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第二天一早,寧景年就叫了輛馬車,一路送程躍到寧家開的那間客棧。

這家客棧最好找不過,全城最大一家,名號響亮,随便找個人問都能指個一清二楚。

寧景年送人來後并不動身離開,反而是讓人安排了個包間,自己坐在裏頭等。

這幾天積壓的事情是有點多,只是今天無論如何他是不想幹活的,可一想到再多一天的活不幹明天會更累一些,他也頭疼,便叫人去找寧家比較大的管事來這找他,他親自指派他們去處理一些比較緊急又不怎麽重要的活。

這邊寧景年依然不得閑,那邊程躍在店夥計的帶領下直接上樓,來到最裏邊,最後指着門口說:「這位爺,這裏就是天字一號房。」

「麻煩你了。」

帶完路,店夥計就走了,程躍擡手敲了敲門,屋後傳來趙縣令的聲音:「進來。」

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進去一仔細瞧,果然裝飾得富麗堂皇,景年軒的主屋和這裏相比都稍遜一籌,不過這也是因為當初程躍住在景年軒時,景年知他不喜歡太華麗的擺飾才改得較為簡單,不然十個天字一號房也比不上,看寧老爺屋裏的擺飾就知道了。

趙縣令正在整裝,見是他進來,便沖他笑了下。

「趙遜呢?」程躍左右一瞧,沒見人,便問道。

「他知道你要來,識趣地跑出去了,說順便買些吃食回來。昨天他路過一個賣羊肉的攤鋪,覺得那裏的味道極好,就在那家店,點了清蒸羊肉烤羊肉鹵羊肉炒羊肉羊肉面羊肉泡馍。」

程躍忍不住笑:「他還是這麽愛吃羊肉。」

「他就是一只狼,跟羊過不去。」

趙縣令讓他坐下:「你吃了嗎?」

「吃了。」

趙縣令點點頭,拎起茶壺給他倒茶。知道他喜歡喝茶,還是趙遜出門前給他準備的,此刻還冒着熱氣。

「你和名滿天下的安陽首富寧景年是怎麽回事?」

程躍拿起茶杯正要喝,聽他問得這麽直接,就幸虧自己沒喝下去,要不然準嗆出來。

程躍被他這麽一問,臉有些燙,先看一眼笑臉盈盈的趙縣令,才小聲道:「趙大人……」

「嗯?」

這一聲嗯,雖柔,但威脅性十足,程躍看他的眼,面對狡猾的嫌犯時也是這般,笑意中還着幾分寒光。

程躍有些困窘地撓撓頭發,猶豫半晌才肯換個稱呼:「洛乘哥。」

趙縣令大名趙洛乘,因為救了程躍時他正十五歲,趙縣令已是十八,長得雖不老相,卻偏愛倚老賣老,硬讓程躍叫他洛乘哥。

當時程躍一直三餐不繼,遇上他時餓得一只腳都已經邁進閻王殿,自然又瘦又小,跟吃穿不愁的趙縣令完全沒得比,叫一聲哥哥理所當然。可後來趙縣令照顧得好,沒幾年程躍就抽長個子,不但比他還高,身體也比他壯,更重要的是,他比趙縣令還老相些,所以硬要讓他這麽叫,程躍怎麽都不肯了。

程躍的倔強脾氣有時候趙縣令也很無奈,一退再退,說好人後依然叫洛乘哥,可惜程躍不管人前人後,都想盡辦法躲着不叫他,叫趙縣令恨的牙癢癢。

好容易今天逮着個機會,趁着程躍因為一聲不響鬧失蹤害他着急心裏內疚,才逼得他叫了這聲洛乘哥。

果然,一聽到這聲久違的稱呼,趙縣令捧着茶杯笑得那叫一個舒暢。

程躍臉皮本就薄,被他這麽一笑,更添幾分不好意思,連忙喝茶掩飾。

「沒有知會一聲就來安陽,讓你擔心了。」放下茶杯,程躍一臉歉意。

趙縣令擺擺手:「自家人說這些幹什麽!你沒事就好。說起來前兩年真是我多事,難怪一說要相親你跑得比誰都快。」

「趙……洛乘哥也是一番好心。」才張口就被瞪了一眼,程躍只得改口。

「好心卻差點辦壞事。」趙縣令捧着茶杯笑眯眯地看他:「說吧,你和寧景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九年前你們就認識了吧?」

程躍點點頭,于心裏理了下思緒,才把九年前的一切娓娓道來,待他說完,一直笑臉不語的趙縣令才意味深長地道:「騰山山神?倒挺有趣。」

程躍蹙了眉:「其實我并不信那道長言語,咱們辦案這些年,裝神弄鬼的事件就沒少過,可哪件最後牽出來不是人搞出來的?只是景年确是在我來了之後身體大安,還真有幾分離奇。」書香門第

「嗯。」趙縣令深思,半晌道:「罷,真亦假來假亦真,不過特來安陽一趟正不知道要去哪逛,不妨就到騰山逛逛,據說那裏的廟還挺靈。」

「使得。叫趙遜同你去我也放心。」

趙縣令笑得見牙不見眼:「叫寧景年也陪你去,咱們四個湊成兩雙。」

程躍的臉刷地紅了,眼見就要冒煙。

「還臉紅?」趙縣令笑得更狡猾:「來時趙遜就打聽過了,寧景年抱了個女人進了屋四天沒出來過,想必該做的都做了。」

程躍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不敢擡頭看笑得跟狐貍差不多的人,下巴上下都是紅的。

「洛乘哥!」

惱羞成怒之下,這一聲叫喚還真有幾分當年那個寡言沉悶又別扭的小青年的影子,倒教趙洛乘起了幾分想念。

「聽你一番話,寧景年也是個癡心的,只不過他家大業大比不得咱們一身清貧,牽絆多煩心事也多,以後有得你亂。」

程躍沉默下來,靜靜飲了幾口茶,喝完趙洛乘給他添上,看着清澈的茶水,他慢慢把心事說了出來:「景年他有妻有子,還有高堂。」

趙洛乘了然一笑:「知道你和寧景年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心結在哪。日常看到別的男人娶妾你心裏都煩,我審過的案子裏,妻妾不和鬧得家破人亡的不是沒有,男人三心二意厭了糟糠妻寵愛偏房的一抓一大把。當年有個舉人拒了對他愛慕有加能使他平步青雲的高官女兒,守着卧病在床的妻子日夜不離,你說他是真漢子。」

「趙……洛乘哥,你不也是這樣嗎?」

「我沒你那麽死心眼。」

趙洛乘深深看他一眼,笑道:「你覺得你和那些介入人家夫妻家庭的妾一樣,所以心裏不痛快。」

程躍有些重地放下茶杯:「我覺得我很混帳,明明知道他有家室,還一時糊塗同意陪着他,且一錯再錯。」

「情不自禁,聽過嗎?」趙洛乘含笑的眼裏藏着幾分透澈:「感情就是一場劫,你躲得過去你就是神。」

程躍若有所思:「所以我們都是人。」

「然也。」

趙洛乘知道一時半會兒解不開他心中的結,喝着茶想了想,道:「可能你不知道,當年,是我主動向趙遜示好。」

這次程躍真的嗆到了。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趙遜桀骜不拘,趙縣令怎麽說也是孔孟之道熏染之中長大的,這事放誰心裏都覺得是趙遜主動。

看程躍那樣就知他心中所想,趙洛乘只是笑,并無半分尴尬。

「怎麽會?」

「當時趙遜也和你想的一樣,覺得不可能,所以即使有心也不會行動,倒不是他膽小,他做事從來只有想或不想而已,他只是認為會白費勁。在他眼裏,世俗裏的人是被規矩圈在圈裏的羊,趕羊的人叫出來就出來,叫進去就進去,吃哪塊草都不能随便跑,我也是其一。」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程躍怔了怔,随後不禁失笑:「趙遜真的是……真的是……」

「無規矩不成方圓,方寸之間,就容易麻木守舊。我們的确應該學學趙遜,跳出方圓之外,好好想一想。我對趙遜的第一眼就動了心思,但都拘着,當時心裏很多條條框框擺在前面,糊了眼睛,明知道趙遜的心意也假裝不以為意。還記得嗎,趙遜在一次辦案過程中教黑手陷害一時不察墜落懸崖,等我們找到時,已經奄奄一息。」

趙洛乘慢慢收了笑臉,程躍不由凝重地點了點頭。

趙遜當時的情形真的極危險,找來的大夫看了他的傷勢都一個勁地搖頭,當時趙大人木在一處,怎麽拉都拉不開。也幸虧趙大人清名在外,一位曾受過他恩惠的老人帶來一帖祖上傳下來的靈藥,幾劑下去,趙遜果真睜開眼睛,身體漸漸好轉。

見趙遜醒了,程躍就接過他的案子,昏天暗地忙了将近一個月,回來後趙大人和他已經你侬我侬了,叫他錯愕萬分。

趙洛乘幽幽一笑:お稥「那時候看他渾身是傷躺在床上,人後我就哭,一邊哭一邊罵,什麽仁義道德倫理綱常都給我滾一邊去,只要他能醒來,我什麽都不要,就要一個他。那時候我就想明白了,誰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守着道理是讓人不要傷天害理,我和他在一起又沒礙着誰,憑什麽不能在一起?」

「反而,為了世俗道德娶了別的女人,才是害了她們。身給了妻子,心卻給了別人,這和明面上的背叛家庭有何不同?」

他的一番話說得程躍無言語,趙洛乘看着他,便決定下帖猛劑:「不管你是怎麽和寧景年攪和在一起的,如今是你們兩個皆有情,即使你真的能狠下心離開他,寧家也不見得會好。」

程躍聞言,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無語。

「我覺得寧景年和你說的那法子挺好,已經有了子嗣,寧家主母想必不會再說什麽。至于那個郭姑娘,她是個可憐人,能做的就是依她的意思你們盡量照辦,除了感情給不起,寧家想必什麽都能安排好。」

趙洛乘看他一眼,又道:「是不是覺得這麽做很自私?」

程躍頓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趙洛乘不禁笑了:「那你說這些人裏面誰不自私?」

程躍張口欲答,可嘴巴張了半天,愣是找不出一個人。

你能說寧老夫人不自私?可她為了能有孫子,當初對寧景年也是一逼二迫。

你能說郭薔不自私?可她為了能得丈夫眷顧假扮自己的樣子和他纏綿了一夜。就連他自己都是自私的,為了心中的那份堅持,居然就不顧景年的痛苦與否兀自煩惱。

「所以我說寧景年的法子好,他這麽做,就是讓所有傷害減至最低。寧老夫人不會反對,你只要放寬心寧景年自然就好,至于那個孩子,父母健在,他得到的愛就不會少一分。唯一不好處理的就是郭姑娘,可感情這回事就這樣,你愛錯人就只能傷心,誰也沒辦法。」

「若是這樣還不好,那你來想想怎樣才好?」

趙洛乘一說完,程躍就陷入沉思。若照他起初所想,自己離開成全寧氏一家,景年是不是還會夜裏痛哭,靖安是不是還會得不到他的關懷,郭薔也在苦苦等等他的回顧,而寧老夫人看着他們這樣,會不會憔悴不堪?

這種想法很是自私,可的确很有可能,景年的心意如今他再不明白,就真是個傻子了。可若照趙大人的說法去選,他還是自私。

程躍不由擡頭看向趙洛乘,而他抿了一口茶,笑得寬慰地看他。

「不管你如何選擇,你都是我的家人,可你難得動一次心,我不希望你後悔終生。」

慢慢地,程躍眼裏的迷障如霧般漸漸散開,不知不覺,他露出一抹淺笑。

「洛乘哥,我想明白了。」

這一聲,他發自內心地去說,見他不再迷茫,趙洛乘笑着點頭。

想通了之後,想起樓下還在等他的人,程躍起身就想走,可猶豫一下又停下來問:「趙……洛乘哥,你要不要見他?」

趙洛乘把茶杯放下:「明日我和趙遜上騰山玩玩,你叫他一起去。」

「好。」程躍不禁抿起嘴笑,應完轉身出去,然後把門掩上。

「在外面聽半天了,還不進來。」他的腳步聲走離,趙洛乘才道。

一個灰色的身影從窗外翻身起來,一直不見人的趙遜拎着東西笑嘻嘻地走進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外頭的?」趙洛乘不會武功,而趙遜的藏匿功夫不錯,一般的高手很難發現他,故爾他才會有此一問。

趙洛乘頭也不回地答:「你身上的狼臭,十裏之外我都能聞到。」

趙遜一點兒也不惱,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湊上去同他擠一張凳子,雙手摟住再偷幾個香吻。

「我身上再臭,世上也只得你一個人聞得出來,這是我的榮幸!」

趙洛乘不由瞪一眼他。

「程躍的臉皮再厚幾分,你的臉皮再薄幾分,就真是兩全其美了!」

程躍下來的時候,難免有些許忐忑的寧景年早等得心焦,客棧掌櫃為讨好他放在桌上的上百銀一兩的好茶被他一杯接一杯灌得快要撐破肚子。

可一見到他出現在包間外,寧景年竟膽怯着不敢上去,傻了一般地看他,直至程躍忍不住笑出來。

那脫下身上沉重包袱般的一笑讓寧景年慢慢醒悟過來,手上的茶杯一丢,立刻站起來還因此撞上桌子,卻不及理會,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來到他面前,卻最終,緊緊握住他的雙手。

天公作美,朗朗乾坤煦日高照,一切水到渠成。

程躍把和趙大人交談的事情稍微一說,寧景年對他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原本看一日工夫才過去一小半想拉程躍上街逛逛,後來出了客棧就上馬車回府,到了府裏拉着他直奔寧老夫人整日燒香拜佛的祠堂。

今日之事今日畢,知道程躍的心結在哪還不趁早解開,捂着掖着等它發酵變臭變爛,到時哭都找不到對象!

在祠堂外頭打聽清楚寧老夫人就在裏頭,寧景年要進去,程躍卻拽不動了。

寧景年笑眯眯看他:「害羞呢?」

程躍朝他翻白眼:「我沒必要進去吧?」

「怎麽沒必要?這是我們的事。」

程躍站在外頭遲疑猶豫,寧景年看準時機手上使勁,就把他半拽半拉地帶進屋裏。

「娘。」書香門第

寧老夫人正在閉目養神,兒子的一聲娘讓她張開眼睛露出喜色,可一見跟在他身邊的人,手中的念珠掉在地上,啪嗒作響。

知道是一回事,本該死去的人活生生又站在眼前是另一回事。

知道是一回事,本該死去的人活生生又站在眼前是另一回事。

「你……你……」寧老夫人指着程躍,晃晃悠悠站起來。

程躍只得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做了個揖:「寧老夫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确定沒看錯,寧老夫人全身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回去,久久嘆一口氣,擺擺手。

程躍再無話,這時寧景年上前,看一眼身邊的人,然後慢慢跪到母親跟前。

他這一跪,雖無話,但身為母親,寧老夫人再傻也知是何原由,看一眼他,不禁悲從中來,哀呼道:「你這孩子、你這孩子,你這叫我死後怎麽同你爹交代啊!」

寧景年跪行上前,抓住母親雙手,懇求道:「娘,是孩兒不孝,可孩兒真是鐵了心了,您就成全孩兒這一次吧!」

寧老夫人再苦再悲,一見這至親血肉難過期待的神情,心就軟了三分,加上之前就猜到大概,這時也不過是一時悲從中來。摸摸孩子的臉,寧老夫人擡頭看向程躍,說道:「程少俠。」

她一臉肅穆,程躍不禁撩起下擺跪下:「寧老夫人。」

「你對景年,是真心實意的嗎?」

程躍認真看她:「是。」

「你能指天發誓,你絕不會傷害他,背叛他嗎?」

程躍不假思索擡手,同時瞥見前方跪着的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竊笑。

這人!

程躍恨不能現在就起身離開,看他還得意!可是現在雖惱卻也不是發作的時候,猶豫片刻,程躍還是慎重地在寧老夫人面前起了誓。

一會兒再收拾你!

發完誓,程躍于心裏悻悻地做了打算。

寧老夫人讓程躍起來,說有事要和寧景年私談便讓他先出去,程躍正恨不得,在此處他總覺得尴尬萬分,向寧老夫人說聲告辭,便出了屋。

不知道屋裏的人要談多久,程躍也不便一直候在外頭,想了想,便在院裏随意逛逛,這一逛,就在另一個有假山池塘的院裏看到了和丫鬟們玩耍得正歡的小靖安。

程躍原只想看看,可小靖安很快便發現他,不覺他出現在家裏有何奇怪之處,邁着小短腿撒了歡地跑上前來。

丫鬟見是一個陌生男人,想攔,小靖安卻掙紮得厲害,沖着程躍一口一個叔叔抱,熟稔得讓丫鬟們面面相觑,不由松開手,讓靖安跑過去一把抱住程躍的雙腳。

一見這個圓圓胖胖白白嫩嫩笑得比春天的花兒還好看的小寶貝,程躍覺得自己的心都酥軟了幾分,忍不住彎下腰去一把抱起,放在懷裏親親摸摸,愛不釋手。

小靖安先是抱住他的脖子,小嘴巴一嘟,吧唧在程躍臉上印下一個脆響的吻,又伸出五短小胖手在穿得又軟又厚的小身子裏,掏呀掏,掏出一個繡着大花貓的小荷包,倒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琉璃珠子,笑眯眯地遞給程躍,甜甜道:「叔叔,這個漂亮,給你。」

程躍看着那透亮的琉璃珠子,覺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一灘水了。

程躍收下這顆珠子,便想送一件東西給小靖安,他讓丫鬟給他找一個長形木塊和一把小刀,一個丫鬟去辦,盞茶工夫就把東西帶到他面前。

程躍放下靖安,坐到石凳子上,握住小刀仔細雕刻起來,小靖安趴在他膝蓋上聚精會神地看。

半個多時辰就這麽過去,長形木塊漸漸在程躍手中變成一個大胖娃娃,小靖安眼中越來越期待,好幾次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一摸程躍就把刀子停下,含笑看他。

等到全部完工,才看出這個大胖娃娃原來是靖安,負手咧嘴呵呵大笑,憨态可掬,丫鬟們紛紛驚贊,說十分有八分相像!

小靖安早忍不下搶到手裏一看,越看越喜歡,握在手裏就不松開了,一個勁地撒嬌:「叔叔這是我吧,給我、給我。」

「小家夥,就是特意給你刻的!」

程躍把小刀還給丫鬟,在他的鼻梁上輕輕刮一下。

郭薔來找靖安,一進院子就看到兒子靠在一個男人懷裏笑得歡快,懷裏還緊緊捧着個手掌大小的木頭娃娃。

郭薔急急上前幾步,可一看清男人的長相,腳下不由一停,愣在原處。程躍擡頭,就看見了她。

程躍也是一臉意外,但仍是站起來,朝她作揖道:「寧夫人。」

靖安轉過身看見是娘親,笑眯着眼睛奔過去,把手中的娃娃舉起高高,開心地道:「娘娘,看,娃娃,叔叔給的!」

郭薔彎下腰摸摸孩子的臉,爾後直起身子,看向程躍,眼中帶着幾分疑惑,不由道:「奴家沒記錯的話,你想必就是江府縣的捕頭,那日你救下安兒時就穿着官服。」

也因為他長得像杜薇,郭薔才會記得如此清楚。

「正是在下。」程躍微笑颔首。

「官爺為何會出現在我府上?」

「這……」

見他一臉為難,郭薔猜測道:「難不成是我府中何人惹上了官司?」

「不是。」

「那是為何?」

面前郭薔一臉猜疑,程躍更是困窘尴尬,總不能直接同她說,我是你相公拐回來的吧?

郭薔眼中的懷疑越來越甚,程躍立于此處更是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考慮是要轉身閃人還是開口說實話,寧景年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躍,你在這裏做什麽?」

程躍頓時松一口氣,可很快又懸起一顆心,眼前這局面,難道就是所謂的當場捉奸?

盡管極不願意這麽形容,但程躍想破腦子也再找不出更合适的詞語,于是看向寧景年的眼裏染上些許苦澀。

程躍一轉過身來,寧景年就看見了立于他面前的郭薔,不由一笑。原想一會兒就去找她,沒曾想她卻自己跑到跟前了。

郭薔見是丈夫還未有所回應,他對另一個人的親昵叫喚便令她不由一怔,呆呆看他走近。

小靖安見到他,雙眼一亮,捧着木頭娃娃從母親那處一路跑到他面前,同樣舉得高高:「爹爹,叔叔給安兒的,好看!」

「哪個叔叔給的?」

「這個叔叔!」靖安立刻伸出小手指指向他身邊的程躍。

寧景年不由看一眼程躍,正好看見他望着靖安滿眼的疼愛,于是他彎下腰仔細看了看靖安手中的娃娃,含笑道:「是挺好看的,既然是程躍叔叔給的,你要保管好千萬不能弄丢,知道嗎?」

「嗯!」靖安認真地用力點頭。

寧景年直起腰,左右看一眼,讓丫鬟全部退下,順便把靖安帶去別處玩耍,小靖安雖是不舍但卻十分聽從爹爹的吩咐,任丫鬟牽着他的小手走離,還一步一回頭,噘着小嘴兒滿臉不舍。

待下人全退下,寧景年笑看郭薔一眼,迅雷不及掩耳地拉過身邊的程躍一把抱住,趁他不解錯愕間,低頭吻上。

程躍大腦一片空白,等回過神時,寧景年軟軟的舌頭已經探入自己口中,想到這兒還有別人,頓時又氣又惱地用力推開他。目光移到郭薔那處時,看到她白着臉瞪大眼睛,滿滿地難以置信。

程躍恨恨地瞪向寧景年,而他只是笑,低聲說了句:「躍,你回景年軒等我。」

知道他是想私下同郭薔把事情解決,程躍雖有千萬分不悅也只得先壓制下去,點點頭,轉身離開。

看着程躍走遠,寧景年才看向呆立在原處的郭薔,笑了一下,上前一步。

「你看到了吧?」

「他是男人!」郭薔有些控制不住,失了儀态大聲喊道。

「那又如何?」寧景年仍笑。

郭薔還想說什麽,又突然停下,半晌,她顫着聲道:「是因為他長得像姐姐?」

「你說呢?」

寧景年還是笑,郭薔卻覺得他一言一語一颦一笑都是一根刺,深深刺入她的心裏。

想了又想,郭薔想明白了一件事:「根本沒有什麽紅衣女子,這些天在景年軒裏的人根本就是他,對不對!」

寧景年點點頭:「是他。」

郭薔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

「就因為他長得像姐姐,所以是男人你也不在乎?」

寧景年頓了下,還是點頭:「是。」

「那你要置我于何地,置安兒于何地!」郭薔哭出聲來。

寧景年上前幾步,立于她面前,輕聲道:「靖安永遠都是寧家的子孫,而你,從今往後,是去是留,悉聽尊便。」

郭薔慢慢擡起頭,含着淚水的眼露出最後一絲期待:「相公,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寧景年閉上雙眼:「唯有感情,我給不了你。」

可她除了感情,還需要什麽?

郭薔絕望地坐在地上哭,寧景年靜靜看她,思及自己當初因程躍離開的苦痛,不由心生幾分不舍。書香門第

離去前,寧景年認真慎重地對她道:「對不起,是我負了你。」

不管是什麽原因,我都把你娶進家門,給了你希望,卻在最後不留情面的全部收回,所以,對不起。

一言道盡千萬語,郭薔看他走離不禁回想曾經,最後畫面定格在當初在楓園,杜薇意外闖入又悄悄離開,寧景年由彬彬有禮到魂不守舍。

猶記得,她當時戲笑道:寧公子,貴夫人一走,你魂都丢了。

臉上仍帶着幾分稚氣的他局促一笑,眼中卻有幾分滿足。看得她心中一刺,忍不住大方道:看你這樣,還不如快回去尋她。

真的?郭姑娘,那我便失陪了,你随意。他雙目頓時發亮,也不客套,一揖到地便匆匆離去。留下她看他遠去的身影,失神。

等郭薔自回憶裏醒來,院裏只餘她一人。含淚覺悟地合上雙眼,然後拭去臉上的淚,她默默站起來,默默走離。

求不得,求不得,那份不屬于她的情緣,終究求不得。

回去的地方有等待的人,四月春色,一路上,陽光明媚繁花似錦,寧景年腳步匆匆,歸心似箭。

路過庭院、穿過長廊,寧家建府時種下的七株梧桐樹之後,是一片正飄散淡淡甜香的低矮月桂,如含羞的女子立于石子路的兩旁,小路盡頭,是一扇月亮門,月亮門之上,是草書三字,景年軒。

景年軒門口輕掩,寧景年屏息推開,清風拂過,軒內竹聲細細,立于院中那人聞聲探來,一凝一望一笑,千言萬語皆付于相視而笑的雲淡風輕中。

「景年,你娘同你說了什麽?」

「她說,只要我們的事情不傳出去讓外人知道,一切随意。」

「那你對郭薔說了什麽?」

「我告訴她,我心裏由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她是去是留,由她選擇。」

「那,你的孩子呢?」

「若郭薔選擇離開,看你這麽疼愛他,不如,就由你來照顧吧?」

「讨打!」

話不過幾句,寧景年又失了人前的儀态對程躍露出不正經的神色來,程躍見狀又惱又怒,一掌揮過去,寧景年不避開,順勢拉住他的手往懷裏一帶。

日頭高照,又是院裏屋外,程躍哪肯由他,正欲行動,寧景年卻長嘆一聲,幽幽道:「此時此刻,不是夢嗎?」

聽出他話裏的寂寞,程躍不由收回雙手,半晌,摟上他的腰,任他把臉枕在自己肩上。

「躍,怎麽不說話?」

程躍一陣遲疑,終開口道:「景年,我們明天出去一趟吧?」

寧景年一聽,猛擡起頭來,因他第一次主動提出一起出去,頗有些意外地看他:「去哪?」

程躍抿唇淺笑:「去騰山逛一逛,如何?」

「再好不過!」

寧景年的心整個飛揚起來,滿腦子都是兩人肩并肩手牽手漫步于山間小道上,時不時含笑相視的旖旎場景。

看他笑得嘴巴上翹的模樣,程躍猜出幾分他心中所想,只顧心中悶笑不已,沒把明日并不只是他們兩人同去的事情告訴他。

老實人,偶爾也會作弄人,尤其是眼前這個不久前還三番四次惹他發火的人。

至于第二日得知并不只是他們兩個上山的寧景年心情如何郁悶不作多談,那日寧景年意外地和趙洛乘大人相處得極是融洽,以致于讓趙遜看他便覺得極其不順眼的地步。

終年煙霧缭繞的騰山山上,四個一道走的人漸漸就分成了兩對,一對早不知去處,一對雖沒如寧景年當初所想于小道上牽手行走,卻是在香火鼎盛的寺廟裏停留。

寧景年把手中的香燭插進香爐中去找程躍時,看見他立于神像座下仔細凝望。

「在看什麽?」

程躍看一眼立于身邊的寧景年,說道:「山神和你長得完全不像呀。」

寧景年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還真信啊?」

「你不信?」

寧景年含笑擡頭,認真看一會兒慈眉善目的神佛,才對身邊的人道:「若說是真的,可我來這什麽感覺也沒啊。」

程躍微蹙眉想一會兒,半晌喃喃道:「真亦假來假亦真。」

寧景年笑着拉他出去:「不論是真是假,你的出現是真的,我對你,也是真的。」

腳才邁出門檻,聽他最後一句,程躍不禁擡頭看去,深深一眼,唇邊終是漾出一抹喜不自勝的笑。

「景年,我也是。」

寧景年緊緊握住他的手,自此以後,再不松開。

兩人肩并肩手牽手牽遠離,并不知離開時,神像後默默走出來一人,正是此地廟祝,他撥弄手中的法器,目送一人的背影,當他走離,才轉身走進寺廟深處。

那天,四人下山後找到當地一家極負盛名的餐館,舉杯相碰,把酒言歡,直至夜半。

第二天,趙大人和趙遜離開安陽,十天後,程躍結假回到江府縣,他回去的第二日清晨,寧府大當家趕至江府,一待便是半月,多數事宜皆在江府處理,再次回到安陽寧府時,同行的還有程躍。

寧景年丢不開家業,程躍舍不得辭去捕頭一職,從此,程大捕頭和寧當家便開始了安陽住幾日江府待幾天的生活,路途雖不算遙遠,但你來我往大半時間花在路上,仍是讓寧景年抱怨連連。

趙大人收了寧大當家不少好處,困擾他多年的問題解決了。造路的款項不愁了,修水渠的錢也有了,義學的學堂建起來了,窮人家的孩子能免費上學了,趙縣令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寧大當家的心思趙大人非常之清楚明白以及了解。

于是很快便讓程躍以勞苦功高,縣衙此時并無要事為由,一口氣給了他一年的假。

這條假令批下來的當天,縣衙大堂之內,衆目睽睽之下,一縣之長的趙大人笑得猥瑣活似拉客嫖娼見錢眼開的皮條客,安陽首富的寧大東家一臉痞相活似銷魂窟裏剛邁出來的嫖客,一個掏錢一個收錢,交流非常之愉快滿意,末了還相視嘿嘿奸笑。

看他們如此趣味相投,半斤八兩,一旁的趙遜看得嘴角抽搐,程躍看得額上青筋直冒。

惡人自有惡人治,趙大人且不說,回安陽一路上程躍臭着一張臉任寧景年如何哄如何勸都不肯與之說話,回到府裏還一腳把人踹出房外将近四天都不準他進屋睡覺。

程大捕頭發威,寧大東家欲哭無淚,捶胸頓足,後悔萬分當初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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