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郁聲被蒙在鼓裏,壓根不知道自己不着調的親爹又在折騰幺蛾子,他走了兩步,狐疑地扯扯裙擺,又撓撓貂,最後抱着穆四哥的胳膊,悄聲問:“四哥,我身上這條旗袍好不好看?”

穆老四想起老七說的話,輕咳一聲,嚴肅道:“不錯。”

“不錯啊……”郁聲更緊張了,“那大家為什麽都在看我?”

穆老四也跟着緊張起來:“誰在看你?”

“就……就都在看我呀。”

穆老四如臨大敵,解下肩頭的大氅,把郁聲裹得嚴嚴實實,嘴上止不住地抱怨:“你穿成這樣做什麽呢?腿那麽白,私下裏給我看看就成了,在外頭……不是到處招惹人嗎?”

“我哪裏招惹人了?”郁聲披着厚厚的大氅發脾氣,“四哥剛剛還說我好看,怎麽轉頭就變卦了呀?”

“我怎麽就變卦了?”

“四哥欺負人。”

“我……”穆老四一句“媽了個巴子”卡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最後化為一聲重重的“哼”。

只是這聲“哼”不是對着郁聲哼的,而是對着四處張望的穆老七哼的。

穆博天:“?”

穆博天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尖:“四哥,我們住哪兒啊?”

穆家這麽一車廂的人,住在尋常旅館鐵定是不行的,但聲勢浩大地租宅子,也不妥。

“放心吧,都安排妥了。”穆老四把郁聲往懷裏一摟,氣沖沖地瞪着四周的旅客,“老七,你說他們瞅什麽呢?”

穆老七傻了吧唧地答:“瞅咱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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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咱們做什麽?”

“四哥,您瞧瞧咱們這個陣仗。”穆老七誇張地張開手臂,示意穆聞天往身邊看,“誰看了不吓一跳?”

穆聞天當真跟着穆博天的動作扭頭往身邊看了看——扛槍的兵,提行李的穆家下人,鬧哄哄地擠作一團,瞧着是唬人。

“行吧,咱們先出車站。”穆老四心裏那點因為旁人都在看郁聲而産生的別扭勁兒,散去大半,“車都在外面等着了。”

一行人随着穆聞天的腳步,浩浩蕩蕩地走出了車站。

而郁聲直到上了車才終于從大氅中解脫出來。他趴在車窗邊,面色複雜地往外看。

“聲啊,咱爹在申城有個老朋友,他家的宅子空着,咱們住過去就成。”穆聞天當他擔心沒地方住,拉着他的手,耐心地解釋,“宅子不大,但我們一行人住,足夠了。”

郁聲含糊地點了點頭,繼續趴在窗邊往外瞧。

“看什麽呢?”穆老四湊上去,嘴唇貼着他的耳垂,憋悶地問,“一下火車就魂不守舍,當我不存在啊?”

“四哥,你別惹我,我煩着呢。”

“煩什麽?和我說說。”

“哎呀,你不懂。”

“我怎麽就不懂了?”穆老四把郁聲抱到腿上摟着,“你放心,有我在,你娘的牌位肯定能拿回來。”

他抖了抖,拽着衣袖嘆了口氣:“原來四哥真的曉得我在想什麽。”

“你那點心思,全寫臉上了!”

郁聲聞言,勉強勾起唇角,把手遞到了穆聞天的掌心裏:“四哥,我也知道只要你在,我什麽都不必擔心,可我……可我一想到郁家的一切,我就……”

“我懂。”穆聞天舍不得郁聲難過,連忙打斷他的話,“今兒個天晚了,咱們先去住的地方安頓,然後好好吃一頓,明日一早就去郁家請回你娘的牌位,好不好?”

郁聲自然是點頭。

另一邊。

郁榮套着火紅的馬褂,領着姨太太,喜氣洋洋地站在酒樓前迎接客人。

他的姨太太挺着大肚子,趾高氣揚地指揮下人往自己的胸口戴紅花。

“老爺,您說,穆家的四爺會不會知道咱們在申城辦宴席啊?”姨太太等下人走了,臉上的得意蕩然無存,緊張地小跑到郁老爺子面前,“萬一被發現……”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郁榮不屑地挑眉,“怎麽發現?你說他怎麽會發現?!”

“我們都辦宴席了……”

“你糊塗啊,辦宴席又如何?我們又沒登報!”郁榮見暫時沒有客人需要招待,立刻把姨太太拉到了一邊,“我可提醒你,千萬別說漏嘴,要是說漏了嘴,穆四爺不來找你的麻煩,我先找你的麻煩!”

“哎喲老爺,您這話說的……”姨太太冷笑着拍了郁榮的肩膀一下,“您找我麻煩,怎麽找?我肚子裏可懷着您的孩子!”

郁榮神情微僵,顧念着姨太太的肚子,到底沒繼續說狠話,只是心裏有多少不自在,就要另說了。

姨太太在嘴上占了便宜,高興了三四分鐘,很快又不高興了。

她在心裏酸溜溜地盤算,今日宴請賓客的錢注定要打水漂,日後若是事情敗露,郁家更會成為全申城的笑柄。姨太太從理智上清醒地意識到,不該縱容郁榮打着郁聲的旗號宴請賓客,可當她看着那些曾經對她不以為意的太太們拎着禮物,賠着笑臉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心裏那點清醒的認知煙消雲散。

她和郁老爺子一樣虛榮。

與此同時,載着郁聲和穆聞天的車,終于停了下來。

郁老爺子的朋友不是一般人,穆老四嘴裏“空的宅院”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宅院。郁聲從車上跳下來,四處瞅了瞅,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氣。

這哪裏是不大的空宅院,這……這比郁家的宅子大了三四倍不止。

“走吧。”穆聞天從後備箱裏拎出行李,見郁聲還揣着手站在宅子前張着嘴吸氣,沒好氣地催促,“咱家比這大,也沒見你多喜歡。”

“喜歡呢。”郁聲回過神,抱着貂跑到穆聞天身邊,“四哥,我幫你拿……”

“你拿什麽拿?”

郁聲望着懷裏的貂,為難地低下頭:“我……”

“沒手就跟着。”穆老四健步如飛地走進院子,“你四哥我拿得動。”

不僅拿得動,背上還能再多背一個嬌滴滴的聲。

這話穆老四沒說出口,壓在心裏回味了幾遍,嗓子逐漸幹了。

“聲啊。”穆聞天清了清喉嚨,暗示道,“昨兒個在火車上,舒服嗎?”

郁聲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宅子的布置上,心不在焉地點頭:“舒服呢。”

“還想要嗎?”

“想……咦,四哥,你瞧那邊是什麽?”郁聲忽地停下腳步,指着不遠處的假山,稀奇地望着,“好像是個亭子。”

他邊說,邊嗒嗒嗒地跑過去,身影瞬間消失在嶙峋的假山後。

“聲?”穆老四蹙眉跟上去,“別亂跑。”

他們說話間,郁聲已經站在假山後的亭子裏看池塘裏的魚了。

漂漂亮亮的歐米伽站在一片冷清的池塘邊,眼角眉梢都泛着江南水鄉的春情。

穆老四倒吸一口氣,差點把手裏的行李丢在地上。

他暗暗咬了咬舌尖,覺得自個兒最近太縱情,怎麽看聲,都想往炕上拐。可穆老四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動,舌尖上的痛感尚未散去,人已經跟了過去:“聲。”

“四哥。”不知是不是穆聞天的錯覺,郁聲的嗓音裏也夾雜着暗暗湧動的情潮,“我喜歡這個池塘。”

“回家我給你在院兒裏挖一個。”

“可是奉天冷呀。”郁聲撲哧一聲笑了,“冬天……會凍住的。”

“無妨,你喜歡就行。”穆老四用一只手拎起所有的行李,又蹲下身硬是将他背在背上,一直懸着的心才算是有了着落,“先回屋。”

他們二人情意纏綿地鬧到天黑,等宅子裏點上燈,才不緊不慢地出來吃飯。

雙喜早就準備好了車,就等着他們來呢。

“四爺,都打聽清楚了,申城最好的飯館離咱們住的地方不遠。”

“那就去呗。”穆聞天抱着郁聲,入神地捏着他軟軟的腮幫子,“有沒有叫人先去訂位子?”

“四爺,您放心,已經派人去訂了,就算真沒位置,咱們現在去,也至多等個十來分鐘罷了。”

穆聞天聞言,放下心,繼續捏郁聲的臉頰。

郁聲含含糊糊地抱怨了幾句,也沒真的生氣,反而低下頭,有樣學樣地折騰起雪貂來。

他懷裏的雪貂頭一回來南方,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一下火車就團成一團,瞧模樣,是嫌熱。

“我也想有這麽一身毛。”郁聲羨慕地撸着貂,同時依偎在穆聞天的懷裏,汲取暖意。

“那還不簡單?四哥給你買身貂皮衣。”

郁聲一噎:“四哥,我不要……小貂這麽可愛,我不要用它做衣服。”

“誰說要用它做衣服了?”穆老四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指,點了點他懷裏的雪貂的小腦袋,“我真用它做身衣服,你不得鬧個十天半個月啊?”

郁聲皺着鼻子想了想,嚴肅搖頭:“那是要鬧一輩子的。”

這是四哥給他的貂,當然要鬧一輩子。

穆老四聽出郁聲話裏的深意,情難自已,低頭咬着他的唇親。

郁聲羞羞怯怯地回應了一會兒,餘光瞥見車窗外明亮的燈光,連忙把四哥推開:“到了到了!”

富麗堂皇的飯館前停滿了汽車,見過大世面的穆老四都沒忍住吸了口氣:“這麽多人?”

雙喜也吓了一跳:“四爺,這飯館的飯……肯定好吃啊!”

“可不嗎?”穆聞天推開車門,扶着郁聲下車,自言自語道,“不好吃,他們來做什麽?”

“啊?!”

“做……”雙喜跟在他們身後走了沒兩步,話音未落,忽地被一聲熟悉的尖叫打斷。

郁聲和穆聞天循聲望去,只見打扮得油頭粉面的穆老七像是見了鬼一般杵在街上,一只手高高擡起,指着飯館前的橫幅,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

“哎喲四爺,我忘了和您說,七少爺也跟着來了。”雙喜猛地一拍腦門,“他比咱們早出來五六分鐘呢。”

“來便來了,大驚小怪個什麽勁兒?”從穆聞天的角度看去,橫幅上的字并不清晰,所以他沒往深處想,只當穆老七發瘋,“去把他叫過來,別讓他在申城丢了穆家的顏面。”

雙喜“哎”了一聲,小跑着往穆老七身邊湊。

穆老七見了雙喜,原地蹦跶了三四下,扯着他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緊接着,穆老四和郁聲就聽到了第二聲驚叫。

雙喜的反應比穆博天的還誇張,他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怎麽搞的?”穆老四眉毛一挑,拉着郁聲的手直奔飯館前走去。

走得近了,光就亮了。

光亮了,橫幅上的字也就清晰了。

“啊?!”郁聲只看一眼,也跟着叫起來。

他邊叫邊跳,像只受到驚吓的白花花的小貂。

好家夥,橫幅上提到的不是別人,居然是穆聞天——穆家四爺成婚喜宴,恭候大家光臨。

穆聞天眼前一黑,摟着嗷嗷直叫的郁聲,一聲“媽了個巴子”脫口而出:“誰在申城替老子娶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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