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三姨太要急的事兒,不止這一件,郁聲的病也是她整日唉聲嘆氣的緣由。
郁聲身子骨弱,纏綿病榻後,先前養出來的好氣色沒了不說,人也瘦了,每日滋補的湯藥喝着,也不見多大的好轉,成日恹恹地窩在炕上,不是睡覺就是玩貂。
三姨太尋了好些醫生來看,都說郁聲要靜養,大的毛病倒也沒有。
可這靜養,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三姨太不知道,只能叮囑穆老四多操心。
穆聞天嚴肅地應了,回屋把郁聲從棉被裏抱出來,先試額頭的溫度,再試腋窩,最後去摸他的屁股蛋。
郁聲有氣無力地将穆四哥的手拍開:“累。”
“累什麽?”穆聞天捏住他細細的手腕,動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自打你回了家,我什麽時候碰過你?連手都沒用過,就知道喊累。”
郁聲聞言,委屈地喃喃:“可我病了呀。”
“是,咱家最金貴的聲病咯。”穆聞天将他抱在懷裏,親了親嘴,“連四哥都不要了?”
郁聲哼哼兩聲,将腦袋拱進了穆四哥的頸窩。
他不要誰都不會不要四哥呀。
穆老四揉揉郁聲的腦袋,猶豫又猶豫,還是沒繼續揉他的屁股。
郁聲都病成這副德行了,他再想着上炕,就真是牲口了!
郁聲讓人操心,穆老七也不讓人省心。
謝小柳的婚訊到底還是傳到了穆博天的耳朵裏,這纨绔少爺受了打擊,加上忙着打理郁家的家産,竟也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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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穆博天不肯承認自己的病和謝小柳的婚訊有關,非說是累的,連醫生都不肯看,胡亂吃了幾顆藥,躺在炕上哎喲哎喲地叫喚。
三姨太哪邊都放不下,兩頭照顧,熬雞湯都得熬雙份。
穆老六看不下去,推門走進穆博天的卧房,将弟弟從溫暖的被窩裏拎了出來。
“六哥,你別煩我。”穆老七垂頭喪氣,“你還不如不告訴我謝小柳要成婚了,你若不告訴我,我也不會這麽難過!”
穆老六站在炕邊,微微一笑:“我不告訴你,謝小柳就不嫁人了?”
穆博天咬着唇不答話。
穆老六繼續說:“我不告訴你,你就能繼續糾纏謝小柳了?”
穆博天更說不出話來了。
穆老六見狀,非但沒有安慰他,還冷下了臉:“老七,這麽多年過去,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
穆博天的瞳孔随着穆老六的話微微一縮。
別人說他,他可以不在意,但是六哥說他,他心裏便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穆博天騰地從炕上下來,一把攥住了六哥工整的衣領:“穆景天,你再說一句試試?”
穆景天神情不變,冷冷道:“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
“窩裏橫。”穆景天輕松地拂開他的手,“這些年,你就學到了這些?”
穆博天栽回炕上,自嘲地反駁:“是啊,你是我哥,你不教我,我能會什麽?”
穆景天離去的腳步微微一頓。
“你和四哥都是我哥。”穆博天掀起被子,重新将自己罩了進去,“雖然咱倆才是一個媽生的,可我從沒覺得你們有什麽分別……但是六哥,四哥都願意跟着爹留在奉天,你怎麽就不願意呢?!”
多年來埋藏在穆博天心底的氣惱與不解齊齊爆發了出來:“哥,那時候娘剛去世,你怎麽舍得将我一個人留在奉天?!”
穆老七吼完,身心俱疲。
許久以後,他聽見了房門被人關上的聲音,不由冷笑出聲。
當年,穆景天決定去留洋的時候,也是這樣,只通知了他一聲,就決絕地關上了門。
“你才不是我哥。”穆博天死死咬住牙,忍住差點奪眶而出的淚,片刻,裹着衣服跑去了四哥的院子。
穆老四剛喂郁聲喝下熱乎乎的雞湯,正拎着不停地想往郁聲衣領鑽的雪貂發脾氣:“你慣着它做什麽?讓它爬炕還讓它鑽衣領……你這麽能耐,怎麽不讓它咬你的脖子呢?”
郁聲裹着棉被坐在炕上眨眼睛。
穆老四的心軟下來,咳嗽一聲,板起臉兇道:“嘛呀?态度嚴肅點兒。”
“四哥,你和一只貂較什麽勁兒?”穆老七哆哆嗦嗦地蹭到炕上,又在穆老四逐漸危險的目光裏爬下來,跑到櫃子前尋了床幹淨的被子,把自己裹了進去,“那不是你送給聲的貂嗎?”
“我送他逗樂的,哪是讓他當命,成天揣着的?”穆聞天煩得很,把郁聲抱在懷裏,示意老七也上炕。
穆博天樂呵呵地爬到炕的另一側,搓着手嘟囔:“四哥,我六哥回來了。”
穆老四莫名其妙:“家裏長眼睛的都瞧見老六了,還用你說?”
穆博天抿起唇,鼓起勇氣,又說:“四哥,你說六哥當年為什麽要留洋啊?”
“還能為什麽?”穆老四随口答,“還不是為了學醫。”
“可我還在奉天……”
“怎麽着,你想讓他帶個倒黴孩子一起留洋?”
“我……”
“七哥,喝茶。”一直沒有開口的郁聲忽然捧起茶杯,遞到了穆博天面前。
穆博天微怔,接過茶杯的瞬間,眼前氤氲起淡淡的白霧。
他心裏的郁結忽而散去大半,仰頭将茶杯裏的茶水全喝了:“算了,人都回來了,我再糾結這些也沒有意義。”
“你要是真想知道他為什麽去留洋,就自己去問。”穆老四把郁聲伸出被子的手塞回去,“一家人,猜來猜去不累嗎?”
穆博天摳了摳茶杯,讷讷地點頭:“累。”
可是有些話,不是想說就能說出口的。
他自個兒都覺得自個兒幼稚。
“得了,你的病要是好了,就去忙點正事。”穆老四嘴上再怎麽嫌棄病恹恹的穆老七,還是将他留在屋裏吃了飯,“等會兒去和三媽媽問聲好,她擔心你呢。”
穆老七一邊扒拉着碗裏的米飯,一邊點頭。
穆老四又去看小口小口挑米粒吃的郁聲,愁得眉頭直皺:“你學麻雀呢?”
“四哥,你幹嗎呀。”郁聲慢吞吞地咽下嘴裏的飯,不滿地用筷子輕輕敲碗沿,“看我吃飯也生氣。”
“你吃那麽一點,我能不氣嗎?”
“可我吃不下呀。”
“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我……我就是吃不下。”郁聲繼續挑米粒吃,“你買什麽,我都吃不下。”
穆老四快愁死了。
吃不下飯,身子怎麽能養好呢?
穆老四思來想去,還是将米飯用雞湯泡了,硬哄着郁聲吃了小半碗,而樂呵呵地瞧着他們鬧的穆老七也多吃了半碗飯。
郁聲吃撐了,在屋裏轉悠了幾圈,和穆老七叽叽喳喳地談論完最新的雜志,開始鬧着要出門。
“我和小柳好久沒見了!”郁聲抱着穆老四的胳膊,左搖右晃,“我成婚時,他來見了我,現在他也要成婚了,我怎麽能不去見他呢?”
郁聲不僅要去見謝小柳,還要給謝小柳準備新婚禮物。
“你病着呢,瞎折騰什麽?”穆老四任由他挂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另一只手輕輕松松地拎起穆老七裹過的棉被,吩咐雙喜給老七送過去,“要想出門,先把身子養好,不然其他的免談。”
穆老四的話,郁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他不僅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還勾着穆聞天的脖子,湊過去威脅:“先前,四哥趁我昏睡幹壞事,我還記着呢。”
穆老四耳根一麻,好笑地低頭:“厲害了,學會威脅我了?”
郁聲得意地揚起下巴:“四哥,你要是不帶我出去,我就告訴三媽媽,你又欺負我了。”
穆老四不以為意:“去吧,三媽媽左不過讓我們分房睡,到時候,你睡得着嗎?”
郁聲哼了聲,知道自己離開穆聞天睡不着,別別扭扭地又鬧了會兒。
“成,把衣服穿上。”穆老四晾了他幾分鐘,敗下陣來,将皮子裹在歐米伽的肩頭,“但是不能上玉春樓,我帶你去個火爐燒得熱乎的飯館,再讓人把謝小柳接來,懂了嗎?”
郁聲:“嗯嗯嗯。”
他只要能出門就很開心啦。
穆老四監督着郁聲裹好皮子,又用大氅将他從頭裹到腳,最後把剛剛拎開的小貂塞到了他的衣領裏充當圍巾。
如此這般,裹成球的郁聲終于得以挽着穆聞天的胳膊出了穆家的門。
奉天城裏的飯館多如牛毛,穆老四讓雙喜開車,自個兒觀察街邊的飯館,看到合适的就親自下車去查看用餐的環境。
縮在車後座上的郁聲抱着貂,小聲嘟囔:“貂啊,四哥對我真好。”
“說什麽呢?”眨眼的工夫,穆聞天回來了,“下車吧,這家店暖和。”
郁聲聽話地從車上爬起來,拉着穆聞天的手進了飯館。
飯館裏還真的暖和,連飯桌都放在炕上。
郁聲嘿喲嘿喲地爬上炕,依偎着穆聞天喝水,沒過一會兒,謝小柳就被雙喜接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李想成。
郁聲激動地從炕上爬起來,歡歡喜喜地和謝小柳抱作一團。
謝小柳還是塗脂抹粉,一副妖豔的扮相。他先将郁聲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再笑吟吟地遞上結婚請帖。
“你們真要結婚了呀?”郁聲頭一回收到正式的請帖,興沖沖地翻開,“哎喲,婚禮在三月裏舉辦……是好日子呢。”
“嗯,我成婚時想穿的旗袍有些薄,三月裏辦婚禮,正好。”
“婚禮在李府舉辦嗎?”
“嗯,我想在玉春樓辦,李家也沒有人會願意呀。”謝小柳好笑地點了點他的腦門。
這一下,謝小柳根本沒有用勁,郁聲卻“嘤”的一聲栽進了穆聞天的懷抱。
穆老四當他鬧呢,大咧咧地把人摟住:“多大的人了,還演啊?”
可栽在穆老四懷裏的郁聲一動不動。
穆老四心裏兀地升起不安:“聲?”
郁聲毫無反應。
“聲啊!”穆聞天吓得直接把他扛在肩上,蹦下炕,鞋都差點踹飛一只,“雙喜,快去開車!”
言罷,扛着郁聲颠颠兒地沖出飯館,也不管吃飯不吃飯了,直接奔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