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穆聞天沒搞明白,郁聲的情緒變化究竟從何而來。
其實很多時候,郁聲的心思,他都沒琢磨明白。
但這并不妨礙穆聞天和郁聲一道高興。
畢竟在他淺顯的認知裏,歐米伽通常多愁善感,偶爾鬧一鬧,也該慣着。
穆聞天對郁聲,那是慣上加慣。
連郁聲從藥鋪裏抱出來的一長串藥包,他都不問藥效,直接幫着拎回家,歐米伽說放哪兒,他就放哪兒。
“放炕頭?”
郁聲叉着腰,慎重颔首道:“離炕頭近一點。”
近一點,說不定聞着藥味兒,四哥也能好起來。
穆老四欣然将治療隐疾的藥包放在了炕頭,以為歐米伽眼睛裏的微光因自己而起,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炕邊的爐子裏冒出了火星,爐子上溫着下人做好的晚飯。
郁聲見四哥放好了藥包,立刻脫下皮子,爬到炕上,抱着小貂滾了一圈,心情好得不得了。
穆聞天把大氅挂在郁聲的皮子邊,手指拂過一片帶着暖意的柔軟,注視着團在炕上的歐米伽,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他們誰都沒有先開口,默默地享受着短暫又甜蜜的獨處時間。誰料,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詭異的哀號,緊接着,穆老七的腦袋出現在了窗臺上。
抱着小貂的郁聲循聲望去,被這顆黑燈瞎火裏冒出來的腦袋吓了個魂飛魄散,懷裏的雪貂也蹦出去,蹿上窗臺,直奔向了黑影——
穆老七的哀號裏登時夾雜起痛呼,聽起來,像是被雪貂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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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四哥。”吓破膽的郁聲哼哼唧唧地爬下炕,拱到穆聞天懷裏,哆嗦道,“有鬼。”
他是真的害怕,纖細的腿都環住了四哥的腰。
穆聞天順勢托住郁聲的大腿,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搖頭:“沒有鬼。”
郁聲不信,把腦袋埋在四哥的頸窩裏吸氣。
溫熱的氣流一股腦地往阿爾法的脖子裏鑽,像股無處可去的春風。
穆聞天渾身一緊,攬在郁聲腰間的胳膊驟然使力,将人困在了身前:“是老七。”
“七……七哥?”
“嗯,是你七哥。”穆聞天走到門前,探出頭去,不耐煩地喊,“老七。”
“四……四哥啊……”穆老七哭哭啼啼地奔來,硬是擠進了半開的門,站在溫暖的屋內,悲痛欲絕,“小柳真的不要我啦!”
嗐,又是謝小柳的事兒。
穆老四連個眼神都懶得給穆老七,抱着郁聲回到炕邊,把緩緩回神的小歐米伽塞進了棉被。
穆博天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忘了前日半夜裏在四哥屋子裏信誓旦旦撂下的承諾,又變成了多愁善感的纨绔子弟,只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憐的癡情人,再過幾日,怕不是就要學《梁祝》,和謝小柳一同化為蝴蝶飛走了。
“小柳才不會化蝶呢!”
穆老七恍惚回神,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在醉酒之下,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而反駁他的,居然是他那個嬌滴滴的歐米伽弟弟。
穆博天悲痛欲絕,哀哀切切地注視着裹着棉被的郁聲,淚如雨下:“弟啊,你不知道我對小柳的感情!”
郁聲不贊同地蹙眉:“可是你也不知道小柳的感情啊!”
他軟綿綿地在穆老七的心上捅了一刀:“你喜歡小柳,可是小柳不一定喜歡你呀。”
穆老七:“……”
穆老七“嗷”的一聲捂住心口,在穆老四的憋笑聲裏,哭得更難過了。
郁聲活了十七年,頭一回把人惹哭,惹的還是個阿爾法,登時吓得要命。他從被子裏爬出來,戰戰兢兢地摟着穆聞天的脖子,尖着嗓子喚:“四哥!”
“四哥在呢。”穆聞天好笑地揉揉他的腦袋,“沒事兒,他經常哭。”
穆老七的确經常哭,而且一哭起來,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噼裏啪啦地往下砸。
穆老四習以為常,抱着郁聲,給可憐的弟弟致命一擊:“我也覺得小柳不喜歡你。”
穆博天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難過地離開了四哥的院子,在寒風中狂奔幾步,忽地清醒。
哎喲我去!
郁聲在他四哥懷裏啊!
穆老七覺得那場面說起來沒什麽問題,可細想起來,哪兒哪兒都是問題。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呢?
穆博天瞬間将謝小柳抛在腦後,皺着眉頭細細琢磨,等走進三姨太的院兒裏,忽地一拍大腿:郁聲的腿纏着四哥的腰,那勁兒,怎麽看,都不是兄弟情!
“哎喲……”穆老七傻了,呆呆地杵在院裏,眼前出現的不是四哥和郁聲,而是在玉春樓瞧見的歐米伽。
只有情人之間,才會那麽親密地用腿纏着腰。
而他四哥的手,似乎……似乎,似乎擱在郁聲的屁股蛋兒上!
穆老七腳下一軟,直挺挺地栽進了雪地裏。
循聲跑出屋子的三姨太見狀,驚叫一聲:“老七!”
然後甩開下人攙扶的手,急急地奔了過去。
穆老七在雪地裏翻了個身,眨巴着眼睛,滿臉的欲哭無淚:“三媽媽哎!”
“怎麽了這是?”三姨太用帕子擦着他臉上的雪沫子,吓得魂不守舍,“可是出了事兒?”
穆老七心道,可不嗎?
這哪裏是出了事兒,這……這是出了大事兒啊!
“老七,你可別吓我!”三姨太左等右等,不見穆博天吱聲,心跳陡然加速,“可是老爺出了什麽事?”
穆博天搖頭,讷讷道:“是我四哥……”
三姨太聞言,心已經放下大半。
穆家的老四,雖然在外有些不雅的傳聞,但家裏人都曉得,那是胡說八道,再加上他平日裏處事幹練,不出差錯,就算是穆博天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三姨太也淡然起身,用帕子撣去裙角的碎雪,不甚在意道:“你四哥怎麽了?”
穆博天一時語塞。
他想說四哥摸了郁聲的屁股蛋兒,話到嘴邊,又開始懷疑自己——四哥也不是第一次抱郁聲了,手不小心擱錯位置,或是無意中碰到,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者,就算碰到了,又如何?
抱一下,碰一下,到底不是咬脖子或成結,兄弟倆親密些,也說得過去。
三姨太見穆老七猶豫,更是放心,當他一驚一乍,已經轉身往屋內走了:“行了,我炖了參湯,你進屋喝點吧。”
穆博天魂不守舍地跟過去,走進屋,還是不甘心地問:“三媽媽,你說我四哥和郁聲,是不是太親密了點?”
話音未落,腦袋就挨了一巴掌。
三姨太沒好氣道:“老七,平日裏我慣你,沒想到把你慣得這麽沒出息!”
“三媽媽,我……”穆博天捂着腦袋,滿眼茫然,委屈得要哭了,“我怎麽就沒出息了?”
“你瞧瞧你說的是什麽話!”三姨太氣不打一處來,瞅見門後的雞毛撣子,立刻拿在手裏,攆着老七滿屋跑,“郁聲的确不是咱家親生的孩子,可老爺認了他,你就得把他當弟弟,怎麽轉臉就擔心你四哥和他太親近會與你生疏了呢?”
三姨太看多了大戶人家的龌龊事,知道家業一大,孩子間就容易起嫌隙。
郁聲沒進穆家門之前,穆家的幾個少爺雖說各有各的毛病,但總歸是情同手足,一致對外的。
三姨太自知幾兄弟的和睦,讓自己少操不少心,日子過得再雞飛狗跳,心裏也覺得安穩。
現如今,她見老七話語間隐隐有與郁聲和穆老四離心的苗頭,哪裏能不氣?
三姨太生怕穆博天誤入歧途,更怕他走了那些和哥哥弟弟争家産,最後落得屍骨無存的纨绔子弟的老路,立刻将雞毛撣子攥得更緊,大有想把他打醒的架勢。
穆博天只覺得委屈。
他……他說了什麽?
他還沒說四哥摸了郁聲的屁股蛋兒呢!
穆老七越想越氣,被雞毛撣子抽了兩下,“哇”的一聲又哭了:“三媽媽,我……我,我四哥抱郁聲了……嗚,你不去打他,打我……嗚嗚,打我做什麽?”
三姨太一怔:“老四抱郁聲?”
她眼前浮現出穆聞天抱着郁聲在雪地裏走,生怕郁聲跌倒的模樣,感動得眼眶發紅:“聲是個好孩子,就是命苦……唉,命苦也就算了,身子還不好!前段時間成日喝藥,人都喝瘦了一圈……你四哥怕他跌倒,抱着他在雪地裏走,有什麽不對?”
“可……可四哥在屋裏也抱着他啊!”
三姨太又是一怔:“屋裏也抱?”
屋裏也抱,那必定是有緣由了。
“聲啊,身子不好,是不是又難受了?”三姨太沒穆老七心裏那麽多彎彎道道,緊張地站定,當即就喊了好幾個下人進來,“去,讓醫生去瞧瞧,別是天冷着了風寒,又諱疾忌醫,老四抱着哄他呢吧。”
穆博天都快聽傻了。
郁聲雖然是個嬌滴滴的歐米伽,但好歹也是要到汛期的人,怎麽都不至于到生個病還要抱着哄的地步吧?
但穆博天見三姨太神情篤定,不由對自己的眼睛産生了懷疑。
難不成,四哥真在哄郁聲吃藥?
還是說,歐米伽都喜歡被抱着慣一慣?
成日往玉春樓跑的穆老七開始反思,謝小柳不願嫁進穆家,是不是自己哄人的方式出了差錯。
可他轉念一想,除了謝小柳,玉春樓裏別的歐米伽都好哄得很,也沒動辄要抱要親。
……說來說去,似乎是郁聲太嬌氣。
穆老七眼前浮現出郁聲抱着貂,裹着皮子,纖纖細細的模樣,恍然大悟——郁聲就是嬌氣啊!
“三媽媽,我去瞧瞧郁聲。”穆老七想通以後,滿心手足之情,一陣風似的跑出門,恨不能立刻見到嬌滴滴的弟弟。
于是,好不容易爬上炕,把郁聲摟在懷裏,還沒來得及親一親的穆老四,眼睜睜瞧着不着調的親弟弟沖進屋,跟着蹿進棉被,着急忙慌地要抱郁聲:“聲啊,七哥也來疼你……”
穆老七話音未落,人就被他四哥從炕上踹了下去。
穆聞天氣得眼睛都紅了,将郁聲緊緊護在身後,身前襯衫半解,肩頭鮮明的窮奇文身虎虎生威。
“你再說一個字試試。”穆老四撈起棉被,裹住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歐米伽,也不管襯衫散開的扣子,直接坐在炕頭,氣得直笑,“你要疼誰?”
穆老七揉着摔疼的屁股,張了張嘴,隐約覺出一絲不妙:“聲啊。”
穆聞天的額角暴出一根青筋:“怎麽疼?”
“抱着哄啊!”穆老七沒心沒肺地将心思說出來,“三媽媽說得對,聲身子不好,我這個做哥哥的,得慣着他。”
穆老四:“……”
穆老四差點氣樂:“拉倒吧你!”
“四哥,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穆博天盤腿坐在地上,振振有詞,“聲也是我的弟弟,你能慣他,我也能慣他……要不然,顯得我小氣。”
“你上哪兒聽來的這些歪理?”穆聞天心知老七不是存心和自己搶人,語氣稍稍放緩了些。只是,他懸着的心剛落下,頭便疼了起來:“我抱着聲,也不是哄他。”
穆老七猶疑道:“不是哄他,那是幹什麽?”
穆老四長嘆一口氣,扯開衣領,露出精壯的上半身,示意弟弟瞧自己身上精神抖擻的窮奇。
幹什麽?
幹聲啊!
穆老七望着在古銅色皮膚上逐漸顯現的窮奇,遲鈍地眨巴着眼睛:“哇,四哥,你身上的文身終于出來了?”
穆博天挺高興。
要知道,他四哥身上的文身,足足二十七年沒出現過呢!
穆老四欣慰地點頭,剛想說自己的感覺是被郁聲勾起來的,郁聲不僅僅是他的弟弟,還是他的命定之人,誰料,穆老七瞧見窮奇,非但沒深究窮奇出現的深意,還嘻嘻哈哈道了聲:“四哥,你身上的老虎怎麽長翅膀?”
“你……”穆老四一口氣噎在胸腔裏,差點沒被氣死。
“四哥?”穆博天不疑有他,仰頭狐疑道,“你叫我?”
穆老四磨着後槽牙,盯着穆博天的臉看了許久,最後終是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你到底是不是咱爹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