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火車上打盹的穆老四沒由頭地打了個噴嚏。
他睜眼,見車窗外白茫茫一片,忍不住罵道:“媽了個巴子,這麽冷的天,山匪怎麽不怕凍死呢?”
“四爺,茶水,熱乎的。”雙喜端着瓷水杯從車廂另一頭走來,“別凍着了。”
“凍不着。”穆聞天接過水杯,喝了一大口,“就怕家裏那個……受不了。”
雙喜知道穆聞天提的是誰,笑着安慰:“家裏的炕暖和,四爺您就放心吧!”
“……我從家裏出來時,還聽老爺子身邊的人說,等你回去,就辦什麽宴席呢。”
“宴席?!”穆聞天差點将嘴裏的茶水噴出來,拿着帕子捂住嘴,輕咳片刻,耳根後知後覺地燒起來。
喜宴啊!
爹也忒心急了些……穆老四神情恍惚地想,怎麽一回去就辦喜宴呢?
他和小貂,也就剛認識!
穆聞天心跳如擂鼓,抱怨完老爺子心急,自己反而更急了。
小貂剛打了針,至多挺兩個月,不成婚,他倆怎麽上炕?
還是爹想得周到。
穆老四臉上不由浮現出了幸福的微笑。
另一邊。
多了個歐米伽弟弟,穆老七安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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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成日往玉春樓跑了,就貓在四哥的院兒裏,趴在窗邊,監督郁聲吃藥。
郁聲拘謹地團在床上,喝着苦兮兮的藥汁,眼巴巴地盯着穆博天手裏的糕點。
“喝完藥就給你。”穆老七逗貓似的哄他,“你身子不好,早些喝藥,早些好。”
郁聲癟了癟嘴,将最後一口藥汁喝盡,裹着被子湊到窗邊,從穆老七手裏接過糕點,急吼吼地啃。
“慢點慢點。”穆博天招呼下人給他倒熱水,“好吃嗎?”
郁聲咬進去大半,沉默片刻,搖頭。
“不好吃?”穆老七震驚了,“不會啊,玉春樓的姐姐們都喜歡吃這個……等着,我再去給你買別的。”
穆老七來回跑了好幾趟,郁聲不好意思說不合胃口,硬着頭皮吃了不少,晚上鬧起肚子,醫生們一來,問出緣由,穆老七又挨了一頓罵,穆府裏也多了個南方來的廚子。
郁聲在奉天安穩住下的時候,穆老四狼狽地趴在山溝溝裏,捂着肩膀吸涼氣。
雙喜面色慘白,捏着紗布,替他包紮肩頭的傷口:“四爺,您剛剛不該沖上去!”
“我不沖,你沖?”穆老四沒好氣地将帽子從腦袋上拽下來,龇牙咧嘴地抱怨,“好家夥,居然敢拿刀砍老子……”
“四爺,您就少說兩句吧。”雙喜擡頭,招呼人擡擔架過來。
“要什麽擔架?”穆老四提起一口氣,捂着傷口,硬撐着從雪地裏爬起來,踩着被鮮血染成赤色的雪渣子,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收拾收拾,早些回奉天。”
雙喜拗不過穆聞天,拎着槍追上去,沒走幾步,忽然發現穆老四不動了。
“四爺?”
“哎喲我去。”穆聞天蹲下身,望着灌木叢中微微蠕動的雪團子,“是貂啊。”
雙喜湊近一瞧,嚯,真是貂。
毛茸茸一小團,蜷縮在灌木叢中,在風雪裏瑟瑟發抖。
穆老四伸手把貂提溜起來,看着小獸短短的腿上有道結痂的傷口,“啧”了一聲:“我說呢……受傷了啊?”
“四爺,小心着點,貂咬人呢。”雙喜在一旁不放心地叮囑。
“就這麽個小不點,怎麽可能咬我?”穆聞天想到和小貂一樣軟乎乎的郁聲,大咧咧地将小獸塞進懷中,結果話未說完,就倒抽了一口涼氣,“咝!”
穆老四的拇指上,冒出了兩個血點子,而傷了一條腿的貂正在他懷裏亂拱呢!
“四爺,您說說,您這是何必?”雙喜無語地将小貂從穆聞天懷裏揪出來,“您別看它小,兇着呢!”
穆老四舔了舔幹裂的嘴角,望着貂,若有所思:“兇啊……”
說不準,郁聲病好了,也兇。
一陣寒風吹過,天又開始落雪。
穆聞天裹緊了肩頭的大氅,帶着意外撿到的貂,踏上了歸途。
時間緊迫,他上了火車,才讓醫生處理傷口。
可怖的傷口不斷地冒着血花,穆老四不管不顧,專注地用完好的手逗弄關在籠子裏的小貂。
雙喜在一旁提心吊膽地瞧着,生怕四爺再被咬一口。
好在那只貂似乎已經死心,蜷縮在籠子的角落裏,不管穆老四怎麽伸手,都不搭理他。
“這就像了。”穆聞天自言自語,“和郁聲一樣兒一樣兒的。”
他覺得郁聲和籠子裏的小貂一樣,總是不搭理自己,卻也不想想,自己從未給郁聲說話的機會。
穆聞天心急火燎地往奉天趕,三姨太則熱火朝天地給郁聲挑旗袍。
“總要挑身好看的。”三姨太喜滋滋地摸着布料,“明天的宴席,你可是主角。”
穆老爺子等不及穆聞天回奉天,翻了皇歷,直接定下了辦宴席的日子。
“老爺子說了,要辦得熱熱鬧鬧……我看着,這身不錯。”
三姨太得知郁聲十八歲之前,都得穿旗袍,喜上眉梢,讓人将家裏好的布料全翻了出來,一一攤在郁聲面前:“明日的宴席,肯定是趕不上了,但是多做些,總沒錯。”
郁聲望着堆滿卧房的五顏六色的布料,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這身怎麽樣?”三姨太拽着一段玫紅色的布料往他身上比畫。
郁聲不着痕跡地躲開,眼疾手快地抱起一匹月白色的布料:“三媽媽,我喜歡這身。”
三姨太湊過來一瞧,不滿地挑眉:“太素淨了些。”
郁聲篤定道:“就這身。”
“一身不夠。”三姨太不甘心地将玫紅色的布料抱起,“一起做。”
他遲疑地點頭。
“你還小,穿得鮮豔些好看。”三姨太将布料交到下人手裏,順帶挑剔地指着月白色的布料,“到時候往裙擺上繡些桂花,會更好看。”
郁聲只剩點頭的份兒。
“我們家老幺呢?”他們正說着話,院外鬧哄哄地湧進來一群人。
是辦完事,迫不及待要看看郁聲的穆老爺子。
穆老爺子掀了頭上的狗皮帽子,快步走進穆老四的卧房:“哎喲,氣色好多了,看來多喝藥還是有用!”
穆枯山是真的稀罕新得的歐米伽義子,大手一招,指揮下人往屋裏擡箱子。
“狐皮,熊皮,虎皮。”穆老爺子搓着手介紹,“都是海參崴來的新皮子,我那幾個皮糙肉厚的小子用不上,放在家裏就是落灰,還好你來了。”
“哎呀,老爺,這麽多好皮子,你怎麽不給我?”三姨太笑着湊上來,攬着郁聲,一起挑選箱子裏的皮子。
此生未能有自己的孩子,一直是三姨太的心病,如今穆老爺子認郁聲為義子,也算是了了她一直以來的心願。
“郁聲,你還想要什麽?”三姨太偏過頭,見他面色蒼白,心生憐惜,“和我說,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想辦法幫你弄來。”
郁聲心裏滾過一陣難以言喻的熱意。
他從未想過,母親去世後,自己還會再次感受到家的溫暖。
即便穆家人并不是他真正的親人,即便他答應做穆老爺子的義子也有私心在……這一刻,他是真的将穆家人當作了家人。
“三媽媽,我用不上這麽多皮子。”郁聲費力地合上箱子,輕聲細語,“你們收留我,為我治病……我無以為報,這些皮子就留給七哥和……和四哥吧。”
他提到穆聞天的時候,聲音不知為何小了下去。
三姨太會意:“被老四吓到了?”
郁聲猶豫着點頭。
“嗐,老四就是那個脾氣。”三姨太揶揄地望向穆老爺子,“但這事兒,還得怪咱們的穆老爺……是他把老四教成這樣的!好孩子,你想想,老四都二十七了,好好一個阿爾法,連媳婦兒都讨不到,當爹的能沒問題嗎?”
“七哥和我說,四哥好像有點……”郁聲面色微紅,不敢直視三姨太的眼睛,支支吾吾,“就是床上……床上……”
三姨太湊近了才聽清郁聲在說什麽。
她猛地一拍大腿:“嗐,老七又瞎說!”
郁聲緊繃的心陡然一松。
卻不想,三姨太一屁股坐在炕邊,沒好氣地抱怨:“老四哪裏是在炕上有問題?我看他哪兒都有問題!”
穆老爺子聞言,想為兒子辯駁幾句,張嘴的瞬間,又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寧可凍死,也不願鑽老四被窩的女人,瞬間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四哥他真的……”郁聲放松的心再次懸起來,喃喃,“七哥沒騙我?”
“老七平日裏的确不靠譜,可他不會撒謊。”以前,三姨太最寵穆家的七少爺,如今有了郁聲,心中的天平瞬間傾斜,不再維護老七,“他和你說的話肯定很難聽,但是吧,也算是實話。”
“四哥……”
“不過,你放心。”三姨太像是想起了什麽,兀地起身,小跑到穆老爺子身邊,“老爺,可不能給郁聲找個老四那樣的阿爾法!”
當着旁的歐米伽的面,穆老爺子或許還會為兒子辯解幾句,但是輪到郁聲頭上,穆老爺子只有點頭的份兒:“是了,老四不是個會疼人的,咱們得給老幺找個性子好的阿爾法。”
三姨太和穆老爺子三言兩語間,竟然開始操心郁聲的婚事。
也不怪他們心急,尋常歐米伽十六歲就嫁人了,郁聲身體弱,十七歲才來第一次汛期,如果不是前幾日打了針,現在說不準,已經被阿爾法咬了。
“哎喲,我得回去好好想想。”三姨太火急火燎地往院外跑,“奉天城好的小子不多,咱可不能讓郁聲嫁人以後受委屈。”
“有我穆枯山在,還能讓他受了委屈?”穆老爺子嘴上說得狠絕,當夜也陪三姨太想到後半宿,把奉天城的人家一一羅列在紙上,精挑細選。
人品不好的劃去,年紀太大的劃去,身邊已經有歐米伽的更得劃去。
劃來劃去,偌大的奉天,不剩幾戶人家了。
“怎麽辦?”三姨太愁眉苦臉地望着名單,“這也太……”
“不着急,明天不還有宴席嗎?”穆老爺子盤腿坐在炕邊抽煙,眯着眼睛,眼裏精光閃閃,“先讓郁聲自己瞧,有瞧得上眼的最好……沒有,東三省這麽大,為什麽非要在奉天城裏找?”
“也行。”三姨太掀開被子,“爺,歇了啊。”
“也不知道老四能不能趕上明天的……”夜色裏傳來她的自言自語。
“管他趕不趕得上。”穆老爺子冷哼一聲,“我看郁聲也不像想見他的樣子!”
在穆老爺子眼裏,老四在某些方面,真不如天天跑玉春樓的老七。
老七渾是渾了點,起碼會哄人,也有歐米伽願意被他咬。
哪裏像老四?
別說歐米伽了,連普通人都不敢鑽他的被窩!
穆老爺子帶着憂愁入睡,伴着火車的咣當咣當聲合上雙眼的穆老四,卻做起了夢。
夢裏,他回到了穆家,逮到軟乎乎的郁聲,摟在懷裏,好一頓親。
郁聲不再怕他,還會拉着他的手,喚他“四哥”。
穆老四激動得跟什麽似的,為了這一聲“四哥”,當真是什麽都願意為郁聲做。
“汛期要到了?”穆聞天在夢裏扒拉郁聲的衣領。
那層單薄的布料不知為何,怎麽都扒拉不開。
穆老四較起真,提溜着郁聲的衣領,來回拉扯,折騰出一身的汗,終是“嘩啦”一聲,将布料撕開——布料下,居然不是他想象中的細嫩皮膚,而是長滿汗毛,汗津津的脖子。
穆老四忽然聞到了濃郁的桂花香,銷魂蝕骨。
“不……”他變了神情,倉皇撒手,想把撕破的布料重新拼回去,可惜,事與願違,那個膀大腰圓,比穆老四寬了兩倍的壯漢已經轉身,向他撲來——
“不!”穆聞天冷汗涔涔地驚醒。
“四爺?”
“四爺醒醒,到站了。”
穆聞天恍惚地扭頭,見雙喜站在自己床邊,暗暗咒罵一聲:“見了鬼了。”
他居然在夢見郁聲的時候,又想起了桂花味的壯漢,這都是什麽破事兒!
雙喜也見了鬼般盯着穆聞天的被子——那只雪白的貂,不知什麽時候從籠子裏跑了出來,正窩在他家四爺胸口睡覺呢!
穆老四也瞧見了貂,但他并不在意,伸手将其提溜到懷裏,然後掀開被子,來不及為自己睡夢中撕壞,還露出棉絮的棉被哀悼,就被褲子上的水跡驚呆了。
“我去……”穆老四猛地按住被角,瞪着一臉茫然的雙喜,“給我拿條……”
他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給我把行李箱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