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雙劍比肩論上下（上）
葉孤城看向西門吹雪的時候，他正默然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劍。
劍刃很冷，而他的手亦是蒼白泛冷。
葉孤城蹙蹙眉，開口問道：“真的要比劍？”
西門吹雪手上動作微微一頓：“自然。”
他的語聲淡漠而不自知，葉孤城聽在耳畔，只覺有些淡淡的不适。
西門吹雪擡眼看過來：“孤城。”
葉孤城一怔：“怎麽？”
“沒什麽。”西門吹雪偏過頭去：“月圓之夜，紫禁之巅。”
葉孤城驀地擡眼：“你這是要與我……”
話音哽在喉間，帶着難言的痛楚。
不死不休？
怎麽也不曾想到過，有朝一日我們會走到這樣一步。
西門吹雪微微笑了笑，素來冷淡的人唇角溢着笑意，沒來由地讓人心安：“孤城……可是想到了什麽？”
“無妨。”葉孤城搖搖頭，将所有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西門吹雪是個劍客，而對于西門吹雪而言，無情無心才是最終的歸宿。
“我并不想與西門決戰紫禁之巅。”葉孤城沉默良久，這樣說道。
西門吹雪一怔。
葉孤城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決戰？”西門吹雪蹙眉。
葉孤城笑了，将所有情緒掩至眼底：“沒什麽，生辰快樂。”
他溫溫道，一如很久以前。
他們還是兩小無猜的時光。
西門吹雪看了葉孤城良久，這才道：“孤城……我并不打算與你決戰。”
這一句話意思太深遠，至少眼下，葉孤城沒有看懂。
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西門吹雪的意思。
西門吹雪眼底有什麽沉黯的情緒一閃而過：“孤城，有些事，我們也是時候該解決了。”
葉孤城又一次沒有聽懂西門吹雪的意思。
這一次，他并沒有聽到西門吹雪接下來的解釋。
因為他及時地停住了話音，微微一笑走出門去。
葉孤城想，西門吹雪很多時候，真的是一個很讓人琢磨不透的人。
他心思沉靜，鮮少會有什麽過激的反應。
然而更多的時候，他的做法卻讓葉孤城想不分明。
比如眼下。
很快，喬晟和玉羅剎匆匆趕來。
彼時的白雲城，天色正好，葉孤城負手立于城下，遙望着喬晟和玉羅剎。
喬晟依舊是舊時模樣，微笑着迎來：“孤城。”
聲音沉穩而好聽。
葉孤城微笑颔首：“師父，師娘。”
後面那一句卻是看向玉羅剎的。
玉羅剎唇角微微一彎，下意識看向喬晟。
喬晟默然望天，這絕對不是我教的！必須是因為你本來就是哼唧。
西門吹雪則是內斂良多，他先是随着葉孤城一起給喬晟行禮，複又看向玉羅剎，極為克制地颔首道：“父親。”
這一聲淡淡卻又沒有什麽情感。
玉羅剎微微颔首，神色卻是涼淡下來。
“前些日子生辰，我與阿喬卻是沒趕得及，弱冠之禮，總該補上才是。”玉羅剎淡淡道。
西門吹雪似乎是微微蹙了蹙眉：“不必。”
不必那麽麻煩。
喬晟立刻搖頭：“怎麽能不補上呢，這麽重要的事情。”
他興高采烈的樣子落定在西門吹雪眼中，西門吹雪微微一怔，颔首道：“……好。”
一旦師父開了口，就再也沒有了駁回的可能。
何況能夠讓兩人高興一下，倒是也沒什麽不好。
“定是要去那紫禁城？”喬晟問道。
西門吹雪沉默地看向葉孤城，葉孤城唇角微微抿緊：“我卻是無妨，但看西門的……”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定在西門吹雪身上，西門吹雪目光沉黯，看了葉孤城片刻淡淡道：“何時何地，并不是重點。”
重點是與我比劍的那個人，是葉孤城。
只此一條，便已是足夠讓人沸騰起來。
沒有人看到的地方，葉孤城拳頭微微握緊。
“既是如此，便在此處罷。”喬晟拿定了主意。
西門吹雪下意識看了葉孤城一眼，可惜葉孤城的目光絲毫沒有落在西門吹雪身上，難得有那麽一次，兩人的目光不曾對接，而是各自偏離開來。不知道為什麽，西門吹雪忽然覺得葉孤城在躲閃，躲閃着自己的目光，躲閃着自己的一切。
“孤城。”喬晟叫了一句。
葉孤城回過神來，神色依舊是平靜的：“師父。”
“跟我來。”喬晟伸手示意。
葉孤城沒什麽異議，徑自跟上。
玉羅剎則是叫住了另一個：“吹雪。”
西門吹雪的目光久久落定在跟喬晟而去的葉孤城身上，半晌方才颔首：“是，父親。”
喬晟和葉孤城一起走了很遠。
相較于從前的白雲城，此時人們更加安居樂業，平靜的生活下是無盡的溫馨，喬晟看着心底感慨良多，目光定在葉孤城身上：“真的要比劍？”
葉孤城一徑沉默着。
喬晟便微微嘆了口氣：“是吹雪的主意？”
“他是個劍客。”葉孤城言簡意赅。
在是西門吹雪之前，他更傾向于做一個純正的劍客。
無欲無求，甚至無心。
“我曾經與他言過，并不是一定要無心，才能成劍客。”
“可惜……西門從來不曾悟過。”葉孤城垂下眸，眼底有淡淡的傷懷，很快逝去。
“你們還年輕，又有這逐年情誼，怎能就此不死不休？”喬晟蹙眉。
葉孤城看向喬晟：“師父，”他微微彎唇，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多謝。”
是不是不死不休，從來掌握權好像都不在自己這裏。
西門吹雪下了戰帖，就像是一記重拳，來不及躲閃，直接砸在心尖。
葉孤城想，或許是還沒比劍，自己就已經輸了。
劍客究竟是否應當有情，自己雖說不知道，卻已是将整幅心思傾覆出去。
來不及收回了。
喬晟嘆了口氣，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又默然縮了回來，最後只化作一句：“孤城……情深不壽。”
葉孤城眼底掠過一絲微光：“多謝師父。”
他依舊不曾說什麽，或許也說不得什麽了。
而另一邊，玉羅剎和西門吹雪卻是保持着一種極度的詭異氣氛，一路向前。
半晌，玉羅剎方才問道：“你與孤城如何了？”
西門吹雪似是對這話題有些意外，他稍嫌頓了頓問道：“什麽……如何？”
聲音涼涼淡淡，仿佛漫不經心。
玉羅剎步子陡然一停：“為何要比劍？”
西門吹雪沉默了。
“世間唯有孤城，可與我一戰。”
如若沒有孤城，從此這柄劍卻是再無敵手。
玉羅剎懶散地笑了：“唯有孤城？”
西門吹雪聽懂了玉羅剎的意思，他稍稍頓了頓搖頭：“我不會與師父一戰。”
尊師重教幾乎刻進了骨子裏。
玉羅剎搖搖頭：“你與葉孤城不死不休，卻也是破了師門情誼。”
何況這麽多年，怎麽會只有師門情誼？
這句話玉羅剎并沒有說出口。
只因為前面半句已經夠了。
何況這一路行來，路上那麽多賣小話本的，他不信西門吹雪從來不曾看過。
西門吹雪的目光掠過一絲疑惑：“不死不休？”
“不然何謂一戰？”玉羅剎蹙眉。
西門吹雪微微抿緊唇，神色冷毅之間卻又閃過一絲窘然，這點小情緒很快被收斂起來，他淡淡道：“我有件事，一直想要求證。”
“很重要的事？”玉羅剎問道。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颔首：“對于我和孤城而言，很重要。”
重要到想要在弱冠之時一并探求。
玉羅剎隐約覺得，自己大概是誤會了什麽。
“你……”玉羅剎看着不遠處，路癡的喬晟似乎是正興高采烈地朝自己走過來，頓感十分頭疼，他搖搖頭：“罷了。”
西門吹雪也是松了口氣一般。
白雲城城主常待的地方安安靜靜，幾人落座，葉孤城便遣人去沏了壺茶。
茶香氤氲開來，寧靜而平和。
然而各有心思的幾人卻根本無暇飲茶。
半晌，葉孤城問道：“西門。”
西門吹雪擡起頭來，正正撞進葉孤城微涼的眸子裏，他怔了怔問道：“怎麽？”
“擇日不如撞日，既是今日師父也在，不若暫定今日如何？”葉孤城問道。
西門吹雪蹙眉：“孤城很急？”
葉孤城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笑容之中，像是有什麽在迅速地消弭：“我以為，是西門很急。”
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地聽不出半點情緒。
就好像是一瞬之間，所有的悲喜都消弭了。
不知道為什麽，西門吹雪忽然覺得自己冰封許久的心忽然動了一下。
這樣的情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所以他站起身來，神色愈發冷淡起來：“不若明日？”
“自然。”葉孤城看過來，仿佛要看到西門吹雪的眼底。
西門吹雪淡淡颔首：“明日正是月圓之夜，也算是個好日子，”他又轉向喬晟和玉羅剎：“師父父親，西門先回去了。”
喬晟張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麽。
西門吹雪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轉身大步離開。
喬晟神色複雜地看向葉孤城，葉孤城慢慢飲了口茶，看出了喬晟眼底的關切，半晌方才唇角輕彎笑了笑：“沒什麽。”
沒什麽。
在西門吹雪眼中，劍永遠是第一位的。
早該習慣了。
只可惜這麽久了，我們終究還是要不死不休，多麽諷刺。
這樣的結局，那麽漫長的時光裏你我卻是從未料想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