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夜,涼涼的,靜靜的。

夏夜是難得如此冷清的,連最聒噪的知了都睡着了似的。風在空氣中穿過的聲音都聽得清。

窗前的人兒就在這樣的夏夜中坐着,看着這樣的冷清的夜,讓黑暗的夜淹沒她所有飛揚的思緒。

不,夜也并非是完全黑暗的,因為有月,是圓的,但是還不太圓滿,明天的月才是最圓的。

依依望着深藍夜幕映襯下皎潔得讓人眩目的月,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希望月就停在空中,不要向西沉去,不要有明天的圓滿。因為明天,月圓之日,就是她─—柳依依出嫁的日子。

出嫁,或者說出閣,17歲的女孩子是到了該出閣的時候了,在那個朝代。

但是,就這樣嫁了嗎?自己對要嫁之人陌生得幾乎一無所知。想想,那天娘說什麽來着?那個人好像是什麽首富的兒子,名字還蠻好聽的,關若謙,像一個讀書人的名字,不知是否人如其名,是個謙謙君子呢?依依不懂爹怎麽會答應這門親事的。爹一向不都讨厭商人嗎?老嫌人家市儈。認識柳老爹的人都知道,柳老爹讀了一輩子的書,沒做過什麽官,早些年給洛陽知府的兒子當西席,得到知府的賞識,在府衙中謀了個書記的差,就一直做到了現在。他有的是讀書人的清高和傲氣,及最不可救藥的迂腐古板,一生奉守“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信念。在31歲那年再次科試名落孫山之後,就不再趕考,一心想把兩個兒子培養成狀元。

還是聽貼身的丫頭翠竹說的,那關若謙的爹關洛,當年和爹是一塊讀書的好朋友,這婚事就是那時指腹為婚定下的。後來因為關老爺改行經商,與柳老爹起了矛盾,兩家漸行漸遠就斷聯絡。這婚事也就擱下了,十幾年沒人提起過。

“難怪我一點都不知道。”依依在心中輕嘆,帶着一種認命的消極。

不料,事隔多年,關家依着當年的約定,帶着指婚時交換的信物,在依依17歲之際來提親了。柳老爹雖然看不起商人,但畢竟是當年的老朋友,而且人家現在過得風風火火,可比自己風光多了。人不可言而無信。柳老爹一輩子沒做過背信的事,這次關家又是守信而來,他就更不可能先毀信退婚了。于是依依的終身大事就這樣定了。

聘禮是半個月前下的吧?依依恍惚地想,有些迷糊了。事情太突然了,17年來爹娘從來沒有說過這事。翠竹說隔壁的丫子15歲才過就嫁人了,自己到了17歲上卻從來沒見媒人進過門,于是也就不曾想過。不想,一個月之內,自己的生活就被掀起了軒然大波,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只有任爹擺布。對爹,依依是打心底敬畏,從來是言聽計從。嫁妝都備好了,柳家也沒有什麽厚底子,關家又是大富人家,不差什麽的。所以依依的嫁妝也就沒有什麽可備的。柳老爹辦不起豐厚的嫁妝,也不願收關家太厚重的聘禮。但下聘那天,關家下的聘禮可是讓全洛陽城的人開了眼界,見識了什麽叫首富。同時也讓柳老爹虎了半個月的臉。還好柳母想出了移花接木之法,讓柳老爹把聘禮全用作嫁妝之用,才讓柳老爹不至于冷着臉送女兒出閣。

當然嫁妝中有些東西方卻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被缛枕巾之類的,必是待嫁女子親手所繡。為了讨個吉祥,繡的不外乎是鴛鴦戲水,百子圖,花開富貴之類的圖樣。依依雖然被突如其來的親事驚呆了,但在娘親的督促下,也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飛針走線繡好了所有的繡品。

想到那繡品,依依不由微紅了臉,月光下那張絕美的容顏上盡是含羞待怯的風情。畢竟是待嫁的女兒心,三分期待,三分羞怯,那絲繡也就繡得格外生動了。鴛鴦硬是比平日裏親密恩愛了幾分。

不知那關若謙是怎生的男兒,在那個時代,女子能嫁個好男人就是一輩子的幸福了,依依也不能免俗。希望不要像爹那般古板才好,依依皺皺秀氣的鼻子,俏皮地想。這樣的動作在爹面前她是不敢做的,爹的嚴肅刻板總是讓他敬三分,畏七分,動作起來也就拘束了。但二哥就不同了,二哥總是嘻皮笑臉的,常常跟爹唱反調,把爹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那關若謙要像二哥一樣會逗趣,哄自己開心就好了。要還能像大哥一樣溫文爾雅,那就更好了。依依與今天的女子不同,那個朝代民風并不開放,女子抛頭露面并不常見。她在柳老爹的“管制”下,更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所以能想到的認識的男人也只有自家三個了。

他喜歡詩詞嗎?依依是喜歡的,尤愛前朝白居易的《長恨歌》,很羨慕楊玉環,能讓一個帝王為她如此茶不思飯不想,也不失為一種幸福。依依并不想成鳳,只想有一個人像爹那樣只愛娘一個人地愛她。柳老爹最完美大概就是這一點了,一輩子與妻子恩愛有加,不曾二心。他要能疼我愛我一輩子該多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依依羞澀地想起了這兩句詩。

他俊俏嗎?

Advertisement

關家的人好嗎?

……

許許多多的問題在依依的心中繞來繞去,都沒有個答案。

不知不覺,月已沉西。依依看了已躲在柳梢後的月,認命地輕嘆了一口氣,終于離開了窗前,寬衣上床安寝了。在陷入黑甜鄉之前,她還迷迷糊糊地低喃:“希望明天不要來……”

但她終于抵不過睡魔的催眠,沉入了夢鄉,一如她無法抗拒她的命運。天還是會亮,她還是要嫁人的。

依依不知道成親是這麽累人的事。一天下來,忙得幾乎沒有一刻喘息的。這一刻,終于能歇會兒了,她獨自坐在新房的喜床上,陪嫁過來的翠竹也不知道忙到哪兒去了,竟沒在一旁陪着。披着霞帔,戴着沉重的鳳冠,遮着紅蓋頭的新娘子除了腦子還能想,似乎什麽也做不成,依依就不由又回想起這忙亂的一天……

一大早,依依就被娘從床上挖起來。由于昨夜晚睡而出現的黑眼圈在白皙的臉龐上顯得有些刺目,吓得柳氏趕緊叫翠竹來給小姐敷臉,忙活了許久,但效果顯然不佳,只好作罷。

從早膳過後,依依的人就不是自己的了,被一群子孫滿堂的老媽子支使着,擺布得團團轉。光是挽個髻就梳來梳去,梳了好幾遍,扯得頭皮都麻了。好不容易梳好了頭,又加簪,每加一件都要把她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看個徹底,不看半天不肯罷休,惟恐有哪個角度不夠完美,惹了人笑話,似乎忘了紅蓋頭一遮,就什麽都看不見的。搽粉上妝,穿嫁衣,每一件事都要花比平時多數倍的時間來弄。好在依依的性子一向好,也不見不耐煩,只是有點累,又一直沒吃東西,餓得有點無力了。

好不容易,那群老媽子滿意了,作罷了,依依已經快累癱了。但是今天不行,今天她就是再累也得撐着,誰讓她今天是新娘子呢?

到了中午的時候,男方迎親的人就到了。吉時就不遠了。于是免不了又是哭啼一番,和家人依依惜別。柳氏勸了女兒不要哭,怕花了妝,自己卻先落淚了。依依的淚也就忍不住了,跟着滑落下來。柳老爹在一旁看着,也紅了眼,卻硬是一句話也沒說。他平素對女兒雖然嚴厲,但還是很疼這唯一的女兒的,吃穿用度總是盡最好的,出門回來總忘不了帶點她喜歡的小東西,甚至因為她渴望的眼神而破例讓她跟着兩個哥哥識文斷字。這會兒女兒要出嫁了,做父親的心中五味雜陳,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沉默着。大哥只好過來勸,又對小妹一番叮咛,不外是要在婆家好好做人,若真受了委屈,不要忘了還有娘家人一類的話,二哥一向嘻哈慣了,這會兒對這場面有點手足無措,就靜靜地坐在一旁。

不多時,外面就喧嘩,鬧騰起來,想是花轎和新郎官來了。

“來了,來了。花轎來了。”果然,外面就跑進來一個小女孩,嘴裏興奮地嚷着。

這裏頭的人就忙亂了,忙着拭去新娘子臉上的淚,忙着找紅蓋頭。正亂着,媒婆進來了,“快點兒啊,這吉時可是快到了,別誤了!”說完,又見屋裏的人都亂成一團了,只好吆喝着幫忙。好容易找到了紅蓋頭,正要給新娘子披上,卻發現新娘子的妝有點花了,只好又給她補妝。一切終于在忙亂中弄停妥了。

依依在翠竹和媒婆的攙扶下,戀戀不舍地出了閨房,又出了柳家的門,踩着鮮紅的地毯上了轎。轎起了,鑼鼓喧天。身後留下了她十七年喜怒哀樂的記憶和最親的家人。

坐在花轎裏,依依的心情就随着轎子的搖晃而晃蕩着,不安着。她有股沖動想掀開轎簾,去看看前頭的馬上的新郎,那個即将是自己夫婿的男人,不曾見過一次。她知道他就在自己前頭不遠的地方,領着自己往未知的世界走去。但她忍住了沖動,看了又有什麽用呢?自己能跳下轎子逃離嗎?自己能逃開這既定的命運嗎?一切的一切都歸結于一聲認命的低嘆。依依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這段日子來第幾次嘆息了,也許比過去的十七年嘆息的次數加起來還多吧!

等花轎走完了這段路,自己就是另一個家的人了,是無名的關氏了,不再是柳依依了。依依的心中有着如霧般看不清的不安和茫然。轎外喧鬧喜慶的奏樂幾乎入不了依依的耳,她卻在這吵雜中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個尖銳的嗓音用她辨不清的口氣說着:“……好福氣啊……”聽不清了,可能是因為花轎過去了吧,她聽不清那個聲音還說了什麽。是在說自己嗎?她蔥白的手指使勁地絞着手中的帕子,自己也能這麽認為嗎?“好福氣”嗎?

轎子就在依依的思緒輾轉中終于到了關家。接着又是一團忙亂。而這團忙亂,依依已經記不清了。紅蓋頭蒙住了她的視線,也蒙住了她的心思,她只能在旁人的攙扶下機械地完成一系列的禮節。

等清醒一點的時候,她已經在新房的喜床上坐了好一會兒了。直到這一刻,依依還是不太相信自己已經嫁人了。但這确确實實是真的。就如自己腳下所觸的地面一樣真實。微垂着頭,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赤紅,那是嫁衣的紅,喜慶的紅提醒着她事實的存在。在這個房間裏,她聞不到熟悉的清香,鼻端嗅到的只有陌生的氣息。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該是不早了吧,但遠遠地仍然聽到前廳傳來的隐約的喧鬧聲。依依輕輕地轉了轉酸痛的脖子,無奈地籲了口氣,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呢。正想着,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她突然緊張了起來,感覺到了人影的靠近,心跳越發急促了,連呼吸都短了。

“小姐。”翠竹的聲音輕柔地響了起來。

依依無法形容自己這一時的心情,就像一塊巨石提到了極高處,突然繩子斷了,那石塊極速地墜落了,那種失速的感覺是言語所不能及的。

“小姐,餓了吧?夫人怕小姐餓着了,臨走時,叮囑奴婢一定要在喜宴結束前,讓小姐先吃點東西。奴婢從廚房給小姐端了一碗粥。小姐,吃嗎?”翠竹叨叨念念地交待着。其實這是不合禮的,但做娘的總是心疼自己的女兒,也就顧不上那麽多了。

依依雖然一天沒吃到什麽東西,早已饑腸漉漉,但她仍然記得父親說過,新婚之夜在新郎揭開紅蓋頭前,新娘是不能擅自掀開蓋頭的。今天是她嫁到關家的第一天,她不能做出失儀的事來,給公公婆婆留下壞印象,壞了柳家的門風。所以她現在除了等什麽也不能做。

“翠竹,我不吃,爹知道了,會害娘挨罵的。”依依怎麽也忘不了爹嚴厲的表情。雖然爹總是在娘的淬然欲泣下結束他的教訓。但她記得娘說過,她犯了這麽多的錯,以爹的作風卻沒有休了她,是因為爹真的喜歡娘。她還記得娘說過,嫁為人婦,就要處處小心行事。若是婆婆嚴厲的話,更是一點錯也不能有。

“小姐,老爺現在又不在這。”

“可是,萬一被夫君知道了,怎麽辦?”

“小姐,不會的。前廳還熱鬧着,離結束還要一段時間呢。”翠竹苦口婆心地勸着。

依依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奴婢先把粥擱在桌上,小姐想吃了再吃吧。”

依依一聽急了:“翠竹,快把它送回去。不能被夫君看到了。”

“好好好,奴婢這就送回去。小姐你等會兒,奴婢馬上回來陪你。”

依依聽着翠竹出門去了。

翠竹才出去沒多久,依依就聽到一陣喧鬧聲往院子裏來了,而且是朝新房來了。她的心又揪了起來,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咯吱”門開了,門外湧進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着話,有男有女,混成一片,依依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靜一下,行嗎?你們這群家夥!”一個清朗的聲音沉穩地想起,于是房間裏靜了下來。

“快揭蓋頭吧!”不知誰說了一句,房間裏的又鬧了起來,“對啊,若謙,快揭啊。”“對對,看看嫂子的廬山真面目,我們可好奇得緊。”這群人想來都對依依好奇極了,畢竟她在洛陽城一向是默默無聞的。

“關少爺,來,拿秤吧!”一個有點年紀的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想必是喜婆吧。

依依忐忑地聽着這房間裏的一切動靜,乍聽到喜婆的話,心一下子又提起了幾分,終于就要見到夫婿了。

她感覺到房間裏一下子又靜了下來,只剩下一片呼吸聲,一個身影朝自己靠近了,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動的“砰砰”聲了。

稱杆伸到了蓋頭的邊緣,輕緩而堅定地撩起了那遮住依依視線和絕美容顏的紅帕子。

蓋頭飄落了,關若謙覺得自己的呼吸停住了。驚豔!若謙心中有過對新娘子萬般不堪的想像,卻對新娘子的美麗毫無防備。這驚豔來得突然,狠狠撞擊了他毫無戒備的心房,擊起了千層浪。背後傳來的不約而同的抽氣聲和驚呼聲像在呼應他的驚豔。他突然不想和這群人分享依依的美麗了,即使當中有一部分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他快速地轉身沖那夥還處于癡呆狀态的人說道:“好了,人也看到了,可以走了吧?”聲音中有不容抗拒的威嚴。

“若謙,我們還沒鬧洞房呢。”“是啊,關兄,這樣就趕我們走,太不夠意思了吧?”“嫂子這麽漂亮,讓我們多看幾眼嘛。”那群人一句一句地抗議着,沒有一個願意走人的。

依依羞窘得頭都不敢擡起來了,臉上紅成了一片,比上好的胭脂還豔麗。

若謙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舍她的羞窘,又為她的豔麗所迷眩,有股想把她藏起來的沖動,于是又轉頭趕人:“行了,別鬧了,沒看到我的娘子害羞了,還不快走……”他低聲說了句什麽,依依沒聽清,只覺得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臉,她從來沒有一次面對如此多的人,而且這群人正議論着她,這讓她更不知所措了。

“好吧,今天就饒了你。”那群人終于不甘不願地走了。

“祝關少爺,關少夫人永結同心,早生貴子。”喜婆道完賀也出門去了,臨走前還回身帶上了門。

剛才還鬧哄哄的房間一下子靜到了極點。人走了,清靜了,依依卻更緊張了。她沒有擡頭,知道房間裏只剩下自己和他了,她強烈地感覺到了一個陌生的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男人的存在,這讓她比剛才更為驚慌無措了。她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心髒正撞擊着她的胸腔,發出沉悶的巨響。

“你的嫁衣有那麽漂亮嗎?你寧願看它也不願看我?”關若謙略帶戲谑的話語在依依的頭頂響起,如同驚雷乍響,打破了一室的安靜,也震斷了依依緊繃的神經。

她吓得幾乎彈跳起來,但最終沒有,一身鳳冠霞帔的累贅壓得她動彈不得,她只是“霍”地擡起了頭,這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鳳冠在輕晃,珠玉撞擊,發出清脆的輕響。

若謙敏捷地閃開了,免去了被鳳冠撞壞下巴的命運,但他依然靠得很近,微俯着身子,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依依,他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的清香,像花香又像薰香,若有若無地誘人。

依依在他高深莫測的表情下,完全沒有勇氣與他對視,輕輕地,想別過頭躲開他的視線,卻發現沉重的鳳冠已經壓得她纖細的頸項酸疼不已,敏感的神經幾乎不能承受這樣的酸疼。美好的眉悄然皺了起來,在光潔的眉宇打出了小小的褶皺。

似乎是發覺到了她的窘境,若謙收斂了他的表情,直起了身,體貼地為她除去了沉重的鳳冠,随手放到了床邊的小幾上。手還留在她的頭上,拔去了多餘的簪子,讓一頭長過腰的秀發披散了下來。

依依安靜溫馴地任他為所欲為,為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感到一份甜蜜的喜悅,感覺到自己的發落了下來,輕輕地扯動頭皮,他的手離開了他的發頂,卻穿過了她的發,探入了霞帔,停在了她的頸上,那有點燙人的溫度滲入了她的皮膚。她訝異地擡起了頭,疑惑不用說出口,已經全寫在臉上了。

這是怎樣的風情啊,豔麗的絕色散發嬌媚的風韻,迷糊而單純的表情卻帶着稚氣的天真,還有比天真的妩媚更誘人的表情嗎?若謙不知道,但他已深深地為眼前這個小女人的風情所吸引,誘惑。他忘了他的本意,他的一只手環上了她的腰,把她拉離了床沿,擁入懷中,擱在她頸上的手拂過她細致的肌膚,帶着她敏感的微顫,停在了頸側,托起了她的臻首。

依依完全無法意會他的行為,盈盈雙眸對上了他的,被他黑眸中的炙熱駭着了,一團羞紅又湧上了雙頰,被胭脂覆住了,但眼中的羞怯卻躲不過他的眼。

他不滿起來,想更清楚看清她的羞紅。于是他又一次改變了想法,松開了手,一言不發地出門去了。

依依愣住了,傻傻地站着,不知發生了什麽,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然而她并沒有時間去思考,去反應,關若謙很快就回來了,手裏還捧着個臉盆。他把盆放在桌子上,撈起了盆中的毛巾,輕松地擰幹了。

依依臉上的熱潮已經退去,腦子清楚多了,她努力思索着母親的交待中,是否有這樣一環,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她不由看了一眼房中間的桌子上還擺着的早已冷掉的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及那一壺酒,腦中再次想過母親交待的洞房花燭夜的每個環節。

“別急,我的娘子,等會兒就喝交杯酒了。還是你餓了?”輕松的調侃讓她如作了賊般地收回視線,左右環顧不知該把視線擺在哪兒,只覺得小臉又燙了起來。

若謙站定在她面前,一手掌住她小小的頭顱,固定住了她的視線,讓她的視線對上他惡作劇似的笑臉。但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拿起毛巾輕輕地觸上她的臉,溫柔地擦拭,一點一點地褪去她的濃妝,也褪去令他驚豔的豔麗。力道把握得不輕不重,溫柔得好似怕傷了她一樣。

依依被這個男人震住了,他的溫柔是除了母親以外再也不曾有人給過的,一個男人的溫柔。而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婿!這個認知讓她覺得有些幸福。她露出了沉醉的微笑,甜甜的迷人。

絕美的微笑讓若謙失了神,他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眼中只剩下了她的笑,那丹紅的唇輕啓着,勾勒着誘人的弧度。“啪”毛巾滑落了,落到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但喚不回他的理智。他如深潭的瞳孔深處正燃起了烈焰。

被他濃烈的眼神逼視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的依依,轉身想離開他的視線,卻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動作環進了懷中,動彈不得。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他的臉放大在了她的面前,然後她的唇被捕獲了。

若謙沒想到一個吻可以讓他陷得這麽深。她甜美得讓他不想離開。他輾轉着嘗盡她柔軟的紅唇,正想進一步頂開她的貝齒,更加深這個吻,卻發現陶醉的只有他自己,而她正睜大了她的美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頓時他興致全失,覺得萬分狼狽,于是倉皇離開了她的唇。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感到如此懊惱,幾乎想甩頭離去,也幾乎這樣做了。

但他聽到了如黃莺出谷的美好樂章,“你的眼睛好漂亮。”他還來不及跨出的腳步硬生生地收住了,差點沒失去平衡摔個鼻青臉腫的。

他急急地穩住了身體,露出了得意的笑,挑了挑眉,他佯裝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說我嗎?”可惜還是掩不住他的快意,這一刻他已經完全忘了前一刻的狼狽。

依依雖然覺得有些羞澀,但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若謙一掃方才的懊惱,開心得好像賺了幾百萬兩銀子似的。他迅速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決定原諒她的不解風情。小小的啄吻卻比剛才的熱吻效果好多了。她的臉幾乎是在剎那間紅透了。

她紅豔豔的頰像熟透了的櫻桃,幾乎讓他又閃了神,但這回他很快地找回了理智。除去鉛華,清清爽爽地看到了她含羞帶怯的風情,這讓他滿意極了。他樂透了,咧開嘴開心地說:“你這樣比較漂亮。答應我,以後不要在臉上搽那些胭脂水粉,好不好?”

依依想也沒想,乖巧地點了頭,答應了下來:“我記住了,夫君。”

若謙覺得她軟軟的嗓音動聽極了,尤其是喚他“夫君”時,讓他喜愛至極,忍不住開口要求:“娘子,再叫一遍,好不好?”

“什麽,夫君?”依依顯然沒有反應過來,但他已經達到目的了。他由衷地說:“我喜歡你這樣叫我,很好聽。”說着,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他的臉逼近了她,很緩慢地,讓她有了逃開的機會。

她後退了一步,踩上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發現是方才掉落的毛巾。“啊,毛巾髒了,我去洗。”她快速地蹲下身,拾起了毛巾。若謙這會兒并不阻擋,讓她輕松地逃到了水盆邊,去“□□”毛巾,說“□□”一點也不為過,她幾乎是無意識地揉着毛巾,越揉越用力,腦中盡想着剛才的一幕。她看着他的臉低了下來,那雙帶着笑的眼睛靠近了,氣息噴到了她的臉上,她的心跳居然莫名地加快了,讓她無力承受,忍不住想逃!

若謙上了床,倚靠在床頭,細細地欣賞她的美麗,輕松惬意。

何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他算是見識了。濃妝的依依的确令人驚豔,但不施粉黛的她卻更有一種嬌嫩、清雅的味道。一雙修長的眉,細致而黛黑,眉下水靈靈的雙瞳隐沒在長長如扇的睫毛下,生出一股神秘誘人的風韻,讓人忍不住想望進那一汪盈盈碧水。豐潤的雙唇不點而丹,如初生的紅菱般粉嫩,仿佛有一股清香飄蕩而出。這張臉真的美,美得出塵絕世,尤其是此時,在燭火和霞帔的映襯下,籠着淡淡的紅光,讓人移不開眼。

若謙怡然自得地欣賞着嬌妻的羞怯,覺得有一種叫滿足的情緒在心底流轉,也許這樁婚姻并不如自已想像的糟。

關若謙在這之前是沒見過依依的,當年定下這婚約時,他也不過才五歲,還是個無知孩童,什麽都不懂,就被定下終身大事,而依依更是尚在娘胎之中。後來,關父開始忙于事業,又素知劉老爹的脾氣,知道若是上門拜訪,他必定要苦勸自己,少不了又是一番“唯有讀書高”的論調,兩人意見不和必起争執,所以漸漸少上柳家了,最後索性就再也不上柳家的門了。柳老爹也是牛脾氣,見關父不願回頭,執意行商,還斷了往來,心裏更是惱火,從此也是不再理會關父。所以兩家同住洛陽城,卻多年不曾往來。盡管如此,柳老爹卻一直記得這門親事,對依依從小就管教甚嚴,真正的讓她“大門不過,二門不出”。所以少有人知道或見過柳家的女兒,如花似玉的一個可人兒。若謙也就更不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美麗的未婚妻,直到半年前。

半年前,某一日,關父突然叫若謙到書房去,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關父已漸漸不大管事了,生意上的事也大都交給兒子和總管秦青雲管了。所以若謙很疑惑,父親到底有什麽事要交代,但也不敢怠慢,二話不說跟關父到了書房。

“爹,到底有什麽事這麽重要啊,我回頭還有筆生意要談呢。”關若謙毫不贅言,一進書房,尚未坐定,就直奔主題,話音一落,人已東歪西斜地先靠進了椅子裏。

“謙兒,坐好。”關父無奈地搖搖頭,他懷疑兒子這副痞樣若被商場上同行的人看到了,他們會不會吓趴下去。

“爹,這兒又沒有別人,我坐好給誰看。”若謙翻了翻眼,冷靜漠然正兒八經的形象是擺給外人看的,自個兒的老爹還用看嗎?“爹,你說不說?不說我就先走了。”他可沒興趣在這聽訓。

“嗯……”關父在書桌後坐下來,看着挺拔俊雅的兒子,有點猶猶豫豫,欲言又止,一副為難的樣子。

“爹,有事就直說吧。”記憶中,父親從不曾如此吞吞吐吐,他總是果斷利落的,若謙覺得有點不安了,口氣也正經了三分。

關父還是沒有開口,他暗忖:“兒子會不會接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未婚妻?”他也知道這事是挺難接受的,但這也不能怪他啊,總不能叫他失信于人吧,這可會毀了他關某人一世的英名。

終于,他還是從書桌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只錦盒放在了若謙的面前,開口說道:“看吧!”

若謙不明所以地看了父親一眼,打開了錦盒。錦盒裏放着一塊晶瑩的白玉,質地不錯,玉上的雕刻也算精致,但并不名貴。他又拿起玉仔細端詳,也沒看出什麽特別之處。于是他一頭霧水地擡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希望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嗯,兒子啊,爹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其實你有一個未婚妻,這一塊玉就是定親的信物。”關父到底是說出了實話。

“什麽?”若謙失聲驚呼,只差沒有跳起來了,什麽冷靜的形象都沒了。不過這會兒他倒是坐正直了。

“爹,你在開玩笑吧?從來沒聽您提過這件事。”他把手中的玉扔回了盒中,仿若它會燙手似的。

“真的,爹什麽時候會開這種玩笑了?其實也不能怪我,如果不是前些日子,你娘跟我提起你的親事,我也不記得了。”關父一本正經地跟兒子解釋道,惟恐他不信。

“天啊,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呀?”若謙的心情懊喪到了極點,真是莫名其妙,居然平空多了個所謂的未婚妻。

“久了,快十七年了吧,那時你才五歲了,也許你不記得了。爹當年有個極好的朋友,姓柳。你柳伯父可是極疼愛你的,你柳伯母也頂喜歡你的。那時她正懷着孩子呢,一天談話中談到了你柳伯母腹中的胎兒,就約好如果是女兒就許配給你,兩家結為親家。後來,你柳伯母果然生了個女娃,取名依依。在依依滿月宴上,就交換了定親信物。事情就是這樣。”關父就索性說個一清二楚。

“好,那為什麽這麽多年,我沒見過那什麽柳家的半個人影?也不知道柳依依這號人物?”關若謙覺得簡直是不可思議,不能不懷疑父親是不是在耍自己,他頓了頓還是問了:“爹,你不會是想騙我成親,就編這個故事吧?”

“哼,爹是那樣的人嗎?”關父脖子一硬,雙眼一瞪,虎着臉質問道,但他很清楚兒子是吃軟不吃硬的角色,于是有軟了口氣,耐着心解釋:“其實,你柳伯父也住洛陽城,只不過我們住城東,他們住城西而已。但是當年因為爹改行經商的事鬧了意見,又加上我事業初始,無暇顧及,也就漸漸的失去了聯系,所以爹也忘了你的親事。”

“忘了!那好啊,忘了就忘了,聯系也斷了,你還把這事告訴我幹嘛?”若謙以為事過境遷,可以算了,不由地松了口氣,說話也輕松了。

“那怎麽成?我若忘了,那也就算了,可是我現在想起來了,就不能失信于人。你忘了爹是怎麽教你的了?我們經商的最重信譽,一次失信就會毀了一世的信譽。再說你柳伯父也是個頑固分子,我們不履行當年的婚姻,他也不會上門來求的,只會誤了家裏姑娘的幸福。”關父說的很無奈,如果不是柳老爹書生意氣,頑固不化,兩家何至到了今天這樣形同陌路的情形。

“哦,,那我就這樣娶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誰知道是什麽模樣,說不定奇醜無比呢。”若謙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