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想當做沒看見,但秦征已經看見我了,他我還是了解的,他對讓我難堪、下不來臺,嗜此不疲。果然,他微笑着沖我舉了下酒杯。

梁文策臉色顯然可見地難看起來,問我:“他是誰?”

我躲不過去了,酒醉的嚴衡我還能說他是一個普通朋友,畢竟我們确實也沒有其他關系。但秦征不是,我們結婚了,有結婚證,而且沒離婚。

秦征已經站起來,朝我這邊走來。

眼看着我要翻車了,我主動跟梁文策坦白:“他是我丈夫。”

梁文策眯眼,胸脯起伏幾下,怒形于色。我在他發火之前又說:“但我們沒有感情。你之前問我,為什麽可以接受你有家庭,我說我有一個秘密,你問我那個秘密是什麽,我沒說,你說不逼我。我結婚了,這就是我的秘密。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是怎麽洗白自己的嗎?他幫我的。”

我接着說:“其實也不能這麽說,這年頭要想洗白自己,就只有創作出更好的作品,但那時候我一身黑料,根本沒有門路讓別人看到我的好作品,所以我需要一個中間人。

“我大火的那首歌之所以能夠發行,面世,被大家知道,就是他幫忙。”

我把梁文策所有能夠發火的點都掐死了,他一腔火氣無從宣洩,最終,甩袖子離開。

秦征端着酒杯看離開的梁文策,“我打擾到你了嗎?”

“你不知道嗎?”我對他真沒什麽耐性。

秦征把酒杯放在老板的托盤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進了衛生間,推我一把,我坐進小便池裏,他一把薅住我頭發,往後拉扯:“你賤不賤啊謝慕?”

他剛吃了大蒜吧?嘴裏一股臭味兒,真難聞,我打掉他的手:“刷個牙再說話吧,熏得難受。”

他還笑:“我在韓國那幾年,無聊了就看你視頻,我特別喜歡有些男的評論你‘我好喜歡你啊’,一想到他們得不到的人我都不想要了,我就很爽。”

我瞎了眼,當時以為他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他幫我發行了兩首歌後,我就答應了他的求婚,結婚後我才知道,他跟我這次是二婚,而且除了我,他還幫很多人發了歌,其中就有抄我的孟三九。

他是一名樂評人,不能算特別有名,但影響力是有的,早幾年他要說誰的新歌不好聽,肯定會引起一場比較大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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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上過綜藝,當過評委,有人對他評價很高,說他是伯樂,他看好誰,誰的前程必定光明。

我們結婚之前,他也捧過我,結婚後我的名字他只字不提,還不允許我公開我們的婚姻事實。

我曾經很喜歡他,在我孤立無援的時候,他對我伸出了一只手,我沒看到那只手上沾了腐蝕劑,或許看到了,但我對無能為力的生活太恐懼了,就沒管他是不是另一個深淵,義無反顧跳了下去。

他總喜歡跟我抱怨他身為男人壓力很大,跟我結婚以後他的運氣就不好了,他說我克他,越來越少節目邀請他做嘉賓,他要我來彌補。

那時候我掙的錢都進了他的口袋,他還不滿足,在我明确不同意的情況下,把我的歌賣給三級片當主題曲。事後他在業內人的飯局上,說我目光短淺,眼裏只有錢,開了頭以後就很難上臺面了。

我全忍了,我始終記得他對我雪中送炭。

我沒有爸爸,但在我媽還沒有成為我後媽的時候,她告訴過我,人得知恩圖報。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嗎?至善的人該是,世界以痛吻我,我仍報之以歌。

直到他家暴我,就因為我蒸的米飯水少了有點硬,他難以下咽。

他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不高,就九級臺階,他還不解氣,拳打腳踢。我已經不記得那時候我疼不疼了。我的記性不好,過去的事我忘記了好多,但我一定是無法忍受了。

那以後,我就不想再做一個善良的人了。

我離開他沒多久,他發狀态說他要去韓國交流、學習,讓身邊朋友期待他脫胎換骨的樣子。

到今天,他離開兩年了,兩年杳無音信。我在第二年時起訴離婚,法院傳召他去都不去,律師說他拒絕上法院沒關系,只要再有半年,法院會自動判我們離婚。

現在他回來了,我知道,他不會同意離婚的。只是我意已決,我謝慕不可能讓同一個人欺負我兩次。我可以對生活妥協,我絕不會對他妥協。

“我閑來無事也會看你微博,看到還有那麽多無知的女孩兒崇拜你,我就替她們感到可悲,她們要是知道家暴又早洩,得多難過。”我笑了聲說。

秦征收回笑臉,一巴掌打過來,就打在我臉上:“賤人,現在是你婚內出軌,你還是想想怎麽跟法官和你的粉絲解釋,什麽梁文策、景年吧。”

我很謹慎,我的幾段關系我一直處理得當,而且我也有翻車後的說辭,梁文策和景年就算不站在我這一頭,也不會站在秦征那一頭。

我跟秦征這場戰役,他就算勝利也絕對不會是壓倒性質的,況且他憑什麽贏?

我摸摸臉,對他說:“你失憶了?你回國不就是因為在韓國操粉被扒了嗎?如果別人知道咱倆還結婚了,那你才是婚內出軌啊。梁文策是我榜一大哥,景年是我交好的弟弟,這有什麽問題嗎?”

秦征氣急敗壞,還想打我,被沖進來的嚴衡一拳打倒在地。

秦征捂住臉,扶着小便池站起來,看一眼嚴衡,“你誰啊?你有毛病吧?”

看嚴衡那樣,他應該是酒醒了。有我看他朋友圈那味了。那雙眼睛像鷹,利落、不拖泥帶水的動作像獵豹,我突然就懂了為什麽他可以是一名武警。

嚴衡走近我:“你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我挨打挨多了,習慣了。我這回不想裝,搖頭說沒事。嚴衡點頭,警告秦征:“附近就有派出所,你要是頭鐵,就繼續。”

秦征我還是很了解的,他喜歡玩兒陰的,這種明面上的動作他相當陌生。

嚴衡下手有輕重,沒怎麽打疼他,他還能對着嚴衡抹黑我:“哥們兒,你知道她跟我結婚了嗎?她不守婦道,勾三搭四,我教訓她有什麽問題?你能忍得了你老婆給你帶綠帽子嗎?”

我能明顯看到嚴衡的神情有一些潰散,他顯然是對秦征的話感到驚訝,但他沒當下表現出來:“這不是你動手的理由,而且好壞全憑你一張嘴,憑什麽?”

秦征竟然随身攜帶我們的結婚證,他打開給嚴衡看:“看見了嗎?我們結婚了。”

嚴衡看見了,沉默了。

我看着那張照片中的自己,從未覺得我笑起來的樣子這麽難看。我無法憶起我當時跟他拍這張結婚照的心情了,但這張照片還記得,它告訴我,那時候我心甘情願。

秦征趁着嚴衡狀态不好,揮拳頭打了回去,接着拉拉西裝領帶:“我能理解你們喜歡謝慕,我當年也是這麽喜歡她的,但這女人真不值得,好自為之吧哥們兒。”

秦征離開後,我對失落的嚴衡說:“對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

嚴衡應該是沒想通,只是他夠禮貌,他搖頭:“沒事,不怪你。”

我不想跟他演戲,坦承地說:“我不說他是人渣,畢竟我愛過,否定他就是否定以前的我。但我現在真的不愛了。”

現實裏,男女要想關系更進一步,就聊各自情史,聊着聊着敞開心扉了,就惺惺相惜了。我深谙這種套路,屢試不爽,但此刻的我沒有一絲一毫套路嚴衡的意思。

我有點累了,想回家了。

嚴衡給我叫了車:“我喝酒了,叫車送你吧。”

“不用,我叫代駕。”

他已經叫好了車,收起手機,看了我一眼,扭頭往外走。這是正常的,他如果還對我有興趣那就不正常了。我并不遺憾。

我随後出來,剛走到前臺,他從老板手裏接過冰袋,走向我。

他手往前伸,試探着,想幫我敷,又不敢碰到我。輪番試了幾次,他臉都紅了。我看不下去,把冰袋拿過來,跟他道謝。

之後我們再沒話說。

半夜人少了,風聲顯得清楚了,高麗趴在桌上睡得很死,我過去把衣服給她披好。高麗睡夢中還喊着老吳的名字。老吳是她的初戀,兩個人相愛十幾年,具體結沒結婚我不知道,高麗鮮少跟我說起他,但我知道,他們相愛。不想把嚴衡讓給她這都是我開玩笑的話,即便我讓了,高麗也不要。

我真羨慕她第一次就遇到最好的人,我這輩子恐怕是遇不到了。

車還沒到,老吳到了,看到高麗醉酒的樣子,皺皺眉,扭頭笑着對我說:“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

“前幾天她想喝酒,我沒讓她喝,估計是報複我呢。”說着話,老吳把高麗背了起來,“那我們就先走了。你等下路上也慢點。”

“嗯好。”

他們走了,車也來了。

嚴衡堅持送我回家,我由了他,但還是好奇:“我沒有喝太多,我認識回家的路,讓你送我回來這太麻煩你了。”

嚴衡沒說話,到家門口才告訴我:“你朋友有人接,你沒有人送,我怕你回來的路上心裏不好受。我相信我眼看到的,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

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麽。

他看一眼樓上:“上樓吧,外邊太冷了。回家泡個腳,早點睡。晚安。”

我有點拔不動腳,但我得走,他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我不上樓,他就不走。我轉身上樓,一路上沒有回頭。

門關上,我踩掉鞋子,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沙發坐下。

房間裏很暖,但我雙手雙腳涼透。

我不能再見嚴衡了,我知道我是個什麽東西,我不配。

我總是聽到這樣一句話,‘你吃過多少苦,不是你傷害別人的理由。’以前我覺得這話對,在我還很善良的時候。後來我媽把我房間給她繼女住,讓我滾。還把我小時候被小叔猥亵的經歷說給她第二任丈夫,我就對這句話有所懷疑了。

我被抄襲,被全網黑,我不信了。

我被秦征家暴後,我徹底不信了。

如果我不曾傷害別人,為什麽別人都要來傷害我?為什麽我吃得苦就可以忽略不計?為什麽我在吃苦後仍要對這個社會和善?被我傷害的人無辜,那我就不無辜嗎?

為什麽啊?

我想不通。

以前我在水溝裏的時候,支撐我的是‘這世上一定有更多人比我不好過,我這點苦難在他們面前簡直是無病呻吟。’

可苦難為什麽要分等級?難道在戰争面前,絕症就是小兒科了?疼也有體面、不體面的區別嗎?

就像這世上的愛明明都是愛,怎麽就一定要分出大愛和小愛呢?

我無法原諒過去傷害過我的人,卻也不認為這個社會可以獨善其身,所以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開始報複社會。

我騙錢,騙感情,我貫徹‘渣女’這個詞,只當狗,不當人。被我騙過的男人越來越多,他們恨透了我,罵我是賤人,我不痛不癢,樂在其中。

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把自己說得好聽,其實照照鏡子,根本就是一路貨色。

我渣,誰又是二十四孝的好男人、好女人?

只不過我懶得去把他們那些馊包子爛粉湯的破事兒拿出來說,來證明論渣他們大過我。沒必要,就讓我最渣,我能擔。

我以為我會對嚴衡故技重施,我已經禍害了那麽多人,我不嫌多,但當他擔心我因高麗有人接這件事産生落差,刻意送我回家,我還是心軟了。

嚴衡就算了,國家好男人還是去報效國家。

謝靈運不能算,我已經損失了一個嚴衡了,不能再損失一個。要怪就怪他謝靈運倒黴吧,誰讓他不是公務員,誰讓他比嚴衡更得我心,誰讓他把我拉黑了!

雖然我被很多男人拉黑過微信,也被很多男人拒絕過,但拒絕我還貶低我的,就謝靈運這一個。

我一般?

可以,他最好嚴防死守,別讓我逮到機會。

自梁文策找過樓上後,他們家小孩兒就不哭了,不是沒辦法嗎?看來也不是。不過他們有沒有辦法止住哭聲都不重要了,我後天就從這搬走了。

我洗完澡躺到床上,腦袋恢複一片空白。我今天被高麗提起抄襲往事,還遇到了秦征,這些都是讓我難以釋懷的經歷。只不過我長大了,不會那麽聲嘶力竭,那麽咬牙切齒地去表達,我變得安靜,但我知道我過不了那個坎兒,我還是難過。只是很奇怪,我現在已經不記得我幾個小時前的感受了。

人的記性是突然變得那麽差的嗎?還是以前就這樣了,只不過我從沒注意到?

我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遺忘不可以挑自己想要遺忘的部分去遺忘呢?有時候我想起過去,竟然一點美好的回憶都沒有。

是我真沒遇到過嗎?

我問自己很多問題,都沒找到答案,索性不問了。反正清醒是一天,不清醒也是一天。這日子稀裏糊塗地過也挺好的。

我上次看牙沒看成,這回沒意外了,兩點半就排到我了。

口腔科的主任問了我一些常規問題,我照實回答,他給我開了檢查單,讓我去拍個牙片。我拍完他門診的時間過了,要下次才能給我看。

護士把我的片子給了另一位醫生,這位醫生說我根尖周有炎症,還說是哪幾號牙,我聽不太懂,問他:“要怎麽治?”

他說:“根管治療。”

約好治療日期,醫生給我開了點止疼藥。我拿完藥去打聽了下謝靈運的門診時間。我聽說記性不好有可能是腦子的問題,我想去挂個號讓他給我看看。

當然看病不是主要,看他才是主要。

謝靈運周四有門診,今兒個周二,我就沒在醫院多待。往外走得時候看到有個十幾歲的女孩兒一直在哭,她旁邊有同樣神情崩潰的兩個人,看起來像是她的父母。

他們在争吵,我只能聽到只言片語,但已經足夠難聽。

邊上都是看熱鬧的,我沒看,來醫院能是什麽好事。只是已經那麽難了,就沒必要再傷害彼此了。當然我一個局外人沒資格說這種話,我不能感同身受。

我從醫院出來給高麗打了電話,今天應該能先搬一部分,實在不行我人先搬過去。我想試試新環境我的睡眠質量能不能有所提升。

高麗沒空,給我找了幾個體校的弟弟。

我以為到天黑這三個多小時最多搬三分之一,但我小看了體校的弟弟的體力,他們給我幹到八點半,把我東西都搬完了。

我為了表示感謝,請他們在我新家門口吃了頓飯,順便邀他們到我新家喝了咖啡。

弟弟們不是很健談,表達能力也不行,我跟他們聊天能感覺到他們詞彙量匮乏,心裏怎麽想的嘴上說不出來,而且還總出現用錯詞的時候。

但好在肌肉不錯,優質的體魄可以讓我原諒他們空泛的大腦。

北歐風格的吊燈在我頭頂上燃燒自己,我恍惚産生一種錯覺,我或許可以跟他們一起做個愛,反正時間還早。這麽多人我還沒試過。

剛有點想法,高麗讓我開播,應該說是命令我開播,我只能忍痛送走幾位弟弟。

我打開門,靠在門框,他們排着隊往外走,我的注意力卻不在他們身上——我的新鄰居回來了,他在開門,他的背影真好看,讓我頓時慶幸自己還好沒跟弟弟睡,我應該跟他睡啊。

我的謝醫生。

謝靈運就住我對門,這當然不是巧合,我磨我大哥半天他才告訴我謝靈運住哪兒,我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租到他家對面的房子。

弟弟們上了電梯,我把爪子伸向謝靈運家門把手,擡頭看他。

謝靈運總是冷漠,我就喜歡冷漠的。我要是有他這條件,我也冷漠,我也裝逼,我也等着別人巴巴地跟在我屁股後邊。

結合他以前回我的消息,他記性比我好,所以他肯定知道我是誰,而且我相信我大哥已經跟他說過,有個叫謝慕的惦記上他了。

他淡淡說了聲:“你不累嗎?”

我當下沒聽懂,但我想起我為什麽開門了,我是送幾個弟弟離開。他肯定是以為我剛玩兒群P了。我是不介意他誤會我,但是:“我本來會很累,你開門的動靜太大了,他們被吓到了都走了。”

謝靈運不聽我這一套,也不想碰我:“把手拿開。”

好啊,我松了門把手,握住了他的手。醫生的手真漂亮,細細長長的手指,滑溜溜的,掌心能感覺到他鼓動的青筋,我差點濕了。

他好像沒有耐心了:“你想幹什麽?”

我像一條蛇,身子歪來扭去,想蹭蹭他修長筆直的腿,也想纏住他穿着西裝都能看出窄細的腰。我坦白:“你把我的快樂吓走了,你陪我快樂一下呗?”

他收回手去,讓我看清楚他的結婚戒指,“我結婚了,聽懂了嗎?”

我笑了,回家拿了趟戒指和結婚證,結婚證甩給他,戒指戴手上:“結婚?跟誰沒結過似的。”

他顯然是沒想到,不說話了。

我乘勝追擊:“就睡一宿,我會那個,就那個坐在你身上,自己動。試過都說好。來嘛謝醫生,就一次,你太香了,我饞死你了。”

我是真的騷,沒辦法,不騷套不到謝靈運那根家夥。

他像是聽到什麽辣耳朵的東西,掃一眼我的吊帶睡裙,“你去穿件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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