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一閑下來,就愛胡思亂想,雖說程躍不是那些個傷春悲秋的人,可和風煦日之下,青竹搖曳,一個人坐在院裏,除了放空思緒或是想些事情,的确真沒什麽事情可幹了。
程躍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一件讓他為之一驚的事情,那便是他來寧家算是被寧景年拐來的,別說和趙縣令打聲招呼,來這都四、五天了,他都沒想起叫人去傳個話。
雖說他是一個大男人沒什麽可擔心的,但跟着趙大縣令這麽多年,辦過的案子一抓一大把,得罪些土豪劣紳倒是好的,為了破案,程躍跟着趙縣令可謂是連當今皇帝都開罪過,要不然怎麽一個堂堂狀元郎被一貶再貶直至貶到窮鄉僻壤的江府縣了呢。
趙縣令和他身邊較親近的人日子看着倒是清閑無憂,可誰心裏不清楚,咬着牙想把他們剝皮剔骨的人數都數不完,平日裏個個都提着一百二十分的警惕,現在他突然一聲不響消失了四、五天,視自己如親人的趙縣令不急得滿嘴燎泡才怪。
這次和上次他在寧家一待就是二個多月不同,上次他是領命辦事,因為順路,有交代過事情辦完了會去祭拜一下養父,歸期不定,差個一兩個月回去并無大礙。
現在程躍想起這事,便着急起來,在原處轉了幾圈,先是想自己讓人帶封信回去,但一想自己不過識得幾個字,連毛筆都拿不穩妥如何寫信?這個念頭作罷,他又急得轉了幾圈,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個法子可行,那就是讓寧景年派個人拿着他的信物回去傳話。
這法子的确不錯,只是不能立馬執行,寧景年是把他當家人不假,問題是這件事由頭到尾都是在私下完成的,現在自己在寧家是什麽身分,程躍也猜不透。
更何況,雖是同意了和寧景年在一塊,但這事若要公開,程躍面子上卻是過不去,因此在寧家的這幾天,他都躲着人。寧景年知道他的心思,也叫下人不準随便進入景年軒,也便造成下人們至今不知住在屋裏頭的人其實是個男人。因而程躍不會也不可能出現在下人面前,吩咐說叫他們派個人去江府縣傳個話。
如此這般,就只能等,等寧景年回來。
程躍不知道,他才曉得心急的這會兒,趙縣令跟着趙遜都已經在來安陽城的路上了。
他離開的第二天早上,見他沒像平日那般準時上衙門報道,趙縣令就起了疑問叫人去他住的屋裏找了。得到他失蹤屋裏有動手過的痕跡的消息,趙縣令果然震驚萬分,急得趕緊把趙遜叫到跟前,馬上商量對策,另外叫人去查這幾日江府縣有如出入什麽不是本縣的人。
趙縣令什麽人啊,在江府當縣令的這九年,別的不說,江府縣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還有誰有他清楚,縣裏的老老少少誰不崇敬他這個愛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爺,且也在趙大縣令斷案如神的潛移默化之下,個個都對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事情保有一定的機警。
更何況是事關程捕頭,平日裏別說是人,路邊的野狗小貓都受過他的照顧,于是一聽到程捕頭不見了,全都自發起來尋找線索。
正可謂是衆人一心,其利斷金,很快,程捕頭失蹤當天的一切事無巨細全禀報給了趙縣令。
趙縣令聽罷,再一琢磨,便把目标鎖定在程躍失蹤當天那輛趁夜離開江府縣的馬車上,于是叫人順藤摸瓜,找找是誰的馬車,也趁着這個時候,再到程躍住的院裏查找其他線索。
院裏牆上被利刃刺出一個窟窿,但擺在院裏四周的盆栽小樹卻一點都不亂,屋裏小桌上的茶壺水杯都朝一個方向掉地上碎了,可桌子卻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屋裏還散着程躍當日穿的衣服鞋子,仔細一找,屋裏什麽都沒缺,不但沒缺衣服,連他向來随身帶的長劍都還在,床前擺着一個碗,雖是幹的,但拿近仔細一嗅,就嗅出迷藥的香味。
趙縣令琢磨着,感覺事情不對了。
他告訴趙遜,程躍是被人下了藥帶走的,但他認識這個帶他走的人,屋裏雖然像是打了一架的樣子,但事實上,真正動手的只有一個人,而且不是程躍,因為他的劍甚至沒有離鞘,劍尖也沒有牆粉。
這時候有個捕快查到些消息回來報了,說,那輛馬車其實就是縣裏客棧備下的,那日叫人駕走這馬車的人正是客棧的大東家,也正是安陽寧家的主子,寧景年。
聽到是這個人,饒是趙縣令也不由大吃一驚。
好了,拐人走的人查出了,可趙縣令并不急着動身,他把自己關屋裏想了一整天,才終于帶趙遜出門。趙遜問他為何不帶捕快護衛,趙縣令高深莫測地說,怕程躍那小子是心甘情願的呢。書香門第
趙縣令想起,程躍九年前回來時曾有一段時間總是失神落魄,跟和戀人生離死別差不多。
而再前幾天,他也出現過這種症狀,問他也不說,趙縣令便叫人去街上查他那幾日都遇上什麽,結果就救了寧家小少爺,第二日被寧大當家請吃了一頓飯的事情比較紮眼外還真沒什麽,現在又聽到寧景年的名諱,趙縣令心裏多少有個底了。
于是換了便裝,官服官印随從都不帶,只帶上趙遜,牽了兩匹馬,胸有成竹地西上安陽城。
話說郭薔拜別寧老夫人,走到院裏,聽到丈夫今日出府打理生意去了,心中便轉了無數心思,瞧見兒子靖安跟丫鬟在院裏正玩着,便直奔回自己的屋裏,拿出首飾盒,仔細挑了幾樣平日裏不常用上卻極是精美奢華的首飾。
這些都是婆婆心疼她這個媳婦,叫人選的上好的原料制作而成的,郭薔也喜歡,更舍不得用。
水兒見她把這些稀罕東西一一選了出來,便問她是做什麽,她也不答,只悶着臉一樣一樣選。
選完就去櫃裏翻衣裳,拿出自己還未來得及穿上的新衣裳,同樣件件精致華貴,可挑着挑着,她又罷了手,輕嘆一聲:「也不知道那人身形如何,若是穿着不合,怕只會嫌我多事。」
水兒一直在旁邊看着,聽得她這麽說,心思一轉,不由疑道:「小姐,你該不會把這些,全送給景年軒裏的那個狐貍精吧?」
水兒是郭薔從娘家帶來的,從小就伺候她,郭薔拿她當妹子,她的心自然偏向自己小姐。聽到姑爺寧景年帶了別的女人回來,明裏不好說,暗地裏恨恨的一口一個狐貍精。
郭薔不由瞪她一眼,但心裏多少有認同,可她怎麽也是個小姐出身,總不好潑婦姿态,跟着下人一口一個髒話粗口。
郭薔有些累了,坐到椅子上,放下手中的衣裳,仔細摸摸她選出來的精美首飾,輕言道:「相公把她帶回了府,想是存了納小的意思,我多少也有個準備,別落個心胸狹小的罵名。這些東西送去,一是讓她明白家裏還有我這個在上頭,二是想讓相公知道我不是那麽不懂道理的人。」
水兒見她越說越寂寥,不由心疼自家小姐,叫屈道:「小姐,你真命苦。」
郭薔不說話,望着眼前的金銀首飾出神。
郭薔把挑出來的幾件首飾裝了個盒子,親自送去景年軒,知道會被攔所以沒說什麽,可聽到連首飾盒沒經當家的同意也不能送進去時,忍不住怔了怔。
水兒看人不能進去就算了,可連送個東西進去看護的同樣軟硬不吃根本不當自家小姐是一回事,頓時火了。小姐受了委屈,水兒立刻雙手扠腰,破口大罵,郭薔怔着,也沒想到立刻去攔,等她回過神來,水兒已經噴了看護的一臉口水。
「水兒,我們回去。」
「可是……」
「回去。」
郭薔把手中的首飾盒子遞到水兒手上,轉身就走。
水兒看她走了,雖氣不過,也只能跟上去,臨走還朝景年軒的門口怒氣未平地哼了幾聲。
水兒這一鬧,雖然沒造成什麽影響,可她破口大罵的聲音早傳進了就坐在院中的程躍耳裏。她雖沒有罵什麽難聽的話,但話裏的她家小姐才是明媒正娶的妻室卻是提醒了特意想忘卻這些事情的程躍。
程躍苦笑,不管當初寧景年是為何娶了郭薔,如今的情形是,郭薔才是他的妻室,并且已經為他生下一個兒子。而他程躍,終究只是個見不得光的男人。
這些被特意遺忘的事情一一回憶起來,便滿滿占據了心房,整整一個白天,程躍坐立不安。
事情再多,但思及程躍在家等着,寧景年還是不顧一切舍下眼前的事情,太陽還沒下山就騎馬趕着回家,可一走進景年軒,就見他滿腹心思地坐在院裏,看他進來,滿眼的深沉。
寧景年心裏咯當一響,一下子雖沒想明白,但還是小心陪着笑臉靠近。
「怎麽了這是,出門前還挺好的,才一天工夫就拉下這張臉了?是不是一天在家裏待着不出去悶壞了?」
說着,從腰帶上解下一個荷包蹲到程躍跟前,拉他的手把荷包放進他手裏。
見他動作這般小心,程躍注意便落在上頭,看着荷包問:「裏頭放着什麽?」
「你打開看看。」寧景年只顧笑。
程躍便扯開荷包口子取出裏頭的硬物,乍一看,不就是塊半個手掌大小模樣扁平的石頭?但想想他應該不會随便拿塊石頭就當寶,便拿到眼前仔細看看,又對着夕陽比照,半晌才疑道:お稥「這是玉吧,可這紋路又有些怪。」
寧景年站了起來坐他旁邊,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材質是和玉差不多,卻是海産的,前幾年我跟船到海外走了一趟,就見着這個。是個新奇東西,拿回來琢磨一下哄擡出去,又能賺不少。」
程躍掂量手中的東西,還挺沉,便道:「買賣這東西我也不懂,你給我看這做什麽?」
寧景年看着他,眼中有幾分遐想。
「我頭一回看見大海是爹死後不久,我沒恢複過來一直無心打理家業,對手趁着寧家亂使下不少絆子,家業差不多教人散盡了我才慢慢上手。為了把家裏一批積貨賣出去,我跟隊一路西行兩個多月,最後抵達安蒼,那時為了趕緊把貨都賣出去,一路馬不停蹄累得不行,可當眼前出現那寬廣的碧海晴天時,就什麽都沒了。」
「躍,你見過海嗎?」景年握緊他的手。
程躍輕輕點頭。
他第一次見海不是在安蒼,第一天時住的就是海邊的小鎮,偏偏那時趕上臺風連日陰雨狂風,分不清海水還是雨水撲面而來,天際黑鴉鴉一片不透一絲光亮,加上當時有案子在身好幾天沒得些頭緒,鬧得心情極不爽利,他借宿的一個阿伯就寬慰他說,臺風天過了,天氣總是格外晴朗。
阿伯說完這話的第二天,天就放睛了,走出小屋一看,天海連成一片,早上還混黃的海水到了中午清澈得能見魚兒在水裏游,在屋裏憋了數日的小孩大人在海灘上歡聲陣陣,和風煦日之下,一掃數日的陰霾。
景年不由笑了,接着說:「那藍得不雜一絲塵的顏色,還有天際交接的寬闊,眼裏看了,心裏再多的堵塞都一下掏空了。」
「所以你算計上了海上生意?」
景年仍笑:「一開始沒算計上,後來聽人說海的那邊連着地,住着風俗習慣跟咱們完全不同的人,就想着去看看。回來後就派了人出海,因為空船來回浪費銀兩,才算計着帶家裏的特産賣去那邊再買些回來賣,等路線找好了自個兒再去。」
「原來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你還別說,做生意需要幾分頭腦,也需要幾分運氣。」
程躍想了想:「可我聽人說你并沒出海幾次。」
景年點頭:「也就兩次。」
「為什麽?」
「一個人去,太過寂寥。」寧景年看他:「外面的山水景色,外面的風土人情,再美再有趣,一個人看總會去想讓另一個人也去看看,看不得,就無心再去了。」
「躍,那年我就想帶你四處走走。現在你又回來了,我就想同你說,你要不要去,就我們兩個。放下一切,逛遍大好河山,然後出海,我已經在安蒼建了幾個港口,以後就直接從那運貨出海,我們就跟船去海外開開眼界,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聽起來是挺好。」程躍讓他誘出了幾分好奇:「只是,寧家上下怎麽辦?」
寧景年認真看他,見他好不容易緩下些的臉色又漸漸拉下來,猜想之前估計也是因為家裏人的事惹他不快了,便道:「剛才你就是為這事不悅?」
程躍嗯了聲:「我自私不得,你上有老下有小,就算不去想事情也會沖我來。」
天漸漸黑了,外頭也起了風,坐着坐着有些涼,寧景年拉他起來,帶他往屋裏去。
「先回屋。」
程躍默默随他,進了屋放下手中的東西就找蠟燭點上,然後上前幫他把鬥篷解了挂衣架上,這些都是九年前落下的習慣,至今都還影響他。
寧景年也不說話,含笑看他做,仔細看他的臉,稚氣雖褪得幹淨,但那淺淺的酒窩還在,每次程躍見了心裏總微微的暖。
「餓了沒?」
程躍搖頭:「你餓了就先叫人送上。」寧景年就轉身出屋到外面叫人準備酒菜,回來又問:「中午我叫人準備的飯菜可合口?」
「有得吃就好。」
這次輪到寧景年搖頭。
程躍不理他,把蠟燭放在桌子上,然後坐下,眼睛盯着他,正經道:「你把剛才那話說了。」
寧景年換了件寬松的衣裳,坐在床邊脫靴子,聽他這麽說,動作停了下,然後用上些勁一扯,把靴子給脫了下來随手一丢,換第二只時,程躍早看不下去上前幫他。
他們這樣教外人看了,覺得老夫老妻也不過如此。
暖暖燈火下,寧景年看着蹲在腳邊的人,越笑越甜。程躍恰巧擡頭看見,不由瞪一眼,告訴他自己還氣在頭上,寧景年只好收了收,心底還是那般甜蜜。
「我也仔細想過了。」靴子脫下後,寧景年開了口:「不論當初我為何娶了郭薔,為何同她生了個孩子,如今一切早已是事實推脫不得。現在我有你了絕不會再娶更不會再給寧家添丁,現在想來也是幸運有了靖安,要不然娘絕不肯罷休。
靖安以後就好好栽培,等他懂事了寧家就給他管,等我們出游我會找個信得過的人先代為管理家業。娘這些年身子還算硬朗,不用我太擔心,至于郭薔,我是盡不到一個做丈夫的職責了,我會找時間同她老實說,來去且随她,她若留就依然是寧家的二夫人,吃穿不會虧待她,她若走,我會一紙休書送上罪名我擔,離開後不管如何她都是靖安的娘。念她這份情,日後還會接濟,不會讓她過得差到哪去。」
聽他一番話,半晌,程躍才低嘆道:「原來你都想好了。」
景年拉起仍蹲着的他,看他仍不展顏,知他心底還有結,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了。
想了想,正要開口,屋外傳來小厮的說話聲,道,飯菜送上了。
景年換了雙木屐,因為還穿着襪子,也便不覺得涼,拉程躍在床上坐好,自己去應門。
程躍坐在裏頭等,隔着一道屏風,就算小厮進來也看不着裏頭的人,他先是聽到景年的開門聲,沉寂片刻,只聽他大喝一聲,你是誰!緊接着外頭傳來碗筷落地聲,程躍一驚,顧不上其他,立刻奔了出去。
就這麽眨眼工夫,外頭已經打上了。程躍原本還略有些心安,畢竟寧景年如今的武功已不是尋常武夫能敵,可一瞧見和他過招的人,慌了。
若誰還能把寧景年打趴下,江府趙遜就其一。
他的武功走的不是尋常招數,連趙縣令都嘆道那是虎狼之術,陰毒之至,他的手下敗将不乏當今的江湖奇人,敗了也就罷了,他能打得人終身離不得床整日哀叫連連。這全是他遇着趙縣令前練的,如今有趙縣令壓着手段不比從前狠辣,但該出手時他絕不會手軟,就像有句話說,落程捕頭手裏多少還有個想頭,落趙捕頭手裏那就生不如死了。
程躍這一慌,腦子也就沒從前好使,見趙遜就要傷到寧景年,心一揪,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沖上去拿身子擋住。
他這一擋,讓落了下風的寧景年急得眼睛都紅了,眼見躲不開索性翻過身去整個覆住,拼了自己的命也不讓他受傷。
他們這對一個護着一個,眼裏只剩下對方,不知道趙遜早停了招式,滿眼的揶揄。
慢條斯理地收回雙月刃,他帶着幾分嘲諷地道:「程捕頭,你和人幽會我可管不着,但是讓無燃着急得晚上都睡不好就是你不對了。」
無燃是趙縣令的字,如今還這麽叫的人也只有趙遜了。
聽到他這麽說,程躍臉先是一熱,然後慢慢把抱緊自己的寧景年拉開,景年松開些卻不肯放開,他先是警惕地看着趙遜,然後才低頭問:「你認識他?」
程躍點點頭:「我們都是在趙縣令手底下辦事的,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說完後也顧不上他,上前一步對趙遜道:「我來時緊急,沒有知會一聲是我欠慮了。」
趙遜搖了搖手中的武器:「這話你對無燃說。」
程躍一愣:「趙大人也來了?」
「來了,也猜出你的事,就在客棧裏等着,你自己去見他吧。」說完,擡起冰眸看向寧景年,扯嘴笑了下:「寧大東家,我們住的是你家的客棧,我們縣的程捕頭和你交系匪淺,不知是不是能免了這房錢?」
這話真不像趙遜說的,想來是趙縣令的授意,程躍猜想趙縣令也許真知道了他和寧景年的真正關系才會如此交代。
寧景年這幾天已經聽程躍把他的身世交代個七七八八,知道他和趙縣令的關系似親似友,更不介意這幾個錢,便點了點頭道:「我會交代下去,你們在安陽城的開支全由寧家擔負。」
「這倒不必。」
趙遜接着又轉向程躍,說:「你也不用急着去,有什麽話同他說先想一想,無燃趕了一天路也要好好歇一歇,明天他會在客棧裏等你,天字一號房。我今夜只是來探探,看你如何,也讓無燃睡個好覺,我先去了。」
說罷也不等程躍回答,退下幾步,轉身擡腳施展輕功眨眼即逝。程躍看着,感覺景年摟他的手收緊,不由看他,景年笑道:「你那只長你三歲的爹可會享受,天字一號房,皇宮別苑也不過如此。」書香門第
程躍知道他并不是心疼錢,笑一笑罷了,可卻沒感染上他的愉悅,轉身默默進了屋。
寧景年本也想跟上去,可瞧見地上散亂一地的吃食,還是得先退出院外,這一出去,見滿院倒在地上的人,才明白剛才動靜那麽大怎麽都沒一個人進來看看,便又走遠了些叫人來處理,順便也吩咐再上一頓晚飯。
管家聽見消息一溜煙跑來,見地上躺倒的一堆人,擦汗間要不要全府警備,寧景年搖頭說無礙,擡腳本想就走,又停下,叫管家不要再在院裏留人看守了。
管家雖不解,但主子的事自己總不好過問,上頭吩咐什麽下面做什麽就是。
寧景年想的是,那個趙遜武功這麽高,今天程躍真要走的話他肯定攔不住,全院的家丁頂多是讓人家練練身手。當初叫了一排人圍在院外,不為什麽,就怕程躍一走了之,現在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還守一排人不是明擺着讓人知道裏面藏了什麽嗎!
也因為曉得程躍沒有離開的念頭,回屋的一路上,寧景年都噙着笑,倒教習慣他冷臉一張的若幹家丁目瞪口呆。
寧景年知道程躍臉皮薄,因此在外頭便克制自己發乎情、止于禮,一旦關上門,想到屋裏就只他們倆,嘿嘿一笑,二流樣子就出來了。程躍就坐在堂上的一張椅子裏,見他進來就這樣,哭笑不得,再沉重的心情都讓他給攪沒了。
寧景年要的就是這效果,在人前再威嚴那是給人家看的,在程躍這裏,他就還是原來那個景年。反正程躍比他長個三歲,時不時就把他當孩子看,且他早摸透了他遇柔則柔、遇剛則剛的脾氣,故意伏低做做小姿态又如何,博得他展顏一笑才最重要。
見他總算緩了些臉色,寧景年趕緊蹭上去,摟住他一同坐在椅子上,好在椅子夠大,不然兩個大男人擠怪難受的。
寧景年先開了口問他打算明日哪時去找趙縣令。程躍沒多想就說,一大早就去。他一聲不報就消失幾天,讓趙大人着急的确不對。
說到這裏,程躍不由憤憤不平地瞪一眼他,前兩日同他說起趙縣令的事時就想過他來安陽都沒通知一聲,後來讓景年哄勸說一會兒就派人去報,話才說完,景年又纏着自己滾床單,結果最後兩個人都不記得這事了,害得趙縣令着急。
景年讪讪一笑,趕緊換個話題:「躍,明天我陪你一塊去吧。」
「不,先我一個人去。」
寧景年一聽,立刻裝小嘟起嘴一臉不依:「我們都拜堂成親了,你怎麽能不帶我去見老丈人!」
都快三十的男人了還裝小孩,雖然眉目早褪了稚氣,但玉人一樣的臉教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上下,裝小裝嫩還挺唬弄人,只是聲音早沒了少時的清脆,低沉沙啞地這麽一說,程躍還是讓他惹出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就站了起來離他遠遠地,一邊退出去一邊笑罵:「都當爹的人了還學小孩子,你羞不羞!」
寧景年裝出了興趣,一只手捂了半邊臉,一邊欲去扯程躍的衣袖,嘴裏不停道:「我羞我羞,程捕頭快來讓奴家躲躲!」
得,這回是少婦了!
關了門的屋裏,程躍閃來閃去地躲他,嘴上一直笑:「寧景年,我真是沒想到啊,你還有當戲子的天分呢!」
景年學小女兒家的姿态,扯着下擺扭捏別過身去風情萬種地抛過來一記媚眼,捏着嗓子道:「官人,且聽奴婢給您唱一曲月霜圓吧。」說罷,便學着戲子婀娜地朝程躍施了個禮,倒把程躍唬得一愣一愣地,開口便唱:「月圓正上,二姐對鏡梳妝,情郎推門來,二姐上去迎,一個吹紅燭,一個解了裳,月兒圓,霜夜涼,蓋了被子好快活……」
青樓妓子接客唱的淫曲,寧景年唱出了七分媚三分情,程躍聽得臉上快冒煙,終是忍不住撲上去就要捂他的嘴。
寧景年等着就是他投懷送抱,雙手一攬緊緊摟住,低頭在他臉上就是一吻,更是赧得程躍一直推他想出來。寧景年可會如他願再放他離開,抱緊了兩人就往榻上躺,寧景年壓着程躍,支着雙臂看他。
剛剛還鬧得厲害,寧景年這會兒卻靜靜地看他,程躍還以為他有事也不急着起來了,正欲開口問,他就說道:「躍:心情好些了吧?」
程躍一愣,才曉得他剛才是故意同他胡鬧的,頓時千萬柔情溢滿心頭,真不知老天怎麽送了這麽個癡情人給自己。程躍也不說話,輕輕握了他的手,臉靠上去,輕輕蹭着。
見他眼裏終是不再那麽深沉,寧景年才放松了些,輕輕躺下去摟着他。
「躍,你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
停了下,他又道:「不過,你答應過我了,不許離開,你得陪着我。家裏的事我會處理好的,不會叫你為難。」
程躍知道他一直想着自己,而他卻一直鑽牛角尖,便輕聲道:「不,是我叫你為難了。」
寧景年想說什麽,程躍見他便攔住,繼續往下說:「明天我向趙大人說明一切,趙大人開明,定能理解。我心裏是有些放不開,這些事,或許他才能為我解答,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一趟。」
「景年,下次,我們再一同去,好嗎?」
如何不好?允了下次,就代表他就真的不會走了。寧景年高興地擡起上身,正欲湊上去吻個幾下,屋外便再次傳來下人送飯菜的聲音。寧景年說了聲掃興,卻只得去開門,臨走說了句:「希望這次真是送飯菜的人。」
程躍不說話,笑着看他走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