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景年要上課,六點多就走了。我當時很困,沒送他,他體諒我,吻了吻我嘴角,讓我記得想他。
我當時點頭答應了的,但醒來就忘了,我也忘了要去公司,拿起平板電腦刷起韓劇。我最近在看的這部題材相當的狗血,我幾乎是每秒都在吐槽,但我又停不下來。
有些作品會被誇,也會被罵,無論是愉快的還是憤怒的,能讓人産生一種強烈情緒的作品,我個人認為,它至少是成功的。
我正看到高潮的時候,随手吃了幾顆草莓,吃完鼻血流了下來。
我匆匆跑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不停沖洗,看着血水在洗手池蕩開,我突然有點眼暈,但我沒有暈血的毛病。
我洗完,捏住鼻子,仰頭等它倒流回它該去的地方。
這個時間有點漫長,血止住的時候,那集韓劇已經演完了。
我看着防霧鏡中的自己,我總覺得前幾天我也流過鼻血,但我怎麽都不記得了。如果沒有流過,我為什麽會跟謝靈運說,我流鼻血了呢?
我又忘了。
必須得搬家了,住在這裏我睡眠質量太差了,天天掉頭發,牙疼,現在還添了流鼻血和記憶力衰退的毛病。
我給高麗打電話,問她我看好的那套房什麽時候能簽。
她也問我:“我昨天跟你說,今天要去公司,你忘了?”
我想起來了:“幾點去?”
她罵我:“你能不能對你的事業上點心?什麽時候記工作,能比記你那幾個男人的事要清楚?”
這我承認,因為不重視,所以不當回事。我确實很久沒有上心工作的事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現在不缺錢,我看書上說,過于安逸的環境會讓人喪失鬥志。
挂斷電話,我洗澡,換身衣服,化妝,出門去了公司。
Advertisement
我剛進門,前臺站了起來,遞給我一根烤腸,扭頭看一眼老K的辦公室,跟我說:“慕姐先別去了,高麗和K總吵起來了。”
“為什麽?”我沒接那根烤腸。
“好像是K總把海星傳媒送來的幾首歌給孟三九唱了。”
孟三九是我同事,也跟我同屬一個領域,只不過她是翻唱,現在有名氣了,也陸續出了一些單曲。大概流程是一些創作公司把歌送過來,她來唱,然後發行。
我本來對他們吵什麽不感興趣,但高麗雖然脾氣火暴,卻也不是會跟自己老板開麥的人,發脾氣跟錢,她不會選前者。
我走過去,他們吵架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你不要跟我說這些廢話,我就問你,孟三九抄襲的事兒,你是不是打算就這麽過去了?”高麗很激動的語氣。
老K相對平和一些:“扒譜,扒音軌,當時鬧那麽大不也沒怎麽着嗎?是,孟三九的間奏模仿了謝慕,又怎麽樣呢?網友不還是聽不出來?好聽就行了呗?有錢咱們一起賺。孟三九都說了她願意把那首歌免費授權給謝慕,以後謝慕也是原唱,這不皆大歡喜嗎?你在我這兒上蹿下跳是要幹什麽?”
高麗炸了:“放屁!少他媽跟我說模仿,好像模仿就他媽是對的一樣。她孟三九發個朋友圈都得複制謝慕的格式,別人都有想要活成的樣子,她這是一心想要活成謝慕啊。
“這也算了,她願意當克隆羊邊拉當去,她抄謝慕的歌,名利雙收,最後出來賣個慘,說把她那首抄襲作品免費授權給謝慕唱,謝慕就得欣然接受是嗎?不接受就是不大度、小心眼是嗎?
“你問我謝慕為什麽不寫歌了,為什麽不直播了,你他媽心裏沒點逼數嗎?腦子沒點東西只能靠偷的人都他媽能火,你讓謝慕寫什麽?寫出來接着為他們提供靈感、給他們當素材抄?
“別他媽吸血了,你扪心自問,沒有謝慕,你這要什麽沒什麽的公司能不能做得起來?
“當時簽謝慕的時候,你還很誠懇,說跟謝慕互相成就,有什麽資源優先想着她,給她扶持和推廣,結果呢?你拿她當奶媽子,給你奶小狗,你數數你旗下多少號是借謝慕火起來的?
“別吸了別吸了,謝慕都他媽快要被你們吸幹了!
“我為了讓她重新寫歌,說你給她配的運營團隊是最好的。是最好的嗎?
“就那種沒點思想、創意的劇本,那種廉價的場景,那種剪得粗制濫造的視頻……我跟你說實話,也就他媽是我高麗沒本事,不然你以為我能讓她在這跟你們受這種委屈?”
老K笑了:“你在這兒跟我演戲呢?你為什麽帶謝慕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也是吸她的血,都是臭蟲分什麽誰更臭?”
“是啊,我不否認啊,我能帶最好的,我為什麽要帶個次的?你找任何一個人來,給他兩棵樹,一顆歪脖子,一個參天樹,他選哪個?謝慕能寫能唱,有思考有才氣,我選謝慕有什麽問題?”
老K說:“就算你說得都有理,你得知道給你發工資的是誰。你不能光為謝慕考慮,我一個做網紅的,手裏邊就一張牌我不就喝西北風了?”
高麗笑了一聲,聽着有點諷刺的意味:“所以我今天來也是告訴你,我高麗不幹了!比起你,謝慕肯定更相信我,她的去留我管不住,但你這些所作所為我絕對每天一百遍說給她聽,我要讓她知道,你拿她當個什麽。等她徹底失望,你那一幫沒點東西、質量一般的貨色,你自己花錢硬捧吧!”
老K拍桌子了:“別太給臉不要臉了高麗!你們倆合同可還沒到期!”
我聽着挺有意思,跟說相聲似的,想着多聽一會兒,但到後邊有打起來的趨勢,我就進去了。
老K看見我,笑了,法令紋出來了,他極力想掩飾他們争吵的原因:“來了?海星傳媒送了幾首歌過來,你要不要看看?”
我笑了笑:“給孟三九吧,她寫不出來,比我需要。”
高麗笑了,提上包,跟我說:“沒事兒了,咱看房去,我約了中介。”
我只好對老K說:“K總我得看房,有事兒改天再說。”
高麗像是已經煩透了那個留着板寸、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也煩透了這間偌大卻沒有溫度的房間,拉着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們站在樓底下,看着這條八十米寬的馬路車來車往,什麽都沒說。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沒必要說出來浪費時間,首先,時間很珍貴,其次,別指望能被誰開解和救助,物欲橫流的社會,都是自己顧自己,父母都不百分之百例外了。
高麗站在風中吹了十分鐘,跟我說:“等會兒簽完合同,咱倆去喝兩杯?明天我叫幾個體校的弟弟來給你搬家。”
我看向她:“體校的弟弟?”
她瞥我一眼:“你是就聽見這句話了嗎?”
我沒搭這茬,往車方向走:“簽完合同可以去跟你喝點,但明天搬不了家,我得去醫院。那個主任明天的門診。”
“嗯,那後天。”
“就咱倆喝嗎?”
“你還想叫誰?”
我上車後先打開微信,劃一圈最近消息,看到嚴衡發來的‘下午好’,我有了一點想法,問他:“晚上有空嗎?出來喝酒。”
他秒回:“可以,在哪兒?”
我問高麗:“我們去哪喝?”
“這我肯定沒你熟啊,這種吃喝玩樂的事兒你最有經驗了。”
我跟高麗去簽了租住合同,順便在新房子附近預訂了一個安靜的、可以自帶酒水的餐廳。接着回家拿了幾瓶我的藏酒。
嚴衡要晚點到,我跟高麗先喝上了。
高麗喝了酒,就想來拯救我了,搖晃着她的手指頭,指着我:“你別因為孟三九那個抄襲狗就把你自己的前途葬送了。”
我覺得她想多了:“我沒有想法,寫不出東西,不如就休息。”
高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早些年,有個唱作人抄你一首歌的伴奏,只是改了你的鼓點,卻直接标成是她原創,你為此把那首歌下架了。如果你不在意,為什麽她抄你,你反而懲罰你自己?”
我跟她說實話:“那時候我才十八,十八懂什麽,別說被抄,誰瞪我一眼我都要瞪回去。
“但人不會永遠十八。”
我沒跟高麗說太多,不管她能不能感同身受,我都覺得把自己的往事說給別人就是在給別人提供笑料。我不當蠢貨。
我十八歲時被人抄襲,當時很生氣,成宿睡不着,尤其抄襲我的人正好參加了選秀,還正好有名次,粉絲數量是我在當年想都不敢想的。
我還記得我當時發了一條微博,說偷東西就是賊,不得好死。
那個人晚上也發了微博,說她感謝粉絲的支持,如果沒有粉絲就沒有她的今天,她希望以後跟粉絲攜手共進。她一定會對得起他們的信任,還有不遺餘力地呵護。
她的粉絲好像是拿到了尚方寶劍,直接殺向我,說我是碰瓷,讓我撒泡尿照照我是個什麽東西。我那天一條一條看那些惡評,一個帖子一個帖子去看他們對我的造謠,再一個一個舉報我歌曲下的辱罵。我雖然是歌手本人,但我沒有删除我歌曲下邊的惡評的資格。
那時候我就知道,公道不從自在人心。
我是想要走法律途徑的,但那會兒我兜比臉幹淨,也沒經驗,簽的經紀公司還是個挂羊頭賣狗肉的,老板除了坑我去一些婚禮賣唱,說那就叫路演,就是想占我便宜。
我雖然放蕩,但我也挑,快感、名氣、金錢,至少得給我一樣。不然我從四線城市辍學來到北京當狗,我圖什麽?
我尋求他幫助,他要我拿初夜換,我一氣之下不幹了。他當天就發了聲明,暗示我人品不好,但他仍然不放棄我,沒想到我還要毀約,他忍無可忍決定公開我的惡行。
雪上加霜,我就跟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我忘了我是怎麽度過那幾年的,反正很辛苦。不過也有好處,不經歷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孤身一人,沒有人站在我身後,所以我必須得做我自己的靠山。
‘我永遠是你的後盾’這樣的話,我只在電影裏聽過。
後來我知道,知識産權維權在哪兒都是難的,這過程也過于漫長,慢慢地我也就不去計較了。
這幾年我也想通了一些事,我其實應該高興,我的一些想法有給到別人靈感,他們在我作品的基礎上再創作,升華,這是我的榮幸。世界那麽多人,她只想成為我,那是對我多大的認同和崇拜?
但我确實讨厭孟三九,因為她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她把我的東西東拆西改,攢到一起,再加點她自己照葫蘆畫瓢的東西,說是她嘔心瀝血創作出來的。就像是一個小偷偷了一輛自行車,刷上一層漆就說是他的。無恥至極。
只是我再讨厭她,也不會拿我的前程去跟她鬥法。
這個道理很簡單,我跟她萍水相逢,我沒必要去幫她父母補上她欠缺的教養。
我這段時間不寫歌純粹是因為我不想寫,跟她抄不抄我沒關系。我被抄多了,麻木了。要是每次遇到這種事,我都懲罰自己,那就太對不起我自己了。
“我一直沒問過你,你是怎麽挺過來的?”
我收回思緒,沒有回答。
高麗也不逼問,轉移了話題:“這年頭跟風和模仿太多了,前兩天還有人因為抄視頻罵起來了,從BGM到運鏡,幾乎是複制。但就因為所有人都在做這種事,就可以不叫錯誤。”
“那畫畫的?”
“嗯,評論更有意思,都是畫畫這就叫抄襲了嗎?你吃飯別人也吃飯,那這是不是也叫抄襲啊?你以後別吃飯了!”高麗說完就笑了:“也不怪這幫沒腦子的只想偷東西,慣着他們的人太多了。”
我喝口酒,辛辣的口感叫我不自覺皺了下鼻頭,我把酒放下:“這酒有勁兒。”
高麗已經有些醉了:“嗯,是有一點兒。你那朋友什麽時候來啊?還來不來啊?這我都困了,想叫代駕回去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對不起,我來晚了!”
嚴衡姍姍來遲,帶來一陣涼風,我冷不防打了個激靈。他可能是注意到了,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外頭有點冷,我身上都是冷空氣。”
我還沒說話,高麗已經讓出了位置,熱情地打起招呼。
嚴衡還是很腼腆,我一想到他是一名武警,那種反差萌就讓我有些性反應。我不喜歡他,但我可以跟他睡覺,武警哥哥我也還沒試過。
高麗對他很殷勤,看得出來他是她的菜,但我還沒嘗過,是不可能給她的。
嚴衡比景年懂事,有禮貌,高麗的問題他總是耐心回答。景年也跟高麗見過,他就不愛跟她說話,還表現得很明顯。
我是不喜歡這種太體面的,想跟他睡覺的沖動頓時消散一半,但被他勾起來的性反應卻一時半會兒消不掉。我呆不住,胡編了個理由退出了他們的人口調查大會。
冬天風冷,凍手凍腳,我穿得不多,站了沒多會兒,微醺的狀态被風吹落。
我靠在進入停車場時的欄杆上抽煙,慣例刷起了朋友圈。我朋友圈炫富的,哭窮的,還有一部分秀恩愛的,剩下都是賣東西的。
看了看聯名球鞋,我又忍不住買了。
我給景年花了不少錢,他身上穿的,腳上踩的,游戲裏沖的,都出自我。可能這麽說也不太準确,錢都是梁文策給我的,嚴格來說,養着景年的,該是他。
買完兩雙鞋,我點進通訊錄,新的朋友裏沒有謝靈運的消息。
昨天收到他消息後,我就回了一個:“我要少去酒吧還怎麽遇到你呢?”
然後他就不回我了。
是太直接了,但我這個人不喜歡磨磨叽叽,什麽喜歡一個人默默關注,默默對他好,默默地付出……我可以看着他跟別人在一起,但前提得是我看不上他了。
高麗說我其實不喜歡那些男人,只是喜歡追求他們的過程,撩撥他們的快感。她說我缺德,總在禍害良家男人這件事上樂此不疲。
沒錯,我攤牌了,我謝慕就這麽個玩意兒。
我抽完煙,謝靈運的消息過來了:“已婚,勿擾。”
我笑了笑,回過去:“睡一宿,地兒你挑。”
“已婚,你看不懂?”
“看得懂,但我都不介意你跟其他女的結婚還睡過,你憑什麽拒絕我?”
他添加了我的好友。
我拉了拉領口,拍了張自拍,添加濾鏡,自動美顏,給他發過去:“謝醫生,上頭嗎?只要你勇敢一步,我這麽大個寶貝就是你的了。”
他說:“你很一般。”
我又拉了拉領口,這次勾更明顯一點,發過去提示我對方不是我好友。
把我删了?
操。
我生氣了,回到酒桌,高麗和嚴衡已經把我兩瓶酒都幹完了。嚴衡靠在卡座,高麗靠在他肩膀。看起來這頓飯還得我掏錢。
我給大叔打了個電話,買單的事比較适合他。
大叔正好在附近,很快就到了。他看着兩個醉倒的人:“你經紀人真是沒點分寸,帶着你出來喝酒,要是你喝醉了被人撿屍體撿回去怎麽辦?以後喝酒就打給我。”
我點頭:“嗯嗯。”
我跟大叔去買單,老板看了一眼桌號:“146已經買過單了。”
我沒買啊:“你是不是看錯了?”
老板指向窗口一個散臺:“那位先生買的單。”
我看過去,他的側臉真夠優越,這麽多年了我還是忍不住慨嘆。以前我被他迷上也是因為他的外表吧?我的法定丈夫,秦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