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樂夙沉默地注視着玻璃窗的裏面,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醫生。

那醫生看起來四十如許,很有氣質,尤其是中年男子特有的那種儒雅。

順便一說,醫生是個Beta。

樂夙看了他幾眼,覺得似乎有幾分眼熟,但并沒主動說話。

醫生便也站在他的身邊,靜靜地陪他看了一會兒。

良久,醫生發出了一聲嘆息:“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可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啊。”

樂夙愣了愣,隐隐感覺這一句話裏似乎藏着無盡的憐愛和無奈,讓他忍不住側頭看向了那個說話的人。

醫生儒雅地對他微微點頭:“我是孔梓從小到大的主治醫生,你願意和我聊一聊嗎?”

于是,樂夙和醫生找了間距離不遠,安靜清幽的茶館。

來到這裏的路上,他慢慢想起來這個人為什麽讓他覺得眼熟了。

這是他們專業今年的必修課裏提到的一位信息素領域非常有名的專家,在國內外的雜志上發表了好幾篇論文,對于還在校園裏學習的學生們來說可以算是大神一樣的存在。

這位大神現在坐在他面前,手上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沏茶的工序。那些步驟有點繁複,他卻做得不急不緩,一點都不顯得刻意賣弄,讓看的人只感到賞心悅目,非常舒服。

可惜樂夙暫時無心觀賞。他正安靜地坐着,慢慢消化醫生剛剛說完的第一段句話。

“孔梓是我親手接生的,生他的人,原本是我的戀人。他是個很美麗的Omega。”

一杯熱熱的茶遞了過來,樂夙雙手接過,端到唇邊。

一股清香萦繞在鼻端,仿佛是穿透了時光,帶來了一些久遠的過去。

他不太明白醫生為什麽要跟他講這些,但他承認,他的确想知道更多和孔梓有關的事。

他想更多地去了解,自己那個謎團一樣的戀人。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醫生手上動作稍停,故事卻還在繼續。

“他懷着孔梓來找我的時候,已經很虛弱了。我相信,若非走投無路,他不會來找我。但在當時,他沒有選擇,因為我是當時全世界唯一一個不會将他推向Alpha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選擇對不對。幫助他隐瞞行蹤,幫助他抵抗标記的控制,幫助他在沒有A素補充的情況下保住孩子,幫助他在難産的時候剖腹……相信我,即使那只是一位普通的患者,你都不忍心看他那樣凄慘……何況那是自己所愛的人?”

“無數次,甚至此刻,比起讓他就那樣耗空生命力的枯萎,我都卑劣的希望他還活着,哪怕是依偎在別人的懷裏……”

“但那是他的選擇。又頑固,又執拗,明明應該是備受呵護的柔弱Omega,卻那樣地不可摧折。”

樂夙沉默地聽着醫生的講述,也透過茶杯中升騰的霧氣,看到了他的眼角閃爍的光澤。

“很奇怪吧?一個絕不向Alpha和強權低頭的Omega,一個用自己的選擇嘲笑厄運的Omega。”

“你能夠理解他嗎,樂夙同學?”

……樂夙一時無法回答。

醫生笑了笑,沒有再強求,而是換了個話題:“抱歉讓你聽了些老男人無聊的往事,還是和你說說孔梓那孩子吧。”

醫生用一種回憶的口吻繼續道:“我還記得,他出生的時候,因為沒有足月,且胎內缺乏必要的A素支持而嚴重發育不足,一出來就進了保險箱。我給他上了各種生命維持設備,三天兩頭搶救一次,足足折騰了我一個月才漸漸消停下來。”

講到這,醫生自嘲地開起玩笑:“呵呵,那時候可真是年輕,身體好扛得住。要是擱到現在,我可是撐不下來了。”

樂夙想象了一下小小的孔梓在保溫箱裏與死亡抗争,心好像都跟着揪了起來。

“就是這樣,他小時候也一直體弱多病。每次被同齡的孩子,特別是那個叫做老虎的大個子一比,就好像生生小了好幾歲一樣。”

醫生又往各自的杯子裏添了茶水,繼續道:“其實這種情況,本可以在分化期二次發育的時候,通過充足的營養補充和信息素調理得到改善,但是不巧……他那個叫老虎的朋友是個超A,剛分化完太激動,信息素還沒收斂就直接撞上來,孔梓的身體受到刺激,在沒有準備好的狀态下提前分化。”

樂夙的手指緊了緊。醫學生的他不需要進一步解釋。

如果說正常情況收到刺激提前分化只會多少影響到一點分化後的信息強度,那麽像孔梓這種情況,完全就是一種災難。

“所以他,第二次進了重症監護,一個月。”樂夙低聲說。

醫生點點頭:“一個月,反複昏迷高燒,出來時長高了10厘米,整個人瘦得只剩一張皮。”

樂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提出了一個從看到病例的最開始就盤踞在他心中的問題:“為什麽……不趁那時摘除腺體……那時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分化期A和O的腺體慢慢成型,但距離信息素系統的發育成熟,全面參與身體循環還有一段時間。如果在這個階段及時摘除腺體,就會發育成Beta。畢竟Beta本身就是腺體未覺醒後退化的A或O。雖說國家立法明令禁止人工幹預性別,但像孔梓當時那種情況,毫無疑問屬于緊急治療方案,不在禁止之列。

“成為Beta,不用忍耐腺體殘缺的痛苦,不用承受無處不在的A素壓制,不用遭受他人各種各樣的歧視和白眼……還可以,順理成章地和他那個竹馬在一起。”

聽到最後一句,樂夙的內心緊緊一擰。

醫生于是又露出那種帶着點苦澀意味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就是不肯選擇更輕松的那條路。”

醫生回想起三年前的重症監護室裏面。

當時……孔梓的那位Alpha父親遲遲不肯來醫院簽字,甚至看都沒有來看一眼。雖然是為了治療,但腺體摘除也不是件随随便便的小事,患者本人不知情肯定也不行。

因此醫生只好等到孔梓好不容易從昏迷中清醒一小會兒的時間,簡略給他說了一下情況。本以為這孩子性格溫軟,應該不會有什麽意見。沒想到孔梓聽完,阖眸沉思了一會兒。

醫生還記得,當時房間裏各種設備嗡嗡作響,孔梓躺在床上安靜的過分,有那麽一瞬間醫生甚至以為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可是孔梓最後還是睜開了眼睛,眼神很清醒,而且堅定地出奇。

他有些費力地擡手牽住醫生的袖子小聲央求。

一字一頓地:

“不想……逃避。”

“想做……自己。”

啊……

這樣的眼神,多麽的熟悉。

那是醫生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平時沉默內向的孩子,和自己記憶裏那個明媚燦爛的人是多麽的相像。

我也好,那個孩子的竹馬也好……

都是他們在迎戰命運時,被抛棄的人啊。

☆、悖論

樂夙一個人信步走在校園裏。

天氣漸涼,泛黃的樹葉随着秋風簌簌落下,轉眼又一個學期要結束了。

再過不久,醫學院又要舉辦今年的優秀學生頒獎。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在頒獎儀式後與孔梓不期而遇,一起經歷了被幾個Alpha算計的那件事。

今年樂夙所在的研究小組依舊成果顯著,是獲獎的不二之選。不過樂夙本人婉拒了擔任今年的代表,把機會讓給了同組的另外一位也很優秀的同學。

說到底,一個學校或者說學院的知名度還是要靠實力提上去,光指着打造校園偶像來擴大影響力未免本末倒置了。當然,樂夙沒有這麽耿直地去說大實話,他只是委婉地表示自己更想專注在提升知識水平和專業能力,從這些方面為學院争光。

這些說不上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對于原先的樂夙來說,即使認真表達了意見也不會被接受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他好像已經不再去想為自己争取什麽,對于所有的安排,自己只會默然地接受,承受,忍受。然後做到最好,好到沒有人能夠挑出毛病。

畢竟,一個因為受到資助才有學上人,應該懂得感恩。

但事實證明,即使做到最好,恨他的人依舊恨他。

不是他做錯了什麽,只因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需要糾正的錯誤。

在很多人眼裏,他就應該本本分分地成為一個沒有獨立人格的Omega。他所有努力,他的付出,那些傲人的成績,通通都是“一種不正确的導向”。

這些境遇,在意外地分化成Omega的那個夏天,他就已經全部預料到了。在那同時,樂夙也做好了覺悟。

沉默。

蟄伏。

完美的表象下是壓抑到極致的自我束縛。

但,誰又願意永遠做一個洋娃娃任人擺布?

樂夙腳下拐了個彎。前方的不遠處,就是那個充滿了會議的大報告廳。

他在那裏,遇見了一個很不一樣的Alpha。

一個一點都不傲慢,有點害羞也有點可愛的Alpha。

推開閑置中的報告廳大門,樂夙又來舞臺後面的這個小房間。

這裏面的物品陳設沒什麽變化,樂夙看着那個孔梓蹲過的牆角,嘴角忍不住上翹了起來。

啊啊,糟糕,明明是不愉快的經歷,為什麽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有點甜蜜?

“就算不是被喜歡的人标記,也沒關系嗎?”

“就算被最弱的Alpha标記,也不會後悔嗎?”

……什麽啊,為什麽這個Alpha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說出這種話啊?

這可是Alpha,會為Omega考慮?我已經瘋了嗎?

當時的自己,就是這麽想的。

所以,在那個深夜以後,樂夙盡量不去回想發生在那個小房間裏的所有事。

直到開學之前,在自己住處的樓下見到了來送抑制環的孔梓。混亂而又溫暖的畫面一幅幅地在腦海中複蘇。看着那張被凍紅的臉蛋,樂夙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憑着那一股沖動,他說出了那句:“要和我交往嗎?”

在那個瞬間,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簽署過的那份長達幾十頁的助學限定條款。

是愛嗎?他不知道。

注視着那倉忙逃離的背影,短短的時間裏他想的僅僅是:哪怕失去一切,也想要獨占那份溫柔。

會有這種想法的自己,果然還是個Omega啊。

那個新學期的開始伴随着滿心的不确定。

抑制環的事姑且解決了,周尚黎的事情還未見後續。

助學貸款會停止嗎?學業還能正常繼續嗎?之前所有的努力……會付之東流嗎?

這些問題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每天懸在自己的心頭。

在接到基金會的通知,去領取新學期學費的時候,卻意外的聽說了周尚黎的父親周路仁已經退出基金會,同時也不再擔任T大校董這件事。

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然後,樂夙發現從那時候開始,學院領導對自己的态度,也開始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倒不是有什麽明顯的照顧偏向什麽的,但就類似這次和院領導談學生代表這件事的時候,樂夙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有些不愉快的情緒,但見樂夙堅持,最後就也沒有勉強。

要說的話就是……久違地感覺到被尊重了。

仔細想想,當時的事,在場的就只有孔梓、自己,和周尚黎那一行人。自己沒有這樣的本事,周尚黎那幫人更不會自掘墳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孔梓,就算再怎麽不像,也肯定是做這件事的人了。

樂夙那段時間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他真的有這麽大的能量,怎麽會一直這樣默默無聞,任憑全校人用那樣鄙夷不屑的态度對待他?

如果不是他,又還能是誰?反正樂夙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巧合。

樂夙開始不停地思考名為孔梓的這個謎團。

作為醫學生的樂夙不擅長做一個尋根究底的偵探,但可以做一個抽絲剝繭的醫生。

他不斷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況,注意到孔梓身體有些不同尋常的情況。

在沒有病例參考,也缺乏本人主動配合的情況下,樂夙憑着已知的症狀,加上一些東拼西湊來打聽來的信息和自己的猜想,竟然得出了和真實情況相差不多的結論。

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種徹骨的寒意。

你把人生……視作什麽呢?

那位無時無刻給你帶來痛苦的朋友,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呢?

想要取巧應付發/情而強求你标記我,令你雪上加霜的Omega,你對我,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竟然……竟然還在躲我!”

樂夙感到既憤怒又委屈,将厚厚的這個資料從實驗桌上拂下去。

如果孔梓的情況如他所想,那麽在脆弱的腺體在進行第一次标記行為時,毫無疑問會牢牢記住能夠起到安撫作用的O素味道,為了再次得到安撫,緩解痛苦,脆弱的腺體會不斷地、越來越強烈地發出渴求的信號……

這種情況,簡直就像是……被Omega反向标記了一樣。

樂夙陷入了一種無法跳出的悖論。

假如孔梓不喜歡自己,為何那天要提前和管理員說好,假借檢修蹲在後臺看自己?為何要在周尚黎等人仗勢淩人時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為何在那樣的身體狀況下冒着風險幫助自己?為何在那之後,又幾番周折,想辦法不讓那件事再影響到自己?

可假如孔梓是喜歡自己的……為何又那樣壓抑着信息素的撕扯,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總是平靜而生疏地從自己身邊經過?

是自己想錯了嗎?樂夙在此之前,還從未在專業判斷上懷疑自我。偏偏在孔梓這件事情上,多番假設,都推不出正确的結果。

樂夙只記得當孔梓終于向自己走來的那天,那個網球場後面的休息室裏。盡管由于他人在場而壓抑着情緒,但在心裏,樂夙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謝天謝地。

狹小的控制室裏,樂夙看着空氣中漂浮的那些微小的顆粒,想起今天見面的最後,醫生對自己說的話。

“孩子,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想勸你知難而退,而是希望你仔細思考一下,你和孔梓之間的關系。你對他足夠了解嗎?你能夠理解他的一些選擇和堅持嗎?你對你們之間的未來有信心嗎?”

“雖然這不是我作為醫生應該關心的事,但是下周等孔梓的情況穩定一些,我會把他轉回我的醫院繼續治療。治療方案中會涉及到O素的介入調節。”

“當然,人工O素也可以考慮,但那孩子很抵觸,而且以他所需要的劑量來看,恐怕會造成終身依賴……我想作為他的戀人,你需要考慮一下這些情況。”

樂夙聽了這些話,當即就想應答。醫生卻搖了搖手阻止了他。

“不必急着回答,人生的選擇可以不必做的那麽倉促。”說到這裏,醫生很欣慰地笑了一下:“我其實挺意外那孩子有在好好談戀愛。因為他總是為別人考慮很多,一副放不開的樣子。我很高興,他終于能主動邁出一步了。”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如果你考慮清楚,可以給我答複。”

樂夙拿出手機,對照着醫生留下的名片一一按下號碼。

“嘟……嘟……”

沒有什麽倉促不倉促的,重要的決定,不管是思考一瞬間還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電話接通:“喂?你好,我是姜醫生。”

“您好,我是樂夙。關于孔梓的後續治療方案,請您務必讓我參加。感謝您。”

☆、猛虎出籠

T大論壇

匿名用戶:【老虎上樹】之老虎終于要出籠了!

1L:號外號外!內部消息,老虎可能快出來了。

2L:不能吧……上回不是有人說老虎這次的事影響挺大,嬌花現在都還昏迷不醒,夙神也總請假去醫院嗎?

3L:嬌花昏迷是他菜□□……當時全樓那麽多人都跑出來了,都是頭疼幾天就都沒事了,怎麽就他要死要活了?興許啊,早就好了只是被吓得不敢上學了。

4L:突然覺得這波分析好有道理!

5L:是吧是吧,可能關系好說害怕容易傷感情,就推說身體還沒好。

6L:哎,他也不想想這麽一搞讓老虎多關了好幾天。

7L:嬌花不夠意思。

8L:害,就他那樣O裏O氣的,幹出這事也不奇怪。

9L:确實……

……

21L:不管咋說,這都快一個月了了,終于快要重獲自由了,老虎不容易啊!!

22L:為老虎掬一把辛酸淚,也不知道在裏面餓瘦了沒有2333

23L:信息素失控能把宿舍樓炸了的也沒誰了,.就算是猛A也強的離譜~啥也不說了,坐等虎王霸氣回歸啊!

24L:對對對,坐等虎王回歸!

……

T大校警處談話室。

身穿警服的那個Beta校警笑眯眯的坐在對面,十分溫和關切地提問:“怎麽樣,你也考慮了好幾天了,有沒有想好呀?”

池琥坐在他的對面,雖然低着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然而高大壯碩的身材和無時無刻不再散發的氣勢還是讓人非常有壓迫感。

起碼之前還能說說風涼話的那幾個Alpha校警已經不敢出現在他的周圍,和池琥打交道的所有工作都交給了這位好脾氣地Beta。

見他又是沒吭聲,Beta的臉稍微白了白。再怎麽對信息素不敏感,在這樣的壓制下還是會不舒服的。他側了側身子,好像本能般地在退避着迎面而來的鋒芒。

這個動作讓池琥的瞳孔顫動了一下。

經驗豐富的Beta瞬間把握住了池琥這瞬間的動搖。他清了清嗓子,依舊十分溫和地作談心狀:“畢竟是關于人生方向的大事,那邊的意思也是讓你充分考慮清楚……當然我們這邊也沒有催促的意思啦……就是我們這校警處條件挺一般的,也不擅長處理類似的事情,沒辦法給你提供什麽好的建議……”

池琥定定地凝視着對面的人,那張臉上的笑容在他的注視下越來越勉強。就在Beta快要撐不下去了的時候,池琥開口了。

“我考慮好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仿佛金屬般的質感。因為很久沒說話,透着些微的沙啞。

“我可以去,但……我在那之前,我還有一個條件。”

Beta如蒙大赦一般彈跳起來,一個勁兒地猛點頭:“好的,你還有什麽通通告訴我,我通知那邊的人來跟你接洽。”

池琥把要求告訴他,看着他撐不住沉穩親和的形象,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低低地笑了一下。

自己真的傻,明明有那麽多可以察覺的跡象,最後卻要等到別人來告訴。

……

樂夙坐在那裏,看着固定在手臂上的設備。

自己的血液順着透明針管進入到一個封閉的白色小盒子裏,再過一會兒,提取O素質完畢的血液會再次輸回靜脈。

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

過了一會兒今天的提取完成。小護士過來取設備将針頭留置在他的手臂上。

會有一點不方便,但是每次想到自己的血液能夠治療自己喜歡的人,樂夙的內心就會湧上一股奇異的滿足。

姜醫生這個時候也走了過來,樂夙像站起來打招呼,他揮了揮手,語氣溫和地說:“不用起來,多坐一會兒,省得頭暈。”

這時候手腳麻利的小護士已經熟練的把一截小小的試管從設備的白色小盒子裏取出來。姜醫生接過試管對着陽光看了幾眼,又拿過設備調出數據琢磨了一下,對小護士點點頭。

護士接回了試管,收拾好了其他東西,就離開了。

樂夙知道再過一會兒,身穿全套隔離服的護士會走進那個病房,把加入了自己信息素的誘導舒緩藥劑注入孔梓的體內。

姜醫生暫時沒有離開,站在原地側身對樂夙半開玩笑似的叮囑:“你要加強營養啊,血液裏O素含量明顯降低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別把他治好了,你這邊又倒下了,那我可沒法交待了。”

樂夙認真地點點頭。

臨近期末他的課業有點繁重,再加上擔心着孔梓這邊,難免休息的不太好。他會想辦法調整的,不會給姜醫生添麻煩的。

親身參與到孔梓的治療方案中以後,樂夙發現姜醫生不愧是大神級的人物,跟在他身邊能夠學到很多。而且他研究A和O信息素系統運作機制方面有非常深入的研究,特別是一些比較少有人關注的領域,比如抑制發/情,清除标記,幫助Omega在Alpha缺席的情況下妊娠等等。

業內其實有很多人不太看得起姜醫生的研究經驗,但在樂夙看來,他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

當他這麽說的時候,姜醫生只是流露出一個充滿懷戀和遺憾的微笑。

“我只是繼承了一些他的想法和研究方向,卻沒有幫助到最想幫助的人。”他看着樂夙清麗的眉目,溫和中透着着慈愛:“你和他很像,我希望你能不要留有遺憾。”

你和他很像。

這句話姜醫生說了不止一次。

他說不是因為他們都是非常美麗的Omega,而且他們骨子裏都有種不肯服輸的狠勁和對未來的執拗。

姜醫生說,他曾經的那位戀人,也是專注醫學,致力于解析信息素系統,打破Omega身上的重重桎梏。

“很耀眼啊。所以我一見到你,就明白你為什麽會吸引孔梓了。”

……

在姜醫生悉心調整下,孔梓的身體情況總算是穩定了下來,而且正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最近幾天他已經徹底清醒,甚至可以在護士的幫助下坐一會兒,甚至下床稍微走動。

只是腺體和信息素系統依舊非常脆弱,還不能承受外部刺激,因此雖然搬出了重症監護室,依然需要長期待在信息素隔離病房。

好在除了護士,還有姜醫生和樂夙會時不時換上隔離服,進去陪他聊會兒天。

對于在緊急情況下采用了提取樂夙信息素作為治療手段這件事,姜醫生一開始摸不清孔梓的想法,甚至還以為他可能會生氣。

畢竟以孔梓的執拗勁兒,應該是會對産生O素依賴這件事非常抗拒。否則在腺體發育缺陷的這麽多年,其實早就可以通過攝取人工O素來安撫和緩解症狀了。

但……事急從權嘛。姜醫生表示,當時那種情況,只能動用這種非常手段了。

但是孔梓對于這件事接受地很平靜。他甚至很誠摯地向姜醫生道了謝。

樂夙和孔梓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孔梓顯得有些局促地抓了抓額前微長的碎發:“因為很公平啊。就像我可以标記你,你當然也可以标記我。會産生依賴也沒什麽啊,只要是喜歡的人……”

即使有頭發和手指擋着,也能看出孔梓蒼白了多日的臉頰上泛上了紅暈,看得樂夙心裏暖暖的。

有些話孔梓還是沒有說出。

其實在那個晚上,在那個封閉的小房間裏。

即使看上去瀕臨失控,但如果真的想停止,孔梓其實可以做到。

所以很簡單,他只是動心了,只是甘願被那樣的樂夙俘獲。

那天晚上,向你走去的每一步,都宣告着我的臣服。

因為孔梓還在病中,所以探視的時候,隔着厚厚的隔離服,除了聊天,樂夙沒辦法做什麽親密的動作。但奇妙的是,只要看到他還好好的在這裏,兩人能夠好好地說話,內心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樂夙的眼神像是浸滿了蜜糖一樣,即使是隔着護目鏡,也濃稠得像化不開一樣。

每天這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接觸,即使面對着面,連一小片皮膚的觸摸不到,連一個淺淺的吻都品嘗不到。但兩個人都沉浸在一片無聲的愛意裏,甚至這愛意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飽脹。

☆、失控抑制環

“姜醫生,前臺有您的訪客,但是查了一下沒有預約。”

樂夙跟着姜醫生剛從從隔離病房出來,隔離服還沒脫,就見一個小護士匆匆跑過來報告。

當時姜醫生手上拿着最新記錄的監測數據,正打算回辦公室仔細琢磨下一步的治療方案,聞言一愣。

他摘下護目鏡和口罩,原地微着仰頭想了想,确認自己沒有遺忘什麽重要的會面,就跟小護士說:“讓他預約一下,改天再來吧。我今天有點忙。”

小護士卻面露難色:“那個,前臺沒攔住,聽說已經上來了。”

姜醫生眉心一擰,即使是一貫儒雅親和的氣質不悅起來也多了幾分威壓。

小護士不自覺地頭更低了,小小聲補充了最後一句:“據說是……軍部來人。”

不等姜醫生再說什麽,踏踏的腳步聲已經傳到這個樓層來。

來者一共兩人。

為首的是名棱角鋒利的中年男子。比起刀刻般冷厲的面容更給人沖擊性的,是他那穿着一身筆挺軍裝高大身材,以及撲面而來的重重威壓。

相形之下,現在他身後那位身材壯碩程度毫不遜色的年輕男子卻沒有給人這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他不像強者般站得如青松般筆直,也許是因為他的面容上不見冷厲反而帶着幾分蕭瑟。

“池琥?”樂夙一眼認出了那個年輕的男人,同時,腺體上曾被咬破的地方隐隐發脹。他的身體違背意識地銘記着對方的強大。

樂夙心下一凜,投過去一個充滿戒備的眼神。

但是池琥被喊出名字,卻沒有如樂夙所想的一般顯示出敵意或壓迫的意味。相反,他向着樂夙的方向低了低頭。

那是在為上次的事……在道歉嗎?樂夙在心裏暗自揣摩着。

不過現在沒空理會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事。

就在那個身着軍裝的男人走到距隔離室不遠的地方時,姜醫生大步上前,攔住了那位的腳步。

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會兒,竟然是姜醫生先開口:“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不講規矩。”

樂夙明顯感到姜醫生在生氣。這也難怪。

雖說信息素隔離病房不需要像重症監護室那張必須保持嚴格的無菌環境,故而對于進出的消毒隔離沒有那麽徹底。但這兩個人就這樣大大咧咧直闖進來,未免也對這裏的病患健康太不負責。

更何況這還是兩個強A。信息素不用故意散發,已經農歷的到讓人頭痛了。

對面的軍裝男人被嘲諷了也面不改色,眼皮淡淡一掀,眸中閃過一抹厲色:“我從來不跟弱者講規矩。”

“無恥!野蠻!混賬!”不擅長吵架的姜醫生竭力找出幾個罵人的詞彙,可惜對面的人看起來完全不痛不癢。

他直接伸手輕輕一撥,明明看起來沒怎麽使力,擋在他面前的姜醫生卻突然一個趔趄向右倒去。樂夙趕緊眼疾手快地扶住。

那人好像才注意到現在姜醫生身後的年輕人,把樂夙從上到下審視般地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挑挑眉:“這就是我家那小子寧可和我斷絕關系也要保的Omega?啧……眼光也就那樣。”

姜醫生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從來都沒有想過理解別人。對于別人的痛苦,你視若無睹。”

“哼,弱者才需要考慮別人。就比如……”他就站在那裏,突然沒有任何征兆地伸手捏着姜醫生指着他的手腕,輕輕一掰:“我現在要進去看我自己的兒子,你拿什麽阻止我?”

“啊!”姜醫生臉色一白,發出一聲痛呼,整個身子痛的一歪。

樂夙心一突:這可是醫生的手!他有些心驚地幫忙扶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原本站在那軍裝男人身後的池琥意外地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那軍裝男子的手腕。

那個力道大概讓軍裝男人有幾分驚喜,他轉頭看向池琥,似乎終于有耐心聽人說話。

池琥皺眉和他對視:“來這裏是我開出的條件,請不要借題發揮。孔上将。”

孔……?樂夙眨了眨眼,終于好像有點明白了這裏面的糾葛。

被稱為“孔上将”的男人順勢放開了姜醫生,或者樂夙覺得也許他本來也沒打算把姜醫生怎麽樣。就如同他說的,對于被他看做“弱者”的人,他其實根本沒放在眼裏。

此刻他的眼中,對池琥卻是滿滿的興趣。

池琥盯着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想單獨和他見面。”

孔上将沒半點猶豫地點點頭,手腕一抽,池琥也當即放手。他攥了幾下拳頭,露出一個像是很滿意的笑容。接着他就一個轉身,踏着腳下锃亮的軍靴向來時的方向走去。似乎全然忘了剛剛說過要“看兒子”這種話。

“等一下!”樂夙對着他的背影喊了一聲。

男人頓住了腳步,沒什麽情緒地看了他一眼。

“您剛才說,孔梓為了保護我和您斷絕關系,這是怎麽回事?”

孔上将再次挑了挑眉,對樂夙,這是第二次了:“那小子沒告訴你?”不等樂夙追問,他下巴超隔離病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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