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困境
關若謙要出遠門了。
是秦老爹的意思,關父關母幫腔到底。理由是讓若謙到江南去看看關家的商業版圖往南擴張的利潤能有多高,順便也取取經。江南人精明,生意做得比北方人老到。關若謙對秦老爹的敬意較之對父親更勝一籌,所以對江南一行并無二話,表現得異常的聽話。
看了幾日依依悶悶不樂又強笑歡顏的樣子,若謙最終決定,帶着依依一起上路,反正自己也放不下她。
“不行,你有正事要做,我怎麽能跟你一起去呢?再說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依依雖然難過于分別在即,卻從未想過同行之舉。
“傻瓜,就因為你沒出過遠門,我才帶你一起去。讓你也看看江南絕美的風光。”若謙寵溺地說,一副想把全世界送到她面前的雄心壯志樣。但是能嗎?他能做到嗎?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可是……”依依還想說什麽。
“沒有可是,我說你去,你就去。”若謙霸道地下了決定,不容她有異議。
依依沒有再說話,既然夫君已經作了決定,那就照辦吧,只是自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定不能給夫君添麻煩。
洛陽的深秋,景色已經蕭瑟了。風中帶着濃濃的寒意。但今天的太陽很亮,暖暖地照着大地。天空很幹淨,藍得幾乎透明,幾絲輕雲為天空憑添幾分靈動,偶爾掠過一只孤雁匆匆往南飛去。
碼頭。船要開了,岸上卻還是別情依依。
當然主角是依依和若謙,但哭得最慘的卻是沒能同行的翠竹。
“翠竹,你別哭啊,我只是和夫君同趟遠門,又不是不回來了。”依依也紅了眼,卻硬擠出笑安慰着翠竹。
“小姐,從來沒離開過奴婢,沒有奴婢侍候,你可怎麽辦?”自從小姐6歲那年,夫人把孤苦伶仃的自己帶回柳家後,小姐一直都是由她侍候,可是現在……翠竹一心憂主,恨不能跳上般同行。可是姑爺堅持不讓她跟。
“沒關系,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況且還有夫君呢。”擋不住翠竹的淚眼攻勢,依依只好拉夫君做擋箭牌。
“好了,船快開了,你們上船吧。”關父催促着,表情凝重,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兒子的目光,不想引起他的疑心。
所幸若謙一直注意着依依,無暇顧及其他的。莫怪人雲:“溫柔鄉英雄冢。”紅顏真的是禍水吧。關若謙自從迷上妻子之後,似乎就失去了往日的敏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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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上船吧,謙兒,好好照顧依依。”關母殷殷叮咛,臉上的笑有些勉強。
“娘,我會的。”若謙卻好像沒看到母親的強作歡顏,只是輕輕的攬了攬母親的肩承諾道。
“客官,上船羅。”船家也來催促了,看來不走不行了。
“爹、娘,我們走了。”若謙扶着依依踏上了船。
“保重爹、娘。”站在船頭,若謙靜靜地摟着依依,在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
碼頭漸漸地遠了,碼頭上的人也漸漸地看不清了。若謙卻依然站
在船頭,目光沉靜,臉上更是沒有了一絲的表情。
“夫君。”從來沒有坐過船的依依,在颠簸的船上,只能緊緊地依附着若謙,他不尋常的沉默引起了她的注意,溫柔地問道:“夫君,怎麽了?”
“沒什麽。”對他扯出一個安撫的笑,他注意到了她的困境,體貼地摟緊她,轉身向船艙走去。
這種專供富人租用出游的舫船在當時結構已經很完善,完全像一個移動的房子。有時為了滿足某些人炫耀的心理,船上的擺設也都是很豪華的。若謙租的這艘船,擺設不會豪華,卻是淡雅精致,倒像是比較适合文人墨客游河吟詩之用。
不過,此時依依并無心欣賞艙中所設。她的注意力全在她的夫君身上。今天的他太不尋常了。平時他在她面前總一是臉的笑意,時而戲谑,時而含情,逗得她左右支绌,很少像今天這樣深沉無言,這樣的他就像那天夜裏的他,讓她的心高高地懸了起來。他一定有什麽心事,該問嗎?她猶豫着,作妻子的是無權質問丈夫任何事的。可是,她真的不喜歡他這樣沉重的模樣,看起來很難過。她想分擔他的心事啊。終于,在他落座并習慣地将她擁在懷中時,她鼓起了勇氣。
“夫君,你是不是有心事?”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卻見他紋絲不動如山,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她好不容易凝起的勇氣全沒了。她安靜了下來,把頭靠在他的懷中,聽着他依然沉穩心跳,想感受他的心情,但她什麽也沒聽出來,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他的胸膛震動了,她居然真的聽到了,一句極緩的極輕的話:“依依,下次我一定帶你去江南。”
依依聞言驚喜地擡起頭來,卻發現若謙正雙目炯炯地注視着她,原來剛才那句話是夫君講的呀,反應過來之後,她不由為自己幼稚的想法紅了臉。
“好嗎?下次我一定帶你去。”若謙又重複了一句。
“好,依依都聽夫君的。”她總是這樣順從,看來她這輩子要學會反抗是很難了,“那我們現在去哪呢?”學會發問了,算不算進步?
“我們回洛陽。”若謙的回答聽起來像天方夜談,他們才從洛陽離開,在這條運河上走出才沒有幾步路呢。
“我們不是要離開洛陽嗎?”依依迷惑不解的看着關若謙。
關若謙沉默了。離開,只是做給父母看的。離開,只是為了尋找答案。也許他是在依依身上花費了大量的心思,但不代表其他的事情他都看不見了。最近總是在不經意間捕捉到父母憂心忡忡的樣子,但在自己出現之後,他們又總是百般遮掩。依依是單純看不懂他們的臉色變化,但他卻當了他們二十二年的兒子,哪怕是一丁點的變化,他也能感覺到。隐隐地他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了,可是最近關家甚至洛陽都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若說有,也只有波斯的政局動蕩一事,但這和關家能有什麽關系呢?
而那一日,他興起帶依依去給秦老爹請安,卻意外得知,早已不管事的秦老爹最近多不在院內,常往外跑,他的懷疑一下子清楚了起來。沒想到,第二天,父親和秦老爹就要他遠赴江南。
他還不清楚這一連串的怪異和波斯的政局動蕩有什麽關系,但他知道肯定有什麽事發生了,他卻被瞞住了,而且沒有人打算讓他知道。
原本他打算直接找父親問明白的,但思慮再三,還是覺得不妥。他們既然有心隐瞞,就不會輕易松口。而且這事明顯的是事關他的。商行的事他一清二楚,不會有事,就算有事也沒有瞞着他的理,畢竟商行的事都是他在處理。家中的事,他雖然不管,但該知道的他也都知道啊,并沒有什麽崩天裂地的大事發生。想來想去,似乎只有自己身上可能發生了什麽,才會讓爹娘、秦老爹都如此緊張重視,甚至不惜送他去陌生的江南。但到底是什麽呢?有什麽事會是他不知道的呢?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實在是有點荒謬的。
最後,他決定不動聲色地順從爹娘的心意,離開洛陽。自然這是一個障眼法。他的目的,只是讓爹娘放心,并沒打算讓已經年邁的爹娘獨力承擔一個可能的災難,所以,他要回洛陽。
沉默一直持續着。依依的不安一直在擴散,心跳漸漸鼓動起來,終于超過了她所能負荷的,化作一泓清淚,從蒼白的臉上滑下,無聲地滴入若謙的懷中。一雙蔥白的小手交握在他的頸後,緊緊地扣住了他。
“唉。”輕輕地拉下她環住他的小手,包握在大手的掌心,細致地摩擦着,他想借此驅散她的不安。淚漸漸地收住了,心也漸漸地安定下來,依依擡起頭,為自己的脆弱,露出一個羞赧而虛弱的笑。
“依依。”沉默許久,若謙似下了決心,鄭重地輕喟她的閨名,她注意到了今天的他不再親昵地一口一個“娘子”地喚她,而是慎重其事地喚她的閨名,一種青青澀澀的感覺鑽進了心頭,她喜歡他這樣沉沉地叫她“依依”,仿佛她于他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而不只是一個任何女人都可以替代的“娘子”。
不過,這一刻她來不及多想,就被若謙的嚴肅感染了,也感覺到了什麽,又隐隐地不安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反手握住他的大手,尋求溫暖的支持。他的手和她的交握,彼此的溫度交纏着擴展開來。
再次長長的沉默之後,若謙用下巴親昵地磨蹭着她的秀發,一向清朗輕快的聲音帶上了一份沉重,他終于開口了:“依依,我們要回洛陽,但不能回關家。家裏也許出事了。”頓了一下,他不知該怎麽說清,遲疑了一下,他決定瞞下來,也許也不算瞞,事實上他也不知道。“也許并沒有出事,只是我這次的出行太離奇、太突然了,所以心裏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哦。”依依什麽也沒聽懂,他說得太含糊了,但她并不加予追問,只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那我們回到洛陽後要去哪?”
若謙松了一口氣,為她沒有過盛的好奇心而感到欣慰,他忽爾露出一抹神秘的笑,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個輕松肆意的他,用一種有點奇怪的表情看着依依,好一會兒才說:“我們去找二哥。”說完之後,他還是看着依依,好像在期待什麽。
“二哥?夫君還有兄長嗎?”依依大為疑惑,到關家雖然時間不長,但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夫君有兄長啊。
“當然沒有,關家只有我,不是嗎?”若謙看起來已經把煩惱丢到腦後去了,又有心情逗弄他親愛的娘子了。
依依偏着頭,看着夫君挑高了的濃眉,一臉的笑意,突然有一種錯覺,仿佛剛才的沉重只是幻覺。但依舊交握的手提醒了她現實的存在,她細心地捕捉到了他笑紋中殘存地一絲緊繃,有了了悟和感動,夫君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一泓清淚不自覺地漾出了眼眶,濡濕了她的臉頰。依依慢慢明白了自己一向平靜無波的心因為眼前的男人而如潮來潮去有了大起大落。笑多了,淚也多了,自己似乎不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知的自己了。
“怎麽了,怎麽了,想不出來就算了,怎麽可以哭鼻子耍賴呢?”想逗嬌妻開心的若謙沒想到會弄巧成拙,差點沒慌了手腳,還好他的冷靜訓練有素,才沒有臨陣脫逃,又不死心地逗着她。
依依終于在夫君期盼的目光中綻出了一絲笑意,這樣一笑,猶如在陰沉沉的天空中突然劃開暗雲浮動的一縷金光,照亮了整個天空,讓人眩目。
一只大手以它從未有過的溫柔拭去粉嫩嫩的頰上的淚,雖然驚豔于這如帶水芙蓉的絕美笑容,卻不舍她的淚。若謙情難自禁地呢喃:“好美,依依你真的好美。”話音最終落在了依依的唇邊,他熱情的封住了她豐潤的櫻唇,讓彼此忘卻了現實的煩惱,沉浸在感官刺激的愉悅中。
船很快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小碼頭停泊了。但為了掩飾行蹤,若謙和依依下了船之後,船依然一路往江南去了。
若謙和依依走陸路回洛陽,出于謹慎考慮,他們放棄了官道,而在村間小道中穿行。若謙并不覺得有什麽困難,卻為難了依依。她從小嬌生慣養,何曾如此辛苦過,她的雙腳生疼,但她不想讓若謙知道,不想增加他的負擔,她咬牙忍痛,亦步亦趨地跟着若謙,一步也不敢落下。但漸漸地,汗滲滿了她的額頭,她的臉蒼白了起來,雙腳如火燒似的疼,□□聲幾欲出口,卻被她及時咬唇抑住了,咬得紅腫的唇襯得她的臉色益加蒼白,她看起來十分的虛弱,随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若謙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緒中,雙眉緊皺。他從不曾如此茫然,如處一團迷霧之中,看不清前方的路,他思索着,企圖從他知不多的線索中找出一點可以讓他順藤摸瓜的頭緒。他是如此專注于思考,以致忽略了他一心疼寵的小女人已經受到前所未有的磨難。
身後傳來一聲悶響,卻絲毫沒有傳入他的耳朵,他更沒注意到一直揪緊他的衣角的小手已經松開了。他只是機械地前行,完全忘卻了周圍的一切。
依依趴伏在地上,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爬起來,跟上他了,全身都在痛,每一根神經末梢都浸漬在痛苦之中。然而她卻顧不上周身的不适,她在努力掙紮,掙紮着想爬起來,但她失敗了。焦急的淚如斷線的珍珠串串滑落,墜入塵土中,沾染上塵土。她喃喃地呼喚着:“夫君,夫君……”但他什麽也不見,漸漸地走遠了。
依依淚眼模糊地注視着他遠去的身影,一股恐懼湧上了心頭,被抛棄的悲傷籠罩上了她的心,就像那一夜他開玩笑說要休了她的那一夜一樣,她只能無助哭泣。她的意識模糊了。睡吧,這兩天夠她累的了,就讓她睡吧。
誰會想到,在這人跡罕至的鄉間小道上,沉睡着一個受了傷的淚眼美人呢。沒有人會來帶走她吧,只有風和塵土與她作伴。風卷起一陣塵土飛揚,籠住了她嬌小的身影。
風有點冷了,冬天快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