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穆老四在小貂的注視下,黑着臉換褲子。

這小貂也有意思得很,前一日,還将他的手指頭咬出兩個血點子,現下就能歪着腦袋,探頭瞧他鼓鼓囊囊的褲裆。

“看什麽看?”穆聞天捏着貂的後脖頸子,将它提溜起來,“郁聲還沒瞧過呢!”

小貂蹬了兩下腿,蹿到穆老四衣領裏不動了。

“四爺?”候在車廂外的雙喜耐不住,探頭問,“好了嗎?”

“好了好了,別催。”穆聞天跳下火車,吸了一口冰涼的風,滿心愉悅,“總算回來了。”

“是啊,總算回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老爺子辦的宴席。”

“能趕不上嗎?”穆老四不以為意,“我都沒回來,辦宴席有什麽用?”

誰家成親,新郎官不在場?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回不來,也不能讓郁聲一個人拜堂啊!

穆老四想想郁聲孤零零行禮的場景,就覺得自己不是個玩意兒。

“四爺說得有道理。”雙喜不知穆聞天心中所想,樂呵呵地附和,“老爺子辦宴席,您當然要到……”

“場”字噎在了雙喜的喉嚨裏。

他盯着四爺腿上新換的褲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都是阿爾法,雙喜一下子就猜到了四爺換褲子的原因。

可……可四爺想着誰,能激動到換褲子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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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他們家四爺在炕上,可是有“閻王”的兇名,身邊也未曾有過任何親近之人,雙喜甚至無法在腦海中搜尋出一個,能和穆聞天一起躺在炕上的身影。

“走吧,別耽擱了。”越是離穆府近,穆聞天越是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

他伸手拍着恍惚的雙喜的肩膀:“明天讓兄弟們都來找我,天大的喜事,我給大夥兒包紅包!”

有紅包拿,雙喜瞬間将穆聞天的褲子抛在了腦後。

“爺,您可得包厚點!”雙喜欣喜地跟上穆聞天的步伐,翻身上馬,“哥們幾個拿了紅包,定要出去好好喝一頓!”

“出去喝什麽?”穆老四心情好,朗聲大笑,“地窖裏不是有先前繳來的酒嗎?等宴席擺完,你們想怎麽喝,就怎麽喝!”

雙喜樂得合不攏嘴,等穆聞天打馬離去,抽空問身邊同樣喜笑顏開的兵:“四爺怎麽樂得找不着北了?”

對方對他勾了勾手指。

雙喜忙不疊湊過去,洗耳恭聽。

“我聽說,穆老爺子要收一個歐米伽做義子。”

“義子?”雙喜腦海中跳出郁聲的臉,沉默片刻,将最近發生的事在心裏串了一串,繼而恍然大悟,“老爺子早就想要個歐米伽兒子了。四爺肯定也是因為聽說了這個消息,才這麽高興。”

“可不嘛!……唉,你說各人的命,差距咋就這麽大呢?就拿這個穆家新認的小少爺來說吧,他成了穆老爺子的義子,甭管他之前是什麽身份,就算他是路邊的乞丐,以後也定然沒人敢惹他!”

雙喜也跟着附和兩句,揚起馬鞭的剎那,卻又覺出一絲異樣。

不對啊。

郁聲小少爺是唯一一個鑽過四爺被窩,還沒被吓死的人。

四爺睡覺時,說不準夢到的就是小少爺。

可郁聲小少爺已經成了四爺的弟弟,四爺睡覺的時候再想他,豈不是……豈不是……哎喲我去啊!

雙喜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北風一吹,整個人都清醒了,大叫着“四爺”,縱馬狂追而去。

天地蒼茫,白雪皚皚,穆老四的身影卻早已經消失在了鵝毛大雪裏。

穆聞天先回到了穆府。

只見穆府門前車水馬龍,高高的牌匾上挂着紅綢,他的心瞬間被火氣點燃。

好家夥,他都不在家,就敢辦喜宴?

怎麽着啊,還真不準備等他回家,直接把事兒辦了?

這不是欺負人郁聲嗎!

“四爺回來了?”

“喲,四爺,恭喜啊!”

受到邀請的客人們見到穆聞天,都停下腳步,樂呵呵地行禮。

穆聞天腳步微頓,念及今日是自個兒大喜的日子,硬生生将火氣壓下去,拱手道:“同喜。”

客人們齊齊愣住。

他們可沒指望穆四爺能給什麽回應。

這位的性子,可比穆老爺子年輕時還要暴,說翻臉就翻臉,兇得厲害。

尤其是在炕上……

好幾個家中子女尚未婚嫁的客人悄悄白了臉,不敢與穆聞天對視。

壞了,四爺不會是想趁着老爺子認親,給自己也尋一門親事吧?

穆聞天懶得去猜客人們在想什麽,他耐着性子客套一番,眼神在院中來回游走,發覺奉天城大大小小、有頭有臉的人全來了,才滿意地收回視線。

他和郁聲大婚,得辦得熱熱鬧鬧。

就目前而言,穆聞天還是很滿意自己所瞧見的排場的。

“老四,你回來了?”裹着貂皮,穿得花枝招展招呼客人的三姨太,揉了揉眼睛,見站在門前與人說話的,當真是穆聞天,當即吸了口涼氣,攥着帕子跑過來,“你……你怎麽回來了?”

穆老四哪裏知道,自己的形象在三姨太心中和魔鬼差不多,只覺得三姨太的問題好笑:“三媽媽,這麽重要的日子,我能不回來嗎?”

他不回來,讓郁聲和空氣拜堂啊?

三姨太面色僵了僵,幹笑着點頭:“也是,今兒個是穆府的大日子,誰不在場都成,老四,你可必須在場。”

“可不是這麽個理兒?”穆聞天舔了舔幹澀的唇,急不可耐地問,“三媽媽,郁聲擱哪兒呢?我想見見他。”

三姨太惦記着郁聲怕穆聞天的事,瞬間拔高了嗓音:“你見他做什麽?!”

這一嗓子,把穆老七也引了過來。

他今日穿得喜慶,長衫馬褂外加一頂禮帽,大冷天跑出滿額的汗,瞧見穆聞天,腳下一個踉跄:“四……四哥,你回來了啊?”

“你這一身……”穆聞天眯起眼睛,在穆老七不安的哆嗦裏,勉為其難地點頭,“還成。”

算是隆重,不會掉他的面子。

穆老七快吓哭了,喪着臉對三姨太說:“三媽媽,給六哥寫的信已經寄出去了。這麽大的喜事,六哥知道了,一定會提前回國的。”

穆老六留洋多年,亦知道穆老爺子的心願,如今家中終于有了個歐米伽弟弟,欣喜之下,定然會迫不及待地回奉天。

三姨太聞言,眼角微紅,用帕子按了按,由衷感慨:“郁聲可真是咱們家的福星。”

他一來,穆家人就聚齊了!

穆聞天漆黑的眼裏也湧出零星的笑意。

他的媳婦兒,家裏人喜歡,他比誰都高興。

而他們口中的“福星”,正在穆老四的屋裏換旗袍。

郁聲身子弱,這幾日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發熱,三姨太也就不敢讓他搬去騰好的院子,想着老四不在奉天,便讓他安生住下。

郁聲剛被拍花子賣進穆府的時候,就睡在穆聞天的炕上,自是習慣。

如今,他換上那身被拐時穿的淡藍色旗袍,瞧見裙擺上的珍珠完完整整地墜在裙擺上,連掉落的都補齊了,鼻子不由一酸。

穆家人待他,真的很上心。

只是單穿旗袍,在北風裏哪裏站得住腳?

郁聲手邊還有厚厚一摞,三姨太命人抱來的貂皮短襖。

他看來看去,挑了個顏色最淺的搭在肩頭。

空氣裏氤氲着燥燥的暖意,幾根絨毛落在郁聲鼻尖,他沒忍住,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恍惚中,有人推開門,逆着光大步走來。

郁聲以為是三媽媽,揉着眼睛道:“我穿這一件就夠了,剩下的,三媽媽都拿回去吧。”

“一件哪兒夠啊?”回答他的,卻是熟悉的低沉嗓音。

郁聲驚駭地後退半步,背靠着玻璃鏡子,眨着水汽氤氲的眼睛,與俯身瞧自己的穆聞天對視,繼而止不住地哆嗦起來。

有些恐懼,刻在骨子裏。

郁聲以為穆聞天還要再把他趕出去一回。

穆聞天卻只是盯着他蹙眉瞧,搖頭:“太素淨了。”

郁聲生得精致又纖細,是典型的南方歐米伽,明眸皓齒,眉眼如畫,穿淡色,确實好看。

可……哪有人拜堂穿藍色的旗袍?

該穿紅豔豔的喜服才對嘛。

“別的……別的來不及做。”郁聲被穆老四帶着熱度的目光燒得雙頰泛紅,小聲喃喃着往門邊挪,幾欲逃跑。

“也是,這才幾天……”穆聞天以為他要喝水,單手提溜着郁聲的短襖領子,直接把人拎到面前,“渴了?”

郁聲更惶恐了,抱着胳膊瞪穆聞天。

穆老四後知後覺,對待媳婦兒不能像對待小貂一樣粗魯,幹咳着搬來一張椅子,坐在郁聲身前,放輕聲音,緩緩道:“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直說便是。”

郁聲緊繃的心随着穆聞天的話,漸漸松弛。

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穆家人救他的命,穆老爺子還認他做義子,他哪裏還能在穆四爺身上挑刺?

再者,郁聲怕歸怕,卻不覺得穆聞天做了什麽錯事。

若是易位而處,他的床上也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怕是不會比穆聞天處理得更好了。

而且……

郁聲清醒後得知,陷入汛期不能自控的自己,是被穆聞天救回來的。

四爺雖然是個家夥什兒不行,脾氣還不好的阿爾法,實則心地善良,是個很好的人。

于是,穆老四面前穿着淡藍色旗袍,秀秀氣氣的歐米伽,逐漸放松了身體,坐在炕邊,紅着臉晃腿。

“四哥已經很好了,以前是我不懂事,我先道歉。”

穆聞天的心都快化了。

誰說歐米伽都有小脾氣,只會胡攪蠻纏的?

瞧瞧郁聲,比他手裏那群兵省心多了。

而且,那一聲“四哥”,叫得比夢裏還好聽,穆老四差點激動得再換條褲子。

“來,給你的。”穆聞天伸手往大氅的衣領裏一掏,拽出軟綿綿的小貂,“路邊撿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郁聲手忙腳亂地抱住小貂,稀奇地将它捧到眼前:“四哥,這……”

話音未落,小貂張嘴就要咬他的手指。

穆老四眼疾手快,将自己的拇指遞過去,然後指尖瞬間又多出倆血點子。

郁聲一下子慌了神:“四哥!”

“沒事兒,小傷。”穆老四樂得不行,偷摸摟住他的腰,把人往懷裏帶,“我都被它咬過一回了,不疼……瞧,還有印兒呢!”

骨節分明的大手在郁聲面前攤開。

他湊過去仔細瞧,果然在生着薄繭的指尖尋到兩個模糊的小點,眉毛立刻皺起來,望着小貂的目光也不複先前的驚喜。

“別怕,我剛被咬那會兒,雙喜比你還害怕!”

剛回到穆家的雙喜打了個噴嚏,餘光瞥見穆老七,立刻連滾帶爬地撲過去:“七少爺哎!”

穆老七被他叫得差點拿不住手裏的盤子,那裏面裝着炒好的花生,是專門給客人吃的。

“你瞎嚎什麽?”

雙喜結結巴巴:“四爺,四爺他……”

“我哥不是剛回來嗎?”

“他……他和那個郁聲小少爺……”

“嗐,你說我弟啊。”穆博天擺了擺手,已經拿郁聲當親弟弟看待了,“今兒個是他的好日子,我哥開心着呢,已經去看他了。”

雙喜見穆博天神情不似作僞,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四爺若是真的因為夢到郁聲有了感覺,也得顧及着身份。

現如今,他們可是兄弟!

從古至今,哪有哥哥咬弟弟的說法?

四爺當不會做糊塗事!

正想着,穆老四的身影出現在了雙喜的視野裏。

身形挺拔的阿爾法笑吟吟地低着頭,望着在身側揣着手焐子,趔趄邁步的歐米伽,眼神熾熱又缱绻,只可惜距離太遠,雙喜瞧不見。

他的心徹底放下來,欣慰地望着兩道相依相偎的身影。

多好一副兄友弟恭的畫面……穆老爺子有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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