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名火
夏行星明顯感覺到霍經時變得更沉默,雖然他話本就不多,但最近那種望向他的眼神裏,總是含着他看不懂的洶湧情緒。
似自責又似憐惜,大過深邃灼熱,夏行星每每無意間掉進去心跳都要漏一拍,卻又不欲深想。
可那種充滿溫柔與憐惜的愛護表現得直接又明顯,完全不加掩飾,滲進日常生活裏的角縫,像一張天羅地網般将他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
即便夏行星想刻意忽略與拼命否認,都毫無說服力。
他跟霍經時提過,很多事情他自己可以。
霍經時充耳不聞,我行我素。
在房裏寫作業,霍經時敲門進來,手上拿着醫藥箱,近來每晚皆是如此。
當時夏行星只說是不小心擦傷的,霍經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沒有多問。
夏行星不想讓他知道,他就當不知道。
男人動作自然地半跪在他面前,捧起他受傷的手,看了又看,許久,才低聲道:“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說完沒等夏行星回答,又自嘲一笑。
也不知道自己在夏行星這裏的信譽有沒有透支,他以後做給他看就是。
司機小張已經完全失去了他的工作,早晚接送的都是霍經時。
甚至在早上出門前将鞋子從鞋櫃裏提前拿出來,齊齊整整擺在他面前,夏行星只需要擡起腿伸腳進去。
霍經時站在門外一邊打電話一邊等他,對上他訝異疑惑的眼神沒有半點不自然。
張姨不在,夏行星自己去洗衣房拿了衣服回自己房裏的陽臺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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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隔壁陽臺上放松的霍經時把煙掐滅,走過來,說:“我來。”
夏行星愣了一瞬,忙道:“不用。”
霍經時蹙起眉:“你手受傷別碰濕的。”
手上的衣物被拿走,夏行星不自然地站在一旁看他利落地撐起衣杆,在落日餘晖下的身影顯得落拓挺拔。
夏行星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草地上那片被風高高揚起的葉子。
經濟新聞在客廳回放,女主播吐詞清晰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過來:“原……書記……楊士則涉嫌受賄目前已被立案……”
“……何氏房地産集團……首當其沖……,更有初步證據表明,被評為實業青年的許氏執行總裁許輝……權色交易……”
夏行星猛然擡起頭看向霍經時,對方平靜與他對視,目光幽沉而深遠。
手上依舊不緊不慢地拿起衣架,甚至還很細致地将他的校服衣領子細細撫平。
夏行星心中大撼,黑瞳微放:“你……”
霍經時等着他說話,半天沒等來下一個字。
他看着對方呆呆的模樣,忽然舉了舉手上的東西,嘴角掀起一個極淺極淡的弧度,說:“挺可愛的。”
夏行星臉頰“騰”地紅了。
那是他的維尼熊內褲!張姨給買的!
霍經時看着對方染上粉雲的面龐,忽然覺得付出什麽代價都值得。
當初要動許家和何家的時候,田一陽問他是不是瘋了,現在看着夏行星那雙烏黑水亮的眼睛,心裏仿佛有什麽抽芽而出,勢不可擋。
他早該知道他是瘋了,一碰到關于夏行星的事情就會瘋了心魔,失了理智。
夏行星不可置信,霍經時這樣一個極致的功利主義理性派竟然會做到這種魚死網破的地步。
圖什麽?
一顆死守冰封的心仿佛觸到一池溫水,可一次一次的教訓又讓他害怕水底深處暗藏漩渦,自己一不小心陷進去就會被吞噬得屍骨無存。
隔天放學回到家,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陌生的人。
夏行星懷疑自己看錯,可那道纖細高挑的身影無疑在表明來者正是那天晚上在47號會所裏霍經時抱在身旁的男孩兒。
此刻臉上很素淨,沒有化妝,整個人顯露出一種楚楚可憐的白淨,笑得很自然地打招呼:“嗨!你是霍先生弟弟?”
夏行星站在門口,對家中突然出現個陌生的人沒有表示出應有的驚訝,或是別的情緒,他否認道:“我不是。”
張姨從廚房走出來湊到夏行星身邊問認不認識這人。
她不了解霍經時的交際圈,不想放人進來又怕真的是哪家的小公子,得罪了不好,只能先讓人在客廳裏坐着等。
“……”夏行星不知道怎麽開口,只說:“我不認識。”
他心裏莫名有些悶,換了鞋,準備上樓。
男生似是對他的身份很感興趣:“你是霍先生的什麽人?”有些暧昧的目光轉了幾圈,“該不會是……”
夏行星冷下臉來,一張蒼白的臉不笑的時候竟顯出一絲可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不是。”
他說得又緩又慢,力道卻很重。
男生一怔,随即笑了:“好嘛,不是就不是。”
夏行星不欲再理他,一邊走回房間一邊說:“那你就坐在這兒等吧。”
那男生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将包裹好裝在袋子裏的衣服一把塞到他懷裏,道:“不等了,等了一個下午影子都沒瞧見一個,沒意思,麻煩你轉交給霍先生吧。”
然後又暧昧地放了個電,語氣綿延:“他打開就會懂的。”
他本來也沒打算怎樣,霍經時那種人不是他能肖想的,就是那天晚上見了一面有點兒念想罷了,還以為能趁機再看一眼。
夏行星抱着那個充滿香水氣味的袋子怔了一會兒。
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霍經時是個需求正常的男人。
以他的條件地位,流連夜場和找伴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既然這次有人能找到門上,那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有帶人回家的習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自己在這裏借住其實是很礙事的。
夏行星心裏又更難受了幾分,仿佛被一山巨石壓住。
他自嘲一笑,都住這麽久了,此時才驚覺自己誤人好事,未免也太沒有眼力見。
吃晚飯的時候,夏行星客氣禮貌地拒絕了霍經時再為他舀一碗湯的提議。
将将那個紙袋遞到他面前:“這是有人托我轉交給您的。”
霍經時打開來掃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縮,馬上就認出了這是他那天晚上戴去47號的領帶,後來碰上夏行星被糾纏才遺落在會所。
轉交的人是誰,可想而知。
霍經時心中暗罵胡易那群狐朋狗友淨會給他惹事。
盡管莫名心虛,但他目光很沉,平靜中藏着幾分銳利:“你又去那裏了?”
夏行星一愣,為他的倒打一耙氣得好笑,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對他的诘問回答得溫和有禮:“沒有,我回來的時候那位先生就坐在客廳裏,托我轉交給您。”
霍經時立刻解釋:“我……”
“霍先生,”夏行星顯少會打斷別人的談話,這可能是他第一次想要先說點兒什麽。
他眨眨眼,甚至帶着點兒微笑。
霍經時心中沒來由湧上一陣恐慌。
男孩兒唇邊的梨渦随着嘴角的牽動而時深時淺,盛着餐桌頂上吊燈澄黃的一點暖光,顯得更甜,但說出的話落在霍經時耳裏卻是刺耳無比。
“之前是我疏忽了,我是說——”夏行星理解又寬容地笑了一下,溫和地提議:“如果霍先生平時要帶人回來不方便的話,其實可以把我的房間換到三樓或者附樓。”
三樓幾乎是空置的,只有一個健身房。
附樓是司機和傭人住的。
或者更偏僻些的什麽地方都可以,盡量減小他這個人的存在感。
霍經時心下一窒,說不出話來。
心裏仿佛忽然被人撕開一個裂口湧出些許痛意,被誤解的難受和對方毫不在意的态度像針一樣刺着他。
良久,霍經時放下了筷子,掃過來的眼神很冷淡,塞得上臘月寒冬的飛雪,但仔細往深處看去,又能望見怒意的火簇。
他緩緩道:“小小年紀,知道的倒是挺多。”
夏行星不知道應什麽好,又聽見對方充滿冰冷怒意和譏诮的一句:“看來去過不少地方,不只47號吧。”
夏行星黑瞳微微放大,好像被什麽刺到一般,眼神微暗,垂下眼睑,無聲地彎了彎唇角:“确實。”
畢竟那些魚龍混雜的地方給的薪水會比普通的酒店餐館高一些。
以前他需要維持生存,現在也沒必要掩飾自己懂得這些,也沒必要掩飾他身上早已沒有同齡人的天真單純。
霍經時一說完,自己就先馬上後悔。
擱在桌面的拳頭握緊。
他向來自诩冷靜自持,可夏行星總能輕飄飄一兩句就讓他失控。
霍經時并非在惱怒夏行星誤會自己,而是夏行星誤會他之後,依然寬容大量的話語、眼神裏“我理解的”的笑意,以及過于平靜的态度。
沒有一樣不令他煩躁,像一股突然被點燃的無名火蹭上來。
這些種種都在顯示着對方的無所謂和不在意,那樣寬容開明的語氣和沒心沒肺的态度。
這遠遠比對方誤解他更讓人難以忍受。
“我不是這個意思。”霍經時隐忍着,嘴唇抿成一條線,”我道歉,你……別往心裏去。“
他按了按腫脹的額角,語氣放緩,透着無奈,“但是這樣的話我以後不希望再聽到。”
“不會讓你住附樓。”
“想都別想。”
夏行星看得出來對方是真的動了怒,但他自己心裏那股悶意反而莫名得消散了不少。
好奇怪,他眨了眨眼,不說話。
“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樣。”男人薄唇抿起,大概是沒怎麽有經歷過這種強烈渴望解釋的情緒,顯得不太自然。
“我從來沒帶人回過這裏,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知道地址,這件事我會查清楚,但是,”霍經時頓了頓,又黑又沉的目光直接對上夏行星的眼睛:“你以後有事就直接來問我,不要一個人自己瞎猜。”
夏行星看着對方着急着一本正經解釋的樣子居然覺得有點新鮮。
還有一絲他想不明緣由的松了口氣。
“發什麽呆?”霍經時圈住他的手腕,晃了晃,“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他火急火燎地在這解釋,夏行星卻在出神,霍經時心口發悶。
“聽到了,霍先生。”夏行星聳聳肩,應得麻溜,又吹走袖子上粘上的一點毛絮,卻并不見得多有在意上心。
霍經時鳳眼一眯,知道他不是真的聽了進去。
心裏酸澀發脹,卻又無計可施。
作者有話說:
我回來了!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