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哥,你看什麽呢?”

穆聞天恍然回神,将目光從郁聲的身上撕下來:“沒什麽。”

郁聲又拎着水壺,倒了盆熱水:“四哥,你先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你肩上的傷。”

他倒水的時候,露出了彎彎的細腰。

窗外明媚的光在他的腰窩上打轉,裙擺上的珍珠發出細微的聲響。

穆聞天仿佛聽到了天籁,也仿佛聽見了窮奇的咆哮。

“罷了,沒事。”穆老四不敢讓郁聲瞧,慌忙捂住肩膀,蹙眉催促,“你回去歇着吧,自己的身體還沒養好呢,管我做什麽?”

郁聲将帕子浸進熱水,仔細地絞着:“我從小就這樣,習慣了……倒是四哥,受傷了不能諱疾忌醫。”

穆聞天的目光又粘在了他洗帕子的手指上。

微光穿過窗戶,直直地打在郁聲的手背上。

他白得發光,像塊通透的玉。

可穆聞天猜不透郁聲的心思。

他那聲“四哥”,是真的将他當哥哥嗎?

可就算真的當哥哥,阿爾法和歐米伽之間,也不能如此親近。

穆老四沒由來地煩躁。

他怕郁聲遇見別的阿爾法,也這般沒有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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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四糾結來糾結去,想了萬種理由,唯獨沒想到,郁聲以為他不行。

一個不行的阿爾法,對歐米伽而言,當然沒有防範的必要。

“四哥,你讓我瞧瞧吧。”郁聲攥着帕子坐在炕邊,緊了緊肩頭的皮子,“你要是不讓我看,我就去找醫生。”

穆聞天感覺到胸口的文身燃得更兇了,硬着頭皮拒絕:“不必。”

“四哥,你怎麽……”郁聲有點着急,又有點生氣。

他伸手扯住穆聞天的衣袖,操着一口吳侬軟語,細細地和穆聞天掰扯“諱疾忌醫”究竟有多不好。

穆聞天聽得心口發熱,支支吾吾地反駁,越來越不敢脫下衣服,給郁聲看傷口。

看了,不就露餡兒了嗎?

可不能讓郁聲覺得,他是個光聽聲音,就能硬的孟浪的阿爾法。

郁聲哪裏知道穆聞天的艱難?

他自個兒是個吃了十多年藥的病秧子,知道身子不爽利,平日裏有多難受,便扯着穆四哥的衣袖,認認真真地勸。

結果越勸,穆老四抗拒得越厲害。

兩人幾番拉扯間,一封信“啪嗒”一聲掉在了炕上。

郁聲微微怔住:“四哥?”

一盆冷水兜頭澆在穆老四心頭。

……郁聲不是他的歐米伽,是他爹剛給他認的弟弟。

穆老四強忍住心底泛起的酸楚,啞着嗓子道:“老爺子給你的。”

“啊?”

“我爹和三媽媽給你挑的人。”穆聞天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着血腥味兒,“你瞧瞧,喜歡誰,四哥幫你去會會。”

好好的“相親”,到了穆聞天嘴裏,說得像是去單挑。

郁聲果然吓着了,捧着信,呆呆地“啊”了一聲。

他曉得穆老爺子的意思,也曉得,穆家人是好心。

歐米伽到了汛期,要想恢複神志,除了打針,就是被标記。

郁聲已經打過一針了,就算再把剩下的兩針打完,春天到來之前,他也得嫁人。

穆老爺子挑阿爾法,不是逼他成親,而是幫他找後路。

否則,到了汛期,外頭的阿爾法都能被他身上的味兒勾進穆府。

若是郁聲還在申城,指不定會被他爹随便塞進哪家富戶做小。

如今在奉天,與他毫無血緣的穆老爺子卻耗費心神,仔仔細細地幫他挑選未來的歸宿。

郁聲鼻子微酸,抱着信,睫毛顫抖如蟬翼。

他知道,穆老爺子是想要他日後過得舒心。

但不知為何,他拿起信後,再也不敢直視穆四哥的視線。

那目光太滾燙。

郁聲心思敏感,雖沒察覺到穆聞天的感情,卻直覺有什麽東西變了。

他捏信的手微微發顫:“四哥……”

“怎麽?沒喜歡的?”穆聞天的嗓音有些沙啞。

郁聲抿起唇不語,手指在信封上來回滑動。

“罷了,回屋去看吧。”穆老四心裏一痛,自嘲地勾起唇角,“正好我要去找老爺子說說話……走了啊。”

穆聞天騰地從炕上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前,又忍不住回頭看去——郁聲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纖細的身影被穿過窗戶的明媚日光籠罩,看起來,既脆弱,又美麗。

穆聞天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眼冒金星。

他強行将目光從郁聲的身上扯下來,喘着粗氣奔到院外,叼起一根煙,艱難地在北風裏點燃。

風裏隐隐約約飄散着血腥味。

穆老四死死咬着煙,知道肩頭的傷口又崩了。

他心裏的口子也崩了。

同一時間,穆老爺子回到了卧房,端着三姨太點的煙槍,咂巴起嘴:“我還是覺得,給郁聲挑的那些人家,不夠好。”

三姨太站在炕頭整理衣服,聞言,頭也不回地輕哼:“老爺,我昨晚說不行,您還說我挑剔……這奉天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大戶人家的那些事,誰不知道呢?”

“是啊,誰不知道呢?”穆老爺子深吸一口氣,幽幽道,“都新時候了,那些人還在家裏折騰亂七八糟的事,當真是叫人惡心!”

“老爺,與其生氣,不如想想,奉天城外,有哪些人家合适。”三姨太犯愁得直嘆氣,“咱家郁聲和尋常歐米伽不同……他身子弱得很!您沒聽他說嗎?有大師給他算過,十八歲前,若是不穿旗袍,随時都會丢命!”

“那些話,不可盡信。”穆老爺子不屑地嗤笑,轉而想起郁聲嬌滴滴的模樣,又連忙改口,“咱家不缺他這幾塊布,你多給孩子做兩身旗袍……穿得漂漂亮亮的,他自己心裏也高興。”

“早吩咐人去做了。”

“成。”穆老爺子又沉默了片刻,把候在屋外的副官叫進來,“讓你查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副官敬了個禮:“申城的确有個郁家。但是奇怪得很,他們沒丢過兒子,那郁家的老爺還新娶了個媳婦兒,說是馬上就要生産了,正高興着呢!”

坐在一旁的三姨太聞言,吃驚道:“老爺,您懷疑郁聲?”

“我懷疑他做什麽?”穆枯山沒好氣地将煙管磕在炕頭,狠狠地敲了兩下,“我是擔心那個郁家來壞事兒!”

三姨太眼珠子一轉,瞬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老爺,還是您想得周到。”

穆老爺子又道:“你聽聽,那郁家的老爺丢了個歐米伽兒子,不聞不問,轉頭就讨了個身懷六甲的新媳婦兒……真不是個東西!”

屋裏的都是人精,只聽了只言片語,便拼湊出了大致的真相:郁家的老爺在原配去世前,和新人厮混在一起,等原配一過世,立刻趕走她留下的兒子,給新媳婦兒鋪路。

這在大戶人家中,不算是稀奇事。

穆老爺子平日聽見,至多嗤笑一聲,現如今,郁聲入了穆家的門,老爺子就較起真來:“他能狠心将親生兒子趕出家門,以後知道郁聲成了咱們穆家的兒子,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事來。”

三姨太絞緊了手中的帕子:“老爺,這事兒怕是不好解決……總不能讓郁聲躲在穆府,一輩子不見人吧?”

“不成,得把老四叫來,一起商量商量。”穆老爺子眯起眼睛,将杵在炕前的兵趕走,“去,把老四給我叫來。”

“我瞧着不用了。”三姨太撩起了門簾,向外看了一眼,“老四,來這兒,你爹叫你呢!”

剛從醫生院兒裏出來的穆老四,面色透着一點不正常的青白。

他循聲走來,低低地叫了聲:“三媽媽。”

“老四,有事和你商量。”穆老爺子将穆聞天叫進屋,“郁聲家裏的事,你可知道?”

穆聞天的眼皮子微微一跳,心裏湧起不祥的預感:“爹,我……”

“你鐵定不知道。”穆老爺子打斷他,三言兩語将打聽來的關于郁家的事兒說了,“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你有什麽想法?”

穆老四能有什麽想法?

他聽了郁聲的遭遇,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恨不能沖回去,将人摟在懷裏好好地疼。

這麽好一個歐米伽,他們家疼還來不及,郁家居然還将他趕了出來?

真是……

穆聞天身上的戾氣開始止不住地往外冒。

穆老爺子似有所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問你正事兒呢!”

穆聞天恍然回神:“爹?”

“我問你,要是郁家找上來,怎麽辦?”穆老爺子耐着性子,重複穆老四走神時,自己說過的話,“仔細說來,郁聲的确是人家的兒子。咱們想護住他,只有将他的名字寫入族譜這麽一個法子了……你覺得如何?”

穆老四耳邊轟然炸響一聲悶雷,眼前陣陣發黑:“什……什麽?”

“我覺得這個主意好。”三姨太沒察覺到穆聞天的異樣,猛地一拍大腿,“把郁聲的名字寫入族譜,他就是咱們穆家的人……到時候,就算郁家那些不成器的東西找來,咱們也占理!”

只要上了族譜,就是穆家的人。

郁家就算找來,穆家也有了說理的底氣。

這對郁聲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啊!

連唯一一個試圖阻攔的穆聞天,都不知道如何去攔了——他爹的認親宴已經辦完,全奉天也都知道了郁聲是穆老爺子認的義子。

就算他真的攔住他爹,不把郁聲的名字加入族譜,郁聲也板上釘釘是他的弟弟了。

“老四,給句準話。”穆老爺不耐煩地催促,“你是家裏老大,合該表個态。”

穆老爺子瞧見過穆聞天對郁聲的關心,自覺家裏老四不會反對。

卻不料,直挺挺地杵在炕頭的穆老四,渾身緊繃,半晌都沒憋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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