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醫院大廳熙熙攘攘的,人擠着人。
梁琴琴穿着一身maxmara的白色駝絨大衣,高跟過膝靴時髦又漂亮,在醫院這個環境裏頗有些不合時宜。她一手拽着陳紹,在沙丁魚罐頭般的人群中擠來擠去,挂號的隊伍長長的,拐了一個又一個的彎兒。
“我專門挑了一天!這一大早的又不是周末!現在的人都不用上班嗎?!”梁琴琴皺着眉,也不知道是在和誰滞氣,高跟鞋和地板碰撞發出铿锵有力的響兒,“這要什麽時候才能排到我們呀……”
陳紹被強行拽到醫院也很無奈,卻還是好言好語勸道:“現在都網上預約挂號了,你突然說要今天過來,不然我們先回去吧,預約個下周的時間好不好?”
梁琴琴美目圓睜,裝裝樣子拍了陳紹的胳膊:“那你肯定就躲我躲的遠遠的了!我還不知道你?”
他們終于擠到了隊伍最後,梁琴琴嘆了口氣,道:“老老實實排着吧!是你自己的身體,還得我替你操心……”
陳紹認命地幫梁琴琴拎着包,聞言便溫柔的哄道:“就是梁大小姐最關心我。放心吧,我心裏有數的。”
“你有數?你能有什麽數?”梁琴琴總是對陳紹一副老母雞護崽兒的樣子,但她太美了,倒像個驕傲的孔雀,“那次事故,公司要找媒體寫新聞表彰你,你說不用!結果你腰都傷了!你倒好,一聲不吭!”
隊伍一動不動,梁琴琴安靜了一秒,又忿忿地接着說:“我真的不懂你了陳紹,好事上趕着找你你都不要,壞事倒是都願意自己扛。你是不是有病啊?”
陳紹低聲笑了,眼角的弧度都是溫柔,也不惱:“我這可不就是有病嘛,腰傷還不是病?”
“我跟你真說不清了!氣都要氣死了!”梁琴琴拉着陳紹跟着隊伍往前走了兩步,“反正腰對飛行員有多重要你自己都明白,以後按時來檢查聽見沒有?”想想又撇了陳紹一眼,“算了,你不記得也沒事,我帶你來!”
“就不是什麽大事,上次醫生也說了,就是劇烈撞擊傷着了,慢慢就能恢複了。”
“醫生還說讓你盡量躺着,讓你定時複查,你怎麽就都不記得?”
陳紹怎麽說也就是個技術人員,說不過梁琴琴人精堆裏混出來的伶牙俐齒。
今年華航出了個衆所周知的大新聞,駕駛艙玻璃爆裂,當時的機長便是陳紹。
過程驚心動魄,索性結果有驚無險。副駕一身擦傷,還有劇烈沖擊下的後遺症,在病床上着實躺了一陣兒。飛機失壓驟然下降,失控的情況維持了好幾分鐘——雖然新聞沒有報出來——機組人員和乘客許多都沒反應過來,被抛出座位受了不輕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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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發生的那一刻,陳紹也懵了。再多針對意外事件的訓練,也不及意外來臨那一刻的驚心。
哪怕系着安全帶,陳紹還是一瞬間飛了出去又被勒了回來。在劇烈的沖撞下,腰椎傳來一陣劇痛,身體的疼痛還沒來得及适應,強寒風在狹窄的駕駛艙肆虐咆哮,吹的人睜不開眼,毫不留情。駕駛艙內密密麻麻的金屬按鈕,也不知道壞了多少,塔臺指令也根本聽不見。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他才穩下心神。飛機最終迫降成功,全然是憑着他超人的意志力。
可陳紹心太善太軟,他還是覺得自己能做的更好,覺得處理的方式不夠完美。當時一瞬間的膽怯讓他從心底愧對一切的贊揚。
他甚至還做過噩夢,夢到他放棄了抵抗,飛機在尖叫哭喊聲中墜入了層層疊疊的山巒之間,森林燃起大火。
英雄機長,別人都這麽說,可他自己就是覺得受之有愧。
他不願聲張,所以除了身邊走得近的朋友,和當時的機組,也沒多少人知道他就是新聞中的那個厲害的機長。
腰傷的事兒陳紹真沒覺得有多嚴重,醫生也說并無大礙。只是飛行員總是長途飛行,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哪怕是健康的人也容易坐出病來。
梁琴琴卻是比他本人都着急,每隔兩個月就直接砸門,把他拽到醫院。
被人推推搡搡的,最後也挂上了號,又等了老半天,梁琴琴還罵退了幾個插隊的,才好不容易見到了醫生。拿着骨科醫生開的單子,又在檢驗室前面等了起來。磨磨蹭蹭了一遭,竟然都要下午了。
梁琴琴脾氣本就沒多好,從小長得漂亮家境也不錯,被捧着長大。十來年前剛參加工作那會兒,空姐還是個帶着光環的職業,乘客素質也挺高,後來做到乘務長,就更沒人給她氣受,一直順風順水的。在醫院耗了半天,碰上了不少插隊的,醫生也敷敷衍衍,就氣得不行,心裏積了不少火。
到了檢查室,放射科的醫生看着還挺年輕,收了單子就告訴他們還得等一個小時。
梁琴琴不好對個小醫生發脾氣,就噼裏啪啦踩着高跟鞋,一屁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fendi的包被重重的摔在旁邊的座位上。
陳紹和梁琴琴從小就認識,算是青梅竹馬,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脾氣。他去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瓶水,擰開了遞給她:“馬上就輪到我了,別氣了啊,看病不就是這樣嘛。”
梁琴琴接過水喝了一口,評價道:“效率又低,态度還不好。上次那個醫生就不這樣!”
陳紹對梁琴琴就像是親妹妹,他揉了揉她的頭發,挨着她坐了下來:“知足吧,有一年吳科飛加拿大,肺炎發燒,看急診都排了快十個小時,”說起回憶,人的語氣都不自覺的溫柔,“他當時和我視頻,還說感覺沒見到醫生燒都要退了。”
聽到這個名字,梁琴琴心裏就不舒服。陳紹只當她消氣了,漫無目的地看着面前人來人往。
昨天下了場雪,今天的陽光卻格外透亮。尋着窗戶斜斜地照了進來,空氣中的灰塵纖毫畢現。有人步履匆忙,有人蹒蹒跚跚,有人躺在病床上,被推進推出。醫院總是盛産悲情的故事,陳紹置身其中,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旁觀者。
梁琴琴突然低聲道:“你還總想着吳科嗎……”
“什麽?”陽光太過耀眼,陳紹轉頭看向她,卻看不清她的表情,“吳科嗎?沒有啊……只是剛好說到看病……”
陳紹沒想着提到吳科,只是一起渡過十餘載,不小心舉個過往的例子,都不可避免的摻雜着對方。
陳紹也知道梁琴琴一直不喜歡吳科,他剛開始覺得這敵意毫無來由,還聽吳科的話疏遠過她一陣子。後來吳科卻坐實了梁琴琴的偏見。真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
“沒想着他就好,”梁琴琴依舊低着頭,擺弄自己新做的指甲,“那他還回來找過你嗎?”
陳紹點了點頭,聲音無波無瀾:“找過,我沒回複過他,也和保安說了別放他進小區。”
梁琴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登時就暢快了:“做得漂亮!他也不照照鏡子……什麽**挫樣,還有臉再找你!”
陳紹皺了皺眉,不贊同的說:“琴琴,我和他是分手了,可是你也不用這樣說他,他……”
“陳紹,你快35的人了,能不這麽聖母嗎?”梁琴琴受不了的打斷他,“他找了個小白臉還帶到家裏來,你不恨他,還不讓我恨他?”
“我真是搞不明白吳科這個豬在想什麽,那個小白臉哪裏比的了你?”
陳紹:“……”
那個小白臉其實人還挺好的,長得高大帥氣,還見義勇為,就是作風輕佻,好像還有點傻乎乎的,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兒。陳紹暗想。
小白臉對這一切毫無所知,他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小月穿過走廊,跟着媽媽去做血檢。
醫院人太多,各種難以言喻的氣味混雜,熏的小白臉透不過氣,直想插個翅膀飛到血檢室,再飛回病房。
小白臉低頭看路,生怕推着輪椅壓到哪個爺爺奶奶的腳,再給人家弄出病來。
醫院的各項體檢項目都挨得很近。
陳紹不想和梁琴琴非議他人,敷衍了兩句就又開始了他的社會觀察。
半個小時過去了,梁琴琴低頭刷着手機,陳紹也等的心生煩躁,正百無聊賴。
就見小白臉推着個小女孩,從他面前穿過。
“哥哥,這一次要抽多少血呀……我好像還是有點怕……”
小白臉一手扶着輪椅,一手寵溺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低頭笑了:“怕就哭出來,哥哥給你擦眼淚。”
也是奇怪,醫院裏還是依舊熙熙攘攘,走廊裏都有不少人。陽光一視同仁,給每個人都鍍了層金邊。
可是陳紹就是一眼看見了夏明朗。
又看着他漸行漸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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