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溫水青蛙
僅僅過去一個晚上,夏行星就像是什麽都完全想通了一般。
第二天清晨,又變回原來那個彬彬有禮、懂事禮貌的乖小孩。
仿佛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只是霍經時的幻覺。
夏行星在早飯的餐桌上碰到霍經時還挺意外的。
霍經時這種工作狂魔作息時間、行程規劃極其嚴格缜密,他出門得早,平時基本上是秘書準備好早餐過來接他。
今天是不用去上班嗎?
還是特意等他?
要算昨晚的賬嗎?
夏行星凝神一瞬,朝男人輕淡笑了一下,又安靜地低下頭去喝豆漿。
清晨的陽光落在他挺翹的鼻尖躍動,溫和恬淡的氣質與昨夜那張乖戾冷漠的面孔判若兩人。
霍經時的早飯時間也異常忙碌,需要時不時低頭回複信息。
他絲毫沒有提起昨晚的意思,只是在夏行星放下筷子的時候飄過來一個眼神,猶豫了半晌,輕聲道:“你吃太少了。”
半杯豆漿、一小塊煎雞蛋,是要成仙嗎?
話裏沒有責備的意味,甚至是帶着些需要仔細聽方可辨認的小心翼翼和試探,生怕惹了對方不快。
但由霍經時口中說出來,配合着清冷的聲音就莫名給人壓力。
夏行星雙唇微微張開,手中的勺子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叮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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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霍經時不想勉強他以及顯得太讓對方有壓迫感,他轉正手上的腕表站起來,擡了擡下巴示意“幫你換藥。”
夏行星舉起自己受傷那只手:“我自己換過了。”
霍經時眸色黯了半分,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将椅背的外套搭在臂彎:“那走吧,送你去學校。”
夏行星想說不用,對方仿佛也知道他要說不用,一雙烏黑幽深的眼望着他,竟能看出一絲懇求,或是……哀求?
夏行星張了張嘴,又閉上,不再做無用功,溫順地跟他身後。
一路上誰也沒有主動說話。
霍經時昨夜在網上查了大半宿“如何與高三小孩溝通”、“家裏的孩子有事喜歡瞞着大人”諸如此類的帖子,效果甚微。
夏行星不是普通的小孩,也不是青春期典型的叛逆性格,他是另一個反面的極端。
太懂事,知分寸,禮儀得體,乖得讓人心裏不是滋味。
夏行星也無話可說,索性佯裝睡着,快要到學校的時候倒是醒得很及時。
他揉了揉眼睛,沒什麽表情和語氣地說:“霍先生,把我放在附近的路邊就可以了。”
這個價位的車開到校門口去,他都不敢從車上開門下去。
霍時川知道他低調謹慎的性格,按開門鎖,囑咐:“自己注意手上的傷口。”
夏行星點點頭,想走,霍經時又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夏行星又是點頭,說了句沒什麽意義的“再見”利落轉身步入校門。
霍經時盯着小孩幹脆的背影,伸手觸摸剛才人坐過的位置。
皮革上還殘存着少年暖熱的體溫。
霍經時摩挲指尖,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才一把轉了方向盤。
夏行星回頭看着車走遠,看了眼剛剛霍經時從車上小冰箱裏拿給他的朗姆酒芝士蛋糕,走到垃圾桶前,手擡高,想扔。
可近十年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又讓他實在做不出這種浪費糧食傷天害理的事情。
蛋糕是無辜的。
可他吃不下。
恰巧英語老師騎自行車經過:“夏行星,再不快點兒打鈴了!”
“哎老師!”夏行星揚起溫靜乖巧的笑容,“你愛不愛吃這個。”
英語老師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姑娘,一臉狐疑:“你說跟我實話,是不是沒寫昨天的閱讀理解?”
“……,不是。”
一整天的課上得心不在焉,幸好夏行星成績向來很好,不需要老師操半分心,上課頻頻發呆走神也不至于被發現。
手上的傷沒有太大的痛感,導致他收作業的時候動作太大觸動了傷口又流了血,紗布染上一片紅。
身旁的女孩子“呀”了一聲:“同桌,你的手。”
夏行星擡起來看了一眼,淡淡道:“哦,沒事。”
下午最後一節是班會,又是鼓舞高三考生信心的老調重提。
班主任讓大家認真思考自己的目标學校和理想,上講臺來表個決心。
伊璇湊過來問:“同桌,你想考哪裏啊?”
夏行星跟她關系還不錯,不想随意敷衍,只如實道:“還沒想好,你呢?”
伊璇嘟了嘟嘴:“我想出國啊。”
“出國?”
伊璇眼裏亮了一些:“想出國讀音樂。”
夏行星有些羨慕地笑了笑:“那很好啊,挺适合你。”
伊璇說:“你真的沒有特別想去的學校嗎同桌?你成績這麽好,考哪裏都沒問題吧!”
夏行星拿筆的手一頓。
特別想去的學校嗎?
他只想考完之後,離這裏遠一點。
如果有條件,他努努力,帶爺爺去個氣候和環境适合養病的地方生活就很不錯。
算了,夏行星捂了捂發脹的額頭,先好好過完這一年再說。
風平浪靜地不再出什麽差錯他就心滿意足了。
晚上的自修在學校留到最後離開,回到家經過花園白叔在犁地。
夏行星背着書包,駐足看了一會兒,問:“今天種什麽?”
白叔一抹額上的汗:“挑了幾株香格裏拉和戴安娜,看看能不能種活吧。”
夏行星點點頭,看了眼前頭燈火明亮的房子,不想進屋,順勢在水池的秋千上坐下。
白叔壓了壓土,指着一旁形态各異的種子道:“試試?這有花魂、長虹、讀書臺,看看有沒有合你心意的。”
夏行星跳下秋千,撥了撥種子,挑好了一株路易十四,準備拿鏟子,又收回手,搖搖頭:“還是不了。”
白叔問:“這麽了?自己種一束多好,等開花你就知道,那就好像是自己親手養出來的小孩兒,看着它開得熱熱鬧鬧地,心裏那個美啊!”
夏行星慘淡笑了笑。
就是因為怕付出了心血和感情,才會怕到了不得不離開那一天舍不得。
過客不應該在別人的園地留下太多痕跡。
夏行星仰起頭,忽然道:“白叔,謝謝你噢。”
白叔拿鋤子的手一頓,笑了:“怎麽突然說這個。”
夏行星眨眨眼:“沒什麽。”
這些天,任何來自外界的、無緣無故的好都被無限放大,顯得格外珍貴。
若是換做往常,他一定也會高高興興和白叔忙前忙後,親手種植屬于自己玫瑰。
可是現在,他才恍然意識到,白叔與張阿姨的愛也不是白來的,是因為霍經時的關系,他才短暫地擁有了這些溫情脈脈的愛意和熨貼細致的平靜無憂。
如果沒有了霍經時,這個溫暖甜蜜的夢境便一觸即碎,他又會被扔到狂風猛浪裏。
沉在別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溫情裏太久,他都幾乎要忘記,靠別人施舍憐憫來的東西也不長久。
總是要割舍的。
總有一天。
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的好,不陷得太深,抽離得也不至于太舍不得。
把幹脆利落毫無牽扯當人生信條,他不當那只被溫水麻痹的青蛙。
白叔一邊将泥土抹平一邊笑他:“你這孩子,又在說什麽傻話。”
“我這就叫好了?”他提起澆壺,往房子那頭某個陽臺上眺了一眼,頗為高深莫測地笑笑:“有人在你身上用的心比我和老張多了十倍,不讓你知道罷了。”
“……”
夏行星順着他的目光擡頭瞭了一眼,書房窗邊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唯有竹木簾子輕輕晃動的虛影。
太遠,看不清,又疑是幻覺。
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談,夏行星幫忙兜起地上的工具,送他回到工具房。
經過洗衣房,張姨在哼歌兒,夏行星探出半個頭,眨眨眼:“在忙嗎?”
張姨:“沒,咋了?”
他看了眼滾筒裏攪在一塊的上衣和褲子,輕咳一聲:“要不……以後我的衣服和霍先生的衣服還是分開洗吧。”
張姨的第一反應是:“你們怎麽了?”
夏行星:“……,沒。”
張姨歌兒不哼了:“那?”
夏行星柔和地笑了笑,張口就來:“現在不是流感季嘛,我又每天到處跑,還是注意點兒吧。”
張姨被他忽悠過去:“成吧。”
夏行星說“辛苦了”,“噠噠噠”上了樓,在書房門前站住。
最後一關,他在心裏默念。
對方剛剛在書房窗臺邊上也站得夠久的了。
事情總是要解決的,昨晚那一出也總要有個說法,不可能就這麽一直避着。
既然他想通了,要心平氣和地過完這一年,那問題就由他來主動決解。
作者有話說:
(●—●)作者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