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說:“我不冷。”
“你腦子都凍得不清醒了。”
我忽略掉他話裏的諷刺,“那你要是這麽擔心我,你開門讓我進去,我去暖和一下。”
“我認識你?”
我順便自我介紹了一下:“我叫謝慕,你所理解的那個謝幕,只不過我是羨慕的慕。”
“說完了嗎?麻煩讓讓。”
我靠在門上,不讓他進門,歪着頭:“那你把衣服脫下來給我穿呗,我就不進門了。”
我以為他會說‘那你還是進門吧’,結果他真的把外套脫了,不過他沒有給我穿上,是直接扔給我,蓋住我的腦袋。
我見好就收,讓出位置。
他開門回家,我對着他的背影喊:“衣服我明天拿外邊去洗,洗完還你哦。”
他沒回頭:“我不要了。”
門關上了,他并不偉岸卻滿是安全感的背影不見了,但他的西裝還殘留他的體溫,我悄悄抱起,假裝是抱住他。
感覺一般,沒有我想象中心花怒放的感覺,不過他的西裝料子挺舒服的,肯定貴。
我笑了笑,轉身進家門。
剛把他的西裝挂進我的一排小裙子裏,還沒來得及欣賞這幅和諧的畫面,高麗催命鬼似的電話又打過來,我接通,明智地拿遠手機。只聽她說:“謝慕你給我靠點譜!你他媽讓我一天催你幾回?”
我知道了:“我化個妝就開,五分鐘。”
Advertisement
“快點!”
我挂了電話,洗澡化妝,換衣服,開直播。搬家時我直播的設備一團亂,被我扔在箱子裏,體校的弟弟非要幫我弄,我就由了他。看他手忙腳亂,我強迫症犯了,把活接了過來,順便就調好了。
早知道高麗晚上催我直播,我應該就讓它們在箱子裏團着。
我寫了個标題‘你們的皇帝回來了’,開播。
剛開播就有人邀請PK,是個男孩,長得還挺好看的,我就沒拒絕。
開播兩分鐘,我彈幕多了起來,就要看不過來了,我挑問題回答:“嗯。最近有點忙。為什麽還開播?沒錢了啊。懂了嗎兄弟們。我不暗示了,刷起來吧。直接嗎?還好吧,不為了錢的直播你信嗎?我是不信。什麽時候出新歌?我什麽時候寫了就什麽時候出。可以點歌嗎?可以啊,你點吧。”
我和PK的男孩各聊各的,很快他的禮物就超過了我。他家有大姐,大姐就喜歡這種奶裏奶氣的弟弟,弟弟一聲姐姐,直接打爆我。
我家大哥可能都還沒起,高麗一般是在我開播十多分鐘後才在大哥群裏說。
梁文策等級很高,消費榜榜上有名,有專屬禮物。我每次出新歌的時候,他都會把我的排面掙到最大,就算我新歌的熱度不大,也會因為他送給我的滿屏特效上熱搜。
我數據不好的視頻他都會給我買熱門。這個平臺的熱門手則-=是內容至上,好內容自然而然有流量。當然,有時候也看運氣。
運氣不好的時候,第一波流量給到我,我沒留住人,那第二波人就少了,第三波可能就沒人了。
這時候就需要花錢買流量,通俗點說,就是花錢求平臺把我推給用戶屬性跟我視頻屬性相近的用戶。這本是我所簽約公會的事,但幾乎都是梁文策在做。
以後不會了。
我胡思亂想,直播劃水,弟弟的禮物早就是我的兩倍。
高麗在群裏發了消息,大哥一個都沒來,我也無所謂,把吉他拿過來,準備把彈幕上出現頻率比較高的幾首歌唱了,然後下播。
我唱着歌,高麗給我發微信,說要不要她給我刷點。
她的意思我明白,我好多天不播了,PK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顏值主播,雖然這沒什麽,但在朋友圈裏又該有人陰陽怪氣,說我不行了。
我回過去:“可以,不過我不還你。”
“那算了,我也沒錢。”
我笑了一聲,擡頭看向彈幕,對粉絲說:“就唱這最後一首了啊,唱完睡覺了。拜拜大家,你們也早點睡。等我狀态好點,我寫歌給你們聽。”
話音剛落,梁文策進入直播間,給我刷了一堆禮物,特效鋪滿屏幕,PK結束時,特效都沒結束。
我贏了,跟我PK的男孩收到的禮物連我零頭都沒有。
我直播間頓時火爆,彈幕刷瘋了,全都在刷梁文策。
我沒感謝,照計劃光速下播。
高麗給我打電話:“幹嗎啊你,這你不感謝?梁文策出半天錢還沒撈到句好話?”
她不知道我結婚了,我跟她說梁文策跟秦征碰上了,她也聽不懂,還會問我秦征是誰,我就沒說。我只告訴她:“我們倆掰了。”
“掰了他剛給你刷兩萬塊錢?”
我不知道梁文策在想什麽,我也不想猜。我有自知之明,我使出渾身解數也只配寵,不配愛。
找金主找誰都是找,但找個知根知底的我不用擔心他算計我,我也熟悉應付他的套路。就像一件東西用慣了不想換,人也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都會讓他穩坐我第一備胎的交椅。
什麽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就是我翻車了,他甩給我一巴掌,讓我滾,這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候。
他撞上秦征,我跟他坦白,我以為我們就走到了萬不得已那一步,那好說,我會再找下一個,反正我不難過,我也不要臉。但他沒走這一步。
他規避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結局,做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我不蠢,我知道他是在告訴我,他不介意我的婚姻事實,或者說他介意,但他原諒。
跟高麗的電話挂斷後,我想透透氣。這是我在北京住的最高級的房子,私人露臺像空中花園,沙發區還有真火壁爐,我覺得新鮮,過去研究起這東西。說來不怕丢人,我還沒見過壁爐。
我生于南方,我們冬天沒北方冷,冷也冷不了幾天,遇到溫度低的天氣基本就靠扛。
我十五歲來到北京,幾乎沒有回去過,我身上已經沒有南方人的特征了。我會學北京人說話,早幾年打車怕被騙,我就假裝自己是北京人。
參加音樂節的時候,還有老師問我,你是北京的?
沒等我答,她已經否定了自己,應該不是。
她可能是聞到了我身上有與這座城市相斥的氣息。連我自己都經常聞到。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家庭環境對我的影響太深,有些被釘在骨子裏的習慣和認識,即便我這麽多年一直在進步、提升,也依舊除不掉。
為什麽我想要去除?
因為我原本可以平凡快樂地過完這一生,卻早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剝奪了這個機會——我被我小叔猥亵過,具體細節記不清了,但對我造成的傷害是不可磨滅的。
也因為這一點,我永遠不會愛上梁文策。
我對年齡比我大很多的男人有一種生理上的抗拒。我能跟梁文策那麽久,只是因為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在這個社會生存,錢比一切重要,我願意為了錢忍耐。
但我最多做到忍耐。
梁文策好像認真了,我以後不能見他了。
秦征真是個人渣,他只是出現了一下,就克死了我兩個備胎。我突然不想過明天了,我預感到明天景年也沒有了。
我總是這樣,擁有什麽都只是暫時擁有,我總是失去,總有人離我而去。
我看到壁爐下摞着的木頭了,但這個木頭好像是不能用的,只作裝飾用。旁邊有一個鐵網桶,裏邊插着枯樹枝,還有木屑,我戴上旁邊挂着的手套,取了些出來,放進爐子。
這爐子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怎麽點燃。
但天不絕我,我一扭頭就看到謝靈運了,他也在露臺,他也點了壁爐,他還在喝酒,一個人。
我走到玻璃欄杆,跟他打招呼:“晚上好謝醫生。”
他聽見了,但他裝作沒聽見。理解,長得帥還有錢,是得矜持一點。幸虧這世上還有我這麽不要臉的人,不然他這樣的男人得多孤獨啊,很多樂趣都體會不到。
我找了個距離他家露臺比較近的地方,翻過欄杆,大步跳進他的領土。
他扭過頭的時候,神情淡然,一如我對他的印象,似乎什麽都不足以挑起他的欲望。
兩家露臺距離不遠,可能是因為夠高,估計不會有人從露臺翻着玩兒,防護就不是很完善。也可能高端住宅每家多少資産都記錄在房産公司,閑雜人等進不來,沒人禍隐患,就沒設計。
謝靈運是我見過最自如的人了,要是我遇到像我這麽沒素質的人,早報警了。他剛看見我時就很平和,現在更是只有從容蘊在眼間,還能坐下來,給我倒杯酒。
也可能不是給我倒的,因為這裏只有一只杯子,但我沒想那麽多,說聲謝謝端起酒杯。我喝了一口,放回到壁爐的臺子,扭頭看一眼他露臺的推拉門:“醫生你老婆呢?”
他說:“睡了。”
我好嫉妒,問他:“你老婆漂亮嗎?”
他說:“比你漂亮。”
“那你給我看看照片吧。”我想看看誰這麽好命,頭婚就嫁給了他。我可能二婚都排不上號。
他不給我看,還侮辱我:“看了你也不會有她十分之一。何必。”
他說話好難聽,還好我臉皮厚:“也許看了我就死心了。”
他不說話了,又在酒杯裏添了點酒。
我又端起來,喝了一口,扭頭看他沒在喝,我還很好奇:“你怎麽不喝?”
他說:“你手裏那一杯是我的。”
我恍然大悟:“難怪這酒有點甜呢。”
他沒搭理我。
我挪屁股,坐近他一些,“謝醫生,你有沒有看前兩天的新聞?”
他側過身,肩膀對着我。
我不介意,接着說:“有一個上市公司的老板養小家被下屬舉報了,就因為他苛待下屬。換句話說,他但凡體恤下他們,他有兩個家庭的事就不會被人知道。是這個道理吧。”
“你不用暗示我,我很愛我妻子,我不會背叛她。”
我好酸,這樣的男人都是別人的。
我吸一口涼氣,靠在沙發上,歪着頭看他。側臉好帥,想咬一口他的山根,但我又覺得,如果我有咬他的機會,還是咬嘴。他的唇形是我喜歡的。
我出來時怕冷着自己,穿得毛茸茸的,像個熊,腳上也是一雙厚厚的襪子。反觀謝靈運,他好像在過夏天,他穿着襯衫,西裝褲,還沒穿襪子,腳趾露在外邊,平白勾了我些魂兒過去。
有古人針對女人的腳長篇著作,那些讓人看了面赤羞赧的形容詞,我讀來理解不深,最多浮于表面。這會兒看到謝靈運的腳,我也想寫一首詩了。
這可能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
別人的腳我只覺得惡心,謝靈運就不一樣了。
哪怕他剛才諷刺了我半天,我仍覺得他浪漫,像花一樣絢爛。
我忍不住又靠近他一些,“謝醫生,我回家拿結婚證的時候也沒說我去幹嗎啊,你當時怎麽不回家呢?你在等我嗎?”
他說:“你想多了,我忘記密碼了。”
“哦。這樣啊。”
但是,我還是不能理解:“那你要是這麽讨厭我,你怎麽不回去睡覺啊?已經快十二點半了。”
他也有的說:“我想什麽時候睡覺還用跟你報備?”
我搖頭:“不用不用,你愛睡不睡。”
他微微皺眉,只有微微。這是他今天晚上唯一神情有些微潰散的時候,真不容易。他可能是在想,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跳我家露臺,喝我的酒,侃侃而談,居然還說我愛睡不睡?
但我又覺得,他應該不會腦補那麽多,這些難聽話他一般都是直接說出來,并不考慮我的的感受。
我又想聊他的妻子了:“你跟你老婆是家裏安排的,還是自己搞的對象?”
他像是覺得對象這個詞有點土,又沒搭理我。但有轉一轉他的結婚戒指。
我把他的手拉到我懷裏,看一圈他的戒指,真漂亮,“謝醫生,你這戒指看起來有點樸素啊。”
他把手收回去,“這跟你有關系嗎?”
我給他看我的結婚戒指:“你看我這個,無暇級方鑽,雖然克拉數不是很高,但當時也是叫我老公咬碎了一口牙的。”
他不看,問我:“你老公知道你背叛他嗎?”
“我覺得婚姻制度有問題,我們結婚的時候不見得就能确定結婚對象跟我們有多契合,我當時以為我愛他,後來我遇到你,我發現我對他也就那樣,這是我的錯嗎?”
我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自己也不能認同我所說的這番觀點,但我既然是已婚的身份,還想跟謝靈運睡覺,就只能這麽說了。
我願意為謝靈運舍棄三觀,雖然這東西我本來也沒有。
他說:“你把水性楊花說得真好聽。”
“那要是有一天,你老婆跟你說她不愛你了,愛上別人了,你還死拴着她不讓她走嗎?”
“她不是你。”
那真可惜,她少很多樂趣。
我還有想說的話,他卻不想聽了,“我要回去陪我老婆睡覺了,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話,自便。”
那我也走吧。我站起來,原路返回,走到一半想起一件事:“那個謝醫生,我剛才忘了說了,我下午去物業拿卡,我問了物業的人,她們說你沒結婚。而且你那個戒指的牌子我知道,只做尾戒。”
尾戒的意思是獨身主義,代表不婚。