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傅晏清這一覺睡得極度不安穩, 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間狹小/逼仄的?屋子,這裏潮濕陰暗,暗到沒有一絲光亮能?透進來。
忽然, 房門被輕輕打開一條窄縫, 細小的?灰塵在微弱的?直線光裏翩翩起舞。衣衫不整的?女人邁着陰沉壓抑的?步伐朝他?逼近,猙獰高大的?影子映在瘦弱的?傅晏清身上。
“媽……”
“廢物!連你爸都留不住, 我生下你有什?麽?用?!讓你在你爸面前裝可憐,不哭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會不會哭!”
拳打腳踢如狂風驟雨般落在傅晏清身上, 他?像是早就習慣了這般麻木, 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承受。
她總是這樣陰晴不定?, 傅總在時?便會裝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而當傅總走後,她便會将自己?的?嫉妒狠毒肆意發/洩在他?身上。
她用最下賤的?話來咒罵他?, 用最惡毒的?欺辱來折磨他?,仿佛他?不是她的?兒子,而是她的?必生仇人般, 稍有不悅甚至還會拿煙頭燙他?的?胳膊。
女人原本年輕貌美的?面龐扭成一團,陰森的?眼裏腥血瘋狂溢出, 宛若阿鼻地獄攀爬出來索人性命的?惡鬼。
“我過得不好!你也得來地獄陪我——”
傅晏清陡然驚醒。他?虛弱地掀開眼皮, 映入視線的?是纖瘦窈窕的?曲線, 不盈一握的?腰肢, 瀑布般的?黑發傾斜在光滑的?後背上, 随着她舒展的?動作在半空中晃動。
又是她嗎……
想殺他?, 也得看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吃力地伸起手朝向她天鵝般的?脖頸, 五指在虛空中不停亂抓,卻因為身子太過虛弱,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身後傳來一聲?輕響, 姜千遇耳朵動了動,喜出望外地套好衣服回頭:“傅晏清,你醒了?”
可他?依舊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振奮的?眉眼忽然攏了下來,姜千遇無奈地嘆了口氣?,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真是的?,難道蛇毒昨晚也蔓延到我腦子裏來了?都幻聽了。”
她打了個噴嚏,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
嘶——真冷啊。
外面雨已經停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郁郁蔥蔥的?樹林泛起一陣白霧,偶有幾聲?蟬鳴從深處傳來,夜莺站在枝頭歌聲?婉轉,清脆悠長。
飄渺得宛若仙境。
柴火早就被燒完了,姜千遇按照模糊的?記憶再度囫囵吞棗地給他?穿完衣服,期間不小心碰到他?勁瘦的?身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滾燙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自己?給點燃了,比昨晚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雙頰都泛着一種不正常的?紅暈。
她又拽起他?的?胳膊把袖子撸上去,被蛇咬過的?地方依舊又紅又腫,猙獰可怖。
姜千遇微微抿起了紅唇。還是不能?坐以?待斃。
再這樣下去,他?沒被蛇毒毒死,倒先被高燒燙死了。
她糾結地吸了吸鼻子,看着外面的?茫茫濃霧,又忘了忘地上不省人事的?傅晏清,腦袋渾渾噩噩,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不行,清醒點!
她掐了把自己?大腿內側的?嫩肉,一道電光直通天靈蓋,疼得她眼泛淚花,血液都流通了起來。
咬緊牙關将傅晏清的?扶起來,然後屈膝蹲身,将他?的?雙手環到自己?脖子上,吃力地把他?背了起來。
“857,你放心,我一定?,一定?會帶你出去,我們會活着離開這裏的?,對嗎?”她臉上強擠出一抹笑意,卻比哭還要?難看。
他?身形颀長,哪怕姜千遇完全立起來,還是有小半截腿格外憋屈地耷拉在地上,但她已經管不得那麽?多了。
臉紅筋漲地背着傅晏清走出樹洞,刺骨寒風撲面而來,令她狠狠打了個哆嗦,卻還是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摸索着一個方向往山下走。
她只?能?賭一把了。
頭輕腳重,雙腿發酸,原本綽綽有餘的?下山路程對于現在的?姜千遇來說?,每一步都走得嘔血,嗓子眼湧起一股腥甜。
“傅晏清,我為了你這次可是犧牲大了,對我爸媽我都沒這麽?用心過,你這輩子有沒有為誰拼過命?我有,就是你。”
“誰讓你那個時?候把我推開的??你經我允許了嗎你!你要?是活着,我欠你個人情,你要?是死了,我直接欠你條人命!我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欠人情了,多管閑事。”
“你還記得咱倆剛認識那時?候嗎?你義無反顧地護到我身前替我擋板磚,我那時?候就想,世界上居然還會有這種傻子?結果?沒想到,這個傻子居然還會第二次義無反顧地擋到我面前。”
“等回去,回去我就跟你一塊兒好好學習,這次我說?話算數。你不是說?要?帶我考上京大的?嗎?你也得給我說?話算數。”
“……”
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語,不知走了多久,久到雙腿宛若灌了鉛般沉重,只?能?麻木地慣性機械行走。長睫染上了水霧,眼前已經模糊一片。
好困。
睡一會吧,就一會,就像在課堂上神?游一樣。
蠱惑的?話語萦繞在她耳畔。
姜千遇眼皮恍若有千斤重般,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不,不行!
她狠狠一咬舌尖,猩甜瞬間在口腔內養開,她昏沉地搖了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姜千遇!傅晏清!”
“姜投!姜投你在哪啊?”
“傅晏清!傅班長!傅學神?!”
遠處忽然微聚了一群人,他?們拿着手電筒在山腰四處搜尋呼喊。
是太困了嗎?連幻覺都出來了。
姜千遇艱難地擠了下眼,原本嬌嫩的?唇瓣已經被她咬的?血液幹枯。
“他?們在那!我看到他?們了,他?們在那!”男同學欣喜若狂地大喊,把衆人都叫了過來,他?們一擁而上朝兩人跑過來。
“傅晏清,你一定?……要?活着啊……”
是誰……在叫他?的?名字?
居然還會有人如此渴望地想讓他?活着嗎?
半夢半醒間,傅晏清睜開迷蒙的?雙眼,記憶的?最後一幕,是她精致宛若瓷娃娃般脆弱的?側臉,單薄瘦弱的?身軀硬生生扛着他?走了一路。
姜千遇重重栽到了地上,空蕩而又寂靜的?世界,回蕩着的?只?有她微弱的?呼吸聲?。
衆人終于在最後一刻趕到他?們身邊,同學們着急地團團圍住傅晏清。
……
白,一望無際的?白,刺鼻的?消毒水萦繞在鼻尖,病床上的?姜千遇眉頭緊鎖,五指不安地攥緊身下的?床單,掙紮地搖晃着腦袋。
“不,不要?——”
她陡然從夢中驚醒,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半坐在床上喘息未定?,明豔的?目光觀察四周。
江月茗提着保溫壺走進病房,眉眼一瞬間染上了神?采,喜出望外:“姜投,你醒了?!”
她快步走到她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終于不燙了,太好了。”
“傅晏清呢?這是哪?”姜千遇問。
“傅晏清……他?早就醒了,這裏是醫院。”
她剛說?完,姜千遇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去找他?!”
江月茗連忙攔住她:“不行!醫生說?讓你多休息,這幾天不要?下床走動了,再說?了,他?早就醒了,比你還早醒三個小時?呢,說?不定?現在身邊正有同學噓寒問暖呢,哪還記得起姜投你啊。”
她小小地撇了下嘴,姜千遇光腳站在地上,她将她重新哄回床上蓋上被子,讓她靠着床板,又貼心地在她腰間放上軟心枕頭。
最後拿毛巾無微不至地替她擦拭着額角的?細汗。
“姜投你啊,現在只?負責好好養自己?的?身體就行了,說?不定?一會傅晏清那邊好了就來看你了呢。”雖然這樣說?着,但她完全是一副不信的?語氣?。
“嗯。”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江月茗故作輕松地轉移話題,擰開保溫壺道:“醫生說?你要?吃些有營養的?,我特意給你熬了雞湯,你嘗嘗?”
“嗯?你熬的??”姜千遇終于有了點反應,低頭看了眼她手中的?雞湯。
一灘完全看不出是什?麽?的?炖爛的?雞肉沫,和渾濁的?雞湯。
姜千遇:“……”
謝邀,這一口下去她怕是會死。
她真的?跟她沒什?麽?深仇大怨嗎?
剛剛沒注意,她現在才?發現自己?說?話舌尖和下嘴唇都有輕微的?疼痛,酥酥麻麻,讓她吐字都有點口齒不清。
她的?懷疑透過眼神?濃濃傳達給了江月茗,江月茗不滿她如此質疑自己?,跺了跺腳親手喂她:“雖然賣相不怎麽?樣,但肯定?是能?喝的?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親手為人熬雞湯,你一定?得嘗嘗。”
姜千遇不得不象征性抿了一口,畢竟她剛醒來,喉嚨也确實有些幹渴。
結果?閑得她當場出了個痛苦面具。
“好喝嗎?”江月茗信心滿滿地問。
“……嗯。”良心真痛。
“好喝那就多喝點!”江月茗喜逐顏開,又舀了一勺繼續喂她。
不不不。
這不是她要?的?走向啊!
姜千遇紅唇緊抿,痛苦地往後躲,這怎麽?也喝不下第二口了。
“我跟你真的?沒什?麽?深仇大恨嗎?或者你也嫉妒我?”她問。
“沒有啊,你幫了我那麽?多次,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恨你。姜投你幹嘛問這個?”成功喂完她第二口,江月茗心滿意足地收回了手。
“那你為什?麽?要?害我?”姜千遇強忍着舌頭的?痛意,一口下去,她感覺自己?已經味覺盡失了。
江月茗終于明白過來:“啊……是不是我的?湯不好喝啊。”她自己?嘗了一口,鹹得直接吐了出來。
“嘔,怎麽?這麽?難喝。”她小臉皺成一團,愧疚道:“姜投,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明明在家嘗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怎麽?到這就這麽?鹹了,對不起啊。”
“沒事。”姜千遇一邊說?一邊将保溫壺推遠了些,眼不見?心不煩,“我爸媽知道這件事嗎?”
“叔叔阿姨已經來看過你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到京都後他?們第一時?間趕過來不眠不休地照顧你,叔叔怕阿姨身體承受不住,讓阿姨先回去了,他?好像臨時?有點什?麽?事,估計一會就回來了。”江月茗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你說?說?你辛辛苦苦把傅晏清從山上一路背下來,你一個弱女子,身體哪受得了啊,結果?呢,他?們第一時?間先跑去關心傅晏清,明明你才?是傷害最深的?人。”
別人擔不擔心姜千遇并不在乎,她微微一笑:“你不懂,你不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麽?,是傅晏清救了我。”
“那他?醒了這麽?久,也不來看看你,明明你醒來後第一時?間想的?就是他?,忘恩負義。”江月茗悶悶不樂。
“沒關系啊,我有你第一時?間來看我關心我不就行了嗎。”姜千遇輕輕在她額頭上彈了下。
“江同學,在背後說?人壞話可不是什?麽?好習慣。”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聲?從背後傳來,姜千遇擡眸看去,瞬間眉開眼笑:“傅晏清!你來了!”
傅晏清清風霁月的?目光徑直和她相撞,他?勾唇一笑:“阿遇,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