實可以給。
其實他們羁絆了這麽多年,早已糾纏不清了……
「不就是喝酒,又不急于一時……敬哉在他院子的桃花樹下藏了好幾壇,到時候我給你掘兩壇來,讓你喝個夠……」
方孝哉說得很輕很輕,葉傾雲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回頭,卻正對上他眼神清明、傲然自若的回望,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綿延若無盡的柔情。
葉傾雲覺得,這一次……
自己也許是真的……囚住了他的心。
——全文完
番外一 燈前細雨檐花落
經營着京城最大的酒坊,在天朝各地都有分鋪的方家,每年春末夏初會派遣規模很大的一支船隊下至南海,沿途送貨順便收帳結帳。
這一去便是好幾個月,途經多條水路,一路兇險,往年每趟來回多少要經歷一些事端,但是今年回來的時候,船隊不見減少,反而還多了兩艘大黑帆,桅旗上繡有象征了兩淮船王标志的雙桅戰船,一路護送着方家的船隊直至京城碼頭。
風光得讓京城不少商賈酸了牙。
一行人風塵仆仆地回府,整個方家也随之忙碌起來,下人們搬運行李的搬運行李,整理房間的整理房間,收來的帳簿在帳房裏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厮将茶壺和茶杯的托盤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葉傾雲倒了一杯冰鎮梅子茶遞到方孝哉的面前,「累壞了吧。」
方孝哉除掉了外衫正在榻上,他笑着搖搖頭,雙手接過葉傾雲遞來的茶盞。
「不累,今年有你幫着一路上打點,已經算是順風順水了,若是以前,這一趟下來才叫人累脫一層皮。」
葉傾雲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站在一旁嘴角含笑地望着方孝哉,看着方孝哉喝完茶水,他适時伸手從他手裏接下杯子,然後遞上濕布巾,把小厮的活做得滴水不漏。
方孝哉也沒有推拒,非常自然地接受着兩淮船王的侍候,用布巾擦幹淨臉和手,見葉傾雲仍站在一旁,便扯了他的袖子将他拉低下腰,幫他拭去黏在臉上的灰塵,葉傾雲順勢握住他的手,拽過來放到嘴邊親了親。
「如果你想謝我,就讓我在這兒住兩天。」
方孝哉臉上的笑意綻得更開,晶亮的眸子裏帶着幾分狡黠,「我如果不同意,你是現在就回去嗎?」
葉傾雲有些不悅地虎起臉,張嘴在方孝哉的手指上報複性地輕咬了一下,引得方孝哉一陣顫栗。
兩人間萦繞着一股平淡溫和的氣氛,仿佛有淡淡情愫,無聲的綿延流長。
叩叩!敲門聲響,接着傳來小厮的聲音。
「大少爺,您要的熱水備好了。」
葉傾雲松開方孝哉,然後讓小厮進來,小厮端着水盆到方孝哉榻邊,将水盆放在地上後,葉傾雲沒讓他留下。
房間的門被輕聲阖上,葉傾雲捋起衣擺就要蹲下身來,被方孝哉攔住。
「你做什麽?這種事,讓小厮來做就可以了。」方孝哉的表情相較之前,有了幾分嚴肅,眉頭微微皺着。
葉傾雲卻不顧他的反對,堅持的在他面前蹲下身來,将方孝哉一只腳搬到自己立起的膝蓋上,小心除下靴子,松開綁住褲腳的帶子,「讓誰來做不都是一樣,我又不是侍候不好你。」
于是方孝哉也不再出聲,就這樣默默地看着眼前這個昔日霸道、張狂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無限的柔情。
葉傾雲松開他的綁腿,将他的褲腳卷起,然後解開他另一只腳上的束縛,接着托着方孝哉的腳放入水盆中。
可能因為水有點燙,方孝哉輕聲「嘶」了一下,雙腳一縮,于是葉傾雲捧着他的腳用手撩起盆裏的水澆在他的腳背上,待到水不是那麽燙了,才把他的腳放下去。
「泡泡熱水會比較舒服,再幫你按兩下穴位,今晚應該能睡個好覺……」葉傾雲這樣說道,然後用手指在方孝哉的腳底心某處按壓了一下。
于是方孝哉只覺一陣酥麻順着小腿的經絡竄過,帶着經絡舒展開的惬意漫過全身。葉傾雲是練武之人,對于穴位自然是熟悉非常,沒按幾下,方孝哉便覺原來腿部一直繃緊的肌肉松弛了下來,綿軟無力的感覺沿着背脊攀了上來。
很舒服,熱氣氤氲裏,方孝哉感覺有點昏昏欲睡,畢竟他的身體受過大創,也早就過了敬哉和若塵那樣精力充沛的年紀。
迷蒙着眼睛,低頭,正好對上男子沉柔的眸光,刀镌刻出來一般硬朗英挺的面容,原本像野獸一樣不受拘束的男子,此刻放低了身姿蹲在自己的身前,就好像一只家養的貓。方孝哉不禁伸出手來,捋了捋男子的鬓發。
「傾雲,其實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待到盆裏的水有些涼了,葉傾雲将他的腳撈出來擱在自己膝蓋上,小心翼翼地用布巾一點點仔細擦幹。
「我現在……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葉傾雲說道,然後俯下身,将吻落在方孝哉的腳背上。
方孝哉有些不太習慣地往後退了退,但是腳依然被對方握在手裏,葉傾雲臉上帶着虔誠的表情,閉着眼睛将吻從方孝哉的腳背往他的小腿上面挪移,輕柔地含吮,時不時用齒尖咬齧。
酥癢的感覺讓方孝哉不由自主地縮起肩膀,撐在床榻上的手,手指不自覺地揪着身下的床單蜷了起來,「傾、傾雲……」
後面的話語沒能說出口來,葉傾雲便權當是默許了,沿着小腿一路向上吻去,手探進方孝哉卷起的褲腳內,手掌貼着他的大腿內側來回撫搓,自己則一邊親吻着一邊鑽進方孝哉的衣擺下,隔着褲子,将嘴唇落在他的胯間……
方孝哉倒抽一口冷氣,微有一些掙紮,葉傾雲支起上身将方孝哉往床榻上壓倒,探進他褲腳內的手順勢将褲子扯了下來,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腕,讓他一條腿搭在自己的肩上。
大白天在卧房內行茍且之事,勢必是香豔而刺激的,但是對于自小就恪守禮教的方孝哉來說,無疑是件羞恥的事情。
抵不過伏在胯間舔弄着自己男性欲望的男人的力氣,只能緊咬着下唇不讓聲音洩露出來,衣擺擋住了男人的動作,只能看見他的頭顱在布料下挪動,時而側向一處,時而上下滑動,但是身體很配合的、誠實的将快感傳達過來,越發讓方孝哉羞恥得不知所措,兩頰憋得通紅,眼睛裏噙滿了水氣……
方孝哉仰起頭,喉口不停地吞咽,就在欲望彙聚就要突破關口的時候,從門口那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怎麽樣?有沒有看到?」
「噓——!」
「到底有沒有看到?」
「輕點聲,會被聽到的……」
「看不到就換我。」
「別推……倒了!別推……哎呀呀呀!」
一聲慘叫伴随門板砰的一聲,方敬哉整個人摔進門內跌了個狗啃泥,趴在地上唉喲直叫喚,封若塵也是一個趔趄,往門裏踏了一步這才穩住身子。
房裏的兩人俱是一愣,葉傾雲早在門被推開的時候,已經扯過床上的被褥将方孝哉裹了個嚴實。
門口兩人,房內兩人,互相看看,方孝哉早已窘得将臉都埋進了被褥裏。
封若塵最識趣,将手裏的扇子一展,另一手抓住方敬哉的後領,當做什麽都沒看見。轉身,「今天天氣不錯,呵呵呵。」搖着扇子,拖着方敬哉走了出去,還不忘回身幫他們把門帶上。
葉傾雲将方孝哉從被褥裏拉出來,只見他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明知道他此刻還沒從驚愣和窘迫中恢複過來,但是葉傾雲實在不想放過他如此有趣的表情。湊上去正欲含住他的嘴唇,被方孝哉撇開頭避開。
「別,會有人進來。」
葉傾雲輕笑,「不是已經走了嗎?諒他們兩個也不敢在外面再偷聽。」
不顧他的反對,用手指勾過他的下巴,将嘴唇貼了上去。漸次加深了這個吻,勾起他的舌頭,糾纏共舞。
周圍的溫度似乎高了起來,葉傾雲一邊吻着一邊掙開自己的腰帶,脫下衣衫,裸露出精壯的身軀,牽過方孝哉的手,帶着他的手在自己胸肌上游移。情色的動作,指下細膩緊實沁着薄汗的肌膚,讓方孝哉羞恥得幾乎想要挖洞将自己埋起來。
身上的衣衫也被葉傾雲褪下來扔在地上,光裸的肌膚貼在一起,葉傾雲用手指輕輕拉扯他胸前的突起,引得方孝哉一陣打顫。
「孝哉……」
男人含聲在他耳邊輕喚,溫熱的吐息在頸畔的肌膚上織起一層濕氣。
在方孝哉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房門被砰砰敲響,再次把兩人驚了一跳。
「爹……爹……」門口傳來方肅糯糯的聲音。
方孝哉嘆了口氣,想開門,但是一看兩人彼此都是這樣的狀态,他卻有點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撞見。
「要開門嗎?」葉傾雲問道。
方孝哉搖搖頭,但是方肅依然執着地扒門叫着爹,于是方孝哉臉上也露出難色,但是很快外面響起封若塵和方敬哉的聲音。
「肅兒,小叔叔和若塵叔叔陪你玩好不好?」
「肅兒要爹爹……」
「爹爹剛從外頭回來,肯定累壞了。」
「是啊,咱們肅兒最乖了,不打擾爹爹休息。」
「方大哥,肅兒我們抱走了,你好好休息。」
最後一句話應該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接着說話聲在走廊上越來越遠,雖然方敬哉和封若塵幫他們兩個解了圍,但是好好的氣氛被接連兩次的打擾,也沒剩下多少了。
方孝哉伸手想要去撈衣服,但是被葉傾雲阻止,然後被他攬進懷裏,禁锢在臂彎中,「孝哉,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關在夙葉山莊裏,讓你只屬于我一個……」
方孝哉身體一顫,不可控制地想起過去那段歲月,心猛地涼了下來。
葉傾雲從他突然僵硬的反應上就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麽,伸出手在他背脊上撫了兩下,「你別怕……那樣的事,一次就足夠後悔終生了,我沒有勇氣做第二次,何況,那樣子的你,也不是我想要的方孝哉……」
有些傷,刻在了心裏,永遠也無法抹消去的,而葉傾雲的改變,一點點,他也看在眼裏。方孝哉伸手撫上葉傾雲的右手,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完好如初,但是葉傾雲如今用左手更多。
「傾雲,你太執着了……」方孝哉的聲音,聽來有幾分嘆息。
葉傾雲卻是笑,「是,我一直都很執着,執着得幾近偏執……」
再次吻在一起,這一次,外面的院子很安靜,靜得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他們兩個。
四肢交纏,然後身體的秘處被打開,被侵入,方孝哉将臉埋在被褥中,承受着那令人不适的侵犯。
其實自從那一次和葉傾雲彼此吐露真心後,兩人見面雖比之前頻繁了許多,有時候方孝哉也會在夙葉山莊小住一段時日幫着打理帳目,但兩人間的相處一直是相敬如賓。就算剪燭西窗對飲到酩酊,葉傾雲也是非常君子地将他搬到床上,然後守在一旁等他醒來。
方孝哉知道,那是因為自己沒有任何表示,所以葉傾雲才會一直等着自己,就好像那兩年,他從一個強勢的只會掠奪的人,轉變成了一個懂得守候的人。
埋入身體的手指,旋轉、彎曲,擦過某處的時候,方孝哉只覺一陣快意沿着尾椎竄上腦門,那是以前從未體會到過的感覺,在他的記憶,這樣的事情,永遠都只有痛苦。
「嗚……」嘴裏洩露出呻吟。
身後的人像是了解了一般,手指停留在那處,施予更多的愛撫,于是,強烈的快感一湧而上,讓方孝哉幾乎有點失控,扭動着腰像是要擺脫這承受不住的快感,又像是在乞求更多的撫慰。
「傾雲,不要……不要、再弄那裏……」
男人似乎沒有聽見,另一只手包裹住他前端的欲望,拇指摩擦鈴口,方孝哉閉着眼猛地仰起頭,發髻散亂,幾縷發絲垂挂在薄紅的肌膚上。
「嗯啊……啊!」
終于控制不住地,身前的欲望跳動了兩下,吐出白濁的液體來。
方孝哉趴在床榻上大口地喘氣,眼角挂着晶瑩的水滴,感覺身後的男人動了動,然後另一個比手指粗硬的熱塊抵住了身後那處。
「可以嗎?孝哉,我實在忍不住了……」
男人的聲音裏有他竭力想要克制欲望而産生的沙啞,溫軟的觸感落在背心靠近心口的地方,然後有濡濕的感覺在那裏打轉。
方孝哉想起來,他在舔弄的,應該是自己背上的劍傷,他微微回頭,入眼的便是男人小心翼翼的表情,兩鬓的頭發垂落下來,光裸着的麥色精壯身軀,身上斂着獨屬于他的張狂氣勢,但是汗水就那樣一滴滴地從他額角滴落下來。
方孝哉什麽都沒說,只是将手覆在他撐在床榻上的手,五指從他的指縫間穿過,然後緊握,下一瞬間,火熱的異物貫穿了身體……
啪!帕!
身體撞擊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方孝哉被無止境的律動奪取了所有的神思,身下有力的頂撞讓他有種內髒錯位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對方在自己身體裏洩了好幾回,連帶他自己都有一種快要被榨幹的錯覺,在那依然精神的巨蟒深入身體、擦過那個令他興奮的地方之時,他的前端再次顫巍巍地挺立起來。
「傾雲,不行了……」他用着帶有哭腔的聲音哀求,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暗下來,但是對方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葉傾雲手臂一撈将他抱了起來,自下而上的有力貫穿。
肉體撞擊的聲音,交合部位發出的淫靡水聲,以及男子用着低沉喑啞的嗓子喚着「孝哉」的聲音,和着另一個斷斷續續的低吟,直到天方初亮才靜止下來。
方孝哉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酸痛,被進入的地方還留有被填滿的感覺,他伸手一摸,才發現那人的東西竟還深埋在自己體內,彼此的腿間都是一片黏稠和滑膩,頓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