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嗯?”穆枯山不滿地拍着身下的炕,“老四,你想什麽呢?”
穆聞天垂下眼簾,咬牙不語。
穆老爺子的臉色逐漸陰沉。
三姨太見狀,連忙站出來打圓場:“老爺,老四肩膀上還有傷呢……您瞧他的臉色,傷口肯定又崩了。”
穆老爺子輕哼一聲,神情稍霁:“肩上的傷處理好了嗎?”
穆聞天微垂着眼簾,平靜道:“處理好了。”
“讓我瞧瞧。”
穆老四走到炕邊。
穆老爺子伸手将他肩頭的衣服扯了,瞧見滲血的紗布,心頭火起:“這叫好了?”
“哎呀,怎麽又流血了?”三姨太也吓着了,用帕子捂住嘴,焦急道,“快,叫醫生來,實在不成直接送醫院……老四,你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了!”
穆老爺子到底還是心疼兒子。
他顧不上深究穆聞天奇怪的态度,将人扣在屋裏,等醫生來瞧了傷,得了的确無大礙的準話,才放心。
“既然受了傷,近日就不要出去亂跑。”穆枯山重新靠回炕頭,将煙槍端起,“正好看看我和你三媽媽給郁聲挑出來的阿爾法。”
穆聞天緩和的神情再次僵住。
“你也讓他自己瞧瞧。”穆老爺子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這是一輩子的事,我們可以幫他選,卻不能幫他做決定。”
三姨太還在心疼地瞧穆老四的傷口,聞言,點頭附和:“老四啊,你見識廣,去幫郁聲拿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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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聞天聽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都緊繃了起來,最後離開時,簡直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對郁聲很好。
他也應該對郁聲好。
可他的好……是一輩子的好。
穆老四渾渾噩噩地回到卧房,卻發現,本該回屋的郁聲還坐在炕上。
他脫了鞋和皮子,抱着白花花的棉被,逗弄團成一團的小貂。
這貂咬了穆聞天兩口後,不再胡鬧,只要被郁聲抱在懷裏,就乖得像一條貂皮圍脖。
郁聲逗弄得專注,沒聽見開門聲。
他纖細白皙的腳踝露在被子外,宛若一抹透亮的月光。
穆聞天站在門前,專注地看了會兒,直到郁聲回頭,才出聲:“喜歡?”
他點頭,笑出兩個淺淺的梨窩:“謝謝四哥。”
“謝什麽?”
“貂。”郁聲把貂抱起來,遞到唇邊親了親,“四哥,你的傷怎麽樣了?”
穆聞天的頭又開始疼。
得,出去晃了一圈兒,郁聲還惦記着他的傷呢。
郁聲一瞧穆四哥的神情,就知道那傷不是小事。
但穆聞天不給他瞧,他也沒辦法,就團在炕上,晃着腿生悶氣。
郁聲氣起來,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不擺臉色,也不皺眉,單單抿着嘴,且偏着頭,避開了穆聞天的視線。
穆聞天的心瞬間跟油煎似的,疼抽抽了,也顧不上文身不文身的事兒,快步走到炕頭,脫下了大氅。
“呀。”郁聲立刻湊上來,“怎麽又滲血了?”
他急得跪在炕上,雙手扶着穆聞天的肩,湊近了細看。
隔着層層疊疊的紗布,郁聲不曉得那道傷口惡化成了什麽模樣,但他記得,替四哥擦拭身子時,瞧見的畫面——猙獰的刀傷滲着血,從肩頭一直蔓延到手臂。
若是換個承受能力差點兒的,早就鬼哭狼嚎了,就穆聞天能忍,穿上衣服,愣是跟沒事人似的。
郁聲瞧完了,收回手,一言不發地坐在炕頭,瞧模樣,又開始生悶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但是目光一落在穆聞天的肩頭,心裏就有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在盤旋。
四哥怎麽就不把身體當回事呢?
生病了多難受啊。
郁聲在炕上不說話,穆聞天則低垂着視線,目光落在他纖細的腰上,喉結不受控制地滾了滾。
穆老四當郁聲是自己媳婦兒的時候,敢上手摟,現在卻是連碰都不敢碰了。
“四哥!”院外忽然傳來穆老七的聲音,“四哥,出事兒了,韓家上門提親了!”
穆聞天瞬間察覺到身前郁聲的僵硬。
穆家就這麽一個歐米伽。
韓家提親為誰,不言而喻。
郁聲驚慌地向窗外望去,穆老七已經跑了進來:“四哥,人都在門前呢,你快去看看吧。”
穆老四并不像穆老七一樣驚慌,只是冷笑了一聲:“韓家?”
“對啊,韓家。”穆博天撓了撓頭,坐在屋裏,給自己倒了杯水,“四哥,韓家是不是跟咱家定過娃娃親?”
穆老四颔首:“你那時候還沒出生,老爺子總覺得你是個歐米伽,就和韓家的老爺子說好,若當真生了個歐米伽,就把你嫁給他們家老五。”
“可他們家老五是個歐米伽啊!”
“那時候你倆都在肚子裏,誰知道你成了阿爾法,他家兒子成了歐米伽?”穆聞天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後來你先出生,是個阿爾法,這門娃娃親就作廢了。”
“那他們今天來……”穆老七的目光落在了郁聲身上。
郁聲抖了抖。
穆聞天從懷裏摸出一根煙,塞到嘴裏,沒點,先俯身揉了揉他的頭:“別怕,四哥幫你把他們趕走。”
“四哥。”郁聲抱着貂,不安地擡起頭。
穆聞天的牙尖瞬間磕在了煙上:“怎麽,見過韓家的人了?”
“見過。”郁聲輕聲道,“認親宴上,看了一眼。”
穆聞天的心猛地提了起來:“瞧上了?”
要是郁聲瞧上了韓家的小子,他可找不到理由拒絕。
韓家的老爺子和穆枯山關系不錯,家裏孩子的名字,也肯定在穆老爺子總結的名單上。
甚至可以說,要是讓穆老爺子在奉天城挑,韓家出來的阿爾法絕對排在頭幾個。
穆聞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終于等來一聲“沒有”。
他把怦怦亂跳的心髒塞回胸膛,長舒一口氣:“沒瞧上就是沒瞧上,別怕,四哥幫你把他們趕走。”
穆老七也在旁邊滋兒哇亂叫:“咱弟弟不喜歡,他們就算擡再多的聘禮來,也不成!”
郁聲眼眶微紅,勾起唇角,甜絲絲地道了聲:“謝謝四哥七哥。”
穆老四擺了擺手,将穆博天拎起來:“走,去門口瞧瞧。”
穆博天看熱鬧不嫌事大,屁颠屁颠跑了幾步,又回頭對郁聲道:“弟啊,等我們回來。”
穆老七想得挺簡單。
他哥往門前一杵,直言郁聲不願意嫁,韓家人就會打道回府。
但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韓家來的是媳婦死了沒幾年,打算續弦的韓窮。
韓窮是韓老爺子的侄子,年紀和穆聞天一般大,算是個人物。
他早年娶了一個千金大小姐,說起來,也是門當戶對的婚事,只是這韓窮什麽都好,就壞在一個脾氣上。
據說,他媳婦兒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這回,連穆老七的神情都變了。
“四哥,韓家瞧不起誰呢?”穆博天氣咻咻地跺着腳,“咱家郁聲瞧得上韓窮就有鬼了!”
穆聞天沒應聲,但是臉色肉眼可見地臭了。
韓窮帶着韓家人,站在穆府門前抽煙。
他沒聽見穆老四的腳步聲,正和身邊的人聊天:“穆老爺子認的這個義子,終究不是親生的,能疼到哪裏去?……咱們韓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他嫁進來,不虧。”
“可穆老爺子席面上講了,那雖然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咱們都得當他是穆家人看待!”
“都是扯淡。”韓窮不屑地吐了個煙圈,“不是親生的,誰能當親生的養?……就是個歐米伽,過不了幾個月就要到汛期了,穆老爺子現在認他,怕是指着用他聯姻呢!”
“穆家還需要聯姻?”
“誰知道呢?”韓窮眯起眼睛,意味深長道,“難不成,這兒子是老爺子留給自個兒享用……哎喲我去!”
韓窮話沒說完,穆老四的拳頭就招呼上去了。
這一拳,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帶了十成十的力氣,直接把韓窮打趴在了地上。
韓窮吐出一口血沫子,整個人都瘋了,蹦起來要還擊,一擡眼,瞧見穆老四似笑非笑的臉,又生生僵在了原地。
阿爾法和阿爾法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穆老爺子将老四當接班人看待,不僅僅是因為他身上的狠勁兒,還因為他是穆家幾個兒子裏,最兇的阿爾法。
兇到什麽程度呢?
兇到韓窮掄起拳頭後,想砸自己的臉。
“四爺。”韓窮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您這是……什麽意思?”
站在一旁看傻了眼的穆博天總算回過神,啐了聲:“呸!你自個兒說的話,不記得了?居然還有臉問我四哥?”
“我說什麽……”韓窮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顯然想起了剛剛說出口的話,面露尴尬,“就是句玩笑,四爺你怎麽當真了?”
“嘴巴放幹淨點。”穆老七不等穆聞天開口,先跳出來,“韓窮,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弟是不會嫁給你的。”
韓窮神情微變,用拇指蹭掉唇邊的血跡:“四爺,這不合規矩吧?起碼讓我見了老爺子,再談婚事。”
“成啊,想見老爺子,先過我這一關。”穆聞天抱着胳膊,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你打算娶郁聲?”
“我聘禮都擡來了,還能有假?”韓窮指着身後幾十箱聘禮,面露不豫,“四爺,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您弟弟嫁進韓家,的确算是低嫁,可他也要到汛期了,若是連韓家你們都瞧不上,奉天城可沒什麽你們能瞧得上眼的阿爾法了!”
韓窮上前一步,勾住穆聞天的肩膀,自以為很了解內情地嘀咕:“四爺,您仔細想想,那個歐米伽若是嫁了人,再懷了孩子,穆老爺子偏心把家産給他肚子裏的種,您和七少爺……多虧啊?”
這話,韓窮只說給了穆聞天一個人聽。
所以當他被穆老四再次揍趴在地上時,穆博天都驚着了。
他哥壓根兒沒留手,他甚至看見了韓窮嘴裏飛出來的牙。
穆聞天甩着胳膊,嫌惡地向穆老七伸手:“帕子。”
穆博天戰戰兢兢地掏出口袋裏的手帕。
穆聞天接過,細細擦着指縫間的血,繼而将染血的帕子丢在了韓窮猙獰的面上。
“就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