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2 (1)
《骨科》
另一邊。
穆老七四仰八叉地歪在炕上,迷迷瞪瞪地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
他的屋裏不會挂水墨畫,也沒有擺得工工整整的洋文書。
誰的屋裏會有這些呢?
四哥屋裏肯定不會有。
四哥只會到處挂和聲的結婚照。
爹的屋裏也肯定不會有。
爹只會依照三媽媽的意思,在架子上擺滿亂七八糟的擺件。
啊對了,六哥會啊。
六哥念的書多,還留了洋,這肯定是六哥的房間。
可是……
可是六哥不要我了。
穆老七悲從中來,随手抱住身邊的一條胳膊,嗚嗚直哭。
因為喝多了而頭疼得睡不着的穆老六登時僵住,愣愣地望着蜷縮成一團,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穆博天,猶豫着伸手,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哪知喝醉的穆老七不講道理,“啪”的一聲拍開穆老六的手:“我不要你!”
穆景天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
“我……我要六哥。”可穆老七下一句話,又将穆景天從失落中拉了出來。
他定定地望着穆老七哭得醜兮兮的臉:“你要誰?”
穆老七在睡夢中哽咽:“娘去了,四哥又要随軍,六哥……我……我不能沒有你。”
穆景天心痛不已:“六哥不是故意将你留在奉天的。老七,你明白嗎?”
穆老七不明白,他在夢裏對着六哥拳打腳踢,又将鼻涕和眼淚全蹭在六哥的身上,然後還覺得不解恨,直言:“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我不是你的哥哥,那是誰?”穆景天望着在自己懷裏亂拱的弟弟,眼神變幻莫測,“老七,你想我是誰?”
不清醒的穆老七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一個勁兒地在穆景天懷裏鬧騰。
穆景天忍了又忍,壓抑多年的情愫一朝迸發,捏住穆老七的下巴,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
唇齒相濡,酒香四溢。
穆景天的頸側浮現出一道火紅色的文身,這道文身一路燒到他的耳根後,最後隐沒在了發根裏。
那隐隐是一條赤色的尾巴,随着吻的加深,逐漸清晰起來。
“六哥……六哥……”醉醺醺的穆老七含含糊糊地抱怨,“我沒有六哥了。”
穆景天艱難地松開他的唇,啞着嗓子嘆息:“你有。”
第二天下午,穆老七在自個兒的屋裏睜開了雙眼。
他咂巴着嘴,叫來下人,昏昏沉沉地換上衣服,又喝了醒酒茶,然後問:“我昨天什麽時候回屋的?”
下人搖頭:“七少爺,您昨晚回來的時候,咱們都睡着咯。”
“都睡着了?”穆老七沒細想,揉着頭發打了個哈欠,“怎麽渾身都疼啊……以後不能再和四哥喝酒了。”
他是真的喝不過啊!
“給我倒杯水來。”穆老七坐在桌邊揉腰,“要熱的,加點蜂蜜。”
下人笑着端來水壺:“七少爺,早就給您準備好了。”
穆博天每回宿醉醒來都要喝蜂蜜水,他不說,下人們都會為他準備好。
穆老七端起杯子,猛灌一口,繼而将嘴裏的水全噴了出來。
他捂着嘴,雙眸含淚,“咿咿呀呀”叫個不休。
下人們吓了一跳,遞帕子的遞帕子,喊人的喊人,眼瞅着就要把穆老七送去醫院了,他終于緩過神,罵罵咧咧地蹦起來:“我嘴裏起泡了,疼!”
“嗐,七少爺,您吓死人了。”下人們無語地散開。
“您這幾天吃清淡點,別喝酒了啊。”
穆老七用牙齒磨着嘴裏的泡,疼得直嗷嗷:“不對啊,什麽泡這麽疼?”
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不覺得這是大事兒,艱難地喝下大半杯蜂蜜水,又回炕上歇着了。
晚些時候,一家人湊在三姨太的屋裏吃飯。
穆老七知道去遲了沒飯吃,早早溜達過去,陪三媽媽一起逗小崽子玩兒。
“老七,你酒醒了?”三姨太聞出他身上的酒味,嫌棄地揮着帕子,“離咱家的寶貝崽遠點。”
“三媽媽,您鼻子也太靈了吧?”穆博天哭笑不得,走到桌邊坐下,随手拿了個果子往嘴裏塞。
結果果汁碰到嘴裏的泡,他又疼得一激靈,眼淚都流出來了。
穆景天恰在這時推開了房門。
“六哥。”穆老七捂着腮幫子,含含糊糊地問了好,“等四哥和聲來,咱家就可以開飯了。”
穆景天的目光落在他泛紅的眼眶上,面色有些不自然,輕咳着移開視線:“三媽媽。”
“老六啊,你快來看看小崽。”三姨太逮着個學醫的,高興得不得了,“快快快,你瞧瞧,咱家小崽是不是長大了一點兒?”
穆老六依言走過去:“是大了點兒。”
三姨太笑得合不攏嘴:“哎呀,小崽還是喝羊乳長得快呀。”
“三媽媽,四哥和聲怎麽還不來啊?”吃果子不當飽,穆老七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這都幾點了……三媽媽,讓人去催催吧。”
穆老七吃不上飯的時候,三姨太一點兒也不着急,可郁聲吃不上飯,三姨太就急得不得了,連派了三四個下人去催,終是催來了被穆老四抱在懷裏,臉色紅撲撲的郁聲。
郁聲暈乎乎地依偎在穆聞天的懷裏,一步一搖地往飯桌邊蹭。
三姨太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
她狠狠地瞪了穆老四一眼:“悠着點!”
繼而抱着小崽給郁聲瞧:“小崽長大啦。”
郁聲提起一點兒勁:“真的哎。”
“還是這麽大點兒,哪裏長大了?”穆老四瞧不出區別,直白地發表着自己的意見,“我看聲倒是長大了點兒。”
郁聲莫名其妙:“哪兒啊?”
穆老四瞅他一眼,俯身湊過去,小聲道:“你的……”
郁聲的臉騰地漲紅,低頭瞄瞄自己的胸脯,然後擡手對着穆四哥好一頓亂捶。
坐在一旁的穆老七品出些味道,酸溜溜地感慨:“有媳婦兒真好。”
替三姨太拿碗筷的穆老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穆老七毫無所覺:“四哥,你是不是打算和聲再要個崽啊?”
“不要。”穆聞天不等郁聲回答,直截了當地搖頭,“我小心着呢。”
這個“小心”意思太明顯,郁聲臉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紅潮重新彌漫開來,然後再次擡手,對着穆四哥瞎撓一氣。
穆老四笑眯眯地摟着自己的歐米伽,美得不知東南西北,三姨太和穆老六把飯菜都端上來了,他還舍不得撒手,就這麽抱着郁聲,喂他吃飯。
穆老七愈發眼饞:“有歐米伽也太好了。”
——啪嗒。
穆博天循聲擡頭,扭頭看了一眼穆景天:“六哥,你怎麽了?”
将筷子按在桌上的穆景天默了默,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嘴疼嗎?”
“疼啊。”穆老七不疑有他,伸出舌頭給穆景天瞧,“好大一個泡呢。”
穆博天的舌頭邊上有個不深不淺的牙印,也就他能把牙印當成泡了。
穆老六勉強勾起唇角:“你吃清淡點。”
“真麻煩。”穆博天閉上嘴,見穆四哥往郁聲嘴裏塞了一大塊滴着湯的紅燒肉,眼饞得直咽口水。
他也想吃肉,可是嘴裏的“泡”不允許。
“七哥,你嘴角破了哎。”許是察覺到穆博天的視線,郁聲擡起頭,一邊鼓着腮幫子咀嚼,一邊好奇地伸長了脖子,“你是不是上火了?”
“我嘴角破了?”穆博天忙不疊地掏出帕子,在嘴角胡亂按了按,繼而驚叫起來,“哎喲,還真破了。”
“開春天氣燥,你多喝點水。”三姨太見狀,叮囑了幾句,“也別惦記着大魚大肉了,多吃點蔬菜……老六,幫他夾點菜。”
穆景天依言将炒青菜端到穆老七面前。
穆博天難過得快哭出來了:“這咋吃得飽啊?”
可惜他的抗議向來沒什麽用處。
穆老七只能看着郁聲一口接着一口吃肉,自個兒苦着臉吃菜充饑。
“給。”眼瞧着一頓飯即将接近尾聲,他的碗裏忽地多出一塊肉。
穆老七的眼睛微微發亮,不敢大聲張揚,感激地看了六哥一眼,繼而悄咪咪地将肉藏在米飯裏,張大嘴,一口吞了下去。
肉雖然有些涼了,但香味兒還在。
穆老七滿嘴摻着肉汁的飯,早忘了嘴裏的“泡”,嚼得幸福又陶醉。
“對了,四哥,小柳前幾天說,要來看小崽。”郁聲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湊到穆聞天的耳邊,嘀嘀咕咕,“不能再鬧啦,被小柳看到,會被笑話的。”
穆博天聽到“謝小柳”這個名字,兀地怔住,嘴裏的肉都不香了。
他舔着嘴角的傷口,情不自禁地感慨:“唉,小柳要是跟了我,該多好啊。”
穆老七半是開玩笑,半是揶揄地念叨:“聲,你看我嘴角的傷口像不像是被咬的?”
郁聲湊近一瞧,大呼小叫起來:“呀,真像!”
“是吧,我也覺得像。”穆博天來了精神,扒拉着嘴角,越說越激動,“聲啊,我跟你說,你下次就這麽咬四哥,疼着呢。”
郁聲巴巴地點頭,又搖頭:“舍不得。”
“怎麽就舍不得了?”穆博天無語凝噎,“聲啊,四哥皮糙肉厚,你這麽點兒勁,絕對咬不壞。”
“那也疼呀。”郁聲實話實說,“我心疼。”
穆老七還欲再說點什麽,身邊坐着的人忽地起身,一言不發地沖出了門。
穆老六什麽話也沒留下,毫無預兆地提前離了席。
郁聲見狀,叼着筷子皺眉下結論:“六哥生氣啦。”
“……哎呀,七哥,你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
“天地良心,我昨天都沒出家門!”穆老七大聲喊冤,“不信,你問四哥,昨晚,我們兄弟三個是不是在一起喝酒?”
郁聲忙不疊地望向穆老四。
穆老四給面子地颔首:“不錯,昨天晚上,我們兄弟三個一起在老六的屋裏喝酒,老七喝了半杯就醉得不像樣子,先睡了。”
“怪不得昨晚四哥身上也全是酒味。”郁聲輕哼一聲,嘀嘀咕咕,“小崽都被熏醒了。”
穆聞天糾正他的話:“小崽是被你的叫聲吵醒的。”
郁聲兀地噎住。
四哥這是在說他昨晚在浴盆裏叫的聲音大呢!
他紅着臉在穆四哥的身上撓撓,終究是說不出反駁的話,揣着手和穆老爺子以及三姨太道了別,溜溜達達地回屋去了。
郁聲都走了,穆老四自然也坐不住。
“你和老六好好聊聊。”穆聞天叮囑滿臉無奈的穆老七,“兄弟間有什麽話是不能說開的?你別老是和老六置氣。”
穆博天讷讷地點頭。
穆老四又道:“明天小柳來,你千萬別犯渾。”
“我怎麽會呢?”穆老七更冤枉了,“謝小柳嫁了人,成了李想成的歐米伽,我現在再湊上去,不是上杆子惹人嫌嗎?”
穆老四見他明白道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追着郁聲走了。
穆博天委屈巴巴地扒拉了兩口飯,心裏惦記着莫名其妙發火的六哥,也起身向老爺子和三姨太道別:“爹,三媽媽,我先回屋了。”
“這就吃好了?”三姨太放下碗,狐疑地盯着他瞧,“老七,你每次都吃到最後才回屋,今兒個是怎麽了?”
三姨太嘴上再怎麽嫌棄穆博天,心裏還是疼他的:“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還是身子不舒服,吃不下啊?”
“三媽媽,我沒事兒。”穆博天嘆了口氣,“就是想歇着了。”
“行,去吧,等會兒我讓下人給你送點參湯喝。”三姨太并沒有信他的解釋,自顧自地安排,“不僅要給你,還要給老六和聲……老六要去醫院上班了,現在不補,以後忙起來怕是要瘦;聲……聲是被老四折騰的,不喝參湯遲早累病。”
穆老七抓抓頭:“不給四哥嗎?”
“你四哥還要補?!”三姨太樂了,“再補,聲就沒命咯。”
穆老七這才聽明白三姨太話裏的意思,紅着臉幹咳了幾聲,心不在焉地走出了屋門。
他不想回屋,也拉不下臉去問六哥為什麽生氣,一路嘆着氣瞎溜達,不知怎麽就溜達到了六哥的院兒裏。
穆老七以前經常來穆景天的院子。
那時候,穆老六還沒回奉天,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有封電報拍回來。穆老七日子過得再滋潤,心裏還是會想親哥哥。
他邊想邊埋怨,睡醒了枕頭都是濕的。
不過三姨太慣着穆老七,待穆老七很好,他也就在夢裏難受難受,白天過得舒坦,壓根想不起來六哥。
穆博天揣着手蹲在六哥的院子裏長蘑菇,嘴裏冒出一聲又一聲嘆息。
他哪裏知道六哥剛剛為什麽生氣?
他自己還有發不完的脾氣呢。
“喲,七少爺,您蹲這兒幹什麽?”來送參湯的下人被穆老七吓了一跳,忍不住埋怨,“且不說晚上風冷,您要是吓着六爺,保不齊又要挨罵。”
“他憑什麽罵我?”
這話算是撞在槍口上了,穆博天瞬間炸毛。
“他是我什麽人啊?該管我的時候不管我,現在我大了,他反倒要來管我了。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還是你們都覺得,我活該讓他管着,就算以後七老八十了,也必須聽他的話?”
穆老七一口氣說了半天,見下人微張着嘴,一副吃驚的模樣,未免有些難堪:“看什麽?我就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能随便沖人發脾氣?”穆老六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解釋。
穆博天脖子一緊,倉皇轉身:“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走路沒聲?”
“是你自己沒聽見。”穆老六接過下人手裏的參湯,“回去吧,我自己端進屋就行。”
下人忙不疊地跑開。
“這就是你這些年的長進?”穆老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轉身回了屋。
“砰”的一聲門響,将穆博天拉回了現實。
他的臉慢慢漲紅,垂在身側的手也攥成了拳。
長進,長進。
他為什麽要長進?
如果有可能,穆老七寧願自己永遠也沒有長大,還活在娘在世,哥哥沒留洋的童年。
第二天,謝小柳來了穆府。
郁聲早早起床,在屋裏梳洗打扮一番,拉着睡眼惺忪的穆老四挑旗袍。
穆老四倚在炕頭,耷拉着眼皮打哈欠:“哪件都好看。”
“呀……四哥,你再瞧瞧嘛。”
穆老四強打起精神,伸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郁聲依言湊過去。
“這條裙子和剛剛那條裙子有什麽區別?”穆老四恨不能将眼睛貼在他身上,“我瞧着都是藍色的。”
郁聲耐心地解釋:“不一樣,這條是淺藍色,剛剛那條顏色深點兒……這條上面的梨花邊用了金線,那條攪了銀線。”
穆老四:“……”
穆老四吸了口氣:“這麽大區別啊?”
“可不是?”郁聲皺着秀氣的眉犯愁,“你說,我穿哪條?”
穆老四随手指了一條:“深色的吧。”
“那就深色的吧!”郁聲歡歡喜喜地換裙子去了。
穆老四揪着被子長舒一口氣,歪在炕上,抱着桂花味的被子,舒坦地閉上了眼睛。
謝小柳見到郁聲的時候,他果然穿了穆聞天挑的深藍色的旗袍。
“好久不見。”謝小柳将帶來的零嘴放在桌上,拉着郁聲的手,和他歡歡喜喜地抱在一起,“你家小崽呢?”
“三媽媽屋裏呢。”郁聲一邊答,一邊瞄零嘴。
謝小柳忍笑打趣:“都是給你的,沒人和你搶!”
“我好久沒吃了嘛。”郁聲紅着臉解釋,“之前生小崽,三媽媽和四哥什麽都不讓我吃,後來小崽出生,我又忘記當時想吃什麽了。所以有些東西,你不拿來給我,我肯定想不起來去吃的。”
謝小柳故意逗他:“你家四爺也不想着給你買?”
郁聲噘着嘴,氣哼哼地抱怨:“四哥才想不到這些呢,他連小崽都不喜歡。”
謝小柳笑得不行:“四爺怎麽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
郁聲往屋裏瞅了一眼,見穆聞天已經穿好衣服坐在炕邊看報紙了,連忙壓低聲音:“真的,我不騙你,每次我和小崽睡,四哥都不樂意。”
謝小柳徹底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穆博天從四哥的屋外經過的時候,聽到了熟悉的笑聲。
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往笑聲傳來的方向瞧了幾眼。
“七少爺,四爺屋裏有客人呢。”替郁聲和謝小柳倒茶水的下人從屋裏出來,瞧見穆博天,小聲道,“您是不是要找四爺?”
“不找,你去忙着吧。”穆博天搖了搖頭,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還沒往前走兩步,就撞上了面無表情的穆景天。
穆老七心裏平白生出一絲尴尬,徒勞地解釋:“我沒要去找小柳。”
穆景天垂下眼簾:“你叫他什麽?”
穆老七:“?”
穆老七咬牙:“我叫習慣了,沒有別的意思……聲也這麽叫他啊。”
“你和聲一樣嗎?”
“我……”穆老七說不過六哥,硬着頭皮改口,“我以後叫他謝先生、李太太,行了吧?”
穆景天不置可否,只在穆老七炸毛前,轉身往院外走去。
“你去哪兒?”穆老七憋着一口氣,忍不住追上去,“你不會也要去玉春樓找樂子吧?”
“你以為我是你?”
“你……你這人怎麽這樣啊。”穆老七被怼得紅了眼眶,“你心裏不舒服,和我發什麽脾氣?我已經很久沒有去玉春樓了。”
穆景天聞言,腳步微頓,擰眉問:“當真?”
“當真!”穆老七愈發委屈,“這些時日,你也在家,我有沒有出去厮混,你看不出來嗎?”
穆景天沒有接茬,但面色微霁,瞧着不那麽生氣了。
“我去醫院。”
“嗯……嗯?”穆老七沒聽明白,“你去醫院做什麽?”
“三媽媽沒和你說,我要去上班了嗎?”
“哦對,昨晚上三媽媽好像和我說了。”
“嗯。”
“家裏又不需要你工作,你急着去醫院做什麽?”穆老七莫名其妙,“咱穆家又不靠你的工資養着。”
穆景天冷笑一聲:“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只想當少爺?”
穆老七:“……”
穆老七:“你今天怎麽跟吃了槍子兒一樣,我說一句話,你怼我一句?”
穆博天郁悶極了,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着穆景天漸行漸遠,腹诽不已。
這哪裏是他不和六哥好好說話?
明明是六哥不待見他!
他踢飛一顆石子,将手揣進袖籠,忽然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四哥的屋子肯定不能去,自個兒的屋裏又太冷清……
罷了罷了。
穆老七嘆了口氣,扭頭往三姨太的屋裏去了。
穆老七在三姨太的屋裏也不得安生。
三姨太要照顧郁聲的小崽,照顧得手忙腳亂,雞飛狗跳,一會兒讓穆老七端羊乳,一會兒讓他幫着弄米糊。
穆老七忙得腰酸背痛,還被三姨太嫌棄手笨:“去去去,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穆博天委屈巴拉地回到自己的屋裏,怎麽想怎麽來氣,第二日早早醒來,跑到六哥的屋裏讨說法。
誰知,穆老六起得比他還早,居然已經上醫院去了。
“六爺說,中午也不回來。”下人告訴穆老七,“七少爺,您要是有事兒,等晚上六爺回來再說吧。”
穆老七能有什麽事?
他只是單純地想和穆景天吵架。
他心中的氣憋了好些年,現在猶如噴發的火山,時時刻刻冒着熱氣。
穆博天氣勢洶洶地坐車去了醫院,又氣勢洶洶地沖進醫院的大門,在護士湊上來問他生了什麽病的時候,迅速蔫巴了。
他讪讪地撓頭:“我來找我哥。”
“六爺在樓上呢。”護士恍然大悟,“七少爺,您現在上去看不到六爺,來找他看病的人多呢。”
穆老七一愣:“多?”
“當然多啦,六爺留洋歸來,名氣大着呢。”
穆博天愈發躊躇。
他現在上去,看不到六哥不說,若是耽誤了病人看病,六哥是不是更會覺得他沒長進?
穆博天糾結來糾結去,糾結地爬上樓,躲在辦公室外看了半天。
他沒看見六哥,倒是看見不少人往他哥辦公室裏送東西。
吃的喝的,一應俱全。
“什麽啊。”穆老七心裏不平衡,“這哪兒是上班啊?”
他嘟嘟囔囔半晌,忽然被人從身後拎着衣領拽了起來。
“你在這兒做什麽?”
穆老七到嘴的謾罵咽了回去,縮着脖子回頭:“穆景天,你放開我。”
穿着白大褂的穆景天眉頭微皺:“生病了?”
穆老七不敢說自己來醫院的真實目的,只得承認。
“哪兒不舒服?”
“頭……頭疼。”
“去量體溫。”
“哦……哦好。”
穆老七稀裏糊塗地量了體溫,做了檢查,最後拿到一張身體健康的報告,杵在穆景天身前,頭都不敢擡。
他以為六哥要罵他耽誤事兒,卻沒想到,穆景天非但沒有生氣,還耐心地問:“具體是哪裏不舒服?”
穆老七又臊又難堪,支支吾吾半晌,把報告往穆景天懷裏一丢,扭頭跑了。
穆景天捏着報告,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往後幾日,穆老七天天往醫院跑。
他不僅摸清楚了醫院裏哪幾個護士醫生暗戀他哥,還摸清了他哥上手術臺的大致時間。
三姨太聽說這件事以後,非但不制止,還頗為欣慰。
三姨太同穆老爺子說:“總比往玉春樓跑好。”
“也是,多學學他哥,說不準也想學醫了呢。”穆老爺子一邊看報紙,一邊盯着下人替小崽換衣服,“輕着點,這是歐米伽,金貴着呢!”
三姨太也将穆老七抛在了腦後:“是啊,別弄疼了小崽……罷了罷了,還是我來吧。”
他們正說着話,穆老四帶着郁聲敲門進來了。
“爹,三媽媽。”郁聲抱着穆四哥的胳膊,甜絲絲地說,“我和四哥要去趟醫院。”
“啊?聲,你病啦?”三姨太連忙跑到他身前上看下看,“不要緊吧?”
“沒病。”穆老四替郁聲回答,“就是覺得該查查了。”
郁聲生下小崽後,每個月都要去趟醫院。
因為穆老四生怕他有什麽生崽後遺症。
三姨太松了口氣:“那是該去。”
她邊說,邊叮囑:“這一來一回,怕是要一天。聲,你等等我,我去給你做些吃食帶着,別在醫院裏頭吃。”
郁聲乖巧地點頭,很快就等來了三媽媽親手準備的食盒。
“這是你倆的,這是老六的。”三姨太笑着感慨,“你六哥也吃家裏的飯,你去,正好給他送去,省得我再找人跑這一趟。”
穆老四接過食盒:“三媽媽,我們這就去了。”
三姨太點頭,待他們走遠,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壞了,老七是不是也在醫院?”
“……哎呀,忘記給他準備飯了。”
屋裏的穆老爺子不以為意,冷哼:“誰叫他亂跑?沒的吃也是活該。”
三姨太哪裏聽得了這樣的話?着急忙慌地喊人,想要多備一份飯。
穆老爺子阻止了她:“不用麻煩。醫院旁邊有的是飯館,他兜裏有錢,不會餓着的。”
“可是……”
“你可別再慣着他了。”穆老爺子板起臉,嚴肅道,“你瞅瞅別的孩子……像他這麽大的時候,老四和老六都能獨當一面了,他現在是什麽德行?”
“也是,不能再慣着他了。”三姨太仔細想想,很快将心裏的憐惜收了起來,“他也不小了,該長大了。”
于是乎,全家唯有穆老七沒有家裏的飯吃。
在醫院食堂扒飯的郁聲于心不忍,把自己的飯勻了一些給穆博天:“七哥,你吃我的。”
穆老七感動得淚眼汪汪,不顧穆老四殺人的視線,捧起碗道謝:“聲啊,全家就你還關心我了。”
話音剛落,坐在他身邊的穆老六就将碗磕在了桌上。
“聲的飯你也好意思吃?”穆景天将穆老七手裏的飯碗還給郁聲,“聲,你身子還沒養好,不能餓着。”
穆老四也按住了碗沿:“剛剛醫生說你身子虛,你忘了嗎?”
郁聲打小體弱,生了小崽以後,更是弱上加弱,要不是全家人小心翼翼地護着,再天天給他做吃的滋補着,現在還在病床上躺着呢。
兩位哥哥這麽一打岔,穆老七着實不好意思吃郁聲的飯了,他主動給弟弟夾了幾塊肉:“聲,你好好吃,千萬別餓病了。”
郁聲叼着筷子,眨巴眨巴眼睛:“可是七哥沒飯吃啊。”
“他吃我的。”穆景天端起碗,不動聲色地放在了穆老七的面前。
穆老七眉頭一皺,想要拒絕,但對上郁聲關切的目光,硬生生将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對,我和穆……咳咳,我和六哥吃一碗。”穆老七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示意四哥讓郁聲快些吃。
穆老四會意,放下碗,夾了些青菜塞到郁聲的嘴裏:“小嘴叭叭,成天就知道說,也不知道多吃兩口飯。”
郁聲:“……”
郁聲鼓着腮幫子,氣咻咻地踹穆聞天。
穆聞天權當沒感覺,待他把嘴裏的青菜咽下去,又眼疾手快地塞進去一塊沾着肉湯的紅燒肉。
郁聲:“……”
郁聲氣死了,抱着碗,生怕穆老四再往自己嘴裏喂東西,一陣狂吃,倒真的吃了大半碗飯。
“這就對了。”穆老四滿意地将他剩下的飯端到面前,三兩口吃完,“不能浪費,知道了嗎?”
郁聲揉着肚子輕哼:“知道了。”
穆老四擦擦嘴,見他嬌氣得哼唧來哼唧去,瞧模樣是撐得慌,不由俯身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出去走走?”
郁聲連忙抱住穆四哥的脖子:“累呢。”
“我抱你走。”
“嗯……嗯嗯嗯!”
穆老七目送穆聞天和郁聲遠去,自言自語:“啧,聲本來是三媽媽買給我的通房。”
低頭夾菜的穆景天猛地僵住。
穆老七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過也是緣分,若是換了旁的歐米伽,說不準咱爹就不會認他為義子,咱家現在有小崽子的人就是我了。”
他話音未落,身邊就傳來了拖拉椅子的聲音。
穆老七回過神,只瞥見了穆景天離開的背影。
“什麽啊……”穆老七扒拉了兩口飯,眼前一亮,“三媽媽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他邊說,邊将注意力放在了吃上。
穆老四和郁聲在醫院外晃到下午,臨走前,去看了穆景天。
穆景天的辦公室裏剛好沒有病人,郁聲嗒嗒嗒地跑進去,見六哥的桌上堆滿了零嘴,忍不住“哇”了一聲。
“想吃?”穆景天笑笑,“都給你了。”
“謝謝六哥。”郁聲喜笑顏開,伸長胳膊把桌上的零嘴全攏進懷裏,“四哥,我……”
“吃什麽吃。”穆老四提溜着他的衣領,把他抱進懷裏,酸溜溜地嘀咕,“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就是了。”
“哦。”
“還有啊,你那身體能亂吃東西嗎?醫生說的話都忘了嗎?”
“哦哦。”
“老六,你也是,明明是醫生,還給他這些零嘴……走了,聲,還看什麽看?”
“……哦哦哦。”
郁聲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拉着穆聞天的手和穆景天告別:“六哥,晚上見。”
穆老四的告別就簡單多了。
吃醋的阿爾法只揮了揮手。
穆景天失笑,目光落在郁聲沒有拿走的零嘴上,餘光裏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穆老七鬼鬼祟祟地躲在門外,眼巴巴地瞧着滿桌的零嘴。
穆景天垂下眼簾,若有所思地晃了晃筆,然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的模樣,起身去了病房。
穆老七自以為沒被發現,見穆景天離開了辦公室,立刻蹑手蹑腳地蹿了進去。
琳琅滿目的零嘴堆滿了整張辦公桌。
“我就吃一個,六哥應該不會發現吧?”穆老七咽了咽口水,抓起一塊包裝上印滿洋文的黑乎乎的餅幹,塞進了嘴裏。
苦澀的滋味彌漫開來。
“呸呸呸,什麽啊……”穆老七捂住了嘴。
“Schokolade。”穆景天念德文的聲音伴随着關門聲,從他的身後傳來,“巧克力,沒吃過?”
“我……我我……”穆老七吓得汗毛直豎,将巧克力藏在身後,“你說什麽,我聽不……啊!”
他的瞳孔微微一縮,所有的話到了嘴邊都成了震驚的尖叫。
穆景天當着穆老七的面脫下了白大褂,連帶着裏面的襯衣也脫了下來。
火紅色的文身從他的肩頭一直蔓延到脖頸上,最後隐沒在了耳根後。
穆老七長這麽大頭一回知道,六哥動情時身上浮現出的文身是什麽模樣。
那是只生着綠色眼睛的狡猾狐貍,熊熊烈火般從穆景天的肩頭燒到發根。
一看……就不好惹。
“你……你你幹什麽?”穆老七不由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直後退到辦公桌前,屁股狠狠地撞到桌角,才神情痛苦地停下腳步。
穆景天走到他面前,俯身,眼底映出穆老七驚慌失措的臉,然後——
伸長胳膊,繞過穆老七的腰,拿起了被壓在零嘴下的鋼筆。
“穆景天!”穆老七氣急敗壞。
“嗯?”
“你……你他媽身上……”穆老七擡起手,指着穆景天身上的文身,結結巴巴地控訴,“你身上是怎麽回事?”
穆景天走到辦公桌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