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程捕頭!」

「啊?」

寧景年突然大聲叫他,程躍趕緊回神看過去。寧景年卻一臉深沉,放在桌沿的雙手不由抓緊,若有若無地一笑,道:「怎麽程捕頭才坐下來,就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樣了?」

程躍哂然一笑:「抱歉,我這人就這毛病,說着說着就會失神了。」

寧景年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內人,也有這種毛病,和她說話,常常是說着說着,就會開始發呆。」

心底不由一凜,程躍只覺得糟,千防萬防,怕的就是不小心露出馬腳,沒想到自己才上來就差點露了底。

于是故意道:「原來你夫人也會這般呀,昨日見過她一面,生得一副好相貌,果然和寧公子般配,可謂是天造地設……」

「不是她。」他話還沒說完,寧景年就打斷了:「是我的正室,杜薇。」

已經許久未再聽聞的名聲再次出現,任是程躍,也覺得胸口一窒。而寧景年似乎不打算說下去,笑臉盈盈地指着桌上的菜肴,說道:「菜都涼了,我讓人撤了換新的來。」

「不了,沒關系,能吃便好。」程躍趕緊攔。

一是不想浪費食物,二是怕一撤一換估計花的時間更長,他本來的打算只是坐坐就走的。

「只是涼菜冷飯,怕怠慢了程捕頭。」

「沒關系,我從小苦日子過慣了,有得吃就不錯了,這些算什麽。」

程躍不以為然,卻沒料到寧景年突然說道,薇兒也說過這話。

而且說過很多次,不僅在吃的方面,比如給她換新衣服時,比如寧景年給她準備首飾時,又比如寧景年怕她冷,對此擔憂不已時。

程躍再次懊惱自己,怎麽越是小心去防,就越是出問題呢?

大的毛病還好說,可是這些小習慣方面,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寧景年的眼睛經過從商多年的磨練,早就練成火眼金睛,什麽小問題一眼都能看出來。

就像程躍現在坐在椅子,從來都是挂在腰間的長劍頂住椅背,讓他的坐姿顯得分外拘束,可是程躍就是忍着,寧景年只稍轉念一想,就猜到他估計是不願久坐,才會如此。

寧景年料中了,程躍坐下不解劍,就是因為方便立刻離開。

「程捕頭坐下怎麽不把佩劍放下來呢?」

「這……」

「解下來吧,這樣坐着,肯定不舒服。」

程躍猶豫再三,看到寧景年保持不變的完美笑容,最後無奈解下挂在腰間的佩劍。

他可沒忘記景年不達目的就會不擇手段的壞毛病,若他不照辦,恐怕事情不會終了。

解下來的佩劍被程躍放在桌子空餘的一側,達到目的,寧景年嘴角滿意地勾了勾。

「好了,都這個時辰了,程捕頭怕是餓壞了,吃東西吧,只是一些家常菜,希望程捕頭不要介意。」

寧景年一邊說,一邊給他倒酒,看着晶瑩的酒液,程躍還發脹的腦袋不由抽疼。

好在寧景年雖然給他倒了酒,卻不強迫他喝,而是不停地與他說話。

「這次雖然說是為感謝昨晚程捕頭救了小兒一次,又幫我們帶回跑失的他才設的宴,但其實,我是想和程捕頭多說說話。」

一開席,程躍就努力吃東西,想快些吃完好走人,聽他這麽一說,塞滿東西的嘴巴不由發出一聲:「啊?」

嘴裏塞着東西,清澈的眼睛瞪大往自己瞧,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怎麽看怎麽可愛,寧景年差點忍俊不住笑出來。

見他似乎在憋笑的表情,這才察覺自己失态,程躍趕緊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并正了正臉色。

「程捕頭和薇兒長得很像。」

原本是想找他們的不同之處,沒想到,卻發現他們的一舉一動竟如此相似。

「薇兒?」

「我的正室,我愛的人,可是,九年前因為一場意外死了。」寧景年向他解釋。

「抱歉。」程躍一臉歉意。

或許是因為想起了往事,想起了故人,寧景年開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真的很像啊,程捕頭,第一次見你,我以為是她換了一身男裝跑出來了。」

「這麽像嗎?」明明知道就是同一個人,程躍還是不由這麽問。

「很像很像。」寧景年朝他一笑,背對窗外的陽光,明媚奪目,程躍卻仿佛看見他眼底濃濃的悲傷:「我見你,就是想找你們的不同之處,可是你的一言一行,都那麽像,若你是名女子,我會以為,是薇兒回來了。」

就這麽幾句說話的工夫,寧景年就喝了不下十杯酒,讓程躍再看不下去,出聲說道:「別喝了。」

寧景年飲酒的動作停了一下,認真地看他,随後一笑:「我曾經和她說過不再喝酒,可如今我卻失言了,因為若是不喝酒,我就平靜不下來。」

「寧公子……」程躍只能看着他繼續喝下去。

喝了将近一壺酒,寧景年才停下來,對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觸景傷情,失态了。」

「無礙。」程躍搖搖頭。

「程捕頭要不要也喝些,這酒不算很烈,回香,這幾年縱橫商場,我這酒量也算是練上來了。」書香門第

「不了,我不喝,我對酒不行。」

昨夜縱酒的後果還在腦袋裏逞兇,現在程躍可不敢再碰酒了。

「這點程捕頭和薇兒就不像了,據她自己稱可是千杯不醉啊,算得是女豪傑。」寧景年也不逼他,抓起酒杯給自己倒:「那我不客氣,自己喝了。咦,沒酒了。」

說罷放下空酒壺,起身正要叫人再上一壺酒,程躍怕他喝多傷身,趕緊伸手去攔。

「寧公子,夠了!」

本欲叫人進來,可寧景年張開了嘴卻沒出聲,愣了愣,慢慢垂下頭看向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用力地盯着看。

被他這麽看着,程躍手像被燙傷一樣趕緊收回來,可寧景年卻仍然盯着不放。

程躍被他看得全身發毛,不由道:「怎麽了,寧公子?」

過了片刻,寧景年才幽幽地看向他的臉,失神般回了一句:「沒什麽。」

寧景年像忘了喝酒這回事,坐下來後,就兀自陷入了沉思中,程躍身任捕頭多年的警惕心在這時發揮了作用,開始覺得不對勁,想了想,便想趁他發呆的時候趕緊抽身離開。

「寧公子,在下還有事,先走了,失陪。」

慌亂地說完後,趕緊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長劍,說時遲那時快,看似失神中的寧景年眼如疾電,手如迅雷,一把就扣住了他才握住長劍的手。

「寧公子?」

程躍驚訝萬分,寧景年卻不理,沉着臉把他的手一翻,掌心頓時暴露在兩人眼前。

程躍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抓得死緊,心底不由一驚,這幾年寧景年的工夫大為長進,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曾經有五年時間摒棄一切刻苦修練,他的武功早和師父華鐘南不相上下。

可更讓程躍驚訝的,寧景年目光在自己手心裏一掃,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與自己的這只手相握,然後十指相纏!

手腕被抓得生疼,掌心傳來的溫度快要把自己灼傷,不知何時不再軟嫩的手掌此刻變得剛硬,連皮膚都不似九年前那樣白皙如脂了。

「寧公子!」

呆了片刻,程躍又開始掙紮着想抽回手。

寧景年終于松開了手,眼睛盯着他,緩緩勾起一抹讓程躍感到莫名,卻不由心驚的笑,爾後低聲道:お稥「抱歉,我可能是酒喝多了,才會如此失态。」

程躍卻心驚膽顫地不願再多待下去,拿起劍起身就道:「在下還有事情要辦,失陪了。」

說完轉身就走,寧景年也不攔,目光深沉地看他離去,獨自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起來。

寧景年一個早上都不見人,早為今日回府做好準備的郭薔不禁猜測他是不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眼看着午時過了,午睡醒來的靖安問爹爹怎麽還沒來,郭薔只得抱他在懷裏哄,快了快了。

直到未時将盡,寧景年才出現,凝重的臉色讓旁人不敢上前搭話,寧景年一回來,稍稍和郭薔的姐夫說了幾句客套話,就開始催促着郭薔母子離開。

郭薔見他臉色不好,更不敢多加耽擱,匆匆和姐姐告辭後,就帶着靖安坐上了返回寧府的馬車。寧景年則叫人準備了一匹馬,自己騎着馬在前頭帶路。

從前一直對自己不理不睬的爹爹昨天抱了他,小靖安今天自白天醒來就一直鬧着想找爹爹,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人來了,小靖安跑過去要抱,結果寧景年一閃身避開了他,讓小家夥深受打擊,上了馬車後就一直窩在娘親懷裏,悶悶不樂。

郭薔抱緊他,輕撫着他的小腦袋不住安慰,在搖晃不停的馬車中,時不時透過被風吹開的簾子看着前方的身影。

就這麽吱吱呀呀趕了一兩個時辰的路後,日頭偏西,人疲馬倦,寧景年想到柔弱稚幼的郭薔母子,怕他們一直趕路會受不了,便在路過一處建在路邊的驿站時,叫人停下。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停下,丫鬟水兒很快就從後面的馬車上跳下,來到前面的馬車裏接過郭薔懷裏的靖安,然後郭薔才走下馬車,看到丈夫寧景年讓人牽馬去拴好,自己坐在茶桌前飲茶。

小靖安不肯乖乖讓水兒抱,一被放在地上,就趕緊抱住娘親的腳,然後嘟着小嘴躲在她的身後,又黑又圓的大眼則哀怨地看向爹爹。

郭薔知這小家夥的心思,輕撫着他的小腦袋瓜子,想了想,牽着他的小手走到丈夫坐的那張桌子前,看他沒什麽反應,先把小靖安抱到離爹爹最近的凳子上坐好,自己才跟着坐下。

這時水兒拿了熱水過來給他們泡茶,郭薔趁這個時候柔聲地對寧景年說道:「安兒今天一早起來就鬧着想見爹了,可是一直沒機會親近你,這會兒總算能坐一塊了。」

寧景年飲茶的動作停下,視線瞥向兩只肉呼呼的小胖手捧着水兒給他切的半邊蘋果卻不吃,直勾勾看向自己,黑亮的大眼充滿期許的靖安。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一陣,寧景年才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無聲地輕撫着孩子的小腦袋。

像得了嘉獎一樣,一直悶悶不樂的小靖安頓時笑開了眉眼,讨好地把手中的半邊蘋果遞給父親:「爹爹,吃!」

對還不知世事的靖安而言,讨好喜歡的人的辦法,就是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交給他們。

「你吃吧。」

聽到爹爹這麽說,靖安才樂滋滋地啃着這半邊削過皮的蘋果。

見氣氛開始緩和,郭薔一直懸着的心才漸漸落下,她深怕一夜過後,丈夫又開始對他們母子不理不睬。

安下心來後,郭薔才有了些許胃口,先喝一口茶,才拿着小點心細細地吃起來。

寧景年不說話,靖安在吃蘋果,時不時擡頭沖他倆笑,覺得他們之間過于安靜了,她想着要說些什麽,想了想,郭薔想起一件事。

「對了,相公,昨日救了安兒的那名捕頭,我總覺得像一個人。」

「像誰?」寧景年狀似不經意地問。

見他似乎對這話題感興趣,郭薔先放下手中的點心拿手帕擦了擦嘴,才道:「我一開始就覺得他眼熟,像在哪裏見過,後來仔細想了想,覺得——

郭薔認真地看一眼丈夫,接着往下說:「覺得,像姐姐。」

郭薔嘴裏的姐姐并不是自己的親姐姐,而是較自己先嫁給寧景年的杜薇,盡管她已經死了,但寧景年一直沒換下她大房的地位,所以按身分,身為二夫人的郭薔的确得喚她一聲姐姐。

寧景年聞言看她一眼,随後繼續飲茶,面無表情地道:「很像嗎?」

「我只見過姐姐一面,确切的着實說不上來,但感覺……」郭薔仔細地想:「感覺像。」

「不過,興許我看錯了,畢竟姐姐都走了這麽久……」說到這,小心瞄一眼寧景年,見他無動于衷,才道:「這世上,什麽人都有,可能真有幾個長得和姐姐相像的人。那個捕頭,真讓我想起了姐姐。」

寧景年不再喝茶,而是握着茶杯兀自沉思,過了一盞茶工夫,他突然放下茶杯站起來。

「走吧。」

主子一聲令下,在各處休息的衆人立刻動身。

郭薔抱着靖安走上馬車,心裏懷着些忐忑,盡管寧景年臉色如常,但聽她說完那些話後,她敏銳地察覺到他漸漸變得有些冷然。

是不是因為她提到了姐姐?

這一刻,郭薔實在是懊惱自己的多嘴。

這一次,他們再沒有停下歇息過,一路奔波不停,掌燈時分,才終于回到寧府。

寧老夫人一聽到他們回來,立刻出來迎接,聽到小靖安甜甜的一聲聲奶奶,更是笑得阖不攏嘴。

可沒等她抱夠這讓人疼的小孫子,就讓寧景年以他們趕路一天疲憊辛勞為由,讓人把他和郭薔送回屋裏,然後拉着自己的娘走到一處院落,先揮退下人,自己則找地方坐下,卻沒有立刻說話。

見他支走下人,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寧老夫人想他可能是遇上了什麽難事,便靠着他坐下,這才坐穩,寧景年說話了。

「娘,薇兒到底是什麽人?」

許久不曾提起的名字突然冒了出來,寧老夫人不由大吃一驚。

「怎麽突然提起她了?」

「她到底是誰?」寧景年擡頭看她,黑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裏,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着幽冷的光芒。

寧老夫人一頭霧水:「什麽是誰,你讓娘糊塗了。」

寧景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娘,薇兒其實是男的對不對?」

寧老夫人吓得站了起來,連連後退幾步。

「景年,你在說什麽胡話!」

「胡話?」寧景年冷笑:「若沒有證據,我會這麽說嗎?我已經見到他了,他說他叫程躍!」

又一個許久不曾聽見的名字浮現于腦海,寧老夫人被他震得快要站不住腳,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白着臉手足無措地說道:「不可能,我們不是說好這件事絕對不告訴其他人了嗎?他怎麽可以食言!他向你爹保證過了,只要離開寧家,他程躍以杜薇的身分嫁進寧家的這件事絕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說到這兒,看到寧景年一臉震驚,寧老夫人再怎麽遲鈍也發覺了一件事,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她能做的只是後悔萬分地捂住自己的嘴。

可是,聽到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原本只是想試探,沒曾想母親這麽快就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寧景年鐵青着臉站起來,逼近到母親面前,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道:「娘,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把一切都告訴我,我要知道,我要知道!」

見到兒子猙獰的臉,被他吓到的寧老夫人紅着眼眶不停地搖頭、搖頭。

而寧景年像瘋了一樣,不停地逼問自己的母親。

「娘,告訴我,把一切都告訴我,為什麽薇兒變成了男人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為什麽!告訴我啊,娘!」

吼着吼着,寧老夫人看到這九年來一日比一日冷漠的兒子竟慢慢流下了眼淚,看他凄楚痛苦的臉色,寧老夫人心腸再硬,這時也不由漸漸軟化。

眼前的這人,是她唯一的親生骨肉啊!

這些年,因為妻子的死,經過一段行屍走肉般的日子後,就變得冷漠,變得不近人情,變得令她好生心疼。

原以為這件事情可以瞞一輩子,可看他這樣,她越是隐瞞,越是難受,曾經想過這件事情終會一天會暴發,那是因為她終于再也隐瞞不下去了,不曾想,竟是兒子自己先發現了。

把手輕輕放在兒子胸前,寧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也哭了出來。

燭火還在靜靜燃燒,九年來未曾變更過一處的房間依然那麽鮮豔喜慶,無聲的向人們透露,曾經這裏,有一對幸福的夫妻在此結發,在此相視相對——

寧靜的房間裏突然被人打擾,随着劇烈的開門聲,屋外吹來的風讓燭火搖曳得近乎熄滅。

從母親那處歸來,寧景年鐵青着臉看着屋裏的一切,随後猛地沖上去,瘋了般把所有曾經珍惜無比的東西都推翻撕毀得徹底。

最後來到擺放靈位的地方前,他目光森冷地盯着看了一會兒,伸出手,可快碰到時又停了下來,卻不到眨眼工夫,拿起便往地上砸,然後狠狠地上去就是好幾腳。

寧景年就真的像瘋了,瘋了,在被他摧毀得不成樣子的屋裏,他不停地踩着這個牌位,過了好久、好久,直至牌位變成一堆碎屑,他才停下,怔怔地後退幾步,突然昂首大笑,笑聲裏,有着過多的憤恨,過多的悲傷,過多的苦痛。

寧靜的夜裏,守在院外的下人聽到自己主子瘋狂的笑聲,吓得不禁面面相觑,想進去,又不敢。書香門第

月亮靜靜懸挂在漆黑的天空裏,雲朵時不時拂過它的身旁,這一夜仍然那麽平靜,然而平靜的背後,似乎隐藏着暴風雨。

這一夜,寧家的主子翻身上馬,馬鞭一揮,鐵蹄高揚,不過眨眼工夫,那道策馬狂奔的颀長身影便消失在夜霧之中了。

被寧景年的怪異舉止擾得一日心神不寧,夜半時分,連蟲兒都不再喧鬧安然入眠,程躍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窗外照進的月光靜靜灑在帳上,程躍翻過身,眼睛盯着帳頂,不知思及什麽,擡起自己的右手,借着夜色仔細端詳,稍頃,左手輕輕撫上,然後與之交握,細細體會其中的觸感。

除了在寧府裏的那段日子,程躍基本沒過過一日安逸奢華的生活,長年習武握劍,自師父死後就開始為生活打拼,他的手早被磨練得粗糙咯人,連自己去碰都嫌不舒服,可是景年卻分外喜歡握住他的手,說他的手暖和,還無數次一邊撫着這兩只粗糙不平的手,一邊心疼地說以後絕對不讓他再做任何辛苦的事情了。

尤其是掌上的幾處厚繭,為了讓它們消失,景年不知道費了多少腦筋,找了多少藥膏來抹,卻幾乎看不到療效,時至今天,這幾處繭子不但還在原來的地方,而且還比之前厚實了許多……

想到這裏,程躍腦中一閃,驚訝萬分地從床上坐起來,回想今天景年的怪異舉止,再看回自己的手掌,一直困惑他的問題迎刃而解,卻也讓他不禁蹙起眉。

因為不安景年的舉止,他今天就讓人打聽過,景年他們一行已經于今日午後離開了江府縣,聽到這個消息,松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既然景年已經離開,那應該證明他還沒發現什麽才對,又或者是他發現了什麽,又因為眼前的事情過于詭異,就幹脆否定了?

被自己的想法傷到,程躍幽幽地放下雙手,擡頭看了看月光,又慢慢躺回床上。

換作是他,娶了一個妻子,可不到三個月就死去,然後某天在其他地方發現一個長得和她完全一樣的男子,他又能如何?

不管再如何相像,也會直接否認吧。

畢竟,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這點不同就足夠讓人退避三舍了。

于夜中,程躍不由長嘆。

側身躺下,目光盯着窗外的月色,程躍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那一年,他被大浪打翻,沉入河裏後不久,就昏了過去,再醒來時,正躺在床上。原來他被河水沖到了下游的一個村莊裏,一個長年在河上打魚的漁民發現他浮在水面上,便趕緊救了上來。

因為他喝了不少河水,身體又長時間泡在水裏,雖然及時救了上來,但過了好幾日才能下床,等他的身體無甚大礙,才拜別救了他的那戶人家,日夜不停趕至安陽城。

一開始他擔心因為這場意外,導致寧老爺的計畫大亂會出什麽事情,可等趕了幾天幾夜的路來到安陽城時,卻聽到滿城的議論紛紛。

寧家少爺才娶不滿三個月的妻子不幸溺水身亡,十天後找到的屍首早已被魚啃得面目全非,全憑身上的衣物才能認出,現在遺體已經送回寧府,設立靈堂,請高僧誦經作法,擇日下葬。

走到寧府大門,昔日的大紅燈籠已然換下,白色的燈籠高高挂起,上面的黑體奠字讓程躍呆立半晌,最後再看一眼大門深處挂滿白綢的院落,他才轉身落寞的離開。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也沒有察覺他的離開,因為沒有任何人能料到,一身狼狽,臉上布滿胡碴的乞丐般的男子,會是寧家的少夫人。

思緒越飛越遠,躺在床上的程躍在月亮也悄然消失的時候,終于還是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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