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事情還要從郁聲離開穆家時說起。
穆老四提起郁聲,穆老爺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揣着手,狐疑道:“啊……聲去給朋友送藥了?”
言罷,納悶地想,他也沒問郁聲啊,老四怎麽忽地提起來了呢?
倒是站在一旁的三姨太猛地回神,怒氣沖沖地瞪了穆老七一眼。
穆老七滿臉茫然。
謝小柳這個名字,在三姨太這兒,可謂“如雷貫耳”。
老七為他做的荒唐事,她能說出一大籮筐!
什麽為謝小柳包下整個戲院兒啦,什麽為了謝小柳和哪家的少爺起沖突啦……三姨太的耳朵都快聽得出繭子了。
如今,穆聞天提到郁聲去見謝小柳,三姨太自動理解為,老七為了追玉春樓的小倌,竟然荒唐到了差遣弟弟的地步,所以才有了那恨鐵不成鋼的一瞪眼。
這回,穆老七着實是被冤枉了。
三姨太還不知道,郁聲真的和謝小柳成朋友啦。
穆博天委屈巴拉地叫了聲:“三媽媽?”
三姨太沒搭理他,扭着腰,跟着穆老爺子和穆聞天,走到屋裏去了。
穆枯山暫時沒心情搭理自己糟心的小兒子,而是在反複回味穆聞天的話。
“聲最近怎麽樣?”不過,老爺子心裏縱使有再多的疑惑,也沒把事情往深處想,還順勢問了一句,“他是家裏的老幺,你得好好照顧他。”
穆聞天深以為然:“爹,您說得是。郁聲年紀小,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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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說起來,他真是可憐。”穆枯山想起先前讓副官打聽來的消息,搖頭嘆息,“多好的孩子,居然被親爹給賣了……唉,有的時候想想,你三媽媽一時糊塗将他買回家,也算是他的造化。不然,賣給別家人,指不定遭多少罪呢!”
穆枯山說的,正是穆聞天最不敢想的事。
他有時靜下心來,回想起遇見郁聲後發生的點點滴滴,尤其是狼狽的初見,都心有餘悸。
……這麽寶貝的聲,居然被他趕出過家門。
穆老四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追悔莫及。
他比任何人都疼惜郁聲,卻也是傷害過郁聲的人之一。
那麽冷的天,他居然只給了郁聲一件大氅和一雙靴子,就讓人走,真真是混賬。
“老四,想什麽呢?”穆老爺子兀自說了半晌,見穆聞天白着臉,神游天外,不滿地晃了晃手裏的煙槍。
穆聞天驟然回神,痛苦地垂下頭:“爹,我對不住郁聲。”
穆老爺子差點被煙嗆住:“啊?”
“爹,郁聲剛來咱家的時候,我……我當他是……所以把他趕出了穆家。”穆老四的眼角眉梢沁出了苦澀,“爹,若不是郁聲運氣好,怕是……怕是活不到您将他認成義子。”
郁聲剛到穆家時發生的事,穆老爺子有所耳聞,如今聽穆聞天提起,亦是後怕:“你不要自責,若不是你給了他大氅和靴子,他才是真的活不到我将他收為義子呢。”
說着,将先前準備的嫁妝單子取出來:“唉,你也不要想之前的事情了,先來看看郁聲的嫁妝。”
穆聞天愣了愣,心道,郁聲嫁的是自己,還要準備嫁妝嗎?
不過這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
就算穆老爺子不給郁聲準備嫁妝,穆老四自個兒也要準備。
他的聲也要和別人家的歐米伽一樣,出嫁時風風光光,熱熱鬧鬧,既要有聘禮,也要有嫁妝。
穆聞天都能想象到,郁聲坐在系了紅綢的汽車裏,蓋着蓋頭的模樣,心裏一片火熱,脫口而出:“爹,我也要給他準備。”
穆老爺子抽了口煙,不以為意:“那是自然,不僅你要給他準備一份賀禮,老七也得準備着……對了,給老六拍封電報,這麽大的喜事,總該回家一趟。”
三姨太就等着穆枯山說這話呢,聞言,一陣風似的跑出了門:“我去給老六拍電報!”
穆老爺子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搖頭:“年紀大了,就開始盼着孩子回家咯。”
可是,老爺子嘴上這麽說,心裏也是着急的。
老六都出去好多年了,當爹的,怎麽可能不想呢?
一家人話說到這裏,其實是沒問題的。
穆老四沒想到穆枯山準備的嫁妝,是為了讓郁聲嫁出穆家的門,穆老爺子也沒想到和自家兒子在炕上滾了五天的,是剛認的寶貝義子,郁聲。
滿屋的人其樂融融,最難過的,反而是穆老七。
穆老七難過什麽?
難過自己囊中羞澀,連給弟弟一份像樣的賀禮,都辦不到!
穆博天悲傷地想,他也該給六哥拍封電報,讓他回來的時候,順便幫自己準備份賀禮,要不然,他起碼得有半年,不敢上玉春樓!
穆老七心裏的彎彎道道暫且按下不表,穆老四和穆老爺子還在說話:“爹,郁聲的身子還是不大好,晚上得請大夫來瞧瞧。”
嬌滴滴的歐米伽在炕上挨了五天的操,穆聞天擔心呢。
穆老爺子深以為然:“前段時間,他總是病恹恹的,大夫看了,說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根兒,得吃着藥好好養着……如今藥也吃了,是該讓大夫再瞧瞧了。”
既然說到了病,自然又要說起婚事。
穆枯山将煙槍叼在嘴裏,憂愁地嘆息:“說起來,先前那個李想成,肯定是不成了。”
穆聞天神色一凜:“爹,您怎麽還提李想成?”
他都把郁聲身上代表成結的文身幹出來了,他爹怎麽還提別的阿爾法呢?
“我能不提嗎?”穆枯山重重地咳嗽一聲,想起李想成就來氣,“前幾天,我半道撞上這小子,本來想着,若是郁聲嫁過去,倆家就成了親家,親近親近也不為過,誰承想,我還沒下車呢,這小子就跑玉春樓去了!”
穆聞天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顯然想到了先前在茶樓裏瞧見的一幕。
李想成和謝小柳的關系果然不一般。
穆聞天的心情微妙起來,他不樂意郁聲嫁給旁人,也不樂意別的阿爾法瞧不上自己的聲。
穆老爺子和穆老四都覺得上玉春樓是頂天的大事,唯有穆博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常去玉春樓,現在聽到哥哥和親爹的話,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穆老爺子見狀,也想到了穆博天的不着調,冷哼一聲,用煙槍不輕不重地捶了捶他的肩:“你給我消停點,知道了嗎?”
穆博天忙不疊地點頭:“爹,我已經很久沒去了。”
他被謝小柳拒絕了,還在傷心呢。
穆博天說着,求助地望向穆聞天。
穆聞天對上弟弟的視線,垂下眼簾,猶豫一瞬,幫了句腔:“老七的确很久沒去了。”
“沒去好啊。”穆老爺子這才安心,盤腿坐在炕上,自言自語,“我現在除了擔心郁聲,就擔心老七……成日不成體統,像什麽樣子?”
穆老七賠着笑,道:“這不是有四哥在嗎?我不像樣子,您也不用擔心。”
“你四哥是要成家的人了!”穆枯山見不得穆博天不上進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瞪起眼,“你四哥有了歐米伽,還能成天管着你嗎?你四哥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穆老七讪讪地搓着手:“爹,不至于那麽誇張……”
再說了,那個爬上他四哥炕的歐米伽,不是還沒來見人嗎,他爹怎麽就接受了呢?
穆博天還是有點纨绔子弟的慣性思維,覺得他哥該配世上最好的歐米伽。
最好是門當戶對,長得還要漂亮……當然了,他要求沒那麽高,不求和郁聲或是謝小柳一樣好看,但和他四哥站在一起,至少要般配。
可單單是“般配”兩個字,就難倒了穆博天。
穆老七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除了謝小柳,也就只有郁聲和他四哥走在一塊瞧着舒坦。
“爹,郁聲很乖,我管管老七,也不難。”穆聞天接過話茬,沉聲道,“家裏的事,您不必擔心。”
穆老爺子聽穆老四再次提起郁聲,又是一怔:“是啊,聲可乖了。”
“爹,聲的嫁妝我再添一些,晚些時候,給您看新的嫁妝單子。”穆老四急着去玉春樓接郁聲,見穆枯山沒有別的話要說,轉身就往屋外走,“對了,他剛成結,這兩天對其他阿爾法的味道很敏感,怕是不能見人……”
穆聞天的話在兩聲怒吼中,戛然而止。
穆老爺子從炕上蹦起來,從腰後摸出了槍:“媽了個巴子!”
穆老七也黑了臉,叉腰嚎道:“誰把我弟弟給咬了?”
穆聞天的眉毛微微一挑,莫名其妙地望着怒火中燒的家人,不解地回答:“我。”
除了他,還能是誰?
話音剛落,穆枯山的槍就對上了他的腦門,又迅速移到了他的胯間,對上了鳥。
穆老爺子虎目圓瞪,厲聲喝罵:“我崩了你個糊塗東西!”
穆老四頭皮一緊,側身躲開漆黑的槍管:“爹,您怎麽了?”
“我怎麽了?”穆枯山氣得腦仁兒嗡嗡作響,搖搖晃晃地扶着炕,勉強站穩,“媽了個巴子,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麽了?……老四,你屋裏頭有一個歐米伽,為什麽還要禍害你弟弟!”
穆老爺子快氣炸了。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最信任的兒子,居然會幹出腳踏兩條船的糊塗事。
穆老爺子心裏除了怒意,剩下的全是悔恨。
當初收郁聲為義子的時候,他也曾猶豫過。不是猶豫要不要接納郁聲,而是猶豫家裏的阿爾法,會不會對郁聲産生非分之想。
穆老爺子當初最擔心的,是穆老七。
誰叫穆老七有前科呢?
這麽個嬌滴滴,美豔豔的歐米伽擺在家裏,老七憋不住,就要捅大婁子了。
好在,郁聲粘老四,時常跟在老四的屁股後面,和老七不親。
穆老爺子見狀,放下了心,卻沒想到,反倒是這個最讓人省心的兒子,幹出了大逆不道之事——在有歐米伽的情況下,還把弟弟給咬了!
穆老爺子越想越氣,越想越惱,哆嗦着給槍上膛,眼瞅着就要對穆聞天開火了。
穆博天嚎歸嚎,見老爺子真動了氣,連忙撲過去:“爹,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啊!”
穆老七還是站在哥哥這一邊的,且覺得他哥和郁聲之間,絕對沒什麽龌龊,四哥所謂的“咬”,必有隐情:“爹,你聽四哥解釋啊!”
“成,我聽他解釋。”穆老爺子被穆老七這麽一撲,又栽回炕上,有氣無力地揮着槍,“你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穆博天也焦急地望向四哥,寄希望于穆聞天能将事情說清楚。
可惜,穆聞天皺着眉,一字一頓地火上澆油:“爹,我把郁聲給咬了。”
穆老爺子眼前一黑,踹開嗷嗷直叫的穆老七,手指搭上扳機:“我崩了你個管不住自己鳥的……”
話音未落,一抹淡藍色的身影沖進了屋。
是郁聲回來了。
“四哥……四哥!”郁聲哭得梨花帶雨,肩頭還有未化的薄雪。
他淚眼婆娑地望着穆枯山,被黑漆漆的槍管吓得蹦起來,一頭紮進了穆聞天的懷抱,張開雙臂,嬌怯怯地抽噎:“別……別崩我的四哥!”
他……他不想守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